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珍貴的身教
前幾天退輔會打電話來請我們派一位代表先父 賴生明士官長出席由國防部所辦的「大二膽戰役60週年」活動,這讓我不禁想起對於父親的一些回憶。 從小父親因長時間的待在部隊所以很少在家,記得還在三義唸國小時,某次老師懷疑是我偷吃了隔壁同學的便當,整節課就當著同學們的面用籐條不斷的鞭打我;小時候就內向的我又怎麼懂得據理力爭的道理呢?母親又是鄉下很傳統很樸實的婦人也不懂得去學校理論,等父親放假從部隊趕回家時我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因為父親總是沉默寡言、謹言慎行的一個人,所以當他帶著我去校長面前理論時,我也被父親的舉動嚇了一跳,懂事後才曉得這叫做據理力爭。 父親從來不曾提起他的英勇事蹟,每當他帶著我去朋友家拜訪時,那些叔叔伯伯都叫我是「英雄的兒子」,漸漸的從那些叔叔伯伯口中得知父親一些事,當時我很享受別人這麼叫我,事後父親多次告誡我不能到處去說,做人不能驕傲! 有一年有人來找父親說要拍攝電影,當時還小根本不懂得什麼叫電影也沒看過電影,之後父親帶著我第一次去電影院看電影,印象中電影裡的父親根本不是真的父親,是一個很年輕的阿兵哥,成天到晚喊著要找洞鑽、躲炮彈,當時我還天真的問父親:「爸爸,你不是英雄嗎?為什麼一直找洞鑽,一點都不像是英雄!」,父親笑笑回答:「這只是電影嘛不是真的,沒關係。」,才8歲的我又怎麼懂得做人要低調,但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當時我很高興有這麼一個英雄父親。依稀記得跟父親有關的兩部電影分別為『血戰大二膽』及『最長的一夜』,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到這兩部電影?! 小時候非常內向怕生,哥哥姐姐都大了去外地唸書,母親又要去工廠上班,弟弟還很小,能在家照顧我跟弟弟的只剩下不懂得說國語的年邁外婆,學校常辦些家長會之類的活動我們家都沒有人能出席,可能因為這樣常在學校被同學欺負譏笑,之後被父親知道了他才利用學校裡寒暑假的時間將我帶到他的部隊裡一起生活,那時他是在日月潭的電台駐守,旁邊還有一連的憲兵隊,當時很高興能跟一群人一起生活不再孤單,之後才曉得那是地獄般的生活;在部隊裡作息、吃飯等等都跟阿兵哥一樣,不能賴床、吃飯太慢會被修理,沒卡通可以看只能看看晚間新聞、60分鐘、天涯若比鄰或是莒光日等這類節目,雖然偶爾能上山探險找教堂裡的神父或是下山到碼頭看看大人潛水抓魚、坐坐免費的遊艇等,但早上都是要寫功課跟背課文,父親晚上都會要我背誦,他常說年輕時沒能好好唸書,他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用功唸書別像他一樣。不過我最高興的還是能每晚跟父親一起擠在小小的床上,那些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光,但我卻不知道父親這樣為了就近照顧我保護我而將我帶至部隊生活有可能會被上級責難或是要接受袍澤異樣眼光看待。 10歲後父親抽中公寓式眷村而舉家搬到中壢,原來父親在台灣唯一的親人,他的叔叔也是我的叔公他家就在中壢龍岡,他說這樣就能常去叔公家探望,確實他也做到了,直到現在叔公每每提起此事他都很感嘆的說:「生明真是孝順,常常來探望我們!」