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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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摯愛
這一別 也許是十年 二十年 也許是百年之後 但終究我們會再相聚 因為 我們擁有共同的記憶和說不完的故事 因為 我們擁有共同深愛、而且很棒的兒子 三十多年前,妳不嫌棄我這位從離島來的窮小子,一起築了一個簡約的愛巢,那時家裡僅簡單的擺了一張床、一張書桌跟沙發椅,沒有音響、沒有電視,妳安慰我說,只要有方向,儉約反而是一種無負擔的幸福。兩年之後,家中多了一個孩子,心情的感受也由幸福昇華到滿足,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只是神仙般的日子並不多,當小孩上小學四年級時,我卻因為某些不成熟的想法南下C大任職,過著週五晚回家、週日晚下台南的生活;於是拉拔小孩的事便全部落在妳一個人身上,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小孩的學業以及生活起居等等,每天除了忙碌還是忙碌。看妳那麼辛苦,雖然想回過頭來留在台北幫忙,卻已經沒回頭路了。 以為小孩成長只是一個小過程,等小孩長大後,我們就可以重拾快樂的時光,過著只有妳跟我的恩愛生活,那知夢想卻未能實現,五年前妳積勞成夕疾,癌開始無情地侵蝕妳的身體。早知會如此,即使給我全世界,我也寧願每天守著妳,那怕是喝水渡日,也甘之如飴。 「認份與無悔的付出」一直是妳的人生哲學,妳將薪水袋全數奉給父母,常說父母養育子女非常辛苦,不要因為錢的事讓父母掛心。我去C大,妳也尊重我的選擇,並一肩扛起一家重擔。再者,忙著母兼父職的同時,妳也沒忘記家扶中心一些弱勢的小孩,如果不是苗栗家扶中心小孩寄信到家裡來,我還不知道妳認養的小孩已經從幼兒變成高中生了。連妳生病都不讓認養的小孩知道,妳認為那會影響小孩的心情,妳總是為別人著想。 妳一生總是為別人想,為父母親想,為小孩想,為先生想,卻從來不為自己想,以至於生病了都不自知,雖然我對於有妳這麼好的太太感到驕傲,卻也萬般的不捨與愧疚,因為我沒好好照顧妳。 原本看到針頭就會暈倒的妳,為了多一點時間跟家人相處,看兒子畢業從醫、看兒子結婚生子,妳勇敢接受大刀手術,並在近五年時間經歷不曾間斷的化學治療,看到妳堅毅的忍受化學治療的不適,我常想換做我早就放棄了。在我心目中,沒有人比妳更偉大。 如今,妳真的累了,沒有力氣再陪我及小孩,那麼就放心的好好休息吧!過去妳在台北,我在台南,一個禮拜才聚一次。以後,我們將形影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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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並不是不懂禮貌,但是應該有個分寸。上海團到了東京或首爾,他敢如此囂張麼?難道北勢溪鄉巴佬就得受他的鳥氣!本來,兩壺茶是奉送的,不該收錢。可是,轉念一想,他那副有錢就是大爺的德行,俺就是不爽招待他。走吧。 每次陸客來吃麵,我的血壓總是升高,發生暈眩現象。阿珍警告,早晚阿彥會死在他們手上。可是,這些陸客是為了炸醬麵而來,而炸醬麵又是「北勢麵館」的招牌食品,怎麼阻止他們來呢! 有了,聰明的阿量有了新創意,她建議炸醬麵改名「肉醬麵」,咱台灣人不在乎名稱,滷肉飯、肉燥飯、魯肉飯,怎麼叫都無所謂。改名「肉醬麵」,對當地的顧客毫無影響,不過陸客旅遊團卻從此不來了!肉醬麵,這是啥麵?顧名思義,難以下嚥。麵館的女服務員哈利路亞、阿彌陀佛,陸客不來,以後不必掃菸蒂、洗廁所、抹桌椅了。李彥,老芋仔的血壓也可保持正常,按時服藥,活到九十歲應該看得到小北勢成家立業了…… 肉醬麵,還是按照以前的炸醬麵做法,只是名稱更動而已。它和對岸的社會主義不同,名稱不變,實施的卻是資本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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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兒童文學組第二名霧裡的水獺
最開始的時候,金門這裡沒有這麼多霧,每年春天頂多只有一兩場霧而已。 ※ ※ ※ 每年春天,小水獺們都會紛紛離巢,離開爸媽身邊到外頭世界闖蕩,靠自己力量學會獨立,有些水獺成為抓魚高手,有些成為挖洞高手,水獺們擁有了一技之長之後,就等於完成了水獺成年禮了。 而今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就是小水獺吉吉去外面闖蕩的時候了。這是每個小水獺都必須經歷的「修業旅行」。 「爸爸,媽媽,再見了!」 吉吉對著爸媽揮手,爬出了水澤小窩在水裡面打滾著,他走走停停,到處玩著,認識了好多新的動物和植物。 這一天,沼澤上起了一陣薄霧,吉吉在薄霧之中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喀啦──喀啦──」 等了等,吉吉看見一位水獺爺爺從霧中出現,他的身上背著許多用草編成的小袋子,又推著一台三輪車,三輪車上面有個風車,邊推邊發出了「喀啦」的聲音,風車也就跟著轉著,把許多霧像是棉花糖一樣給捲了起來。 「這是什麼東西啊?」吉吉愈看愈有趣,趕緊追了上去。 「爺爺,你在幹嘛啊?」吉吉好奇地跑向水獺爺爺,爺爺注意到了吉吉,笑了笑:「我從遠方而來,正在找尋霧啊。」 「找霧?」 「對啊,我專門收集霧。」 「為什麼啊?」 「因為我想要成立賣霧的商店。」 「買霧?誰會需要霧啊?」 「傻孩子,很多人都需要霧喔,我這裡有很多種霧,我收集的霧已經多到可以開霧的博物館了呢!」 「是喔,博『霧』館?」 就再這時候,吉吉看見了一隻青蛙跳了過來:「爺爺,把霧賣給我吧!嘓嘓!」 「呵呵,要怎樣的霧呢?」 「我要求婚用的,嘓嘓!」 「喔,那就是浪漫的霧,價值三隻小蝦喔。」 「沒問題,嘓嘓!」青蛙先生買了霧之後,爺爺就把一個小草袋交給了青蛙先生,青蛙先生就高興地跳走了,吉吉覺得很好奇,也跟著青蛙回去。 「嘓嘓,請妳嫁給我好嗎──」吉吉跟著偷看才發現,原來青蛙先生正在求婚,這時候青蛙先生把小草袋打了開來,一陣霧從草袋裡面跑了出來,慢慢地瀰漫在空中,正好就是輕輕薄薄,浪漫的霧。 「嘓!」在這個浪漫的霧之中,青蛙小姐終於害羞地點了點頭。「我願意嘓!」 看到這一幕,吉吉高興地馬上回去找水獺爺爺。 「爺爺,教我抓霧,我也要成為一個賣霧的人!」 「可以呀……可是,你真的喜歡霧嗎?」 「我喜歡!」吉吉興奮地跳來跳去。 「那你會分辨,什麼是快樂的霧、寂寞的霧、浪漫的霧之間的差別嗎?」 「啊……看起來不都一樣嗎?」 「差得可多了呢,呵呵。」水獺爺爺笑了笑。「但是,像你這樣子喜歡霧的孩子不多了,所以,只要你有心學習,一定能分辨霧的差別。」 「是喔,那總共有幾種霧啊?」 「不多,只有七千八百種而已喔!」 「啊!?」 吉吉跟著爺爺學抓霧,這時候才發現,原來爺爺用三輪車上的風車捲住霧,再把霧收集起來,放在手上揉一揉、搓一搓,搓成一個越來越小的圓球狀,就像一顆種子一樣,再放入了身上那許多的小草袋子裡面。 「原來如此!」吉吉聽了爺爺的教學,用芒草編成了網子,然後在霧之中揮舞著,也同樣地捲住了霧,把霧揉成了種子,沒有袋子放,只好用手握地緊緊的,擔心地跑來跑去。 「看來你很有天份呢!」爺爺看著吉吉把霧握在手裡亂跑而大笑了起來。「可是一定要用芒草編成的袋子裝霧,不然霧會跑掉喔。」 這時候,周圍的霧似乎變濃了,吉吉張大眼睛一看,原來手中的霧都「落跑」了,這時吉吉才知道,原來要成為一個抓霧高手,要學的東西還很多,還先得學會用芒草編成小袋子呢。 吉吉就在爺爺的教導之下,抓了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霧,身上的霧袋子就愈綁愈多了起來。 「霧一定很好賣的,呵呵。」吉吉看著身上裝霧的芒草袋,想了想又搖搖頭:「不對,我要以成立博『霧』館為優先!」 吉吉學會了所有的抓霧招式,這讓他想要回到故鄉,和爸爸媽媽說,自己學會了一項很特別的技能了! 「爺爺,再見了!」告別的那天,吉吉和爺爺揮手再見,愈想愈高興,終於可以讓親友們大開眼界。 「爸爸,媽媽!」只是吉吉回到故鄉去的時候,不管吉吉怎麼呼喚,都沒有人理他。 吉吉回到了家,卻怎樣都沒看到認識的親人。吉吉從窩裡面看向外面,從霧中看到了水澤上有一個一跛一跛的身影。當那身影愈來愈靠近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一跛一跛的身影,就是水獺爸爸。 「吉吉,你回家了!」爸爸很高興地擁抱著吉吉,但吉吉一臉憂心的問:「爸爸,你怎麼了?」 爸爸難過地皺著眉頭說:「我……踩到人類釣魚用的釣勾了!」 爸爸看著自己的腳上一個釣勾插了進去,咬著牙把釣勾拔了起來,腳都腫起來了。 「爸爸……媽媽呢?還有其他水獺呢?」 「媽媽已經……唉,她上次跑到人類的馬路上,被車子撞到以後就……,唉……在這裡的生活愈來愈辛苦,其他親人都躲去更隱密的地方了。」 吉吉覺得好難過,這原本不是水獺的樂園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呢? 吉吉每天在背上揹著草袋和捕霧工具,卻沒再去抓霧了。他看著草袋,還有幾千種霧還沒抓住過,雖然可惜,但是照顧腳受傷的爸爸更重要。 這天,就在吉吉帶著小魚蝦回家的時候,遠遠地聽見許多汪汪叫,原來有一群呲牙裂嘴的野狗正在包圍著巢穴。 「吉吉,你快逃,不要過來了!」爸爸對著吉吉繼續喊著,吉吉遠遠地聽到了,內心愈來愈慌張,要是以往的爸爸遇到了野狗馬上就會躲起來,但是現在他腳受傷了不能快速移動了! 「嗚,爸爸!」吉吉很難過,他遠遠看見了野狗尖尖的牙齒,就知道爸爸接下來凶多吉少了! 「我知道了!」吉吉靈機一動,想到了自己身上那些小草袋,裡面裝著許許多多,蒐集了好久的霧,都是以後要成立「博霧館」的霧。可是……如果把這些霧都放出去,什麼時候才能再蒐集這麼多霧呢? 吉吉想了想,堅決地對自己說:「當然是爸爸的生命比較重要!」 於是,吉吉趕緊把霧種子全倒了出來,這時候「咻!咻!咻!」一道道的霧,不管是淡霧、溫和霧、若有似無的霧、談戀愛霧,全都跑了出來混在一起了,一一重疊之後變成了超級大濃霧,讓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 「真的有用!快!」吉吉趁這個機會衝進去大濃霧裡,這時候每一棵樹都變成好不真實,突然看到的路邊風獅爺更是有點可怕,吉吉也想像著,那些野狗似乎會從霧裏面出現,那尖銳的牙齒讓吉吉提心吊膽起來。 「爸爸!」 吉吉一心一意要救回爸爸,繞過去野狗身後開始丟石頭,然後趕緊衝到側面去踢他們,又跑回正面掃出水花,野狗們以為有很多水獺在攻擊著他們。每一隻野狗都被嚇得「該該叫」,尾巴夾緊趕緊逃走,而吉吉救出了爸爸,趕緊游泳到了別的地方去躲了起來。 「奇怪了,今年的霧怎麼這麼濃呢?」其他動物,不管是金龜還是鸕鶿都在霧中彼此問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爸爸!」吉吉擁抱著爸爸,爸爸眼眶含淚說:「吉吉你真的長大了。」 「爸爸──我終於知道我能為大家做什麼了!」吉吉因為救了爸爸,激動地說著。 從此之後,每年的春天最多霧的時候,茫茫的霧中總會有一隻忙碌的水獺吉吉,有時推著推車在霧裡漫步,有時拔下芒草編織袋子,有時候遇到了小水獺,他便教導他們收集霧的方法,並且向他們約法三章,一定要把收霧的任務傳承下去,等到大家都收集了滿滿的霧之後,便喊著「一、二、三」把草袋裡的霧一口氣放出來。 從那時候開始,金門的春天都會起大霧了,如果你仔細觀察霧中的景象,你會發現:在有著淡淡薄霧的池塘邊,總會上演浪漫的青蛙求婚戲碼,而春天是水獺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光,因為在濃霧裡再也不用擔心遭受到野狗攻擊…… 後來,那已經變老的水獺吉吉,當他摸著自己的白鬍子,看著孩子們快樂戲水的時候,總是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時候才可以成立博『霧』館呢?」但他卻不知道,金門這裡因為他而有著各式各樣的霧,只是這一大片濃濃的霧讓吉吉分不出,自己早就身在博「霧」館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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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壺茶──正欉大紅袍的記憶
「正欉大紅袍」茶,泡在鋁製大壺裡;口齒留香,熱天消暑,冷天暖胃;去油、解膩、祛寒;禮儀、友誼都從這杯茶開始,你我家都有呢! 每一頓筵席或餐敘,上完了煎的、炸的、炒的、煨的、煲的、油膩的、清淡的,滿足了口腹之慾,留下口腔一股腥羶,如沒有一杯茶,爽爽口、清清喉嚨、去去胃裡的油、解解膩,這一頓飯是不圓滿的。因而;茶之於日常飲食密不可分。於寒冷冬日,一杯溫熱茶水暖暖胃。於炙熱夏日,一杯涼涼的茶水可解渴生津。 所以;客廳內八仙桌上的那隻鋁製茶壺,一年四季盡職的佇於客廳一角,裝著生活裡冬暖夏涼與人情世故,原料即是兩張正方白紙蓋著朱紅大印「正欉大紅袍茶」而後斜角對斜角摺疊的大紅袍茶葉。簡便的日子裡這是豪華奢侈品啦! 記憶裡,北風颯颯的冬日,每個冷颼颼的早晨母親會燒一鍋熱滾滾的開水,把大紅塑膠殼或大綠塑膠殼熱水瓶涮過,大紅袍的茶葉先放進鋁製大壺,熱水沖泡後倒到熱水瓶保溫,這是全家人一日的飲品,如果能配一點糕餅,或「一根油條」,或「排仔糕」、或「索仔股」、或「卡車餅」,這一杯紅澄澄熱茶更能襯出食品的美味。除了祛寒,更提神,也溫潤著胃。每早父親吃完簡單早餐,再喝一杯熱茶,而後出門農事,為一家溫飽奮戰,中午休息或傍晚休作,擦完手臉,也會喝一杯茶。 每個夏日,一件沾滿汗水的草綠色汗衫,額頭滴著汗珠,荷鋤負犁,父親這樣的形象,烙印在孩子們心底是根深蒂固了;從山上回家,進門,先到客廳的方桌倒一杯溫涼的茶,喝完再打一桶井水,洗臉洗手。總想那一杯茶對父親而言是每日稍解壓力的藥方,如若沒有一杯茶,整個家裡已然找不出什麼吃的,現下想著,我們的童年何以這般「清貧」?環顧左鄰右舍,戶戶如此,哂然一笑!樂天知命是島鄉人們的天性。原生的環境讓個個浯島子民奮發向上,因而回味童年,個個口沫橫飛,津津樂道每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童年生活豐富了往後人生長長的旅程。 回想客廳八仙桌上那壺茶理應沒什麼深遠意義,好茶與否想必也懵懂無知,不就家裡天井那口井水泡上城裡買回來用四方白紙對摺包著深咖啡色茶葉,泡開了成橘黃色澤的茶水,變的可口且誘人;似浯江溪水緩緩流著,流到心靈底處。歲月悠長,與時俱移,那一壺茶益顯鮮明。這茶應屬浯島獨有,人在台北,尋尋覓覓許多茶行,遍尋不著「正欉大紅袍」蹤跡。心底想著無論價賤價貴,總要有一櫃子待售才對,無非真是金門人獨有的茶葉?二哥說就像我們金門「千杯少」酒杯,離開浯島,其他地方也買不到!不禁惆悵! 每戶人家都泡這樣的茶,「茶店仔」聚集村裡農暇的人們,或躺或臥閒言閒語有限的見聞,茶泡的濃一些,配些自家收成的土豆,可消磨大半個午后。一般人家約略泡著些許茶葉,不濃不稀,顏色著實好看! 現今茶葉多樣,金萱、四季、翠玉、烏龍等等,清香甜美且鮮度夠高的茶汁不在話下,香甜滋潤到喉頭,總覺得不及兒時的大紅袍,感情寄託大過物質本身,如若當時沒有大紅袍,也就沒有一壺值得回味的茶了,因而以時下來講,可取代的正是7-ELEVEN冰櫃裡所有的飲料。打開冰箱,孩兒們買著含塑化劑各色各樣飲品,味蕾豐富了,卻戕害了健康,富裕讓這一代孩子少了些「味兒」! 大紅袍是禮儀,鄰人、遠親到訪,沒什麼可招待,就這一杯茶,是人情溫暖的表徵。 兒時拉著母親的衣襟,走訪鄰村親友,或者到姐姐們婆家,羞澀眼神望著大人給予的禮數,顫抖著雙手接著,一口一口慢慢啜飲,似乎懂得接受人情往來亦是從這杯茶開始。許是南港鐵觀音茶,許是堯陽茶,許是「正欉大紅袍」,總之,喝茶讓日子帶著雅興、洋溢幸福感! 任何時候寫到父母親,心裡百感交集,有一匣子話要說,倆老如何含辛茹苦、勤儉刻苦,乃至於仙逝後這些年,每每思及碰及雙親有關日常、年節儀式用品,往往呆愣半晌,都是一個故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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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印象
歷史迴旋。在錯身的置換徜徉波瀾。暗渡年少。島嶼蔓延。生滅。沉落。矯飾字詞。執迷於晦澀瞳子的春顏。茫然和焦愁。涉及於活著的溫度。我們心神鍛鍊。承載這塊堅硬的土地。完整的弧度和愛。 海域音符。記載日月閃爍絮語。我們噙著淚水讀浪花托夢裡的情境。在島的時序。您俯視。我凝神。結霜的眼眉。等待遠洋燈火的回來。那年。我們胸廓漫漶著星斗。編織浪漫。等雷鳴之後醞釀的播種。發芽。新生。繼續我們入世的預告。 灰藍的天。太近的雲。傾聽風景訊息。花崗岩與木麻黃,紅磚和燕尾。鋪展。繁衍。像輕盈漫步的詩句。質樸。鳥從屋簷飛過。家禽處處可見。若隱可現的桃花源。如夢協奏曲。您可以想像。這裡曾經安撫我們起伏不定的靈魂。 整座村落。寂靜消隱。時間在牆垣留下涉世蔓生的風月。出入迂旋的巷子。眼線閃爍。彼起彼落。像佈局用典的故事。句子裡有老農。耕稼。笑聲。落葉。彷彿再度端詳那首楊牧的「孤獨」。熟悉的場景。我循著夕日扛步回家。一個人。一幢村莊,垂直線的情緒。鋪陳。緩緩挪動的幽冥美麗。我嚮往的舒卷章節。 在斟酌的酒杯。計量。豪飲。如我「送行」裡的一闕小令。「如果前方是釀酒的時節。而我又是酗酒的浪子。而您又忘了何處側身的僧人。回家的路啊。瘦成彎弓。繁複多變的還原。酒香。發酵。凌遲的美麗人生。在捕捉凍結的情緒裡。酒,開啟豐沛的想像。島嶼諸多的畫者。詩人。都是隱含感性架構成篇的執筆者。在不斷的自我抵抗裡。完成因果生成的創作力。我和他們遇見許多如此抒情敘事的好朋友。繼續。探討。創造。我們故事裡盛滿雪的驀然。迴盪。在島嶼繚繞的曠野。因嚮往而歌而詩而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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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阿珍抱住李彥的頭,嚎啕大哭! 只要想起往事,便覺得那是一場惡夢,阿珍如此,阿彥何嘗不是如此? 忘了過去吧。咱們還算幸福。只有這樣安慰自己,才會感覺到「光陰如箭,日月如梭」這句話。 你說,日子過得多快!李北勢,那個愛咧著小嘴巴哭,不愛上學的毛孩子,最近考取了那個讓人討厭的、專出大人物的大學。阿珍笑得閤不攏嘴,阿量比當選「模範勞工」還快樂;阿明微笑地問我:「這家大學有烹飪系麼?」我向他揮揮手,走了。 一週後,張老從美國寄來了兩千元美鈔,作為給外孫的紅包,賀禮。 半年沒游泳,白了,帥了,像個大人了。我把他叫到房裡,說了幾句話: 不要驕傲,用功,奮發向上。記住,飲水思源,咱台灣人五十年前穿木板鞋,你大媽到現在還沒穿過皮鞋。還有,你媽是理髮的,我是賣麵小販…… 北勢紅著眼圈,走了出去。 對於下一代,林詩齡和我的觀念一樣,不必寄予過多的希望。台灣如此,海峽對岸更是如此。你沒見過從十里洋場上海來的旅客,說的類似外國話的滬語,眼睛長在頭頂上,就像那個搬走的詩歌作者酆智一樣。吃一口麵,批評一句,叼一塊泡菜,諷刺一句。 總之,好像他們進了「北勢麵館」,等於進了黑店,茶也不開,麵也不熟,白花了錢,上了當似的。那副傲慢的嘴臉,讓人血壓賁張,真想搖身變作黑旋風李逵,拿起兩把斧頭,殺得他人頭落地,血肉橫飛,才能解恨! 結賬,泡菜四盤,我去收錢。 多少?上海佬問話,不看人。 500元! 叫你們老闆過來! 我就是老闆。另外,兩壺茶,算你120,一共你要付620! 導遊,你們這裡有沒有公安派出所? 一個青年和顏悅色地向他解釋,這是麵館定價,他們不會多收的。如果你不夠,我先墊。 笑話?阿拉別的沒有,銅鈿,掏出來嚇死你們。 多少?他轉頭看天花板。 620。 他甩出了一張千元大鈔。走回櫃檯,我將380元放在飯桌前。 臨走,導遊微笑示別。阿明故意提高嗓門:「不歡迎,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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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兒童文學組第一名花之虹橋