。父親常帶著我去探望親朋好友卻鮮少在別人家吃飯,常餓著肚子在回程時去小麵攤、小館子吃飯,他說他不想麻煩別人。 之後父親為了能繼續照顧外婆也將外婆帶到中壢家中一起生活,原本一家7口生活在小小的公寓就顯得更加擠了,後來外婆還是吵著要回鄉下,因為她不會說國語也因為她年紀大行動不便沒辦法爬樓梯,畢竟我們家住四樓對她老人家來說上下樓梯真的太辛苦了,等外婆回鄉下後父親還是常常的回三義照顧外婆,曾有幾次帶著我一起回去,早上一大早起來趕著最早班大約6點的莒光號到苗栗再轉公車回三義,晚上沒地方住又要趕著回中壢,這才知道父親為了照顧外婆經常這樣奔波,直到幾年後外婆去世父親才漸漸的少回三義,那時我才10歲卻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對長輩的尊敬與孝順。 母親沒唸過書不識字,所以沒辦法像在鄉下一樣找間小型工廠上班補貼家用,到了中壢這樣的都市生活到處都須要花錢,還好父親轉調至龍岡六軍團服務每天上下班,就這樣父母親利用時間去找家庭代工補貼家用,那時我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幫爸媽做塑膠花或是縫鞋子,別的小孩在樓下騎腳踏車、玩躲避球,我要在家幫忙父母做加工但我卻很高興,因為我能幫忙父母親了。有時候我會向父親抱怨:「爸,你不是英雄嗎?為什麼我們家沒錢,為什麼我們要住在這小小的公寓?」,父親語重心長的告訴我說:「做人吶,不能老想著做大官賺大錢,要想著怎麼做大事。」,這番話好耳熟喔,好像上課老師有教過。父親常告訴我人窮要窮的有志氣,不能因為窮去偷去搶去騙,不能因為沒錢要四處找別人幫助、麻煩別人!所以我從來沒見過父親跟親戚朋友開口借錢或是拜託幫忙,我只有見過別人來我家開口借錢幫忙。等我到了國小快畢業時才有腳踏車,上了國中才有所謂的『零用錢』。 有一年,常來我家做客的「大伯伯」去世了,去世時身邊沒親人幫忙處理後事,是父親一手操辦。當時已經開放兩岸通信探親,也因此父親開始找旅行社請人幫忙尋找「大伯伯」在大陸老家的女兒,終於找到他的女兒,將「大伯伯」在台灣的情況告知也把辦理後事所剩餘的錢換成美金全數寄給了她。從小就看到父親總是熱心的幫助朋友,我已經懂得這是父親對朋友的『信義』。 從小過年過節時總是看著父親匆忙的趕回部隊,詢問母親後才知道原來父親趕回部隊是想讓他部隊裡的阿兵哥們能在年節回家陪他們的父母過節吃飯,所以父親才在年節期間留守部隊,我很想問問父親,過年過節時誰來陪我們吃飯?在我們家裡過年或是過節要嘛提前過、要嘛延後過。曾在部隊跟他一起生活過的我知道他很疼愛他的阿兵哥們,即便當時已經調任離家很近的六軍團,他也依然如此的照顧下面的阿兵哥們。 民國78年11月他退休了,他告訴我他幾十年沒回家鄉,好想回家鄉走走看看,當初他離開家鄉是因為同鄉托他放的牛不小心被狼吃了,奶奶才做了兩雙草鞋給父親讓他逃出來。他瞞著母親偷偷的花了錢去辦理護照跟台胞證,還在銀樓裡買了不少的金飾手環等準備回鄉時探親送人也想順便把欠人牛的錢還給人家,事隔幾十年他還把這樣的事掛在心上;幾天後母親在整理家務時才翻到這一小袋裝滿首飾的包裹,為此他們還吵了幾天,畢竟當時家裡生活並不算豐裕,父親為了返鄉花了那麼大筆的錢,母親當然有所微辭。 自從他退休後每天都一大早起床幫忙母親分擔家務,民國78年12月某天一早,父親習慣的將洗好的衣服拿去陽台晾曬,而我則匆忙的背著書包趕著上學;當時如果我能貼心的停下腳步跟老父親說:「爸,我來幫你晾衣服,晾完我再去上課。」,也許那天早上也就不會發生無法挽回的意外,但我知道世上買不到後悔藥!直到被告知家裡有事要我回家時,才在眷村巷子口外看到從四樓陽台不慎失足跌下的父親遺體。 因為家裡的拮据,所以父親的後事是將準備返鄉送人的金飾變賣東湊西湊下完成。父親這一生沒留下錢財給我,也沒有留下任一處地產、房子給我,但他用他的言行告訴我做人要低調、守時、要有骨氣、要懂得孝順尊敬長輩、對朋友要講信義、要愛護照顧同事或部屬,他給了我最寶貴的身教,直到我漸漸長大懂事後才慢慢體會到其可貴。 父親這一生勤儉,為了我們這些孩子省吃儉用,部隊發的煙都送人菸酒不沾,部隊換發的皮鞋也一樣送給需要的人,他這一生的生活都是如此簡單、嚴謹,他遺留下來的文件、照片獎勳章等都被母親保存在一舊式007皮箱裡。 直到幾年前一位自稱是父親的叔叔軍中同袍來家裡跟母親聊聊父親往事,之後他也投書到報社寫寫父親的一些事情,其中還提起母親對於父親嗜賭的埋怨。事後我問母親為何如此說父親的不是,她說根本不知道父親會賭博,她也不知道這位老伯伯為什麼會這樣的在報紙上描述父親,為此我還特地去了叔公家一趟問問叔公;叔公說這位老伯伯確實是當初在金門的同袍,叔公也表示從小跟父親一起長大卻未曾見過父親賭錢。 沒多久金門縣政府派員來家中希望母親能把父親遺物捐出,為此母親也詢問了我們,當時我堅決反對;事後冷靜想想如果有相關單位能妥善的保存父親的遺物,總比放在家中隨著時間慢慢毀損的好。後來我們就答應捐出父親的遺物並出席捐贈活動,那3天認識了不少當初父親的朋友,也遇到了那位寫文章投書報社的老伯伯;當然我並沒有為了先前文章的事去責備他,畢竟他也是我的長輩。席間我幫了幾位長輩拍照留念,回台灣後也一一的將照片加洗寄給這些長輩們,其中一位畫家武伯伯還特此寫了封信用我的名字撰了一幀嵌字聯『學而窮理宏正義;富宜慈濟賑災黎。』做為回贈;同時我也將金門縣政府贈與我的紀念酒轉贈給父親當年的長官-史恆豐將軍,如果父親在世一定會做的比我更好,因為這是他的原則。 之後每年我都會抽空去金門走走,也順便上莒光樓看看父親的遺物一表思念父親之情懷,直到某年參加一金門旅行團,其當地導遊在介紹莒光樓時也不忘用詼諧逗趣的語氣描述題字人賴生明士官長是如何的嗜賭如命,惹的整車的旅客哄堂大笑,他不知道身為後代子女的我也同在這台遊覽車裡聽他敘述著先父,下車後當我詢問導遊從何得知先父是如何的嗜賭時,他回答:「其實大家都是這樣描述賴生明士官長!」,此後我就不曾再去金門,因為怕想起這類不好的事。 我不懂這樣生活簡樸、清廉、嚴謹、絲毫不追求物質生活的父親會是眾人口中嗜賭如命的人,我也未曾見過他賭博,我所知道的父親是最討厭賭也很嚴厲禁止我們賭博,我也受他影響不喜歡賭博。 這次「大二膽戰役60週年」活動聽說會登上大膽島,大膽島至今尚未對外開放,所以一般遊客沒機會到島上一覽景象,這也許是我唯一一次有機會登上大膽島,至少母親在世前曾念念不忘的想到島上走走緬懷父親,但可惜的是她已在兩年前因肝癌末期辭世,她再也沒有機會能登上大膽島。 這些天想著父親、想著先前那些人怎麼敘述父親之時,我最希望的莫過於有個平凡又能長時間陪伴我長大的父親,而不是個年節都要趕回部隊無法跟家人團聚吃飯的父親,我再也不想當「英雄的兒子」,他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位值得敬重的父親。他生前種種言行影響著現在的我,他不夠開朗對孩子也很嚴厲,但他時刻都為這個家付出;他不善於言詞,但他總是用行動來說明一切;他不懂得太多的大道理,但他用他的言行教育我;這就是他,我的父親 賴生明先生。