他在做什麼? 木麻黃們竊竊私語,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奇的看著不不把一顆顆的球莖埋入沙土裡,也種在紅壤中,有的曝曬在乾旱上,有的躲在蔭涼處。不不就在木麻黃的四方,那一大片的沙地上,那一小塊的紅土花圃中,還有乾燥的岩壁間、潮濕的樹蔭下,參差不齊的,東一顆西一顆,左一顆右一顆,忙碌地一顆顆種下。 哪有這樣子種球莖的方式? 木麻黃們看得直搖頭,西風跑過來,搔了搔他們的身子,害得他們呵呵得忍不住地笑出「呼呼」的聲來,就連海邊的夕陽也看得笑成一臉通紅,整個身子跳進了海中,還忘了說再見。只有雲灰灰的,厚厚的,好像皺緊了眉頭,好像有些擔心。 「喂--你在種什麼啊?」 看著不不辛勤地工作了好幾天後,大夥兒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問了一句。 「種思念啊--。」 不不很快樂地說,呼--他吐了一口大氣,擦了擦臉上的大汗,啊--終於忙完了。呼--。 「思念?思念怎麼能種?花朵能開出思念的味道嗎?」 大夥聽了,紛紛搖了搖頭,唉!怎麼想也想不懂。哪有人在種思念的? 不不只是笑,輕輕地笑……。 怎麼不能種思念?只要花香有魔力,就能喚起記憶,就可以思念。 就像不不這個名字,就是他為自己取的。在他印象中,幾乎沒有老鼠會幫自己取名字的,大家忙著找食物躲敵人都沒時間了,誰會那麼有空,替自己取個名字?但是--老鼠為什麼不能自己取個名字?像人類一樣,為了紀念某件事情、為了思念某個故事。 那天,那艘渡輪駛離港口後。不不才揹了一大袋的地瓜,跑得汗流浹背,一口氣喘噓噓的來到港邊,唉--還是晚了一步,沒趕上。他站在港邊,遠遠看著愈來愈小的渡輪,失望地大喊:「不……不……不……不要……」 起初,他只是為搭不上那班渡輪要為等待下班的船次而懊惱。但是,一天兩天三天……一個禮拜半個月……接著一個月過去了,他開始沮喪了……然後是三個月半年又過去了,他真的是絕望透頂了。 怎麼……怎麼……等不到一班開往對岸的船呢? 原來那艘渡輪是最後一班開往對岸的船次。 不不,不知道人類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所有的渡輪可能是開往烈嶼,可能是開往台灣的,但是……就是等不到一艘開往對岸的船。 他回不了家了……應該說,他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家。他望著那一大袋的地瓜發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最早時,不不想寫封信,很簡單的,就短短的一行幾個字向對岸老鼠家人報個平安。 我在金門,很平安。但我回不去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 但是,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沒有渡輪、沒有郵差,誰來幫我送信?」不不很難過地望著茫茫大海,他從沒想過大海會是那麼地寬那麼地廣,對岸就在眼前,可是他回不去。 他想拜託秋風當個郵差。不不蹲在海邊,隨手撿了幾根木麻黃掉落的枝條,舉在手上,心想:拜託你了,秋風,這就是我向家人報平安的信啊--可是,秋風雖大卻吹不動,好不容易挪動了枝條,但沒兩三步路,卻又不動了。 不不,摘了幾稈比較輕的蘆葦,啊--不行;那就換高粱稈來試試,啊--也不成;不是飛不起來,不是飛不遠,是秋風吹的方向不對。 唉--秋風真的不適合當郵差。 幸好,還有球莖,呼……幸好--不不還有從對岸帶過來的球莖,那原本是用來交朋友贈送用的禮物。不不的媽媽在他離家前告訴過他:「這種花很香,花香有一種魔力,聞了它就可以忘記一些記憶……。」 是嗎? 不不,他可不想忘記對大家的思念。不不,決定要把手上的球莖一顆顆地種下,讓思念像它一樣,可以在沙地上發芽,也可以在紅土中生長,不怕乾旱,也不怕潮濕。就是那樣,思念是沒有空間沒有時間可以隔開的彼岸之花……。 不不把思念種下了,為了紀念這件事,他也幫自己取了一個「不不」的名字。那一聲聲,因為搭不上最後一艘渡輪所高喊而出的聲音…… 不……不……不……。 他,又在做什麼? 花崗石默默地看著不不把一顆顆的球莖種在他們的身旁,傾圮的老屋也安靜地瞧著不不忙碌的身影,就連棲在湖邊木麻黃上的鸕鶿都好奇地看著他辛勤的動作。 他,到底想做什麼? 一顆插在草叢中沒被發現的未爆彈,還有他身旁幾片散落、破碎的小鋼片,也都紛紛瞪大了眼,不解地看著不不彎腰地種著球莖。 「你--到底在做什麼?」 幾隻從不不上方飛過去的鸕鶿,把天空壓出了幾朵黑雲來,咻的--飛過去,也丟下了這句問話。 不不--臥倒--。 過了好一會兒,不不發覺是自己太緊張了,沒事,沒事,不是從對岸飛過來的黑色砲彈。他站了起來,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巴,呼了一口氣--。 「種平安啊--。」 花崗石聽了,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一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彈痕,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平安?平安怎麼能種?」 傾圮的老屋環顧自己半壁被炸開的斷牆,不安地問著。 連鸕鶿也迷惑了。就在剛才不不還誤以為他是從對岸飛過來的黑色砲彈,不不都嚇得不平安了,一朵小小的花,怎麼可能會種出平安來? 不不,種下的那花,開得紅似火,一條紅火似的小路,有如日照,是一股希望,一種等待。 「對--我就是要種出平安來……」 不不望著那蕊蕊鮮豔四射的紅花,微笑如日照般充滿信心地說著。 怎麼不能種平安?只要花紅似火,如日照,平安就能像花朵那樣光明地、希望地種出來。 不不,知道自己回不了家後,開始把自己的思念種下。 那花,很奇怪的,有花就沒有葉,有葉就沒有花,好像他跟對岸的同伴一樣,不能相見,只能思念。 他真的不知道人類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像他一隻小老鼠,四處躲藏,怕的是大貓找他們的麻煩,把他們一口吞掉。貓跟老鼠是敵人,那是因為大家不同類。可是……。 可是,人類跟人類都是同類,而且還說同樣的話,用同一種的語言和文字,為什麼會吵得那麼凶,而且還打了起來……。 不不,想不懂,也想不通。 「不--不--不--」 那天,砲彈落下來的那天,砲彈到處亂飛的那天,他茫然不解地大吼出來。 從那天開始,他又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不不--不只是紀念自己回不了家,在港邊大喊的思念,也開始是紀念自己大吼抗議人類不要打架,希望大家平安的祈禱。 砲彈打了好久,打了好多,落下來的比暴雨還可怕、還凶猛。 不不最擔心的是對岸的家人的平安。 「他們也一定在擔心我……」 起初,不不找了一顆未爆彈,他想寫一封信,簡單的一封信,短短的幾句話: 我在金門,砲彈很多,但我還算平安。你們,都還好吧。 可是,砲彈只能飛過來,就飛不回去了。不不想靠他們報平安的想法落空了。那就麻煩鸕鶿了,但是鸕鶿們也忙著躲避砲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地遷移了,所以也不敢答應。 鸕鶿們只能以人字形的飛行隊伍,提醒人類:不要再打了。 連黌也不敢四處亂游,砲彈常不長眼睛落在他們家附近,那個叫古寧頭的地方。 所以,不不只能又把球莖種下,紅紅的花蕊如火如日照,像一股希望般照引了路,要把平安的訊息從這岸傳到對岸去。 一天一天地過去,不不回不了家,他種下的思念的花開了,紅紅的。 一年一年地過去,砲彈不再來了,不不種下的平安的花,也開得紅紅的。 人類沒有渡輪,也不再打架了。可是也沒有來往,沒有說話。 日子就像是海水,冰冰冷冷地從這岸流向對岸,浪潮好像是流過來流過去的嘆息。 不不,把花蕊一朵朵地連接著,好像……好像在搭建什麼似的。 「現在,你又想做什麼……?」 大家紛紛好奇地問。 不不,聞了一口花香,嗯--好香,好有魔力,似乎真能忘記過去。忘記痛苦。不不,搭起一條花之紅橋,如虹一般,小小的。 「我要種和平--」 那小小的花之虹橋,真的就漸漸的……漸漸的……變大再變大,從這岸以紅的鮮豔的希望的虹的模樣,連接到了對岸。 「應該也讓人類聞一聞它的花香,也許它真的有魔力,能讓他們忘記過去不愉快的一切……」 不不,站在花之虹橋旁,看見了……看見了……和平。 這時,一艘渡輪,從對岸開了過來……。 不不,高興地一直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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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辜姓與文化名人辜鴻銘
同安明代以前已有辜姓住民。長興里辜宅保有辜宅村,在「辜厝頭」廢鄉發掘到《辜僅娘壙志》,記載「僅娘,本邑辜文興之女,齎志早逝,今卜佳城於十八彎下,名邦坪埔」。「十八彎」是古代北同安通往泉州的古道,在辜宅村後壁山,宋景定元年(1260年)修造。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將「辜宅」簡化為「古宅」,已無辜姓村民(今村民多黃姓)。現在洪塘鎮蘇店村委會的小辜宅村,相傳因比辜宅小而名,村民多陳姓。新墟莊垵的姑井,原作「辜井」,村民為「義井陳」。這兩個原為辜氏始居地的鄉村也無辜姓人家。同安縣積善里白礁鄉(今台灣「立法院」負責人王金平祖地)有「辜厝」角落,村民辜南金是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台灣學貢,已移居台灣。據海南省海信集團辜春明先生介紹,海南辜姓有七萬多人,族譜記載其先來自泉州府同安縣。但現在同安區域內沒有辜姓居民(個別辜姓是由外地遷入),也沒有辜氏祠堂和族譜,這就給海(境)外辜氏尋根帶來許多困難。 這裡借辜姓話題順便談到明代烈嶼林可棟墓。 林可棟字金波,同安縣翔風里二十都烈嶼(今金門縣)人,東林林氏六世,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同安縣惟一的文舉人。官太平府知府,晉階中順大夫(四品),享壽八十有一。卒後與原配李氏、側室王氏於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12月20日合葬在同安縣長興里辜東厝。 查閱同安縣明清時期地名資料,長興里辜東保轄有九個自然村,即鰲頭、宋厝、頂下溪西、遼野、大占邊、占仔邊、辜東厝、潭內。當時以「辜東」為保名,說明「辜東厝」是比較大自然村落。這些村落除宋厝、辜東厝已廢鄉外,其他均屬五顯鎮溪西村委會。 林可棟為何生前在長興里自擇佳城?據查,在辜東保的範圍以及週遭的蔡厝口、後壟、竹壩等村落,都沒有林姓的住民。辜東厝是辜氏始居地,與同屬長興里的辜宅應是同宗,後來變成顏姓村落,大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為廢鄉,今存殘垣瓦礫。林可棟墓就在辜東厝之東百米處,今仍屬鰲頭顏氏地界。因此,林可棟墓地可能與長興里望族氏有關。 同安顏氏是浯江顏氏支派。明永樂七年(1409年),浯江顏氏十一世顏德泰(1367-1413)、顏同元(1379-1435)堂兄弟自金門顏厝(今賢聚)渡海來同開科,繁衍長興里後塘、垵爐、後壩、軍村、大尖、鰲頭等顏姓村落。顏德泰的夫人(繼室)和媳婦、顏同元的生母和夫人都是姓林。而鰲頭(今作五頭)和大占(今作大尖)於明弘治年間已由浯江顏氏十六世惟崇開發成社。由於顏、林有這樣的地緣和血親關係,林可棟便於此卜葬(墓地坐癸向丁,正向浯島)。這祇是一種揣測,可能是牽強附會,僅供參考。 清末民初,同安辜姓出了一位「國寶級」的文化名人,他就是被譽為「東方文化代表」的辜鴻銘。 辜鴻銘(1857-1928),自取英文叫「辜廈門」(Amoy ku)。根據《清史稿‧列傳‧文苑三》載:「辜湯生,字鴻銘,同安人。」相傳他的名、字是借用《大學》「湯之盤銘」寓意。辜鴻銘家族何時離開同安未詳,他是在馬來西亞檳城出生,曾祖父辜禮歡是吉打甲必丹,祖父辜龍池是拿督,父親辜紫雲(又名復蓮)在牛汝莪樹膠園任司理,母親是葡萄牙籍。辜鴻銘十歲時被膠園主人布朗帶到英國讀書,十七歲獲愛丁堡大學碩士學位,是我國最早完成全部英式教育的第一人。後又到義大利、奧地利、德國等地遊學,1885年回中國,被兩廣總督張之洞聘為英文案牘。1905年任黃浦江浚哲局督辦,1908年起任外務部員外郎、郎中、左丞,1910年與嚴復同獲文科進士榮銜。辛亥革命後受聘北京大學教授,還到日本、台灣等地講學,曾被定為山東大學校長(未到任) 。1928年4月30日病逝於北京,宣統派員致祭,賜謚「唐公」。其子辜守庸(字志中)曾在青島大學唸書,後移居台灣,兩女皆出家為尼姑。辜鴻銘因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故晚年自號「東西南北人」。 辜鴻銘博古通今,學貫東西。他有十三個博士學銜,精通中、英、法、德、拉丁、馬來、希臘七種語言,林語堂、孫中山推其英文為「中國第一人」。1913年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終由泰文爾獲得),西方人把他和印度詩人泰戈爾並稱為近代兩位東方文化大師。但他性情古怪,思想保守,被人稱為「文化怪傑」,民間還有「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的說法。雖已是民國時期,他仍蓄髮梳辮,穿長衫馬褂,戴紅頂瓜皮小帽,主張一夫多妻,欣賞小腳女人,思想行為與時代潮流背道而馳。用溫源寧的話說「他祇是一個天生的叛逆人物罷了」、「以跟別人對立過日子。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對。大家都崇拜的,他蔑視」。他喜歡罵人,而且語出驚人。如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張之洞舉行孝欽皇太后萬壽,衙署歡慶,辜氏寫詩「慶賀」:「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真是無所忌憚。又如在北京一次宴會上,一位外國記者問辜鴻銘:「中國國內政局如此紛亂,有什麼法子可以補救?「辜氏出口答道:「有,法子很簡單,把現在在座的這些政客和官僚,拉出去槍決掉,中國政局就會安定些。」使得在座的社會名流和政界大人面面相覷。他還用「一個茶壺可以配四個茶杯,沒見過一個茶杯配四個茶壺」的例子來闡述「一夫多妻」的合理性。像這樣的奇談怪論,在他的論談中俯拾即是。 差不多所有的志書和工具書都載辜鴻銘是「福建同安人」,還有資料顯示,1882年間,辜鴻銘從上海回同安祖籍地小住並尋蹤祭祖,後折回香港。但民國以前同安縣、政區範圍很大,包括今天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海滄部分)及龍海市的角美鎮,辜鴻銘到底是同安哪裡人至今仍是個謎。 2002年4月,同安縣政協文史委根據鍾兆雲先生著作《奇人辜鴻銘》提供的線索,組織人員到同安縣新店鎮浦尾村(今屬翔安區新店鎮溪尾村委會)進行調查。 據查,浦尾陳氏始祖陳福壽是金門陳太傅(唐太子太傅陳邕)的派裔,明嘉靖間因避倭患自浯江遷居同安縣民安里浦尾開基,創分堂號「浯浦」。昭穆輩序為:庭守成,大君伯,子男倫,行克敦,光世澤,叔先緒,啟後昆,溫勤讓,貽謀遠,益榮昌,現行至19世「啟」字輩。浦尾濱海,村民亦漁亦農。相傳十二世陳敦源,清代乾隆年間,因酒後失手打死一名乞丐,害怕官府緝拿,即攜帶家眷,搖駕自家漁船出海南逃,輾轉來到馬來西亞吉打落腳。事後陳敦源有辜負之意,遂改「陳」為「辜」,以示懺悔。陳敦源在檳榔嶼繁衍成族,辜鴻銘是他的五世孫,屬浦尾陳氏十六世,他與台灣海基會前董事長辜振甫是伯(叔)侄關係。據說抗戰之前,檳城辜氏族人遵祖遺囑,曾以陳敦源名號寄信到同安浦尾尾厝柱尋親,雖復信沒有著落,但說明同安浦尾是檳城辜氏祖籍地。 如果這些調查資料得到檳城辜氏家族和文史界的認定,那麼辜鴻銘祖上本姓陳,他就是同安金門籍的傑出鄉賢。 時至今日,同安最早的辜姓,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從同安消失,亟待海(境)外同安鄉親、專家學者共同探討。 辛卯年 荔月 於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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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怕,我死了,別人欺侮妳。 他們不敢。阿量、阿勢護著我,我堂弟阿明是拳擊手。再說,我也沒有得罪人,也沒啥愛情上的糾紛,人家欺侮我幹啥? 談到身後事,阿珍終於說出掏心話:將來,她盼望我把她埋在山崗,眼底下便是蚯蚓形狀的北勢溪。她是在這道溪水旁長大的,死後,她還留戀著北勢溪…… 說著,阿珍哭了! 妳怎麼了,神經。妳哭啥? 李彥,我跟你過了大半輩子,你這個糊塗蛋,根本不知道我少女時期,賣米粉湯,不但不喜歡你,而且還討厭你們這些阿山! 1947年,北勢溪昏天黑地,軍警到處抓人,當時「二二八事件」過去,軍人在阿珍家中搜出一枝步槍,當即將他老爸逮捕。問他這步槍哪來的?阿珍的父親聽不懂對方的濃重方言。他說是日軍撤退,扔在路旁,他撿回來的。那個外省軍人聽不懂,強押他走。從此便失去下落。 阿珍為了生活,只得拋頭露面,在家門附近擺攤,以賣麵食維持生活。她原是很有前途的運動員,窮,使她無力升學;窮,使她挨到三十多歲才和我結婚。而我,卻是殺害她父親的阿山! 這是天大的冤案,阿珍老爸撿的那枝步槍,零件缺損,簡直是枝廢物。他撿回家有啥用途,白白葬送了一條性命。幼年時,王珍立志長大之後,為父親報仇。但是怎樣報仇?向誰報仇?直到今天仍舊找不到答案。 阿珍,唐山人殺害了妳父親;我是唐山人,妳用菜刀砍死我,以報殺父之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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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三名 初春·金門行