-
十八尖山·夏夜之秘
傍晚時分,黑正悄悄漫上天際,白天的溽暑熱氣逐漸褪去。大暑來臨前的天氣特別酷熱,儘管並非烈日當頭的艷陽天,氣溫仍高達卅四度,讓人汗流浹背。 今夜,我將跟著荒野保護協會新竹分會的成員,在新竹市高峰植物園裡,進行一場「探索夏之夜」活動。 這座位於十八尖山裡的植物園,已有七十多年歷史。佔地廿公頃,全區擁有三百多種植物,被譽為新竹市的「綠色圖書館」。 近幾年來,我曾多次造訪此地,徜徉在廣闊無垠的綠色海洋裡,感受它迷人的魅力;然而,今晚的造訪,心裡充滿期待,浮現一種神秘、興奮與詭譎交織的複雜情緒。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夜觀體驗。 步行靠近植物園,蟬聲如織,掩蓋了車水馬龍的聲響,此時蟬隻正卯足全勁,熱力放送胸中汩汩不絕的熱情,盡情享受屬於它的夏季。 植物園裡光線逐漸昏暗,不同於以往造訪此地的感覺,白天的樹林總是佈滿令人欣喜的陽光,當耀眼的金黃線條一路溜滑梯,從綠葉的縫隙滑下,親吻皮膚的時候,溫熱的感覺,給人一種舒服的安全感。 四周更暗了,兩公尺前的物體變得模糊不清。此時,我才驚覺,這座自認再熟悉不過的植物園,竟如此陌生。馬櫻丹趁著夜的掩護,悄悄釋放刺鼻的氣味,增添幾分詭異的氛圍。 負責帶隊的林淑煇老師,提醒大家在進行夜觀的時候,要多運用聽覺和嗅覺的感官,因為,視覺已經變得不可依賴。分組後,今晚的夜觀活動,在歐陽健民老師與許家陵老師的帶領下,從園內巨大的檸檬桉旁那片南美蟛蜞菊叢正式展開。 首先登場的是銀腹蜘蛛,在手電筒照射下,腹部的斑點更加銀白亮眼,牠正摩拳擦掌,等待獵物自動送上門飽餐一頓呢!接著登場的是成群結隊的褐翅椿、台灣稻蝗與披著漂亮外衣的八星虎甲蟲,迫不及待地加入這場夏宴晚會。 突然,一個寬腹螳螂的灰白卵鞘引起眾人一陣驚呼,歐陽老師進一步解釋,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灰白卵鞘裡,住了大約四百隻左右的螳螂幼卵,大家一時瞠目結舌,不敢置信。 再往前移動,一隻身長十五公分的攀木蜥蜴,被接二連三的手電筒光線團團包圍。這位體側黃色線條分明的老兄臨危不亂,既不迅速逃竄,也不張牙舞爪,索性昂起頭來配合演出,老神在在地安穩攀附枝條上,讓我們看個過癮。 接著往光臘樹方向前進,探索這區域的生物。非洲大蝸牛背著沉重的殼,伸長了觸角,在林間悠閒地散步,雙線蛞蝓則是無殼一身輕,瀟灑自在地爬上樹幹。加入荒野保護協會四年的歐陽老師笑著說:「如果以進化的角度來看,綽號『無殼蝸牛』的蛞蝓,其實是比蝸牛還要進化的物種呢!」 相較於動作緩慢、氣質優雅的非洲大蝸牛與雙線蛞蝓,賊頭賊腦的石龍子,鬼鬼祟祟地在四周打探,彷彿好奇我們的一舉一動。 「有光臘樹的地方,幾乎可以見到獨角仙的身影。」這句話真是一則尋找獨角仙蹤影的不變鐵律。手電筒的光順著光臘樹的樹幹向上移動,幾個緩緩移動的咖啡色笨重身影,驗證了這則鐵律。 這幾個戴著帥氣盔甲的武士,頂著一隻鹿角狀分岔的神氣大角,正愉快地享受牠們的最愛……光臘樹汁液。近幾年,飼養獨角仙的風氣大為盛行,大量濫捕與販售的結果,造成獨角仙族群急遽銳減。因此,眼前這幾隻逍遙自在的龐然大物,顯得格外珍貴。 知名的自然踏查作家劉克襄曾說過:「大自然會伴隨一個人,在他的成長過程,或在整個社會的經驗裡面,成為一個很大的安定的力量。」是的,大自然是一本最棒的教科書,有如一座浩瀚無垠的圖書館,提供我們源源不絕的寶貴知識。 學習如何和大自然和平相處,而不是以萬物之尊的驕傲,恣意破壞大自然,是我們必須認真去面對的重要課題吧! 拜訪了蜷縮在一旁休憩的白額高腳蛛,以及披著白色保護外殼、逃跑時顯得踉蹌滑稽的擬態高手鳥糞蛛,我們將注意力移轉到一旁的台灣欒樹上。 從根部開始搜尋,首先看到地上躺著幾隻已經死亡的薄翅蟬,完整無損的軀體,顯示牠們才剛結束自己充滿熱情的夏天,回歸天地混沌之間。薄翅蟬的「滋……、滋……」鳴叫聲充滿高度熱情,是所有蟬鳴中最高亢清脆的男高音。在接近根部的樹幹上,陸續見到幾個殘留泥土碎屑的蟬蛻,牢牢抓緊樹幹。 蟬蛻不但是蟬隻進行羽化的最佳證物,更是一帖具有多功能療效的中藥。根據《本草綱目》記載,蟬蛻具有散風除熱,立咽,透疹,退翳,解痙等療效。 今晚夜觀的重頭戲……觀察蟬隻羽化,開始上演。 羽化過程,是蟬隻生命中最脆弱的時刻,大多選在夜晚進行,避免遭受敵人的攻擊與干擾。從地表爬出的蟬隻,在樹上不斷地向上爬行,直到牠認定安全的地方,才停下腳步,進行羽化,脫殼而出。 果然,我們在離地約兩公尺高的樹幹上,找到一隻正在進行羽化的薄翅蟬。第一次觀察羽化過程的我,強忍心中莫名的興奮,仔細觀察這奇妙的過程。 首先,土灰色的身軀背部突然裂開,露出鮮綠色的後胸,接著露出頭部。在第一對腳拉出後,牠仰起頭、抬起前胸開始向上拉升,藉由努力的拉升動作,捲曲的翅膀與第二對腳也出現了。 終於,經過一連串的動作,牠成功脫出外殼,迎向嶄新的生命歷程。牠緊緊抓住自己的蟬蛻,舒展皺巴巴的翅膀。晶瑩剔透的薄翅,逐漸攤平開展,充滿一番新氣象。 休憩的鮮綠軀體在燈光下閃耀著翡翠般動人的色澤,讓人驚呼連連。原來,蟬隻羽化的過程,如此奧妙神奇,深深刻劃在我心版上。 擔任解說志工十多年的許家陵老師解釋,薄翅蟬羽化的過程大約費時卅分鐘,明天清晨,牠將飛上枝頭大鳴大放,盡情享受屬於牠的美好夏天。 在一旁觀察羽化過程的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動作時而停滯的薄翅蟬。其實,大自然的萬物,自有一種人類永遠無法理解的韻律,生生不息地運行著。 然而,生命的蛻變,不全然是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很多時候是一體兩面,有喜,也有悲。 經歷了數年蟄伏地下的生活,脫殼而出的蟬隻並不全數順遂,少數手腳力量較弱的蟬隻,脫出殼後未能緊緊抓住樹幹,不慎掉落地面,成為其他動物的晚餐;或者,在羽化的脆弱時刻,為自己的生命卯足全力,卻被突如其來的天敵一口吞掉。 另一棵台灣欒樹上,正上演著一齣生命蛻變的悲劇。一隻剛完成羽化的薄翅蟬,不慎掉落地面,掙扎想要爬起,重新回到樹上,幾隻不懷好意的台灣巨蟻圍繞著牠,虎視眈眈地打量、覬覦牠豐潤的身軀。 圍在一旁觀看的眾人,忍不住為這隻不斷掙扎爬起的薄翅蟬加油打氣,秉持著「優勝劣敗、適者生存」的想法,大家心照不宣,沒有人伸出援手,幫助牠重新回到樹幹。