初春的三月天,迷霧尚未造訪之際,在萬里晴空翱翔的立榮航空883次班機,衝出雲端緩緩下降,坐在靠窗的位子,雀躍的心情讓我坐立不安,期待出現眼前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湛藍海面上的船隻,接著是延伸入海的岬角、白淨的沙灘,才幾秒的工夫,一片青綠的景象在眼前攤開。 幾年前的初夏時分,驟起的一場大霧,瀰漫整座島嶼,隨著擴音器傳來飛機停飛的消息,我規劃已久的金門之行,在松山機場匆匆劃上了休止符。與金門緣慳一面的悵然,縈繞滿懷,揮之不去。 終於,金門,我來了。 民國卅九年,父親扛著廿二歲的青春,跟隨陸軍七十五師來到金門,在大小金門駐紮四年多,期間住過無數海防碉堡及村莊,諸如小金門的青岐、上林,大金門的古寧頭、高坑、陳坑、下坑,以及瓊林、沙美、山外、塔后、後壟和東村等地。 雖然沒有參與慘烈的古寧頭戰役,也沒有經歷悲壯的八二三炮戰,駐守金門四年多的時光,父親留下許多深刻難忘的回憶。 父親過世前,曾數次提起,希望我能陪他回到金門,看看半世紀以前,他付出青壯歲月戍守的這塊土地。當時,擔心他的身體不堪負荷,我只是敷衍應付,始終沒讓他成行。 沒想到,三年前的春天,父親在一連串氣候劇烈變化的衝擊中倒下,金門之行的願望,成了他此生未竟的遺願。 帶著父親的企盼,我來到這塊土地,追尋他往日的足跡。 站在慈湖邊,料峭春風帶著些許寒意拂面而來,遼闊的視野在眼前攤開。慈堤旁的觀海平台上,遊客們三兩成群,熱烈地討論著當年古寧頭戰役的種種事蹟。 古寧頭戰役的慘烈與輝煌,眾所皆知,民國卅八年十月廿五日,是許多人永遠記得的重要日子。那一次,我們贏得一場漂亮而光榮的戰役。原本打算在瓊林登陸的敵軍,分乘兩百餘艘各型船隻,因為潮汐與風向的因素,意外地從嚨口至古寧頭沿岸強行登陸,國軍英勇地抵抗掃蕩,歷經三天三夜,終於擊退侵略的野心,成功地保住了金門。 眼前北山古洋樓的斷垣殘壁,流露濃厚的滄桑與無盡的悲涼,牆壁佈滿千瘡百孔,令人怵目驚心,這些大小不一的彈孔,詳實地記錄著當年激烈巷戰的慘烈,細細訴說那段怎麼也說不清的血淚戰史;站在林厝浴血殲敵紀念碑前,空氣中隱約透出一股未完全褪盡的殺伐之氣,迎風搖曳的炮仗花燦爛盛開,橙橘色的花朵映襯著藍天白雲,讓這座紀念碑更添幾分悲壯。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癒合所有傷痛。無論是林厝村、北山村或是南山村,當年震天價響的隆隆砲聲,早已消失在漫長的時間洪流之中,如今以一種靜謐的姿態,安然自在於天地之間。多年前留下的歷史傷口,被歲月的針逐漸縫合了,然而,當年的斑斑血淚,仍隱隱作痛。 最讓我難忘的是,古寧頭戰史館裡一幅幅巨型的油畫,栩栩如生地呈現了當時戰況的膠著與危急,這段史蹟歷歷在目,讓我恍若置身其中。古寧頭大捷,捍衛了金門,也奠定台澎金馬安定進步的局面。 父親曾說過,待在金門期間,最辛苦的事情,就是戍守海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風雨無阻地摸索穿梭在眾多雷區中,一方面擔心敵人來犯,另一方面要顧及自身安危,身心的雙重煎熬,實在難以想像。 身為雄壯威武的軍人,面對日積月累的鄉愁,那能輕易掉下眼淚。我想,當時的他,只能將滿腔的思鄉情懷,以及思親的眼淚,大把大把地往肚裡吞。看著這片海,我不禁揣想,半世紀以前,當父親戍守這條海岸線,每逢月圓夜晚,心中鄉愁漲潮之際,那堅毅剛強的臉龐,是否曾經因為思念遠在四川的雙親,而潸然落淚? 突然,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激動,在心中澎湃翻騰。充塞在胸懷裡的,不是那股莫名的鄉愁,是對父親滿滿的思念,對於他當年形單影隻的孤寂身影,萬般不捨。 海水的粼粼波光,在湛藍的晴空下閃耀,一排排整齊的軌條砦,兀自矗立在淨白的沙灘上,褪去昔日的軍事色彩,它們的存在,更突顯戰爭荒謬的本質。隔著金烈水道,遠眺海的另一邊,右前方隱約可見矗立著高樓大廈的廈門市,密集林立的大樓,讓我感到詫異,繁華熱鬧的景象可想而知,左前方則是小金門,像一頭安靜蟄伏於海中的雄獅,睜眼怒瞪著彼岸。 我恍然大悟,原來廈門近在咫尺。多年來,眼前這片海,一直扮演著楚河漢界的角色,看似平靜無波,其實暗潮洶湧,區隔了劍拔弩張的兩個世界。 自古以來,金門和廈門被稱為兄弟島,往來與互動極為頻繁。民國卅八年的分裂,撕裂了這兩座島嶼長久的兄弟情誼,成為對峙的仇敵。近年來,隨著小三通的開放,多年來的對峙,有了轉變的契機。 天地之間,似乎沒有一種永遠存在的對立,所有的血海深仇,都有可能透過各種形式,進行和解,這是歷史的必然。 踩在父親曾經走過的土地,置身他昔日待過的瓊林村。擁有超過八百年歷史的瓊林村,是金門最老的聚落,以文風鼎盛聞名。三月的陽光,映照在瓊林古聚落斑駁的圍牆,帶來一絲暖意,除了偶爾掠過的幾聲鳥囀,以及偶爾迸出的交談聲,這裡大部分的時光,是闃靜無聲。 穿越寬度僅能容身的巷弄,有如走進一條漫長的時光甬道,讓那段逐漸被人遺忘的歷史,緩緩流淌而出,供我反芻。 輕輕閉上雙眼,空氣中彷彿可聞到昔日戰火的煙硝味,依稀可聽見槍砲轟隆隆的聲響,腦海隱約浮現年輕體壯的父親,提著槍桿子,快速奔跑穿梭在巷弄間的身影。 父親那段飽經戰亂威脅與風霜的過往,我未能參與。如今,那段屬於父親的兵戎歲月,和我薄弱的生命質量,總算有了交集。我終於明白,為何父親對於金門這地方,有著如此濃烈而難以言喻的情感。那是一種攸關國仇家恨、生死與共的革命情感,深植在心底,像我這種走馬看花的旅客,怎麼也無法體會當年那些離鄉背井、堅毅勇敢的青年軍們,內心隱藏著大量恐慌與不安交織而成的複雜情緒。 以前,我總是無法理解,每當父親提起顛沛流離的過往,眼神中透出一種無以名狀的辛酸和悲憫,現在,我已找到答案。 近午時分,來到正在擴建二樓的瓊林里公所,走進瓊林戰鬥坑道,入口處的對聯寫著「道窮洞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橫批則是「別有洞天」,令人不覺莞爾。我想,這應該是對地下坑道的最佳詮釋吧! 經過「回」字型的轉折,雖不至於暈頭轉向,我早已弄不清楚方向,對於自己位於距離地面幾公尺的地底下,毫無概念。沒多久,指揮所出現眼前。指揮所是一處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空間,牆上的標語寫著「金門的精神:一、生活不怕苦;二、工作不怕難;三、戰鬥不怕死。」昔日眾人恪遵的堅毅信念,讀來格外鏗鏘有力。 在狹隘蜿蜒的坑道裡左彎右拐,幽暗昏黃的燈光下,我踽踽獨行,發出任何聲響,都千迴百轉,不絕耳際。有幾次,我興奮地以為走到了盡頭,一轉彎,竟是更冗長綿延的坑道。離開出口處,我貪婪地多吸幾口清新的空氣,令我喜出望外的是,一尊威風凜凜的風獅爺,披著紅巾,面向東北方,迎風昂然而立。盛開的郁李隨伺在側,美不勝收。 古聚落的閩南建築群,從往昔的歷史中逐漸走出新生命;島嶼上大大小小的碉堡,像是蟄伏在地面偷偷窺探的眼睛,保留著戰地任務時期的特殊景象;路旁偶爾可見的精神標語,依舊深刻地振奮人心。 然而,另一股象徵現代化的新勢力──7-11,已悄悄登陸。夜晚時分,萬籟俱寂的時刻,闔上雙眼、即將入睡的金門,不再只有孤單昏暗的路燈。便利商店的明亮燈光與店招,正逐漸攻陷這座蕞爾小島的夜晚。 擺盪在歷史、戰亂與現代化的渡口,這座富有歷史深度與文化意涵的島嶼正在蛻變,以一種自有的韻律,或快或慢地。 金門是一個適合慢遊的地方。慢,才能體驗更多、感受更深切。來到這裡,必須學習放慢自己的步調,跟著島嶼一起呼吸、一同心跳。這幾天,依偎在它寬厚的胸膛,任它張開雙臂環抱,我知道,儘管再怎麼努力,所認識的金門,猶不及千分之一,它擁有難以衡量的文化深度與厚度,遠遠超過我所想像。 這趟金門之行,未能如預期地造訪許多景點,留下幾分遺憾。這幾分意猶未盡的遺憾,也許是這座迷人的島嶼,對我提出再次來訪的誠摯邀請。 擁有豐富歷史文化與戰地風情的金門,就像一本難得的好書,值得我慢慢閱讀、細細品味。或許,有一天,我將成為一隻候鳥,如同鸕鶿深深眷戀著慈湖,每年回到這座島嶼,投入它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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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真摯動人的親情詩──以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為例
我總以為好詩只有一個關鍵:情感真摯。 文學從來就不應當以政治、道德的「正」與「邪」來取捨,與《詩經》所強調的「發抒真情」是兩回事。孔子在《論語》中就談過寫詩的動機與過程:「興於詩!」清姚際恒《詩經通論·詩經論旨》:「興者,但借物以起興,不必與正意相關也。」如果進一步考究讀者的反映,「興」可以進一步討論詩人如何藉由真情引發讀者的真情。 討論張國治的詩作,往往會受到他多才多藝的創作類型所影響,忽略了觀察他作品中濃厚的抒情成分,特別以他一系列親情詩,情感真摯,絕對不容忽視。 寫父親、母親並不容易,因為歷來許多詩人以孺慕之情,藉由各種精彩的意象來歌詠母愛的偉大,最為著名的詩作莫如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短短六句「小律」,透過遊子身上的一針一線,歌讚母愛。於是針線固定了無數詩人的視野與修辭,清代詩人周壽昌〈曬舊衣〉一詩:「卅載綈袍檢尚存,領襟雖破卻餘溫。重縫不忍輕移拆,上有慈母舊線痕。」就是一個好例子。當讀到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兩首詩,以錄影帶和記憶卡,追溯自己血緣,確實讓人耳目一新。 在〈母帶〉一詩中,詩人描寫在癌症病房中的父親,端詳著孫子,透過回憶比對三代人的形貌與成長歷程,究竟「母帶」指的是,現實存在的家庭錄影,儲存在膠卷、影帶或CD-ROM?詩人很快告訴讀者: 收藏我的青春年少 他是母帶、膠卷 他收集我、典藏我 青春的叛逆、頂撞,以及 我以前不能理解他的沉默 他偶而倒敘,但沒有亂碼 原來「母帶」就是父親的身體與記憶。張國治用交錯的時間敘事,既寫父親的急救,也從握緊父親手掌,從膚觸與皺紋,對比出父子生涯的差異,年齡的差別,他以意識流的手法,進一步道出: 如同他以年齡試探我衰弱的內心 那一天,陽光出來 夕陽黃燦燦,餘暉美好無限 他倚病床靠窗斜躺,為兒子 摺紙鶴、塗鴉、寫字,我體會眼前 我也是孩子的母帶,用詩錄像 突然把場景跳離急救的環境,用淡雅、澄淨的手法,呈現出祖孫三人代代傳承,微妙的基因、情感與青春的複製過程。 《母帶》一詩挑戰了讀者對於性別僵化的認知,傳統上,親情的綿延往往附著在母性的角色,連原始的拍攝記錄影帶,都會冠以女性職稱的「母帶」。就可以知道縱使如西奧多.坎柏(Theodore Kemper )主張,應當用較複雜的「社會-生理-社會」的性別模式,重新討論性別的關係與社會的文化發展,不應當用生理因果加諸在男女的社會關係上,但是多半的臺灣父親,大概很少會用張國治抒情的語調,「僭越」地爭奪血緣上的母性地位。正因為如是挑釁的聲音,也使得男性詩人以細密的意象討論三代人之間的身體關係時,透露出的張力與情感是很新奇與生動的,詩末對於死亡帶走所有的記憶,無法拷貝、無法複製的青春年少,更讓人痛徹心肺。 張國治另一首哀悼母親的〈你是我1G的記憶卡〉在譬喻上,把錄影帶轉為更先進的「記憶卡」,確實相當新奇。現代人用快閃記憶卡來儲存照片、影片或文件,已經是很日常的經驗了,1GB代表1024MB的容量,如果一張圖片在1MB左右的話,一張通稱1G的記憶卡,可以儲存高達一千張的照片,容量不可說不小。張國治在詩的開頭說: 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 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 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 不忍前進,後退 詩人用非常謹慎的態度處理母親的遺容,表面上看來是在利用影像處理軟體編修遺照,那麼一張照片,又何需要一張容量那麼大的記憶卡? 張國治很快就解答了讀者的疑慮,原來母親的遺容指的是所有關於媽媽的回憶,雖然死亡會在時光中刪去我們的回憶,但詩人堅定地:「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不忍前進,後退。」更打算在未來的時光中複製與燒錄母親的愛,用來對抗死亡的威脅。 讀張國治的親情詩,在現實生活中,在現代科技的器物裡,尋找託寓親情的記憶,是很年少的思維,也有極其真摯的情感。明代文學家李贄曾經說過:「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於童心焉者也。」張國治的「童心」,就是他對父、母親的真心,出於自然的真摯感情,也使得他的兩首親情詩有著動人與經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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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各一首
古月空明亦枉然 格式:七言絕句仄起式下平聲一先韻 雙鯉湖光垂柳邊,慈堤潮起海中天。 清風不皺浯江水,古月空明亦枉然。 語譯: 雙鯉湖面上波光盪漾,依稀倒映著岸邊楊柳樹低垂的影子。 每當慈湖外海漲潮的時候,天和海彷彿連成了一片。 而那清馨沁涼的微風,為什麼一直都吹不動浯江溪裡靜靜的河水? 在夜裡,縱然天上有著明媚的月色,卻總還是令人感覺有那麼一絲絲的遺憾 毛語錄 詞牌:搗練子 格式:一東、二冬韻通用 毛語錄, 學雷鋒, 牛鬼蛇神改造中。 打殺漁家迎共產, 扶貧致富樂融融。 語譯: 雷鋒同志是咱們毛主席的好學生,社會主義拔尖的好戰士, 更是廣大人民群眾應該認真學習的好樣板。 將萬惡的大地主、土豪、劣紳及國民黨、政、軍、特、憲等等殘餘份子,抓起來清算鬥爭。 然後再把他們壓榨善良百姓,黑心行為所得到的全部財產, 拿來平均分配給中、下貧農、無產階級人士, 扶貧致富這種廣得人心的優良行為,始終一直是我黨堅持到底之傳統美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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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秋節前,我囑託阿明去台北採購時,順便帶回4箱冰糖燕窩。然後讓工人搬到北勢村,分送六、八樓各兩箱。兩個女人以為作為秋節送禮之用。我告訴她們,每週應喝兩三瓶,滋補身體。阿珍聽了直笑,「我又沒有生育,坐月子,喝那個幹啥?」 我帶她走近穿衣鏡,瞧一瞧她的憔悴容貌。 阿珍,妳老啦。我的淚不禁奪眶而出。 老什麼,我強壯得很。別忘了我年輕時期是運動員。 我年輕時期還是蛙人呢。 我出身窮苦人家,沒受過好的教育,所獲得的一點知識也是從長輩那裡聽來的。「恩愛夫妻不到頭」這句諺語,已在我家實現。若是有一天,阿珍走了,我是何等孤單而悲傷!我怎麼生活下去?吃炸醬麵、大滷麵,咬得動麼?想一想那茫漠的悽愴晚景,不覺悲從中來,終於掩面而泣。 別忘了你有兒子,北勢會照顧你。 我笑了,笑得蒼涼。 阿珍,打開冰糖燕窩,妳喝一瓶,我看著妳喝。她打開了一瓶,遞給我,讓我喝。「不行,大夫不准我喝甜的東西。」 胡扯。 她只得喝進肚裡。「這是啥燕窩,糖水。報上說有些燕窩是假貨。」 也許這些不是假貨。 過節,妳也應該買雙皮鞋了吧?存著錢做什麼,守財奴。 你少囉嗦行吧。我的腳,穿平底鞋、拖鞋舒服,五十歲了,穿給誰看?我又不開會,參加公眾場所…… 我想起阿珍每天得去菜園走一趟,幫忙採摘菜蔬,她穿皮鞋怎能在菜園勞動?目前菜園的收穫,是麵館主要的蔬菜來源。僅是泡菜,就得消耗很多,時常有供應不上的現象。 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妳怎麼辦? 黑白講。你的體質這麼好,胯下的茄子又那麼硬,有你活著的呢。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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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二名花田
返鄉,感覺有些變了。是天氣太冷了?是父親的身影,在候機室等我,而我竟不太敢接觸他的眼神?是雄偉的太武山,用光禿禿的身影出現在車窗一角與灰色的天空合而一景,不是!油菜花不見了。 機場吵雜年年如此,過年期間猶是,一票難求,候補排隊等關係,只為了回家。經歷三十年,今年我選擇年後最後一批回來,最後一批回臺。機場外,規劃整建完工的交流道、外砸道、地下道,一圈一條筆直乾淨,家的方向怎麼走?小妹繞錯路又回到原來的線上,她說:沒關係,怎麼走都離不開這島。沿路一直在找一片綠,一畝田,紅色的土,綠色的田,有黃色的花。 原來環島北路二旁的田地不再是綠油油的黃花田,那些冬季熟悉的油菜花田不見了,待之繽紛的小花,沒人說得出正確的花名,問司機也不知道,母親說那是豌豆花,我們懷疑,童年家裡曾種過豌豆,開的花不是啊!總之那是政府的德政,美化采風吸引觀光,也滋養土壤。小小花朵,淺紅嫩粉水紫鵝黃在整片整片的紅土上,在等待下一季的高粱、小麥播種休耕期間,靜靜成長,沒有雨水沒有和風,小小的花朵在曠野中迎著一波波寒流,彎腰低頭小心翼翼的與大自然搏鬥,堅持讓路過的來客、歸人、遊子讚嘆。 原來熟悉的油黃花田,單純潔淨的花心,細細嫩嫩的綠莖如今換上五顏六色的花海,從車窗外慢慢延長視線,遠遠的,我觀看,真的很美。心中存疑,油菜花沒了,油麻菜仔命的傷感,輕了嗎?離開沸沸揚揚的台北花博展,又走進另一個花博嗎? 冷冽的色調在島嶼天空擴散,飛機與小鳥一同在天空盤旋。景物在眼中找回熟悉一一放大,這就是家鄉。年後回來的第一眼找不到油菜花田,看到了五顏六色的小花滿田滿野,必須驚呼讚嘆,但是我卻有些落寞些微傷感。車子疾駛而過,景物瞬間流逝,小妹說這麼美的田野,找個溫暖的日子來照照相吧。 瓊林村郊外的貞節牌坊就矗立在花海中,隔著大馬路另一旁也是綿延的花田,選擇在這裡賞花照相,記下今年冬天的最後浪漫,這一天有風有陽光,花田中也有過客還是冷清。除了銀鈴童稚笑聲,曠野中一切靜靜的,我們躲在花下,喀嚓喀嚓,靜靜的,馬路上車聲也暫停了,靜的聽見花開的聲音,聽見花的呼吸聲,微弱的與風結合。數大便是美,眼前如此碩大的美,走進一看才知道每一株花竟是如此羸弱,細瘦的莖在寒風中嬌喘搖曳,花瓣有些殘缺,有些被踐踏破損,缺水的田土乾燥鬆散踩過塵土齊飛,花朵如此飢渴,此刻若下一場春雨多好! 帶著孩子們念「欽旌節孝」解釋古老的傳說。聖懿下的貞節牌坊,幾世紀不衰,任憑風吹雨淋天地變色,厚重的石柱下有一顆陳年的心,誓死的魂,游移在天地間長伴眼前這一片花海。詩云:每一隻蝴蝶,是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一片花海,獨不見蝴蝶飛,冷風刺骨,春寒料峭,蝴蝶也禁不住。沒有了蝴蝶,這些花彷彿沒有了靈魂,一朵朵迷失在天地間,讓路人肆意拍照踩踏。媒體不斷報導著:三十年來最冷的一年,寒流斷斷續續一波波,從年前冷到年後,羽衣手套毛線帽把每個遊子裹得緊緊的,護著一顆心從島的一邊飛向另一座島。當人們對冷的感覺漸漸免疫,萬物卻禁不起,魚苗凍死了,秧苗搖搖欲墬,連花都楚楚可憐。 是年後,年的氣氛漸淡還是年節氛圍愈過愈簡單,路上街道沒有太多的行人,也沒有穿新衣帶新帽的景象,金門的年在我們的期待中,隨著年歲漸漸失落。尋找是我們承傳給孩子們的功課,爬一趟太武山為童年致意。從斗門村郊外綿延的田中找出一小徑出發,走石階梯,羊腸小徑和土路攻山,大人小孩直呼累,這條路曾在童年出現過。上山難下山也難,累了坐在山路上,我找到了綠,山下濃稠的綠,一畝畝心中綠色的田,是高粱還是小麥,嫩苗挺立在紅土上,自動澆水系統在田中來回噴灑,形成一層層水霧,隨風散進未關好的車窗,冰涼的溼冷的,惹來一陣陣孩子們的嬌呼。 這些田的主人想必十分的勤奮,當寒冬到處都在休耕為田土儲備養份換上一層嬌豔的花衣,他卻等不及了,早冬的秧苗隨主人出發喚醒貧脊的土壤,盡綿薄之力貢獻金門。綠,多少彌補了童年中漸漸消失的木麻黃。另一頭休耕田的花迎風招惹,放肆的亦惹人憐,春天應是妳的季節啊!可惜他日百花齊放時,妳必做花魂反哺泥土一世情。 是日姐妹與父坐在客廳閒聊,聊著年歲、死亡、圓滿...,蒼老的父親興致勃勃的談起田產,說他日每個人都會有一畝田,留作紀念,重劃後的田地,小小的一畝田「二十乘五十平方」。我的一畝田,種甚麼好呢!童年跟著到田裡工作,記憶猶深,父親犁田翻土,我跟在後面撿小蕃薯塊,長長的田,離家不遠,田邊還有一個地下井,夏日黃昏,阿兵哥就在那兒沖澡呢。大太陽下跟著母親拔花生,一車車的推回家後樹蔭下,鄰居爭相幫忙捻花生,我們就在旁邊玩救國。小小的田,一棵相思樹在田頭,是我們休息喝下午茶的地方,看著母親一步一腳印種花生,一次二顆花生仁,虔誠的種下,希望無窮。隔著馬路,有萬士爺廟香火鼎盛,如今田還在,對面附近早就成了十分熱鬧的新村。最難忘的那片紅土田,遠在海邊附近稱「紅嶼腳」,土質堅硬缺水灌溉只能靠天雨露,有一年種高粱我跟著家人長兄去收割,一鐮刀畫下去,割到手血流如注嚇壞了父親。那年是甚麼年代早忘了,也忘了是否有痛。 父親的一句話,一畝畝的田開始在我腦海中浮現,在心底開花。那是小時候的田圍著木麻黃在成長,金門貧脊的田土,只能種五穀雜糧,連稻米都無法播種。我們童年的田,種過馬鈴薯,一籃籃的收成放在父親的房間,高架的鐵床下堆積,久了也發芽。種過豌豆、西瓜、番茄...,不知有沒為家中帶來經濟助益,最高興的莫過於孩童的我們有水果吃。父親將近三十年沒有種田了,土地重劃後如今這些田都在那裡呢,種了甚麼呢?荒廢還是被承租?我們十分好奇。 歌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畝田,只要用心它會開花會結果。看著曾經是一座山的父親,壯碩挺拔,82歲了,依然是一座山,小時候不敢接近他,如今也只能陪他坐在客廳,聽他談古。一直和父親保持著基本的距離、尊敬的討好的方式討他歡心。想書寫父親,我苦思良久卻找不出我幼年時的父親、年輕時的父親、壯年的父親。所有的記憶全部是關於母親,父親的印象也只是片段的糢糊的,父親在這個家從來沒有缺席過,記憶都是已經七、八十歲的父親,彷彿十年二十年前他都是一個樣,從沒老過也沒更年輕過。身影挺拔,整齊乾淨俐落、文質彬彬,澆花餵鳥、泡老人茶與閒聊,簡單的生活日復一日。今日與他面對面坐著,他的眼光卻飄在夢境裏。不禁想著,他讓人羨慕的清高無憂日子,是否也有不為人知的落寞,那光鮮亮麗的外表是否也藏著不為人知的寂寥呢? 父親一直就是這麼與世無爭,不問世事的過著,三餐二杯酒,苦瓜芥菜下飯,就這樣過了幾個十年,今年才發現他的老邁,而且是瞬間的衰老,我們一時之間不能接受,而他更不能接受,意志開始消沉,情緒不穩心情更差。第一次接觸到老,而且是親愛的、莊嚴、神采奕奕的父親,我們很不捨。扶著他微顫顫的移步,落寞的心就像金門略灰暗的冬末。 太武山依然是人口中的大山,從童年青翠的山巒漸次的光禿,山下的田蒼綠綿延進一落落小村莊,棋盤似的田分不出是高粱還是小麥,隨著寒風躲進一層水霧下,靜待春暖花開時;我的父親高齡了,依然是一座山,他蒼老了,頭上的白髮漸稀薄,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而他的那些田,一畝畝的,靜靜的在島嶼的地上,在冬季等待一季的花開過後,無論是清高潔淨的油菜花,還是嬌豔的小花,田與花交錯的世世情結,孕育出一畦畦高粱小麥,準備釀成一甕甕醇酒,饗宴天地歲月。 我的田仍在夢裡,夢裡的田中有一座小木屋有咖啡香,四周圍種著四季花卉,蝴蝶紛飛,有玫瑰、海芋、向日葵、紫蘿蘭、櫻花……每一朵花都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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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錮
出門前,母親急急促促塞了三根小草給我。幾名婦人在旁附和,如臨大敵般地要我放入口袋。在緩慢碎步的途中,我偷偷鬆開手掌,幾根滑稽的護身符就這麼隨風飄走。 因流感侵襲,眼前的生命宣告落幕。 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天,他的妻子哭的肝腸寸斷,屢次暈厥過去。我的情緒隨著她起起伏伏,腦海裡極力搜尋與亡者在小村互動的過往。然而,一次片段都記不住,我們甚至連一個招呼也沒打過。 離鄉多年,每回往返總是倉促,即便多作停留,也鮮少於村內走動。今日,我奉母命,成了排列在人群堆裡的一員,共同經歷這場追悼儀式,對我而言,宛如置身在一場荒謬的夢境裡。 冷風中,耗了一個下午,留下來吃酒席,純粹餓,不為別的。尾聲,道士抓起一把鹽米往空中拋灑,圍坐的人像迎接甘露般地爭相靠近,我極力閃躲、甩頭,起身離開。返家時,母親要我立即脫掉衣褲,換洗淨身。我覺得煩,和她爭執了一會兒,順利闖關上樓。 我不解,村人如此熱心地接近喪家,為何又用懼怕的眼光來看待死亡?像躲避瘟疫似的去遵循每一則民間傳言,以致弄得我煩躁不堪。我不解的,僅僅於這場喪禮,之外,還有上一輩固執的想法與信仰,無時無刻,牢而堅固的捆綁著他們自己。 我不耐地跟母親說:「這樣過日子,很辛苦。」 我終究沒有褪去衣物,整個人疲憊地倒在床上。很自然地把從出生至現在,所經歷的每一場死亡調閱出來,在心頭瞬間浮現一遍。 想起父親靠在我身邊,回望世間最後的那眼──寧靜而祥和,彷彿寬心的對著我說:「孩子,我不再拖累妳了。」想起了遠方那間坐落在鬧區的小套房……我急奔上樓,發現好友抵不過一盆炭火,倒臥在床間,我觸碰她冰冷的小腿放聲大哭的畫面……這些過往,這些人物,這些我不計一切付出的情感,隨著時間遠去,早已幻化成影。 種種難關,我都走過來了,時至今日,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但是,母親無從體會。 喪禮不久後的某個正午,她要我陪她去村子附近的廟宇拜拜,我當盡為人子女之孝,沒有拒絕。寺廟鄰近海域,景色宜人,我牽著她的手行走在寬大的廣場上,越過幾級台階,齊步邁入大廳,猶如去參加一場戶外踏青和諧的親子活動。 她囑咐我,每尊神像前應擺放何種供品,再點火焚香,我如僕人似的照做不誤。一切就緒,我自動退守一旁,母親雙腳一跪,對中間的神像念念有詞後,又囑我去外頭燒金紙。約莫過了一段時間,她抱起籤桶,貼近胸前,邊搖晃邊問神明,我的姻緣何時會出現? 我憋著笑意,目視籤支落地,彎腰替她撿起,插於香爐前,待她擲杯確認。確認之後,我迎向前一看,喊了聲:「下下籤。」母親一聽,表情突然由喜轉悲。 她找了個藉口:「剛剛擲杯,有撞到腳,不算,要重來一次。」這回,我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出聲來。 準備抽第二支籤時,我說:「媽媽,那妳往後站開點,不然,恐怕要抽到三更半夜。」但此次顯現的結果依舊差強人意。 從期待中落空的母親,回到家後,鬱鬱寡歡地坐在椅子上,我諂媚討好,抱著她說,幾個月前交了一位男友,預計明年跟他結婚。 「講鬼話!阮不聽。」說完,母親鬆開我,自顧離去,終結了我繼續編造謊言的善意。 傳統價值,民間習俗支撐母親一生的信仰,成了她心靈某個隱密不可侵犯的重地。對於這些儀式,我不曾懷抱過美感與期待。每每牽掛的是獨自在家的她,少了我在身旁,是否可以應付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及大小祭祀。 千方百計誘拐她來台與我們居住,過沒多久,自喻困在鳥籠的她,便直嚷著想回金門。返鄉而居的母親,絕不錯過任何一場節慶,任何一場拜拜。她崇敬天地、崇敬鬼神、崇敬江湖術士、崇敬民俗條規,唯獨不崇敬自己;似乎從來不明白,很多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很多無謂的眼光,其實可以不必去理會。 於是,人間風雨,挫折苦難,狠狠驟降眼前時,母親無力承擔,也承擔不了,只能訴諸蒼天,祈求神明。一旦崩解,力度不亞於死亡。她開始遊走在一個虛實交錯的國度裡,自此,為難著自己,也為難著我們。 疾病摧殘著母親,未滿60歲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春節祭祖,她手裡端著供品,沿著階梯緩步爬上三樓,一踏入佛堂,便對著我喊說:「腳酸啊。」我催她下樓休息,接手替她完成未完的儀式。 母親真的老了。幾年前,她可以上上下下走好幾遍,如今身體早已不堪負荷。我想起年輕時尚且健康的她,每隔一陣子,總愛帶我坐往金城的公車,再牽著我的手走在街道上,最終會在城隍廟旁一間低矮開著小窗口的屋子前停下腳步,與許多婦人並坐在旁靜靜等候。輪到她時,她小心翼翼取出一張用毛筆寫有全家生辰八字的紅布條,謙卑且恭敬地放到桌前,巴望著那位面露威嚴的先生,能為家裡某個成員的未來兇吉指點迷津。 先生問了她的來意:「卜卦?算命?」簡短交談幾句,他便起身迎向神龕前,用極為低沉渾厚的嗓音,喃喃唸出一堆無人可辨識的詞句後,開始搖晃起龜殼來。待銅幣拋出於外,再煞有其事地記錄在紙上。一次又一次,直到求出卦象為止。回到座位上,先生深吸一口氣,邊翻書邊對著母親解釋哪些未知而她想知的細節。 兒時的我無法理解,母親每回離開此處,究竟是懷著何種心情?然而,我總等待這一刻的到來。母親付了錢,跟先生辭謝後,必帶我去附近一家極為簡陋的小店,吃一碗蚵仔麵線,再搭配一盤肉捲、魯大腸之類的小菜。母親習慣挑最裡頭的位置坐,背對著門外,掏錢時也不像付給先生時那般爽快,我經常不解地問為什麼?她說:「怕人家笑我們貪吃。」 離開小店,她沿路找熟悉的店家,再上演一段拙劣的殺價秀,為我們幾個孩子添購新衣,卻很少見她為自己也買上一件。 返回家中,我迫不及待模仿先生的語調姿態,拿起裝著銅板的杯子,朝空中胡亂搖了幾下,再壓低音量為妹妹卜卦。這麼做,無非是賣弄我一天出門看到的情景,母親見了也只有笑。 成年之後,我才漸漸領悟出,在當時那麼艱辛沉重的生活底下,偷得一份閒情,上街買買衣服,把希望寄託在求神問卜的過程裡,對母親來說,或許是一種慰藉,也是解除現實不愉快的最好方式。 只是,一旦奠定,成為習慣,成為依賴,此後,便為我們各自延展的生命留下衝突的基因。 記憶裡,數不清,爾後,有多少次為了張羅拜拜、廟會、燒紙、捐錢、建廟這等大小事,我跟母親發過脾氣,口無遮攔講些冒犯鬼神冒犯她的話語。母親怕我觸犯天神,只好又驚又惶地避開,最後擺起臉色不發一語。我惹她傷心,自己也不好受,躲回房間為剛才的舉動懊悔痛哭。如此不斷循環上演。 我是那麼的討厭這些信仰儀式。但望著她下樓的背影,卻突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酸楚。那一刻,我對自己說,隨她去吧,她愛怎麼拜,就怎麼拜。日後,籌備這些儀式時,任憑我再怎麼被呼來喚去,我絕不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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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回家,我把這件事講給媽聽,俺媽聽了直掉眼淚。她感慨地說:「做生意多難呀。記住,長大了碰見這種事兒,要忍耐,跟你老舅學學。」 李發,只有躲在店裡發牢騷,見了陸客還不是矮半截。人家人口多,地大物博,財大氣粗,有飛彈、潛艇、二砲、核子彈,會唱「二人轉」的演員有私人噴射客機,咱怎麼敢跟人家比?自己不爭氣,又啥用?張一毛到了台中,給他雇了12個保鏢,24小時嚴密保護,一個電影導演,值得去暗殺他麼!這不是犯賤是什麼! 忍耐,老闆說的對。咱把炸醬麵做好,不愁賣不出去。其他的事,別管。咱也沒資格管。阿明勸李發,怕他嘔氣。阿明偷偷告訴我,那天,陸客把豬油渣看成蒼蠅,他原想跟對方吵架,然後跟他打架,發洩內心的不滿情緒。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叮囑光明,既然做生意,就不要跟客人爭執。我把當年老舅吃蒼蠅的事,向他講了一遍,阿明感動得流下了淚。 不到一週,陸客旅遊團又想來吃麵,我向導遊說:「生意忙不過來,我店煮的麵不一定合乎客人的口味,還是去別家店吧。」導遊說:「這些陸客指名要到你們麵館吃炸醬麵,拜託。」 既然自投羅網,我也難以推卻。不過,客人的批評似乎有些相似,口味輕淡,價錢偏高,碗大麵少。泡菜應該免費才行。聽多了也就無動於衷了。最妙的,這些來自海峽對岸的遊客,幾乎都是衝著炸醬麵而來。 賣了這麼多年炸醬麵,最為難的是雙手拉抻、懸搖技術,不易學好。李發手下的幾個助手,在電視影片上反覆觀看蘭州拉麵師傅,將揉好的麵用兩手拉抻使長,折雙後再懸搖,如此反覆多次,才成為細麵條兒。拉抻的麵條,嚼起來比機器壓成的好吃,口感香Q,有嚼勁,真是奇怪。難處,便是年輕人不易做好拉抻麵條的動作。 有一年,李發向我談及此事,他想用機器切麵,摻在麵條中,觀察一下吃麵客人的反應。不料,客人吃了兩口麵,便覺得麵條「不香」、「不Q」,開始抱怨起來。台灣客人反應比較遲鈍;陸客只要嚐一口麵,立刻放下筷子,「這是機器麵,下錯了!」 為了教徒弟學習兩手拉抻麵條,李發費了不少心血。有的半途而廢,沒有耐心,改作他途;有的認為這種乏味的事情,即使付出血汗,也混不出名堂。目前,能夠堅持拉抻麵條的助手,只有三人。他們的工資比較高。 李發回店,又找回兩名徒弟,看起來不愁此事了。 有一位蘭州客人,評論非常客觀:我店的麵,比不上蘭州;蘭州的炸醬,比不上台灣。他建議雙方應該交換師傅,交換經驗,才會進步。 他的意見非常正確,不過做起來關山重重。十年八年,難以實現。說了等於沒說。 李發的兒子李昇,沒有考上大學,他跟我毛病一樣,數學不行。唯獨對拉抻麵條極有興趣,而且技術不錯。我問李發為何不介紹他來麵館工作? 他是我的孩子。父子在一起,人家會講閒話。 誰說的? 李發默然。 明天就請他來上班,工資跟其他助手一樣。 少一點,別讓人眼紅。 隨你。 李昇進了麵館,如魚得水,喜出望外。馬上進入工作情況。我很詫異,真想不到這孩子是拉抻能手。如果炸醬麵不出名,那是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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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一名 陳年高粱往事