因為,我們擔心自己的過度熱心,反而造成這隻薄翅蟬再次摔傷,只好眼睜睜看著孱弱的牠,在台灣巨蟻圍困的險境中,為自己的生命奮鬥不懈。 夏天是蟬隻蛻變的季節,也是動物們求偶的季節。蟋蟀、螽斯與蛙類,默契十足地各司其職,共同演奏夏夜的交響樂。其中,蛙類的鳴叫,是這場音樂盛宴的主奏。 台灣的蛙類共有卅二種,高峰植物園內的生態池裡,至少居住了五、六種蛙類。有鳴叫聲「貢……貢……」如狗吠般嚇人的貢德氏赤蛙,牠的鳴叫帶有一種詭譎的恐怖氣氛;有體型中等、發出「嗯……嗯……」帶點羞卻鳴聲的拉都希氏赤蛙,由於叫聲近似人類如廁的聲音,被戲稱為「拉肚子」的青蛙;還有外貌不揚卻有著超強續航力叫聲的澤蛙,往往一口氣就「嘓……嘓……嘓……」數十聲地鳴叫;以及蝌蚪時期有著透明身軀可明顯看到臟器的狹口小雨蛙等等。 牠們的叫聲此起彼落,更增添了夏夜熱鬧景象。 夜,逐漸深沉,蟬聲漸歇,許多動物開始進入夢鄉。兩個小時的夜觀活動接近尾聲,我們將就著昏暗的燈光分享夜觀的心得。 此時,戴著黑眶眼鏡、塗抹黑色指甲油的黑眶蟾蜍,悄悄加入我們,聆聽眾人的收穫。 活動結束後,我深切地體驗:身為人類的我們,不能再以萬物主宰自居,大自然才是這一切的主宰。學習和大自然和平共處,將是人類邁向謙卑的第一步。
-
清暢與渾樸
─黃俊雄醫師理性與生命的合璧之美 我認識了不少醫生作家,或許不同的診療對象,不斷提供他們人性觀察的焦點,心靈狀態豐富的足夠他們經常繞著筆尖旋轉,這雖非絕對,但藥水味的感官經驗,能過渡到靈視的以有追無境界,需有更進一層的敏銳力,而在精神上有秩序地放大自己。 黃俊雄醫師行醫數十載,一直維持著「寫」的習慣,嚴格說來,他並非「十足」的作家,他不以發表為鵠的,只是在專業的醫學雜誌上,寫些他專業領域的價值意涵,直到整理出書,我才發現他的多元世界,是如此的掩映多姿、情發萬狀,令人驚喜交集,一種自我的內心爆炸,其中不乏對人生面相的描述,即令在婦科醫學的探討上,他也不作生硬深奧的理論搬砌,他把經驗滲入了心理分析,更貼近人性,而書中層層揭露的生活趣味,隨機揮灑,透露著黃醫師縝密而優雅的心思,輕鬆自在、暗藏哲理,又有一種慧性的啟發,教人會心。因而在我看來,不定位他是作家,至少,也應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家」。 寫作、賞石、書法、繪畫,動靜交參,脾性隨和的黃醫師,不像單軌心思的一般醫生,對事業只有耗神的固執與入迷,他留下部分時間與心靈對話,事業反而更能得其所哉,畢竟,生活原是有生機的結構,安好自性,一如禪家所言,尋常事物都在周邊,有時卻還待開悟,醫生隨時捕捉,即便是一陣無聊的閒扯,也可能是他筆觸梳爬的生命節奏。 我與黃醫師相處無多,但深知他胸壑中,充滿現實界的快活生機,我曾在他的府宅中,仔細地瀏覽他收藏的奇石,聽他訴說上山下海、返璞歸真的點滴;而他直到半百年紀,才發心作畫的經過,都在紀錄一位閱歷無數患者的塵世苦痛、真切認識生命價值之後,以平常心所領略的美,他畫中的感情是呼之欲出的,不管是畫他的親人、周邊事物,或這塊生長的土地,看似尋常,卻取得了交契。 醫師的行業是人人豔羨的,難免賦予過度繽紛的色彩與形象,黃醫師卻在他半退休的情狀中,安排往後的生活在美濃鍾理和紀念館附近一間平實得不能再平實的屋子裡,與山野清風為鄰,似乎,他的浪漫心靈是田園的、是傳統的,一如他作畫、賞石,都是來自大自然之所賜,因而,生活本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感情若太溺於往日,人反而會變得麻木,回歸田園,渾樸感應,為了就是找回自己。 