你總是喜歡和別人談論當兵的事,每次都說得天花亂墜、口沬橫飛的,盡是那些陳年往事,彷彿你已打過那一場美好的戰役,為自己配戴著一記榮譽的勳章,等著接受眾人的喝釆。 你還記得那個九月午後的烈日,一棵棵風塵僕僕的木麻黃站在戰備跑道的兩旁,依然被一波波永不歇息的秋風,不止地吹拂在你削瘦的臉龐,吹出一種生命的節奏,一種舒緩的心情。 你就是喜歡這種緩緩沉沉的秋收步調。 也許在島上當兵久了,你巴不得有外出放假的機會,只要通過繁頊的口頭戒令宣達,稍息之後,你立即走出營區,然後等著…坐著…,前往金城小鎮的公車,拜訪老街上那些五花八門的門市,雖然每一家的店面不大,但是琳琅滿目的南北雜貨、軍需用品,在這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商店裡,足足夠你逛上半天的時間,可以打發一個午後時光。 不過你所獨衷的卻是「金門三寶」,亦即貢糖、鋼刀、高粱酒的魄力,你一口品嚐香酥濃郁的花生味道,一邊想著,請門市姑娘如何將一大箱的貢糖寄回本島孝順你的父母,一起享受落花生芳香可口的美味。 其實那位落落大方的姑娘,也許看到你這位斯文有禮的讀書人模樣,似乎動了真情,花了不少的時間,為你細細地訴說出每一種不同口味的貢糖,是如何調製出其獨到的配方,如何與琥珀色的茶湯嚼啜著喝,才能口齒留香,不散其味! 你站在那裡,一邊嚼著不同口味的貢糖,一邊看著這位平日得接受戰前訓練的金門女子自衛隊員,她同你的年紀大小,卻在戰地的炮火洗禮長大,仍不失典雅婉約的熱情風尚。 你的腦海波濤洶湧地想著,她的美,簡直是生長在曠野中的一朵玫瑰,或者說一朵潔白的野百合也是可以,畢竟曾在過往艱困的環境成長,塑造了她能言善道的能力,同時也肩荷著她允文允武的大地女兒風範,看她,就像人間最動容的凝視一樣。 她說,自大戰爆發以來,由對岸發射過來的無情砲彈,早已燃遍了金門每一吋的焦土,如今這些爆炸過的鋼殼,已被歲月的火花冶煉成一把又一把的利刃鋼刀,真是老天爺賜下的禮物! 時間,彷彿是一種錯置,和歲月開了一個大玩笑,殺人的武器也被對手馴化成可做買賣的商品,的確是全世界的創舉。你看著商店裡擺放金門女子自衛隊員受訓時的照片,那些殘留的印象始終在你的腦海中翻覆不已,好一幕幕巾幗不讓鬚眉的模樣,果然個個好樣。 「來!喝一杯金門高粱,沒喝,表示你沒來過金門!」 姑娘向你勸酒。 「好!」 你一接下酒,一口飲盡,迅速喉嚨噴出火燄,嗆辣辛香的味道,如火山爆發直竄鼻孔、眼珠子,兩粒眼珠冒出金星,全身熱力沸騰,久久不退。 「好嗆!」你大聲叫了起來。 「果真是極品!好酒!好酒!」你頻頻讚美著。 「金門的高粱酒的確有高純度的酒精成份,喝得溫暖我的腸胃,哈!哈!真的名不虛傳,中外皆知。」 「一瓶好的高粱酒的酒液晶瑩透亮、清香純正、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餘香,這才是好酒。」姑娘說道。 於是你買了一瓶高粱酒準備帶回部落,與兄弟們好好分享一番。 每當構工結束後,總有一群人躲在木麻黃林,或者比較寬廣的壕溝裡,偷偷地品啜一小口的高粱酒,算是聊慰鄉愁,相互取暖吧!你發現在小小的空間裡,品酩一口美酒,暢談人生,無不盡歡,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友誼迅速滋長了起來。 你還記得那一年的「九三軍人節」,你的父親也來這裡接受金防部的表揚,由於他曾經在這個島嶼浴血抗共,不幸,卻被砲彈擊中的防空洞砂土壓傷脊髓骨,經後送就醫,以殘疾除役,國防部為表揚其英勇行為,特請總統頒布「褒揚令」,並加追少尉排長一級鼓勵,從此,你的父親也告別軍旅生涯,另謀公職去了。 多年後的今天,你的父親有幸因「慶祝軍人節」,金防部特別辦理曾經在這島上奉獻生命血汗的有功軍人眷屬的參訪之旅,他剛好符合申請的條件與資格,順利搭上此項活動,前來金門與你會合,你們父子一同參觀多項的軍事建設,然而整個行程裡,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來到金門酒廠參觀,只見眾人走入廠房裡,一陣撲鼻的芳香味道隨之聞來,你發現這裡有一罈罈的陶甕頂著大太陽,被一波波鹹溼海風、浪濤潮聲、石頭精靈,蒸餾著,讓天地諸神,釀出最曠味的酒氣來吧!夠你嗆得大口呼吸,連腳步也輕鬆了起來。 酒廠的人員向與會的來賓報告說,空氣、水、高粱是金門高粱酒一枝獨秀的三要素,加上獨特的配方及純工巧藝,品管相當嚴謹,讓金門高粱酒,被譽為全國第一清香型白酒,其風味有別於其他濃香型、醬香型之白酒。 你喝了,你的身體如同一尊漂木,在普魯士藍的鯨色水域,放逸靈魂,任一條甘泉支流咆哮橫過脈管,煮沸你年少不羈的熱血澎湃激昂。有人問,為何高粱酒是如此地好喝?酒廠人員解釋說,在花崗岩下特有的水質與原料及氣候,並承襲傳統古法「三高二低一翻」的固態發酵釀酒工藝,蒸餾所得之酒液,經「擷頭去尾」後入庫,於花崗岩下多年以上長期地窖貯存,窖內先天自然之陰冷空氣,使酒中成份在長年的相互融合吸收後自然醇化,並經勾兌師傅的精心調配,去蕪存菁,所醞釀之酒質芳香、甘冽、醇厚、適口,酒齡越長風味愈顯香郁醇和,回味愈陳愈香。你又喝了一口香、純、甘、冽的高粱酒,果然酒的原味由舌尖入喉,真實原味、清香恣意散發、純飲的豪情,才能品酌出道地的高粱酒大地風味。 這時候,你的眼前出現的是你「古寧頭鐵漢」的兄弟們,曾經在陣地裡搶沙灘、出岸勤、跳砲操、夜巡軍、持槍站崗、打水鬼,大家和諧與共,培養真摯情感,如果能夠與他們乾一杯高粱不亦痛快金門嗎?你想,兄弟們唯有將寂寞的星辰,額前的噪熱,共飲一杯高粱的體熱,一面微笑,一面流進冷與熱交疊的脊骨,你的體液…我的體液…不分彼此的體液,彼此在島內懷著關心著,共喝一罈被時光研磨的高粱酒吧! 走出廠外,山色突然向你逼近,你彷彿看見月兒爬上你的眉梢,整個金門小島的每戶人家駐立在大海,好像一顆顆美麗穩重的印鑑,蓋在歷史的厚度上,婉約高貴極了。 那天,你就與你的父親,一直徜徉在薰香的酒海裡與很蔚藍的天空頻頻乾杯。酒氣淡淡入風,吹過高粱田。啊!一樽至高無上的幸福就在花崗磐石、貧瘠土壤、折舊的歲月,甜甜入味。 你的父親參訪行程結束,你也回歸到正常的軍旅生活,同弟兄們一起守衛家國的任務,每當半夜上哨的時候,你望著滿天的繁星,享受夜的清涼及寧靜,你發現遠方的高粱田,也在天地間睡著了,大地是多麼和諧、寂靜啊! 到了秋收時節,鋪曬於道路兩側的高粱桿,那才是時節移轉的記號,你和弟兄們有時候得扛著大竹掃帚,一路哼著歌,早晚打掃沿街散落的高粱桿,愈掃愈有勁,那桿有芳香的味道,彷彿有一種「欲悟人禪意、清醇慢品香」的意境。 多年來,你還沒有忘記曾經駐守在古寧頭的日子,那是何等的驕傲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是站上世界最偉大戰役的土地上,聆聽不再是歷史,而是責任了。 凡風聲走過,浪濤喊過,子彈響過,炮火擊過,英雄倒下,不曾動念過人民堅強的意志,與那艱韌高粱桿上結出的穗粒,雖非豐盈,卻是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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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兒時頑皮事十二則
「兒時頑皮,似乎天性」,在我同學當中,尤其是國中小階段的男生,不皮者幾乎寥寥可數;當年的頑皮事,僅止於純玩笑性質與無知的戲鬧行為,絕非傷天害理、違法亂紀之行,甚至連傷人害人的念頭也絲毫不存,當年由於物資匱乏、玩具短缺,我們只能從枯燥的生活中去尋找一些小插曲,以來逗趣取樂,不僅無傷大雅,而且還增添了同學之間的情誼。 一、撼樹淋身 金門樹多,每在雨停之後,枝葉上匯集了些許的雨水,正當一群同學行經樹下或停留樹下聊天嬉戲,常會有位頑皮者,出其不意地用力搖撼枝葉,讓枝葉上暫留的雨水一傾而下,此時同學已被淋得一身皆溼,而頑皮者早以迅雷之速逃之夭夭,淋人者一旁雀躍,而被淋者破口大罵,直呼倒楣,最後的結局還是歡笑收場。 二、跺水濺衣 金門早年鄉村道路,皆是泥巴地面,路面坑坑洞洞,每當下雨過後,窪地積水處處,一群同學行經該處,總有一位頑皮同學「身先士卒」,藉著「地利之便」,用力跺水,此時水花四濺,周邊同學一身泥水,頑皮者也難逃泥害,算是另類的「犧牲小我」,也「完成大我」。 三、轉角嚇人 金門古厝與古厝之間,有些巷弄狹隘,尤其夜間,沒有路燈,一片漆黑,每見同學走來,正要轉角之際,頑皮者早已事先「埋伏」,而後大喊一聲「哇啊」!對方無疑有他,本就提心吊膽,經此一喊,對方大吃一驚、魂不附體,正當對方驚魂未定,頑皮者此時目的達成、沾沾自喜,對方只能自認倒楣,徒嘆無奈。 四、高處嚇人 從高處往下看,許多人都有手腳發軟無力的經驗,每當一群人聚精會神地俯看深處,頑皮者先是抓緊其中一人,而後做一推下的動作,此時被推者早已魂飛魄散、面無血色,而頑皮者見了此狀,自是樂在心頭,爽了半天。 五、藏書取樂 每當上課之前,老師將來之際,總見同學翻箱倒櫃東找西找,但是無論如何,總找不著,因為課本早被同學暗藏起來,此時畫面,一邊是心急如焚、暴跳如雷,一邊是暗自偷笑、樂不可支,直到這位同學抓狂將要引爆之時,課本才及時出現,玩笑總算落幕。 六、不雅綽號 當年取綽號,風氣鼎盛,幾乎無人倖免,取同學綽號,絕不追求高雅,而以不雅取樂,愈難聽的愈有「價值」,經常加上「臭」字「憨」字,不然就用一些難登大雅的字詞。換言之,越難接受的綽號,便是取樂的「極品」,當年不雅綽號,比比皆是,同學互取綽號,「禮尚往來」,不分軒輊,算是另類的「公平互惠」。 七、放金龜子 金門鄉下,昆蟲唾手可得,我們捉了金龜子,除了當玩具外,就常拿來捉弄同學,將金龜子活生生地從同學脖子後面放入衣內,金龜子的腳爪,頗為尖銳,加上同學也不知放入何物,一時驚嚇不已,也刺癢難忍,看著同學一副抓耳撓腮,難受不堪的表情,捉弄者在旁觀賞,得意洋洋。 八、玩盪鞦韆 就讀國一時,幾位何浦畢業的同學途經金門高中運動場,運動場有座老舊的鞦韆,我們一時興起,數人一起蹬上鞦韆板,也不顧鐵鍊牢不牢、板子夠不夠我們站立,便一擁而上,每人只踏上半個腳尖大的位置,就搖搖晃晃地盪了起來,就在此時,陳立德同學不慎滑落墜地,我們也無法即時煞住,板子直往他的腰部重重地砍了過去,所幸安然無恙。這次是大家始料未及的意外,雖然殷鑑不遠,然而未隔幾日,便又故態復萌,照玩不誤,這種頑皮習性,還真難改! 九、桌腳綁鞋 這是就讀國中時的把戲,趁著後面同學上課打瞌睡、兩腳伸直之時,再利用老師轉頭寫板書,前座的同學先將後座同學的鞋帶解開,而後緊緊地綁在桌腳上,待同學醒來之後,發現兩腳已是動彈不得,而且痠麻無比,前座同學見狀,玩笑達成,樂在心頭,直到下課,才向其他同學求援;終於化解被綁之苦。這種玩笑,從另一角度看,似乎是對上課打瞌睡的一項另類的懲罰。 十、絆倒同學 教室裡面,每當行走於走道行間,常有頑皮者忽然伸出腳來,故意絆倒對方,幸好同學反應敏捷,加上兩旁有桌子扶助,並未構成傷害,只是身往前傾、將倒未倒的樣子,已令絆人者眉開眼笑、得意一番。 十一、抽離座椅 坐在最後一排的同學常會碰到這類玩笑,每當他起身與同學聊得入神之際,自己的座椅已被抽離而不自覺,當他本能地坐下之時,卻是坐了個空,頓時瞠目結舌、大吃一驚,此時頑皮者也不忍見他摔傷,在千鈞一髮、將欲著地之時,出手一扶,一位是有驚無險,一位是取樂成功,總算皆大歡喜。 十二、練功比武 國小階段,武俠電影盛行,同學有樣學樣、熱衷追求,每人都想成為片中主角,希望飛簷走壁、武功蓋世,我們以手臂代刀,較量功力,誰先碰觸對方頭腳,即為勝者,以此考驗反應與敏捷。 我們趁著老師不在,就在教室內打起擂臺,以桌椅為木樁,站立上面切磋武技,每在移位跳躍之際,稍不留神,隨即摔得鼻青臉腫、血流如注,雖經多次教訓,仍然無所畏懼、樂此不疲。 我們曾在浦邊的樹林裡、池塘邊,一群人分成兩國,互相「廝殺」一番,我們自稱俠義之士,點到為止,雖然有人躺下「陣亡」,全是虛擬場面,好玩而已!不像今日血氣方剛的少年,真刀實槍,非死即傷。 國中小時期是我一生中彈性最好的階段,為了學練輕功,常從浦邊洋樓的二樓或四周圍牆上面,直接跳下,卻能毫髮無傷;或從地面亦可輕而易舉地躍上任何桌面,跳下躍上,對當年的我們簡直易如反掌。 記得國小時,我們高年級的同學從二樓要跑下樓集合時,一群男生魚貫地從離地七、八階梯處直接跳下,一個接一個,我的前面是何振耀同學,他跳下之後,蹲了下來,未立即閃開,說時遲,那時快,我已控制不了我的衝力,直接跳到他的身上,不僅踩傷何振耀,我的腳踝也腫得像麵龜,這些都是頑皮的下場,雖有前車之鑑,卻未曾牢記於心。 當年同學,對這些頑皮惱人的舉動,似乎不太介意,也不會生氣,因為「君子報仇,三日不晚」,「開玩笑者,人恆開之」,有來就有往,今日我遭殃,明日你倒楣,今日你不生氣,明日我也回笑臉。然而看了本文之後,切勿仿效,因為開玩笑難免發生意外,而且要有開玩笑的「本錢」,彼此要有相當的默契與感情基礎,倘若未經慎選對象,便貿然嘗試,其後果常會自討沒趣,甚至引發難以收拾的局面。我常跟導師班的學生要求,開玩笑要具備三個原則:「一是保證安全,二是適可而止,三是彼此樂意」,否則即是惡作劇,即是欺負人,甚至害人害己,奉勸愛開玩笑的諸君:平日謹慎從之,千萬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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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一日,有個東北旅遊團來店吃麵。驀地,一位客人喊起來:「導遊,把派出所公安找來!」大概吼聲大,嚇壞了所有的人,陸客也都一起放下了筷子。剎那間,兩位警員趕到了現場。那位客人才提出了要求:「哪個是麵館老闆,請過來看一看!」 我趕緊走過去。客人用筷子指著炸醬麵碗,發言。這是你們北部著名的炸醬麵,我們慕名而來,怎麼吃出這種東西?我向你們公安機關提出控訴! 到底發生什麼事?一個警員問。 第一,賠償精神損失,登報道歉;其次,我們的32碗炸醬麵,退錢;第三,把我們全體團員送到醫院進行胃部檢查,如果有細菌感染,給予免費治療。 請問先生,你到底發現了什麼東西? 他抬起頭向兩個警員瞅了一眼,再用筷子從麵碗夾出一小顆東西,厲聲說:「綠豆蒼蠅,你們是不是存心陷害我們,看清楚,別耍賴!」 我嚇慘了!心怦怦直跳,恐怖症又犯了。 李發拿來了一個放大鏡,交給警員,和風細 雨地說:「請你看一下,是蒼蠅麼?若是蒼蠅,我吃了它。」 警員笑了:「哇塞,難怪這位先生發脾氣,它還真像……綠豆蒼蠅……」 那位陸客接過了放大鏡,仔細觀察,不再吭氣。警員終於向大家揭開底牌:「豬油渣兒。」 全場哄然大笑。 旅遊團用過了午餐,吸罷紙菸,想走。阿明走過去,把紙條遞給了那位喊警員的客人,不慍不火地說:「泡菜錢,還沒付。」 泡菜,還收錢啊? 阿明點頭。 多少? 240元。 我操,這麼貴!兩碗炸醬麵錢。 阿明收了泡菜錢,才回了櫃檯。 李發受了這場窩囊氣,病了兩三天,才恢復工作。他思前想後,始終不解那顆豬油渣兒怎麼來的。絞肉機的操作,不是人為的力量所能改變。窩囊,一百個窩囊,那位東北人未免過份兇悍無情了! 我拍著李發肩膀,安慰他說:千錯、萬錯,還是咱的錯;以後絞肉要仔細、認真,免得出岔子。這位客人,也算給咱麵店一個教訓! 五 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才知道做生意的難處。當年俺舅在濟南開麵館,每日客人砸桌子、摔麵碗事件數起,那時我在廚房洗碗、擦碗。客人走了抹桌子、收拾碗筷。什麼樣的厲害人物都見過。 一日,一位中年漢子砰的一聲,差點把桌子砸破,嚇得我直打哆嗦。 掌櫃的,過來! 俺舅趕緊跑過去,嘴裡嘟囔「大爺,別生氣,麵不好吃,俺換!」 你看,這炸醬麵裡是啥東西? 那漢子用筷子夾出了一隻正在蠕動的綠豆蒼蠅。 媽那個屄,你想害死人啊! 俺舅低三下四地伸出右手,將蒼蠅捏進嘴裡,喀吱喀吱嚼出了聲音,嚥進肚裡。微笑著說:「大爺,甭生氣,俺馬上給您換一碗麵。天熱,以後俺小心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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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內外
個性沈默的父親,言談中總是少了些許對未來的籌謀計畫,多了分追憶過往的沈思;母親則終日掐算著明日的米缸,灶上的油鹽,鮮少與我們談過去。父親如一支錄音匣,多少家族的歷史和紀錄,還有我們童年的過往種種,都是從他嘴邊潺潺而出。 父親讀過幾年私塾,雖屬略識文字之輩,但每逢過年,村中登門求揮毫寫春聯的,亦不在少數,他總也以此為樂、為榮。滿地紅艷艷的春聯,把大廳紅磚地板排得寸步難行。他常一邊揮毫,一邊哼小調,頗有陶然自得之樂。有時,我也會湊上小手,幫忙牽拉著長聯,讓他順手一揮即就,並幫忙找空隙鋪排未乾的聯紙。 母親不識字,但識字的父親,為我們兄弟姐妹命取的名字,並沒有比別人的名字更具哲理與意涵,可能緣於族譜排序與當時的觀念所致。醫學不發達的年代,認為孩子的名字,越是粗俗卑賤,越是好生照養。如今嬰孩死亡率降低,孩子的名字,要出類拔萃,要與眾不同,除了可以彰顯命名者的學識外,還可以恢宏擴展孩子未來的發展與成就。多次的經驗,對初次上課的班級,點名簿是需要先做功課、查字典的,否則課堂上被孩子糾正,貽笑大方是常有的事。艱澀冷僻的字,一如禁錮脫韁的騰龍駿馬,命取富哲理學識的名,已成了當今命名的趨勢。 我的名字有個「素」字,說起「素」,大家腦海裡一閃,一定脫不了與佛門有關。父親的說法是,我出生時是掛佛珠來投胎的,前世應屬佛門之人,但後來再聽他細說,才知所謂的「佛珠」指的是臍帶繞頸。嬰孩出世,這種臍帶繞頸之例,應不少見,兒子亦屬臍帶繞頸出世。臍帶繞頸即是掛素珠投胎,或許屬無稽之談,但兒子心慈意善,細膩體貼過人,與時下一些青少年的心殘意暴,其迥異卻是立可判別的。 掛佛珠出世,雖不可盡信,但自小就不屬魯鈍粗暴的個性,外表上雖不免略顯倔剛理智,但內心實屬慈悲柔弱,常為週遭人事物所感動而淚下。雖有一顆慈悲之心,但「茹素」、「入教」之念,卻從未閃過。即使喜菜厭肉,亦不改葷食的飲食習慣,緣於不喜為自己畫地自限,增添炊食烹調的麻煩。總想一切隨緣,隨遇而安,有什麼就享用什麼。 不入佛門,也不信教,常自嘲是屬「睡覺」之徒。總認為世間宗教無不皆在勸人為善,擁有一顆善心,即使不入教,亦比滿嘴教經,但幹的盡是些喪盡天良之事好些。皈依宗教是心靈的寄託,那是無可厚非之事,但花過多時間在其儀式的踐履上,以白駒過隙人生,實屬不符經濟效益,除非人生所餘時間過多,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消磨。 人生的機緣實難預測。六個禮拜的儲訓結束,綑紮整理行李,準備返金之際,心血來潮,去電給乾妹,才知他們一家子正準備啟程南下,當下棄了返金之念,風塵僕僕與他們搭高鐵直奔台南。一座離高鐵站十分鐘內車程的寺廟,四周盡是農田果樹,百尺之內一無農舍住宅。廟內住持師父一身仙風道骨,對我們的遠道而來喜形於色,道盡了歡迎之意。正逢農曆七月鬼門開,大家忙著普渡好兄弟之事,我和乾妹一家人入住其寺廟禪室。莊嚴的大堂,供奉著大大小小數十尊佛像,但沒用心的我,總是禮過即忘。堂內終日播放著喃喃的佛經,聲傳甚遠,連睡臥的禪室內,亦聽得一清二楚。 撇下所有的雜念瑣事,淨空一切,就在那莊嚴肅穆、梵音飄渺的寺廟裡住了兩晚,夜夜酣睡至天亮。即使白天裡,大家準備上百普渡桌,忙碌的揮汗身影與吵雜聲響,不時在眼前耳畔穿梭迴繞,但心靈之沈靜,頻頻向酣睡之神靠攏,讓我彷彿尋得了安穩的娘胎。比之在家的寂靜之夜,心中罣礙著明日的工作,想著一事未成,擱在心口上沈悶的壓力,即使數遍蒙古大草原的羊群,亦輾轉反側難眠,兩者實在是天差地別。 不信教,看法師作法如看戲,視念經、抄經為曠日費時的我,在宗教領域上,雖屬不盡信之徒,但內心深田,卻仍有著皈依之感,常能尋得一方沈靜寧安之境。或許正如父親說的,前世是佛門之人,上輩子吃齋念經禮佛是課業,今生秉持舊業,掛佛珠來投胎轉世,只是不知這回要完成的又是哪一門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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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第三名迢迢姻緣路
清晨,天空還是一片深濃的墨黑,穿著雨衣與膠鞋的阿海,便起床察看蚵仔的生長情形。刺骨的寒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冷烈的寒氣竄入體內,讓人的血液凝結成冰。阿海仔細揀拾附著在蚵殼上的蚵螺,如同守護著子女一般,呵護著蚵仔不受天敵的侵襲。 天空由深濃的墨黑轉為孔雀藍,曙光穿透雲層,蚵田中,一塊塊石板立於潮間帶,像等待著校閱的士兵,在朝陽的摩挲下染上一層金黃。退潮時,阿海用蚵鏟奮力將石板上的牡蠣剷下,古寧頭的「石頭蚵」是在沙灘中插入石板讓蚵苗附著,蚵仔隨著潮汐的漲退間,濾食海中的浮游生物及養份。長年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將所有心血繫於蚵仔上,阿海的手腳關節紅腫變形,承受著風濕的折磨,每當天氣轉變時,筋骨便開始酸痛,猶如無數的蟲蟻四處亂竄,囓咬著他的神經。 阿海將一簍簍的蚵仔放上車,帶回去剖開取用。街道旁戴著麻布手套的「青蚵嫂」們手拿蚵刀,熟練的撬開蚵殼,挖出肥美的蚵肉。不一會兒,蚵殼便堆積如山,鋁盆裡盛滿豐腴滑嫩的蚵肉,閃動著瑩潤的光澤,飄散出腥鹹的氣味。 鋟蚵仔的婦女,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其中也夾雜著幾張年輕的面容,她們大多不發一語,靜靜的剝著蚵殼,偶爾用幾句生澀的台語交談著。她們大多來自越南、印尼、柬埔寨,是新一代的「青蚵嫂」。 蒸騰的霧氣中,阿海的妻子阮氏靜月站在不鏽鋼的大鍋前,將蚵仔麵線舀到碗裡,用著生澀的國語,比手畫腳的幫客人點餐,靜月瘦小的身影穿梭在桌間,不時擦拭著從額頭上滾落的汗珠。有時送錯了餐點,她滿臉歉意低著頭,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慌忙的向客人道歉。 養蚵人家的生活,隨著漲潮與退潮的節奏擺動著,養蚵的艱辛生活,使許多人為之卻步,四十多歲的阿海,多年來雖有結婚的打算,但一直無法尋覓到適合的對象。 孤家寡人快半輩子了,成家的念頭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在鄰居的穿針引線之下,阿海和幾個未婚的同鄉一起參加了跨國婚友社的相親團。 越南航空的班機抵達機場後,婚姻仲介安排著他們來到胡志明市的一間飯店。每次的相親大會,幾乎都會有上百名的女孩子參加。穿著傳統的飄逸長衫的女孩們,她們三到五人一組,魚貫進入旅館內,一排排的站在牆邊,靜待親友團的詢問與挑選。 正襟危坐的阿海,梳著整齊的西裝頭,穿著一身燙得筆挺的白襯衫與深灰色的西裝,不時拉著過緊的領帶,想讓自己更輕鬆一些。仲介的翻譯一一介紹著眼前的女孩們,旁邊幾位陪兒子前來的老婦人不時交頭接耳,談論著挑選媳婦的標準:「越笨才越乖、懂太多會變壞!」「會生囝仔卡要緊啦!」 「我怕她們就像報紙上說的一樣,是來台灣騙錢的!花這麼多錢娶回來,萬一真的跑了,怎麼辦?」 親屬們在台下品頭論足,討論著女孩子們的身材、外貌,當他們搖搖頭,露出不滿意的神情,仲介便立刻示意這批女孩離開會場,換下一批女孩進來。 薄施脂粉的靜月,有些羞赧的低垂著頭,那些竊竊私語的耳語與來回打量她眼神,讓她覺得臉頰發燙,只能窘迫的望著地板。她想趕緊逃離這間房間,但身體卻僵硬的動彈不得。 越戰的煙硝雖已遠離,但殘酷的生存戰爭從未落幕。靜月六十多歲的父親在越戰中失去了左腳,身為長女的她,從小到大,家中的農事幾乎都是由她幫忙,但無論有多努力,農作物一年的收成總趕不上物價飛漲的速度。家中食指浩繁,她和姐妹們擠在通舖上,一到雨季,茅草搭成的屋簷便會滴滴答答的漏水,雨水從縫隙中滲漏,屋子瀰漫著陳腐的霉味。 靜月來到了胡志明市的工廠做女工來貼補家用,但微薄的收入依舊是杯水車薪,無法為全家換來溫飽,想要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家園也成了奢侈的夢想。 貧困的生活像流沙,無論如何掙扎都只能向下沉沒,那間隱身在巷弄裡的婚姻仲介公司,像是漂留到她面前浮木,給她帶來一線希望。 仲介公司裡展示著一張張有關台灣的照片,明亮的百貨公司、車水馬龍的熱鬧街景,穿著晚禮服的新人們,在碧草如茵的草地上與歐式馬車一起合影,像是沉浸在童話世界的夢境中,幸福的向世人展現著他們的濃情密意。 那是她與家人脫離貧窮的唯一跳板了!靜月心中浮現了對異國婚姻的嚮往,決定以青春為賭注,以一輩子的幸福為籌碼,期待這個決定能改變家人的命運。 許多和她一樣來自鄉下的女孩子們,擠在狹小的房間裡,吱喳喳地討論起她們對未來的期盼。每天早晨,她和這群女孩子們梳洗打扮後,由仲介公司載到相親團的會場,等待親友團的挑選。 靜月站在阿海面前,羞澀的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阿海望著靜月,她不是那種特別亮眼的女孩,但黝黑的臉龐透著紅潤的光彩,靦腆的笑容中帶著一種質樸,這種單純吸引了阿海的注意,牽動了他的心弦。 翻譯不停誇讚靜月的優點,「這個女孩子個性乖巧又聽話,做事情很勤快,可以幫忙你做家事、照顧家庭。」 阿海透過翻譯問了她一些問題,靜月用著細若蚊鳴的聲音,囁嚅的回答著,雙手緊張的不斷拉扯著自己的衣服,感覺雙頰正微微發燙。 看到阿海陷入了沉思,仲介又馬上說:「只要新台幣30萬元,5天內就能幫你把所有手續都辦好,讓你把美嬌娘娶回家!以後每個月家裡可以省下看護費,店裡請人幫忙的費用也省了,怎麼算都很划算啦!」 靜月聽不懂翻譯對阿海所說的話,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眼前這個男人,會好好善待她嗎?真的能將未來託付給他嗎?靜月感到惶恐與迷惘,心中湧現了一絲絲的焦慮與不安。 阿海向靜月父母提親之後,仲介迅速的幫他們辦理好各種登記手續,並在飯店中舉辦了一場簡單的婚宴。化妝師為靜月撲上雪白的香粉,描繪出紅豔的雙唇,將烏黑的長髮盤起,梳起高聳的髮髻。靜月看著鏡中的新娘,濃厚的粉底像一張虛矯的面具,只覺得鏡中的自己陌生又遙遠。 在眾人的簇擁中,靜月搖曳著一身白紗走向紅毯,白色的紗裙上綻放著朵朵的蕾絲繡花,雙頰的腮紅如盛開的桃花。婚宴上,靜月和阿萬在眾人的鼓譟下喝下交杯酒,賓客們興高采烈的拉開禮炮,恭賀著新人,五彩繽紛的紙花漫天飛舞,洋溢著歡欣,但靜月心裡卻沒有身為新嫁娘的喜悅。 在離開越南的前夕,母親緊緊拉著她手,留下不捨的淚水。「妳要嫁到那麼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向來沉默的父親,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前抽菸,緊蹙的眉頭,讓歲月犁出的溝渠顯得更加深刻了。靜月望著父親臉上那一條條與生活搏鬥後的刻痕,她拉著父母顫抖的雙手,哽咽的說著︰「你們放心,我會照顧自己,你們自己要好好保重了……」 「大姐!妳真的要離開我們了嗎?」「等到我下次回來時,一定幫你們每個人買漂亮的新衣服,還有很多很多的禮物送給你們。」靜月緊緊擁抱著妹妹們,強忍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潰堤。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不管未來如何,都要讓妹妹們吃得飽、穿得暖,能繼續到學校裡讀書。 飛機緩緩起飛,從高空往下望,悠悠的湄公河像一條泛著銀光的錦帶,掩映在茂密的綠林間。數小時的行程,對靜月而言,像是一世紀那麼久,走出金門機場,濕冷的白霧環繞著靜月,眼前所見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凜冽的寒風如利刃襲來,讓靜月忍不住顫抖,陣陣狂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翻動著她的裙襬。木麻黃在風中搖擺著纖細的身影,一大片金黃色的高粱如浪潮般隨風起伏,陪著她走向未知的曠野。 紅底金字的喜幔垂掛在新房,靜月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丈夫的鼾聲在夜晚顯得特別刺耳。語言與年齡讓他們之間隔著一道難以穿越的高牆,牆上那鮮紅的「囍」,像露出了鮮血般殷紅的冷笑,張開了四張血盆大口,準備吞噬了她。靜月覺得自己像上斷線的風箏,隻身飄盪在無垠無涯的天空,展現在她眼前的是全然陌生的世界。 「阿海!新娘真水喔!」「是越南來的喔?」「是開多少錢買來ㄟ?」靜月的到來,為街頭巷尾帶來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蜚短流長滴滴答答的滲漏著。 左鄰右舍間那些促狹的笑容、窸窸窣窣的耳語,令靜月難以招架。靜月越來越不喜歡出門,除了到阿海的麵攤幫忙,其他時間都待在家裡。生活像是寂靜的鐘擺,日復一日的擺盪著相同的節奏,陪伴她的就只剩下嘈雜的電視,那小小的螢光幕,就是她所能接觸的全部風景。 「阿月~阿月……」一陣陣微弱的呼喊從婆婆的房間傳來,靜月連忙走進去,糞便的惡臭已瀰漫了整個房間,靜月發現被單、褲子已沾滿了婆婆的排泄物。 阿海失智症的母親躺臥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的她不知如何表達,只會咧嘴傻笑。靜月拿起濕毛巾將婆婆的身體擦拭乾淨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翻向另一面,再半哄半騙的替她換上新的尿布。 水龍頭下,靜月拿起刷子,奮力刷洗著沾滿穢物的被單及衣物,但無論如何清洗,那撲鼻的惡臭似乎怎麼洗也洗不掉。 為了避免褥瘡,靜月不時要替婆婆翻身、拍背、按摩四肢,但失去記憶力的婆婆永遠都處在飢餓的狀態,她總是忘記剛才吃了哪些東西,床墊及抽屜下藏了不知放了多久的麵包、餅乾。 靜月走到婆婆的房間,發現婆婆正在吃一塊長滿黑黴的麵包。「媽媽,那個麵包壞掉了,不可以吃了!」靜月連忙阻止她,到廚房裡端了一碗粥,一口又一口的餵著她吃,為她擦拭嘴角流出的唾液和飯粒,婆婆靜靜的望著床前的電視螢幕,靠著枕頭恍恍惚惚的進入夢鄉。 阿海回來後,剛睡醒的婆婆大聲哭喊著:「阿海呀!你這媳婦都苦毒我,整天都不給我東西吃,我都餓死了!」「你怎麼沒有好好照顧阿母?」阿海憤怒的質問著靜月。面對阿海的指責,無法言喻的酸楚梗塞在胸口。神智恍惚的婆婆不斷向阿海抱怨她手腳不乾淨會偷錢、不給她吃東西、虐待她,有限的辭彙無法傳達心聲,靜月想要辯解,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靜月默默躲在房間裡,她想起遠在越南的父母和妹妹們,淚水不禁蜿蜒而下。幸福的憧憬一如殞落的流星,消逝在無垠的蒼穹中,暗夜裡,只剩下一張沾滿淚痕的衾被。 麵攤前,靜月剛將煮好的麵線從鍋中撈起,削瘦的身影在氤氳的蒸氣中載浮載沉。她將客人遞給她的銅板投入奶粉鐵罐中,那叮叮噹噹的聲響像一首歡愉的打擊樂。她換算著要存多少錢才能為越南的家人換新房,每投入一枚硬幣,她離夢想的距離就更近了。 桌上中文班的習字本上寫滿了歪七扭八的國字,旁邊寫滿了越南拼音的翻譯,另外還有好幾張藍色的注解。抽屜裡一封封從越南寄來家書,那是靜月心中最大的慰藉。離開故鄉快兩年了,看著家人的合照,妹妹們稚氣的面容變得成熟,穿上她寄去的新衣,更顯得亭亭玉立。母親卻顯得衰老了不少,對這個孤身遠離母土的女兒,字裡行間全是無盡的掛念。 「媽媽!等我存夠機票錢,我就可以帶孩子去越南看你們了。」正當靜月在心中勾勒出返鄉的畫面,搖籃裡的嬰兒突然脹紅了臉,聲嘶力竭的啼哭著。 靜月抱起嬰兒,低聲唱起了家鄉的歌謠,悠悠的歌聲中,嬰兒停止哭泣,用著流滿口水的小嘴,發出咯咯的笑聲。女兒出生後,靜月的生活被新生兒填滿,變得更加忙碌了。 靜月敞開衣襟,嬰兒張開玫瑰花瓣般的小嘴,吸吮著乳汁,女兒遺傳了她分明的輪廓與深褐色的瞳眸,雙眼裡像住著許多小星星,閃閃發亮。靜月輕輕拍著他的背,嬰兒滿足的打了飽嗝後,躺在她懷裡靜靜的睡著了。靜月將孩子放回搖籃裡,撫摸著他粉嫩的臉頰,嘴角牽起了一絲喜悅的弧線。 孩子睡著後,靜月回到廚房裡,站在砧板前,俐落的將蝦仁剁碎,木耳、紅蘿蔔切成細絲,,將所有餡料放入越南薄米紙上,將薄如蟬翼的米紙小心翼翼捲好後,放上一兩片薄荷葉,滴上幾滴檸檬與魚露。 湯鍋裡,紫菜蚵仔湯冒著熱氣,新鮮的蚵仔不需繁複的調味料,簡單的薑絲便能引出鮮甜。 女兒的誕生帶給靜月莫名的勇氣與力量,孤身遠離母土,在險惡的波濤中尋找可停泊的港灣,腳下的土壤無論是豐饒或貧瘠,她的根都要牢牢的抓緊的泥土,讓生命的種子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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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店採取購麵券制度,目的是解除顧客付小費的心理壓力。一碗麵、兩碟小菜190元,為啥收人家200元,這豈非敲竹槓行為?「北勢麵館」聲望好,生意好,不收小費是成功因素之一。 李發回來,談及美國的華人餐館,皆有小費陋習。顧客跟伙計結清帳目,臨走,在飯桌用杯子扣上數元美鈔,起身出門。用杯子扣錢,是給伙計的面子,說穿了這也是虛偽的庸俗作風。李發伸出大拇指,向上一翹,讚揚我:「師父,先見之明!」 一般飯館,伙計的眼睛盯著「小費」,因為他們可以平均分獲所得。而且有的飯館,小菜所獲亦為伙計所得。我的做法是提高職工的工資,不搞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讓顧客走進「北勢麵館」,有賓至如歸之感。 李發走後,炸醬麵銷路逐步下降,很妙。我是靠賣炸醬麵起家的。提到炸醬麵,許多顧客便想到「北勢麵館」。常聽北勢溪沿岸的民眾,有個笑話,兩人聊天,說:「等我的電話吧,下月升了官,我請你吃炸醬麵。」 老實說,我店的炸醬麵,200元一碗,從基隆到高雄,沒有這麼昂貴的麵。不少陸客嫌貴,人家批評有道理。40元人民幣,可以下小館。但是,咱的炸醬麵別有風味,從形式到內容,你去比較一下吧。北京、太原、西安、天津、青島,如果找出一家的炸醬麵超過我,砸我店的招牌,甭客氣。 李發走後,炸醬麵銷路下降;李發回店,炸醬麵銷路回升,這便構成值得思索的問題。不管調佐料,煮麵,甚至加炸醬,雖是小事,卻影響了顧客的胃口。李發畢竟是煮麵的高手。當年,我給李發的年終獎金比別人高,阿珍還跟我辯白,說我偏心。我捨不得罵她。到了現在,阿珍卻啞口無言了。 用人唯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古今成敗的關鍵皆為用人問題。梁任公說過:「將來的中國一定亡在英美留學生的手上。」過去,我覺得梁啟超的話有些偏激,如今我才恍然瞭解梁氏是目光如炬的偉人! 我在五十八師當兵時,老師長曾在酒後發過一次牢騷,台北的大人物,提拔起來的是他身邊的祕書、隨扈、同鄉和學生,這種用人唯親的哲學,怎能成就偉大的事業?他的話,也許靠學歷起家的新官僚充耳不聞,不值一談,但這位軍人卻指出台北政壇的病源。若不對症下藥,只有失敗、垮台、滅亡。 當年,我不賣麵給奇裝異服的大學生,還有人笑我妒忌人材。如今,報上刊出大學生霸佔捷運「博愛座」,而且用拳頭毆傷一位老人的新聞,這說明了啥?大學畢業,即使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這種人對於社會人群有何用途? 你想,我賺他們的錢,怎夠因生氣成疾買藥的錢?血壓升高,腦溢血死亡,讓這些國家「明日之星」,彈奏爵士音樂,載歌載舞,為老芋仔致意,何苦來哉。 為了使炸醬麵增加銷路,李發接受了陸客的兩個建議:減價和加鹽。這是他從美國學來的經商之道。顧客不是咱們的親朋好友,顧客的話永遠是對的。 首先是加鹽的問題,乃適合陸客的飲食習慣。目前,每週幾乎都有旅遊團到此吃炸醬麵,加鹽、醬油即可,讓他們沒有怨言。至於減價,暫時停止出售大碗。只有中碗。過去中碗炸醬麵售價150元,現在調整每碗售價120元。折合人民幣24元,比過去還貴。但陸客卻覺得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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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第二名信之光
春光從簷下走進來,跳過扉窗,暖暖的躺在他的桌前,就和那封信並肩而臥。信上的字跡很陌生,而地址卻很熟稔,一封來自獄所的信。他以殘存的左肘鎮住來信,緩緩的,右手持剪,剪開了封口,再抽出信紙。 很短的三句話,但,很幽默。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淡淡的笑從唇角揚帆,嘴彎成一艘小船。他的笑聲落在桌上的春光中,一起暖暖地漾出……。 這兩年來,他都是以信來編織日子的圓滿。 從花崗石醫院回來後,他便全擱淺在那張床上,以類似「止」字的人形看板無聲無息地癱瘓著。他沒了左手,雙腳也全截去了,只剩年紀可傲人,不到三十的年輕,但沒了希望,也不再擁抱夢想。 「我們之間就到這裡好了,就這樣……」 他把大門關上,就像那場意外把他的人生提早關上未來。她,被擱在門外,很安靜,也很傷悲。然後,她在門外孤立幾日後,也靜靜的走開了。 起初的他,都以簡短直接的口信來傳達他的絕望。如本來已鋪好地毯要迎接走來穿白紗的她,就被他那悲戚的一句,濃濃的、沈沈鬱鬱的憂愁,無奈地趕走了,因為找不到也等不到他的回聲。 「不……,我不餓……」 「好,先放著,我待會兒……再吃……」 先前的幾天,日子中還有他的音訊,傳遞喜怒哀悲。再來,他就以靜緘哀傷的表情來書寫了,他的雙眼就是一封封的「臉書」,怔怔凝視所有前來關懷的人。 「海倫凱勒比你更苦啊,她一生下來,就看不見也聽不見,甚至是還不能說話……」 喔。他閉上眼,也拉緊了嘴唇。他是一封曝曬簡明的明信片。 他,不再言語,不言不語,垂目中浮現那些肢體健全的關懷者。唉──你們,當你們如我這般時,再以這樣的故事激勵我吧── 「愛迪生,也是聾了以後,還有貝多芬也是,那樣地意外之後,他們才有了不凡的成就……」 他拉下眼簾,讓自己看見黑夜,然後冀望耳根清淨,不再有不速之客的言語闖入。他,把自己活在二十四小時的黑暗中,不見一絲光亮,也沒有星光,有如身處幽邃宇宙中的黑洞般,全身被捲入……。 一直到那一封信,悄悄地來了,被忽視了好多天後。 那日,媽媽連嘆氣都翼翼地幫他擦過了背翻過了身,兩人原是默默無言的,忽的她終忍不住地啜泣起來,在推門要離去時,那細微且克制極了的泣音,像把小剪,剪痛了他的心,剪開了他封閉的嘴。 「媽。別哭……」停擱了一頓,因他許久未曾言語,所以清了清喉嚨,也因他僵固了情感,不知如何宣洩。最終連他也哽咽起來,僅僅補了一句,便又茫然地打住了。「媽,對不起……」 媽媽卻如獲至寶地連忙轉身回頭,太久的日子了,他不言不語的,教他們束手無策。難得那天他肯主動開口,媽媽狂喜地站回他的床前他的身邊。 「你有一封信,來了好多天,要不要看?」 他本是先搖頭,頭才一偏,便瞥見媽媽的歡喜又被他的否決一掃而空了,心因此更加不捨與難過。 「好。」 他原以為是她的來信,唉--再多的山盟海誓也抵不過一場意外,他不想耽擱也不想辜負她……。但,不是,那不是她的來信……。 「好像是你的老師……。」 媽媽也不確定,僅聽過爸爸提過吧--只知道那是一封老師來的信,但至於是哪個老師,卻又不知了,所以連呼帶喊的跑出房間,喘吁吁地拉回他的爸爸,深怕稍一遲延,他又返回那個自閉的不言不語的宇宙中。 「是高中的,好像還附帶寄了什麼東西……。」 爸爸幫他拆閱,就在他眼前,每一個動作都濡濕了一回他的瞳眸,那很笨拙、手掌背上黑斑點點的,顫顫抖抖地拆著。 信一拆開,他還沒閱讀,淚水和嚎聲就如久候多時的山洪爆發,一發就成淚汪汪的土石流。他的枕頭,濕得成災……。 他斷斷續續寫了一年多,寄出了幾十封信,才收到那封獄所來的回信,寄件者不是受刑人,而是專門檢查信件的管理員。 請盡量用品質較好的信紙書寫,因為您寄來的信不斷被傳閱,幾乎快被翻爛了……。 他,坐在店門旁,人全蜷成一團端坐在輪椅上,身前是一大片透明的玻璃長櫃,櫃中擺滿了各種口味的貢糖。他把信紙擱在櫃上,以左手肘略略壓住,再緩緩的以右手持筆,一筆一畫的如雕畫刻字,在紙上書寫。 爸爸早幫他跑腿買好新的一疊信紙,紙張較厚磅數略多,寫在上頭的字,好像行在紙上一位位精神抖擻的說客,準備為他出使至獄所,替他傳送一些日光,照亮他們萎頓的黑暗心靈。 「啊──」 走進店來的觀光散客被他的殘缺壓低了嗓子,兩顆眼珠子直繞著他的身軀兜轉,然後才意識到了不禮貌快快地收起那個咋舌,感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他早就習慣這樣的來客,伸出了尚存的右手。 「很意外吧──我也是這家店的另一種特產哪──不過,請別介意我的失禮喔,我只有一隻右手,能好好的,為你服務……。」 來客不知所措失神立在那端,良久,才回過魂來,尷尷尬尬的隨意挑了一盒貢糖,便匆匆離去。 「啊……真對不起,因為我以前也曾看過像你這樣的人所寫的信,我……」 他送走了那位慌張的散客後,直感覺街屋的最遠一隅,有人影在晃動,勉強地略略稍探出半個身去,撐了好久,卻都沒瞧見。最後,只得苦澀地自嘲起來:咳,都已經那麼久了……真的是該放下了……。 他決定了,那天要寫的信,就把主題內容訂在「我也是一種特產」,並且開始為自己取一個綽號──信先生。 寫信給他的是高中老師,老師一定也聽說了他的事,所以才會那樣做。 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他顫抖的右手把那張信紙晃動在迷濛的眼前,如春來金門的濃霧,都快瞧不清了。而心有如超級強震,一直劇烈撼動著,最後它撩起猶海嘯似捲了身子一回又一回,他以汗流一身收場。 約定?他,不記得了,真的全忘了,到底自己在那個青春時候,會跟老師有著什麼約定?他搖了搖頭,彷彿窺見時光蔑笑地走遠,說它偷走了他的記憶。 那時,你從教室旁的大樹上被同學推落摔下,把右手摔斷了。你還記得當時你所說的話嗎? 他,一時之間在腦海裡全擄獲記憶的逃犯回籠了。 「如果摔斷手是無可避免,命中注定的事,那我只希望它能給我再選擇的機會,屆時我希望摔斷的是左手……。」 他習慣使用右手,摔斷了它,害得他連吃飯洗澡都很不方便,就連拿遙控器選台也很費勁,著著實實的困擾了他好一段日子。 但,老師跟他的約定並不是那個祈求。他記得老師說,「你只是身體沒了自由,但心靈還是能夠像慈湖畔的鸕鶿自由飛翔。」老師要他寫一篇作文:如果有一天……。 啊── 他,終於想起了那個約定……。 很奇怪的,換了新品質較厚較好的信紙以後,除了管理員會偶而回他的信外,他感覺自己突然乍紅,一時之間,跑來了很多從獄所轉寄過來的信,當然的,也有受刑人寫給他的感謝信。 「真的要謝謝您,我把您所說的螢火蟲想法,寫成了文章,去參加徵文,得到了佳作……。」 「沒有信的我,很抱歉也很自私的,把您寫給我們的信,當成是這宇宙,這黑暗的我的宇宙中,遙遠的某處,還有個人在關心我……。」 他,一封封地拆閱,款款地閱讀,這樣的動作幾近花去了他半天的光景,但他不以為苦。其中有兩封,很特別的,他認為應是刑期服滿的更生人寫來的。 「您能幫我一個忙嗎?」他頻頻點頭地讀下去。「是有關於我妹妹的事,她的男朋友也跟您一樣,遭遇了一場人生的意外之旅,手腳沒了人也癱了,因此要我妹妹離開他。但我妹妹就是不肯,她覺得人的價值不在身體的健全與否,而是心靈。可是,她不知該怎麼做,您能寫封信教教她嗎?拜託……。」 他一閱畢,不禁沈思起來:怎麼天涯還有這麼相似的淪落人?一時也想起那時佇在門外的她,不免惋惜嗟嘆起來。唉,當時若也有個肖我這般的人,幫她寫一封信,也許兩人的今日就不是如此一東一西,各奔了前程。 他立即先幫他為他妹妹寫了一封信,請她直接遞交給她的男友,也許他們兩人之間會有所轉圜也不一定。 「妳可以告訴他,他不會是寄生蟲,雖然身體有了殘缺,但那並不影響他的未來,嚴格的說來,他應該是寄居蟹而已,可是他是有莫大貢獻的,就如螢火蟲的光雖小,但它飛得高,又在黑夜中,所以照亮了很多人回家的路……。」 寫完之後,他突有種眼熟的感覺,那封信的字跡似曾相識,而寫信的人好像故意放大字體,潦草一些。就在他邊懷疑邊拆開那一封最後的信時,不禁愣住了。那是一個包裹,裡頭竟然寄來一包他家的貢糖……。 老師要他寫一篇「如果有一天」的作文,請他想一想: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的手腳全斷了,那時的他會怎麼想?怎麼做? 那位因口角而推落他的同學,天天都跑到他面前,接著人愣在那裡,隔了好久的對視,然後才又不發一語地走開了。他感覺:受傷的是我,但只有身體而已;而害我受傷的人,卻反而是身體健全而心靈嚴重受挫了。那種無形的病,看起來似乎比我嚴重得多……。 所以,他決定要當個螢火蟲,把雖是微弱的光舉得高一點,好照亮別人漆黑的路……。因此,他反過來,天天走過去找那位同學說說話,卸下了他的心牢。 老師也把當初他所寫的作文一併寄過來,他翻了開來: 如果有一天,我的身體殘缺了,那時的我應該不會沮喪,因為我想去照顧那些心靈坐牢的人。就算我表面不幸福,我也要反過來去關懷那些內心枯萎的人。因為,施比受更有福。 而且,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自卑。因為我將是一種新的特產,活得很健康,比我家的貢糖還要有名。 如果真的是有那麼一天,我仍然會在流淚和微笑間,選擇微笑。 老師的那一封信,最後是這樣告訴他:不論如何,請都不要忘記最初的夢想,這樣的約定啊……。 所以,當他把偷溜下來的眼淚擦去後,便請媽媽扶他起身,坐上輪椅,然後告訴他們: 「雖然我不能再行走了,但我以後也不會再躺著了……。」 他開始覺得有些疑惑了,因為越來越多的回信,一點也不像是獄所受刑人寫來的,他們好像是從某個地方閱讀了他寫的信,然後才寄到獄所再請管理員轉寄給他。 不過,他並不在意。反正,發生意外後的這兩年,不停地寫信和爾後陸陸續續而來的許多回信,填補了他日子中的空缺。一封封的信,好像一條又一條的光芒,照耀了他的生命,因而沒了幽暗也沒有潮濕。 上次收到那封內附自家貢糖的信,他很是驚訝,原來他們並不是陌生,反而可能是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點相遇過了,也許僅是擦肩,也許聊了些話,只是當時不相識而已。寫信的人說是要謝謝他,信上是這樣寫著: 我原本是想打劫他的,反正我已山窮水盡,又走到了末路,沒有一個人肯理我。 但當我發現老闆是一位跟您一樣手腳殘缺的人時,我好像又看見了一道光,從以前閱讀您的信中時所放射出來的。我跟您毫不相識,而您卻一封又一封不求回報地寫信溫暖我們的心靈,我怎麼能夠去傷害一個像您一樣的人,我下不了手……。 所以,就把口袋中僅存的錢買了這包貢糖,感謝您讓我又回頭了。 他在閱讀信時,感受了光,那樣敞明他的人生,卻也在那時,老是幽幽地感覺街的轉角,不時有黑影晃動,且愈來愈頻繁,但他探出頭時,卻總找不著那一個具體形象。 這天,爸爸和媽媽有點為難的立在他身前,說是有事,非趕去台灣一趟不可。 「沒關係啦,您們儘管去,我想我是可以一個人照顧自己的……。」 他說得堅毅但有點惶恐,不過他盡可能把語氣說得果決,在爸爸媽媽轉身之際,他卻突然感覺一股他們正竊竊偷笑的表情,咦?怎麼可能?好像是場預謀,他在目送他們步伐輕盈離去時,不禁疑惑起來。 應該是有人為他開了一個部落格,沒錯,就是那樣── 「看了你寫的信,讓我像是在黑暗中睹見了一道光,我把買好的炭火變成了一場烤肉會,找了一些朋友過來……。」 「如果連你都不向人生低頭,那好手好腳的我怎麼又能放棄追逐希望呢?我決定跟隨你的腳步,也開始對受刑人寫信,彼此鼓勵……。」 也有一家出版社,寫來一封信向他徵求出書的可能,他顫危危地捏緊那封信,久久不能放下。 而那封,好熟悉的字體,又跑了過來。 我的未婚夫會鼓勵別人,說他不是寄生蟲,說他還有未來,請她不要放棄她的男朋友。那我呢? 我當然也可以幫他把一封封的信打在部落格上,然後再寄出去。 你覺得,真的一個人可以照顧自己嗎? 他,激動地把信放下,臉又朝街角望了一望。是自己的錯覺!根本沒有黑影晃動。好不容易,他才把心情收復,趕走了波濤洶湧的心海。但,接下來的一封信,沒錯,是她的字跡。 我可以過去找你嗎? 信中註明了請他大聲呼喚她的名字,而且要連連的呼喚,把這兩年來欠她的,一併全補回來。 啊── 初時,他只吶吶喊了這聲,然後才開始明確大聲地呼喊她的名字,才不到幾聲,她便現身在他家店前。 「我可以進去嗎?」她輕聲問了一句,他愣得吐不出半句話來,光癡癡望著她,兩年了,她的身影有些消瘦,但光采仍在。 「你不同意也不行了……」她直接闖了進來,不若以往那般的柔弱,唯他的話是問。「我要坐在這裡……等我的禮服從台灣拿回來……」 一瞬之間,他全懂了,若呆子般,癡癡地傻笑。 他點了頭,然後伸出右手,伸向她;而她則刻意伸出左手,握住了他。 兩隻手,彷彿兩封重逢的信,在春光中,淡淡地綻放出一束光,如花盛開般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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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萬水陪你走過──楚瑜﹐回家吧
當老魔頭誇你有全國最好的行政力 你尾椎翹起,馬上忘了昔日背上的舊傷 當民眾一喊宋省長加油 你欣欣然昏昏然,立刻又走入時光隧道 (可知當日你年四十雄姿英發,今日你年七十垂垂老矣) 楚瑜,回家吧 國親失和,你選總統 國親和,你選副總統 可笑的是選後你竟然促成不三不四的扁宋會 (真誠兩字于今猶在偷笑如豎仔扁的嘴臉) 然後,你老驥伏櫪再上陣選台北市長 (得票五萬多,這是人民給政客最好的注釋) 請問:你信守諾言退出政壇了嗎 唉,又是一個老魔頭,又是一個抓耙子 (你千萬不要讓楚瑜變廚餘,不要讓親民變青瞑) 楚瑜,回家吧 千山,萬水陪你走過 母親廁所沒門的日子,萬水陪你走過 聽說萬水女士近日生病了 聽說萬水女士對你不甘寂寞也不以為然 你一生不是重情重義 你一生不是講誠講信 (老矣哉,摸摸良心,回去陪萬水女士吧) 楚瑜,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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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人和人之間,互相瞭解,才會發生真正的感情。如果只站在自己的立場,對待別人,那豈不是紙上談兵,空口說白話? 眼前,海峽兩岸夫妻離婚的日有數百對,家常便飯,不足為奇。既然親如夫婦,尚且如此,民族分裂又有什麼遺憾!兩百多年前,世界上哪有美國這個國家?它還不是從英國分裂出來的! 聖誕節,接到李發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想不到他去了加州,進了餐廳,卻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苦衷。他做的菜,既不被大廚肯定,也不受顧客的喜愛,因為不合乎當地人的胃口。至於他的炸醬麵手藝,用不上。也許去海峽對岸的蘭州,可以被重用。 聽李發的口氣,想返回台灣。我問:「你太太不是想住美國麼?比較安全,生活條件也好。」 她後悔了。想回北勢村。整天流眼淚,想阿母,怎麼辦呢? 那就回來吧。麵館正需要你。 「包種茶改良中心」落成了麼? 沒有修建,立法院沒有通過這個議案。 李發笑起來。 趕快回來,我等你。 春節前,麵館、美髮館生意最忙。李發回來安頓好之後,立即參加工作。駕輕就熟,炸醬麵、大滷麵、麻醬麵和拌麵,都是他的拿手工藝。許多熟客都認得他,彷彿他在場,顧客不會吃虧。 李發回店,很多職工說他並未改變,只是見了熟客,先說「嗨!」別人跟他談話,他總是「嗯哼」,這是讓人覺得奇怪的事。 我卻發現李發去了一趟美國,帶回了衛生習慣。他每天總抽空將麵鍋、桌椅擦拭乾淨,而且檢查冰箱、冰庫以及瓦斯開關,是否安全。他身旁的助手也有樣學樣,這是值得可喜的進步。 李發是我的徒弟,伙伴,他的聰明才智,確實不錯。他在美國華人餐館,無法發展自己所長,但在我身邊,卻發揮了他的麵食的創意和潛力。這次回來,首先建議製作小菜,以少而精為原則,好吃可口,而且賺錢。他研發的包子,真是好吃。我和阿秋原想做小籠包,李發反對,覺得包子比較有利,而且可以賣涼包子,還可以讓顧客帶走。經過多次試驗,調配的餡料,美味可口,特點是皮軟、餡飽、鮮嫩,吃了上癮。 他的創意別人不甚理解,我店的麵食品,除了炸醬麵、大滷麵、麻醬麵或拌麵在座位上進食,其它包子、粽子、炸醬飯盒、小菜、泡菜,儘量讓顧客買了帶走,免得造成麵館的擁擠現象,而且能夠擴展「北勢麵館」生產食品的實力。 當年,賣了一陣粥,生意不錯,然而一堆老太太喝一碗粥,卻跟街坊鄰居聊上四、五個小時,咱能好意思攆人家走麼?李發建議「停止賣粥」,阿明還猶豫不決,問到了我,我同意停止。賣粥和賣豆漿一樣,它不是「北勢麵館」的發展方向。 自從「北勢麵館」擴大營業以來,我便倡議反對接受顧客賞賜小費的陋習。買主和賣主平等,前者不是老爺,後者不是奴僕,何以顧客要給店方「小費」呢?在舊社會的飯館,有錢的大爺吃過飯,臨走,還有伙計送行,高聲吼叫一聲:「小費二十塊」!另外有伙計接話,吼叫「謝啦!」這是給顧客的榮譽,也提醒正在吃飯的客人:你付款時別忘記付「小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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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來看山
◎太武山 孩子們回憶金門的太武山仍充滿神奇,由太武公墓走過玉章路牌樓開始,山路都是水泥路,沿路上山是人潮,那個夏日正好經常有山風細雨,間雜一些暴雨,雨傘都會開花。 終於撐到「毋忘在莒」勒石,一位太太很粗魯地說:「走那麼遠就為了看這幾個字?」人云:對呀!她覺得沒什麼看頭,也不知文字代表的意義,那是導遊的錯。事實上,抵達目的地時,現場已是一片慌亂,大眾忙著照相,到此一遊,所謂歷史意義已拋諸九霄雲外。 兒子和同行夥伴走到海印寺了,我們在巨石下等候,在涼亭內眺望山外聚落,這太武山是在地人口中的大山,從前我常常從山外車站一路走上山去送公文,走過春夏秋冬,不覺得她的巍峨壯觀,反而像是可親的朋友。 小雨絲絲,山下一片氤氳,我們撐傘下山,人群如趕集,有幾人是抱著朝聖的心態? 還沒有開放前,山上對一般百姓是禁地,能上山反而有種特權,我一人走中央坑道附近的階梯上山去,山上的部隊訝異外來者闖入,突然都緊張起來,以為什麼人上來督導,令他們有些措手不及,我表明身分之後,大家才卸下心防。 那時第一回上去瞻仰蔣公勒石,確實抱有一種朝聖的心理,後來就抱持平常心了,人對風景名勝多是如此心境,所以對第一回的經驗格外珍惜。 ◎鹿場山 在苗栗南庄的鹿場山,夏日午後常有閃電秀,令人體驗大自然的偉大,從雲霧繚繞、烏雲聚集到閃電大作,而後雷聲撞擊、天打雷劈,那種閃電之間的連線交集綿密如網,演技自然天成,令人眼睛應接不暇,再來就是大雷雨了。 我們一行人站在山上觀景台,彷彿是一群劇場的演出者,俯視山下如一個六十度角的觀眾席,這時不免歌興大發,夥伴們於是高歌一曲,與天地的演出相互應和一番。朋友說夏天午後對流雲系太發達,雷陣雨在所難免,吃過午飯後就要趕快上山,偏偏我的小車馬力小,又載一家五口人,頓覺吃力。 我們這一群人都是教育界人士,有校長、主任、老師、工友,還有眷屬,各自駕車在中山高的頭份交流道集合,領隊帶頭往南庄出發,我們吃到泰雅族的山豬肉香腸和野菜,很有野味的一餐,再開車到鹿場的停車場,沿途蜿蜒曲折如羊腸小徑,車況如果太過老舊可別輕易上山,否則狀況自行負責!這裡有一葉蘭苗圃,還有新蓋的民宿和咖啡館。 人面對大自然的豪放,也開放心胸開懷大談人生與工作,彼此分享喜悅與成就,例如煜堂出版一冊自然觀察筆記,又即將上任主任一職,真是雙喜臨門。修榮剛考上校長,對未來充滿自信,她是一位基督徒,說一切榮耀歸諸上帝的安排! 在鹿場山暢談生活與工作,午後時間轉瞬飛逝,天空的演出完畢之後,雨停了,我們準備離開南庄。已是黃昏,有人極力推薦到「山行玫瑰」吃簡餐,「山行」這二字在超陡的山坡做了最佳的詮釋。 那簡餐其實吃不飽,難怪錦綿說那是「簡單的餐,溫暖的情」,不過那景色可真是五星級的視野,我們的正對面就是雲霧環繞的五指山,想到如來佛對孫悟空的考驗不禁莞爾。 這人世間是不是也如一座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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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第一名無聲島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都有不被瞭解的巨大孤寂。金門之於我是一座無聲島,住在這裡三十多年了,我懂它的部分還是很片面,該怎麼跟妳說才好呢…… 他看著鍵盤裡鍵出來的字句,刪了某些又打了某些,更更改改變動。只不過是幾行字啊,只是一封平常往返的伊妹兒啊。自己的在意心緒是真實情感的寫照,外界無聲,悠悠靜靜,心底吵嚷的音聲卻無比巨大。真的要告訴她嗎? * * * 他清楚的記得那個遇見她的午後,是個聞的到淡淡薄荷冰淇淋味道的秋日。他像平常倚坐在家裡貢糖攤的後面畫風獅爺。一抬頭,就看到她專注的臉顏,握在手中的薄荷冰淇淋正在滴落溶化中,她好像遺忘了舔食的動作。 他想告訴她,但沒有行動。 畫風獅爺是他的興趣也是幫家裡的食品攤子創造出與別家商店不同的新點子。以前他就只是站在攤子後面幫忙把客人買的貢糖、牛肉乾、麵線……打包起來。但是聽不到的關係常常把貨品裝錯,姊姊又得從塑膠袋裡把禮品拿出來變更重放,老爸覺得這樣反而礙事,要他在裡面的房間幫忙貨品分類整理就好。 但,他不喜歡待在後面陰暗感的房間。他喜歡照得到午後日光的商店街騎樓。倚坐貢糖攤子後方彩繪時,花生與麥芽糖在風裡翻飛柔混的香氣、柱子旁與鄰家隔置的桂花樹清雅香味、觀光客身上人的各式雜氣味道、甚至日光照射在柏油路上蒸騰的氣味、雨水潤濕的空氣清涼味……都是他聞嗅不膩的變換氣息。氣味總是給他靈感的源泉,化成手中下筆的色顏和勾勒裝飾線條,氣味與色彩之間有著看不見的隱形絲線,架設在他的大腦與手中的彩筆之間。 他喜歡被靈感牽引的自由塗繪,畫出的一尊尊迷你風獅爺得到許多顧客的喜愛,後來老爸索性將他彩繪的風獅爺當成特別禮物。只要購買千元以上就免費奉送一尊,許多顧客因為喜歡他的作品,原本沒有要買那麼多名產的,就拚命硬湊要達千元的門檻。也因此他們家的土產店雖非在最熱鬧的市中心,生意還算不差。她是當導遊的堂哥帶來的客人。 當其他遊客都在店裡到處觀看採買,以一種常見的迅捷騷動姿態在店裡遊走,她只是靜靜的站在畫桌前方看他為風獅爺塗上鮮豔的色彩。 也許有跟他說什麼稱讚或招呼語之類的,他也不知道。因為擔心對方問了什麼,他沒有答話所造成的困擾,他就僅抬過一次頭,看見她專注的臉顏後,就馬上低下頭把視線移回畫桌上。感覺好久,她都沒有移開步履,她的影子一直映照在畫桌的邊緣,形成一塊暗影。 等他畫完手中的小風獅爺正準備為它噴上亮光漆時,堂哥遞來一張紙,上頭寫著:『客人說她要這一尊,請你在風獅爺的底座簽名,還有在這紙上留你的伊妹兒。』 他有點吃驚,很少客人會主動要他簽名落款和要伊妹兒,他寫的慌急,遞給堂哥紙片時,他聽見自己心裡紛亂的吵嚷音聲,歡躍的情緒正往高峰的領巔爬升,只是他仍習慣用靦腆的笑來壓抑這心緒。 沒幾天後他收到她寫來的伊妹兒,她叫蕎,上次是和朋友第一次到金門玩。她簡單的介紹了自己後就接寫:「住在古厝的民宿是很奇妙的體驗,好像小時候暑假回鄉下阿嬤家的感覺,一醒來就有人為妳準備好餐食。去小金門賞鳥看到好多不同的鳥種,那些鳥的叫聲都很特別,不過我不會分。當然也去了莒光樓、太武山、山后民俗文化村、馬山觀測站、翟山坑道……這些觀光客會去的地方,金門好有特色,跟我居住的台灣島很不一樣,居然還看到黃牛耶。我們也去了瓊林去看那三尊很有名的風獅爺,拍了很多照。不過呢,我還是最喜歡你畫的這小風獅,色彩對比又鮮豔,我喜歡你畫衣領上面那些吉祥的圖騰,你是怎麼開始畫風獅爺的呢?很久了嗎?小時候我也畫過劍獅,那是我們安平的吉祥物,你知道劍獅嗎?那是我以前在才藝班學畫畫時的作品,我非常喜歡,一直保存到現在。我把你的風獅爺和我的劍獅擺在一起,哇,好可愛。」。 她的伊妹兒附加檔案還附上她拍的劍獅與風獅爺的合照,看見自己的作品被他人珍藏著,真的是一件開心的事。 對於初次的伊妹兒來說,她的信充滿熱情和超出常情的熟碾,明明就是不相識的陌生人啊。但,他是開心的,把自己小時候就喜歡躲在角落塗塗畫畫的過往一一分享。封藏在心谷的記憶,被他人的隱形之鋤敲引,鑿露出美好的礦段,褶褶的耀眼光彩能遮照今日的灰暗,自信的歡顏就此冉昇。 蕎說,你喜歡畫畫可不可以不要只彩繪風獅爺,可以多畫些金門的風景,多說一些金門相關的事物給我知嗎?我不想像上次去玩僅以觀光客的眼光來看片面的金門,好想知道在地人對自己居住的金門又是怎樣的觀點?我想那絕對不同於我們外地遊客所看到樣態,你願意跟我分享嗎? 他才驚覺,自己對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土地的認識,其實是十分匱乏的。 許多地方他根本沒去過,就連很近的小金門也沒踏上過呢! 是因為失聰的關係吧。 從小家人就過渡保護的,除了上學、放學必經的路段外,他鮮少探巡新的路徑。他在家人為他畫好的圓規圈徑裡安全的生活著。 朋友說金門不大,能去的地方很少,很容易膩。許多同學一畢業到台灣工作後就不想再回來了。但對他來說,金門已經夠大,大到有探索不完的景緻和人文等他來深入發現。 他像一個新生的嬰兒,用著好奇的眼來觀看圓圈外面的世界。聽覺的部分被天神封閉了,回報給你的是更敏銳纖細的其他感官覺受。他在港邊寫生時,被蕩漾水波的光影水色迷住,晨昏的天光雲影會把水面染出美到致極的色彩,變化多端。他喜歡看港邊工作人員那佈滿皺紋的蒼勁臉龐,刻寫紀錄著海上生活的辛勤。他喜歡太湖的水色,喜歡從公園這頭看那一抹在陽光下變化著不同碧藍的湖水,平靜的水面總給他的心湖也熨上柔靜的舒坦。他喜歡走進坑道裡感受土質與水氣帶來的沁涼,在行走間回想歲月歷史在這土地鑿下的痕跡。更喜歡到小金門去看那些燕鷗飛鳥,雖然聽不到他們雀躍的鳴叫,但看他們飛翔的姿態,在天空畫過的線條,那優雅就令人讚嘆,他總是早早收了畫具、闔上畫本,望著天空與水面觀察鳥的蹤影。 他畫了許多圖寄給蕎看,也說了很多他看到的金門景致給她聽。不,正確的說法是寫給她看,兩人的情感就在這些往返的伊妹兒裡增長著。他們說著各自島上發生的點滴,生活上的事件。後來又改用msn,那種即時就能知道對方回應比等待伊妹兒的焦慮好上太多。但是他仍隱隱擔憂著,他怕蕎會跟他提出用麥克風通話或視訊的要求。 擔心與悄喜是和她msn時掛在心弦上兩邊的錘,高高低低擺盪,沒有一方會完全脫落。他不想讓擔憂的錘越來越加添重量,決定將真實的狀況跟對方表明。 他在msn裡寫下: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都有不被瞭解的巨大孤寂。金門之於我是一座無聲島,住在這裡三十多年了,我懂它的部分依然匱乏,雖然這一陣子因為妳的關係,我才真正探出觸腳,伸向我生長的這片土地,發現它特有的風華質地。但是,我所認知的這裡,是缺乏了某一種音質的片面感受……該怎麼跟妳說才好呢……我沒法跟妳形容東北季風在這裡撒野的聲音,沒法體會人們說的樹海娑婆是怎樣如歌的音韻,沒法跟妳描述一隻鳥啼的悅耳…… 鋪陳了很多,他還是真切的寫下了:『一直沒告訴妳,我是先天性失聰者,聽不到也不會說,我和外界的溝通是手語,也會一點點唇語。抱歉,之前一直沒跟妳說。不是不說而是在妹兒或msn的文字世界裡,我們完全沒有障礙,我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機會表達,其實……也是自卑的情愫在作祟吧。』 沒想到蕎稍來的文句是:「我早就知道了啊,那天在你家店前看你畫風獅爺,我一直稱讚你的畫功,問了許多問題,你都沒有回應。我正在納悶這個人怎麼這樣孤傲,理都不理人。你堂哥正好過來就跟我說了。」 「喔,是這樣啊,原來妳早就知道了。」 「人與人之間要溝通的是心語,平常的我們用『說』的,用聲音傳達心語,而你們用手語用文字、用唇語、肢體語言……只要能夠溝通,方式是什麼就不重要了,你說是不是呢?」 「但是一般人會覺得麻煩,懶得跟我們溝通。」 「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我們在文字的世界不是『聊』得很來,很開心嗎?」 「但是……那……」 還沒等他想好要寫的文字,蕎就已傳來新的訊息:「告訴你一件我最近偷偷在做的事情。我們台南生活美學館有開手語課程我已經學了快兩個月了,一些簡單的手語我已記起來了,下次碰面時我可以比給你看喔。還是你有攝影機,我們來視訊我可以比給你看。」後面還加了一個笑臉的符號。 他對著電腦螢幕裡的笑臉突然淚流起來。 在他過往的生活裡,除了親近的人之外沒有人會為了要跟他溝通而去學手語,大部分的人總是在好奇與熱誠消退後會覺得與他們聽障者相處很麻煩很不便,慢慢從他們的世界抽離,頂多只是做個圍繞在旁邊者的角色。 他很少深交的朋友,除了跟他一樣的聽障朋友。 對於蕎,他除了初萌的愛情還有濃濃的一種感激之情,感激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親切的靠近又親易的離去。 他珍惜著每次的網路交流,在網路的無聲之河裡,他是一隻悠遊的魚。 擔憂的錘正在慢慢化減著重量。 * * * 「咦,以前在台南辦的金門特產交流會邀你去你都不願意去,這一次怎麼跟老媽說你要一起去幫忙呢。」姊姊用手語向他問。 他回比,因為要跟蕎見面。 媽媽看他們姊弟用手語談得開心,他時時發出喜悅的低吟音節。十分好奇,過來跟姊姊詳問。把事情瞭解一番後,老媽沒有喜悅神色,反而是憂愁起來。 「唉,談戀愛了啊。唉,跟正常人的話最後終究會受傷的,這樣妳老弟會承受的了嗎?前幾天有個從廈門來咱們這旅遊的婦人說她們家附近有位姑娘也是聽障人士,想介紹他們認識,她還留了名片。我想想都是聽障者相處起來會比較無礙吧!妳跟妳弟提看看,別跟那個台灣女生交往下去了,沒有結果的愛只是在浪費時間。」母親的額前皺紋一直是緊皺的。 「媽,妳說到哪裡去了?妳沒看過聽障者和一般人結婚也很幸福的例子嗎?別把妳的認知強壓在妳的孩子身上。老弟和那位叫蕎的女孩我是樂觀其成的。」 「妳認識、看過她嗎?」 「她是來過店裡的客人,所以應該看過,但沒印象了。這一次到台南的延平郡王祠辦展就可以看到囉。」 不只今年,其實他們家的名產店,每年到了台南的鄭成功文化節都會到府城設名產攤,推廣金門的美食。之前爸媽也邀他過去幫忙,順便到台灣玩玩,他都拒絕了。他像一隻斷翼的飛鳥,終日在自己的巢穴裡巡走,沒法飛向陌生的領空。而今,愛情的力量化成新生的羽翼,讓他有勇氣向其他的島嶼飛行。他在對自己家鄉土地的眷愛之外,也對另一方更大的島嶼有了探索的興趣。 然而,他還是擔憂著的。 他知道在網路文字的悠遊之海裡默契十足,並不代表現實狀況就會順利無礙,尤其他聽障的所限該要讓蕎怎麼不感拘束呢? 「你們的延平郡王祠和我們的不太一樣喔,鄭成功比較年輕比較帥。」他在小筆電裡打下這樣的字句。 「那你們的延平郡王祠是怎樣的呢?哈,我們還是用打字的比較快,看來我的手語還是不行。」他和蕎在見面的驚喜招呼後,蕎比了一堆她學會的招呼手勢。但等他一回應比起較複雜的手勢,蕎就只能頻搖頭、皺眉、聳肩,嘴巴拚命講著過於快速;他不明白的唇語。於是蕎拿出袋子裡的小筆電在word的空白文件裡打下字句。 他們坐在祠堂後棟的階台前,用筆電的打字形式來交談。 他寫:「台南的郡王祠好像才重新整修過不久,色彩比較鮮豔,建築群也多,旁邊的園林樹木很豐富,很精緻感,空氣裡充滿城市的紛雜氣息。我們金門的郡王祠某些配色和你們差不多,但四周較空曠,有許多木麻黃,可以聞到海的淡淡氣息,還有曠野土地的氣味。」 蕎沒有接寫。 他又把筆電拿過來:「怎麼了,怎麼一直看我,寫錯了嗎?」 蕎打下:「不是的。我喜歡你形容空氣的味道,這是我很少注意到的。」 「呵,因為聽不到的關係,所以會特別注意到氣息。」 「我還喜歡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特別專注有一種很單純的質氣好喜歡。」 「因為我們聽不到的關係,會更專注在對方的臉部表情上。其實從人的神態表情上,我們也可以讀到很多訊息,是不用講出來的。」 他們就這樣用肢體語言、手語、筆電打字的方式,一路從郡王祠走到南門路孔廟,又走到赤崁樓……穿過許多街巷、古蹟,蕎都一一為他導覽。 「下次換妳再到我們金門,讓我為妳介紹我住的島,雖然對我來說它是座無聲島,不過卻是豐饒的……」 打字到一半,西方的天空出現了璀璨的火樹銀花,美麗的煙火燦開在夜空中華麗又明耀。她指引他看並打了字:「碰碰碰,碰轟轟,聲音有一種激烈的恐怖感,很近……你聽不到沒關係,讓我為你聆聽為你形容。下次跟你去金門。」 「嗯。我現在就帶妳去金門,跟妳說,我最喜歡的街是模範街,那圓拱的弧形成的規律美感最典雅,我喜歡那紅磚凝煉著歲月的色澤,還有摸起來粗樸的質感,這裡的空氣裡有淡淡的燒餅香。我還喜歡怡穀堂書房的窗櫺形式、護國寺溫暖感的觀世音菩薩像、喜歡看在日光下微微輕盪的麵線群、在田墩海堤那看魚塭上的夕照……」 看著美麗的璀璨煙火他突然淚湧,無法制止,心中的無聲島,瞬間染滿了絢爛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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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解放軍奉命作戰,沒有辦法。我恨的是葉飛、毛澤東! 李先生,你弄清楚,毛主席是為了讓台灣人民獲得解放。 我站起來,告訴他:「涼了,不好吃。吃了麵,再上課。」走了。 那位記者臨走,很誠懇地問我一句話:「作為一個退伍軍人,你對兩岸統一有啥看法?」 兩岸統一,此話不通。應該改為「台灣投降」。我向你說句掏心話:「人,活一百歲,也是死。我在北勢溪賣麵,等你福建發射過來的飛彈,再見!」 「上車了,小楊,你還站在那兒等誰?」外面有個女孩兒,用閩南話喊他。聲音輕脆悅耳,比咱台灣話還好聽。 我很難過,卻依然低頭工作,等那位青年上了巴士走後,我才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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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洲古龍頭李氏宗祠大觀
祠中懸掛牌匾:大堂龕前大楣正中為浦園始祖君選公之「明經發祥」。東邊大棟內為御史祖容公「豸冠勁節」,外為清廣東水師提督光顯公之「海邦著績」。西邊大棟內為給事祖獻可公之「忠諫名臣」,外為清雷瓊水陸都督耀先公之「御試三冠」。文昌廳門上為清光緒甲辰恩科進士景銘公之「進士」,福德廳門上為清光緒壬寅恩科舉人國佐公之「亞魁」。堂前大楣中為前金防部司令官家馴宗長敬獻「祖德流芳」之匾。 (三)、雄房宗祠:在北山後殿角,今編為北山69號,座北朝南。奉祀二世房祖以敬公暨妣翁氏、張氏孺人,上追崇浦園始祖君選公、御史祖容公、敬齋公、給事祖獻可公、古寧始祖應祥公,下祀其歷代列祖考妣。始建於明神宗萬曆年間(一五七三~一六一九),為吾鄉最先建之家廟,蓋因我族經明代倭寇之禍及清初遷界之難,亂後歸來復聚,當時有術者謂:「鄉里不建宗祠,則宗族如無根浮萍,隨水漂流,焉能永久凝聚於此?」故率先興建。堂中奉祀始祖應祥公原有正主,是以至今每年冬至祭祖,雄房宗祠可自行先祭,無須待大祖廟祭後舉行也。 祠為十三架二進宮殿式,清康熙四十五年丙戌(公元一七○六年),重修。民國卅六年丁亥(公元一九四七年),又重修,並舉行奠安。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遭砲擊損壞。五十九年庚戌(公元一九七○年),略為修葺,七十一年壬戌(公元一九八二年),再行重修,並隆重舉行奠安慶典,其祖妣盤山翁氏宗親數百人,具牲禮賁臨慶賀拜獻,金門縣長及地方各單位首長均蒞臨拜賀,外鄉各地宗親及本鄉各房族親,亦各備禮席奉獻,慶典完滿達成。九十五年丙戌(公元二○○六年)四月十一日,籌集募款,金額新台幣捌佰餘萬元,隨即動工興建。九十七年戊子(公元二○○八年),再逢大利,於菊月廿五日、連廿六日及廿八日,特又舉行奠安慶典,荷蒙各界高軒賁臨,場面盛況空前。 本宗祠,曾於民國四十多年期間,充當古寧國小之校舍,前、後廳各設低年級一班,共有百餘名學生授課。 祠內懸掛牌匾:龕前大楣為浦園始祖君選公之「明經發祥」,左大棟內為御史祖容公之「豸冠勁節」,外為明廣東惠州通衢巡簡章輝公之「秉衡維正」。右大棟內為給事祖獻可公之「忠諫名臣」,外為清江南采石磯遊擊行京將軍維烈公之「大江砥砫」。 (四)、興房宗祠:在長房以舜公祖祠前東邊古井腳,座北朝南,奉祀二世三房以忠公暨妣黃氏孺人,上追奉浦園始祖君選公、御史祖容公、給事祖獻可公及古寧始祖應祥公,下祀其歷代列祖考妣。祠建於清朝中葉年間(確切時間未詳)。 祠為十一架一進圍墻祠堂(無前廳及兩廡)。民國卅八年戰役,被駐軍拆取材料建築工事而廢,廟堂未留一磚一瓦。民國六十二年癸丑(公元一九七三年),派下裔孫倡議重建,迄六十九年庚申(公元一九八○年),籌足建費,七十年,興建告竣。 興房人丁不旺,其裔孫仍能克服一切困難,群策群力,一心一德,興建祖廟,使祖靈式憑有所,誠屬難能可貴。 祠內牌匾:龕前大楣僅懸掛浦園始祖君選公之「明經發祥」一方。 (五)、順房宗祠:在北山後角落,座北朝南,建於清道光年間(一八二一~一八五○)。為十三架一進圍墻式祠堂,無前廳與兩廡。奉祀其小嶝始祖煌遠公(諱乃育,字煌遠,稱驛路,別號二十郎,致政公七子)暨妣邱(丘)氏孺人、二世祖以喜公(孫助,諱熾,字佳景,煌遠公長子)暨妣伍氏孺人、三世祖仕宗公(顯宗,孫助公次子,住西山前)暨妣柳氏孺人,四世祖廣意公(諱思意,字仙質,號錦江,顯宗公三子)暨妣陳氏孺人,五世祖開陽公(諱標鳳,仙質公三子)暨妣林氏孺人,六世祖文茂公暨妣○氏孺人、至分居古寧之七世祖漢奏公(即子襄,諱寅,字鼎宸,文茂公四子)暨妣吳氏孺人,下祀其歷代列祖考妣神位。民國卅八年,古寧頭戰役後,被駐軍徵用材料拆毀。七十二年癸亥(公元一九八三年)春,派下裔孫鳩貲重建,翌年十一月,舉行奠安,古寧各房宗親無分畛域,動員協助,山西、山前等宗親亦來致敬,地方各界首長均蒞臨慶賀,備極熱鬧。 祠內牌匾:僅懸掛其派下裔孫所恭獻,而立於神龕上方之「明德惟馨」,懸掛於排山架大樑上方,由輔仁大學博士李增所立之「博士」,以及古寧李氏宗親會敬獻之「同氣連枝」等匾額。其實堂上應懸掛其山前宗祠祖先之匾為宜。 (六)、奇房宗祠:在林厝觀音山麓(今古寧頭大門外,林厝砲兵陣地內),今編為林厝50之5號。原為十三架一進圍墻式祠堂。奉祀三世長房祖仕明公暨妣楊氏孺人,上追崇御史祖容公、敬齋公、古寧始祖應祥公、長房二世祖以舜公,下祀其歷代列祖考妣神位。祠建於清同治四年乙丑(公元一八六五年)『北山奇房榮勵宗長提供』。民國卅八年,古寧頭戰役後,被駐軍取用材料連基拆去,又於該處為營盤地區,不許民眾進入,後又改為砲兵陣地迄今。奇房族系最大,分居南、北山,林厝,號為「三奇」,人才鼎盛,久欲重建祖祠,奈因陣地未撤,幾經交涉無效,故尚未能興建。後來,經其派下裔孫鍥而不捨努力之下,時機成熟,終獲政府同意,准予興建,於民國九十六年丁亥(公元二○○七年)二月,動工重建,由該房北奇清海宗長經營「建華營造廠」負責承造,於是年十二月,竣工。將於九十八年己丑(公元二○○九年)十月十四日,舉行奠安慶成。 (七)、進房宗祠:原房號為「振房」,因清光緒卅年甲辰(公元一九○四年),派下裔孫景銘公,舉恩科會試中式百十九名殿試二甲百零九名進士,回鄉豎匾,故鄉人改稱「進房」。祠在南山西界,座南朝北,為大十三架二進宮殿式,建於同治六年丁卯(公元一八六七年)。奉祀三世二房祖仕昭公暨妣張氏孺人,上追崇御史祖容公、敬齋公、古寧始祖應祥公、長房二世祖以舜公,下及歷代列祖考妣諸神位。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被砲火擊毀,僅存後堂一楹。七十三年甲子(公元一九八四年),派下裔孫鳩貲重建,八十三年甲戌(公元一九九四年),歲值大利,擇吉於葭月初十日,舉行奠安慶典。金門地方各界首長及所屬單位,祖妣娘家金門張氏宗親會,龍岡義親會,山西、山前、官澳各村宗親等慶賀團,先後惠臨拜賀敬獻,典禮盛大而隆重(與大祖廟奠安同),全鄉宗親總動員協助,和諧團結精神,外賓見之,稱讚不已。 祠中懸掛牌匾:中門門楣上方懸掛「李氏三世二房宗祠」。堂中大楣為浦園始祖君選公之「明經發祥」。左大棟為御史祖容公之「豸冠勁節」,右大棟為給事祖獻可公之「忠諫名臣」。文昌廳門上為清光緒甲辰恩科進士景銘公之「進士」,福德廳門上為清光緒壬寅恩科舉人國佐公之「亞魁」。堂前大楣為民國八十三年奠安時,總統登輝大宗長賜之「本固枝榮」匾額。 祠前原有族人國佐公考中舉人時,豎立之旗杆一對,民國六年丁巳(公元一九一七年)七月廿六日,被颱風吹倒一枝,剩餘一枝,為金門僅存之旗杆,至卅八年古寧頭戰役後,被駐軍砍去作築工事材料,基座石料亦被拆去。 (八)、南奇宗祠:在南山大祖廟西邊,座南朝北,建於清同治年間(一八六二~一八七四)。民國十九年庚午(公元一九三○年),擴建前楹,為十三架二進式祠堂,內祀其自林厝分居南山之七世甫昌公,故稱「西林派」。上追奉古寧始祖應祥公、長房二世祖以舜公、三世長房祖仕明公、四世德餘公等,下及其歷代列祖考妣神位。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時,被砲火摧毀。七十三年甲子(公元一九八四年),派下裔孫鳩貲重建,並舉行奠安慶典。 祠中牌匾:初懸掛大門上方之「李氏西林派宗祠」及「明經發祥」。民國八十三年,始增加「豸冠勁節」及「忠諫名臣」兩面匾額。 (九)、南進西柱宗祠:在南山西角境頂園仔腳,位於今南山78之1號(即南進頂柱森評公、森浮公故宅)正後面之空地。清咸豐四年甲寅(公元一八五四年)建,原為十一架一進祠堂。內祀三世二房祖仕昭公、四世德俊公、五世存溫公,以至九世均愛公,下及歷代列祖考妣神位。以忌辰十一月十二日,派下子孫輪值當祭。民國六年丁巳(公元一九一七年)七月廿六日,受颱風摧圮,迄今未再重建,遺址尚存。 (十)、主房宗祠:在北山西井角後園頂,今編為北山173號,座北朝南。為十三架二進式祠堂,內祀主房仕顯公暨其裔孫。民國八五年丙子(公元一九九六年),南、北主房宗親開始籌建,石料均向大陸採購雕琢,以泉州白青斗石構成,石柱已先刻製楹聯,九十年辛巳(公元二○○一年),奠安落成,廟貌鼎新,富麗堂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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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詩的所在
秋日微光之中 小巷迤邐,風也蹁躚 旅人踩踏著彷彿 日日巡山的腳步 緩緩穿過木製房舍 宛若幽遠時光走廊 走著走著輕輕 耳邊隱約傳來瀑雨聲響 眼底漸次淡入林相煙雲 遙望竹林車站氤氳氛圍 古逸古樸舊日風華重現 象徵歷史堅實存在的列車 在蜿蜒無垠的鐵道上停格 似是遙望那層層疊疊的山 思索著人間流淌歲月悲歡 棧道旁那一方漾漾淺池 兀自貯蓄著靜定山林形影 潛藏鬱鬱蒼蒼,醞釀卓絕美學 夢般旖旎背景襯底 儷影雙雙今生見證 從這兒到那兒,從日出到日落 如詩的所在…… 附註:遊羅東林業文化園區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