這本噴發自心眼的文字,沒有矯飾,不因某種需要而被擠迫出來,只是他平實生活或行醫過程的驗證,嚴肅中有活潑,作為生命的跳躍紀錄,黃醫師就像割麥的農夫不張望禾田的遼闊彼端,他是靜而認真的記下時間俯身向自己的聲音,不急不緩,今天結集成書,我傾聽文字的交響,真慶幸他沒成記憶的慣性遺珠者,校正完厚厚打好的一疊稿子,豁然的頃刻,我,除了祝賀,還要向他豐潤的心致敬。
-
爆米香
芳香總在爆開以後 米粒由小變大 像嬰兒茁壯成人 身材厚實 餐風 更露過宿 想起夏夜青蛙的咯咯聲 你在稻田裡望月 織夢 田埂上孩子們親近你 捧著你貼耳 如躺入母親的懷抱 曬穀一如日光浴 吸收陽光的精華 不畏周身燙得焦又乾 你想快快脫殼 卸下 青澀的肌膚 成長,你只有一次機會 離開打穀場 投入 剔透晶亮的世界 選擇奉獻 甜味 為你開啟另一扇窗 生機包圍你 層層爐火烘烤 你奮勇在空氣中融鑄 期待全新的長相 蹦的一聲 芳香總在爆開以後
-
●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他住宿舍,單人間。在福利餐廳搭伙。 夫人在台北,還是美國? 她在眉埔三秋茶館當服務生,給客人倒茶水。 執政黨輔選不力,調動幅度很大。何敏芝調教育部參事,已提出退休報告。她的工作任務完成,決心離開這個爛攤子了! 新縣長,新作風,不帶人,連秘書、司機也沒有。還是原班人馬,但是做事效率卻達到新、速、實、簡的要求。上任一個月,老施上山下鄉,查訪地方建設,民生疾苦,曬成了黑人兒。三秋茶館同事問王娥有關縣長的近況,王娥說:「他去縣裡上班,到達眉埔鎮公所視察,連家門也沒進過,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施良貴現在變成夏禹了!」 「下雨」是啥意思? 夏禹治水,三次經過家門口,卻不進去。他太忙了。 施良貴縣長,就是現代夏禹。 他給人家提鞋,人家還嫌他指頭粗,別自我陶醉了!老施這個臭狗屎,在眉埔高中騎車子上班,多好。每天回家抱抱孩子。現在好了,一兩個月,見不著他,他想過縣官癮啊,沒見笑! 阿娥,快來加水!一套燒餅夾油條,妳怎麼忘了! 來啦。王娥趕快去招呼客人。 一個老芋仔故意逗她,卻出自一片誠意。既然當了縣長夫人,就不能背後指責丈夫,若是閒話傳到他那裡,他討了二奶,跟妳斷了關係,阿娥,妳就在這裡端茶、倒水拉拔孩子長大成人吧! 我饒不了他。去找他。 妳嘴上硬,沒用。縣政府門口有警衛,佩帶手槍,妳進得去嗎?縣長室在哪一樓,哪間辦公室,秘書、工友,層層把關,妳一個鄉下婦女跑進縣政府幹什麼?那裡沒有人喝茶…… 當了縣長,不能不認老婆吧? 老婆,老婆在家帶孩子,做針線,妳跑來縣政府做什麼?這裡又沒妳的辦公桌。老施不認老婆,又怎麼樣?古時候陳世美不認前妻,中了狀元做了官,討了二奶,他根本對老婆置之不理,他老婆除了告狀,根本毫無辦法…… 旁邊的客人都在點頭,默認這是歷史事實。 王娥恍然想起台北一家電視台,演《包青天》連續劇,演過陳世美這齣戲。這位老伯說的是真人真事。天下男人做了官,怎麼馬上變心啊。可恨。 端午節,放假。黃昏時分,施縣長坐了一輛中型公車,返回了眉埔。黝黑的面孔,蓬亂的頭髮,兩個孩子不敢和他說話,因有似曾相識之感。洗了臉,坐下喝茶。他原可以早些回家的,縣裡青年召開「現代詩紀念會」,邀他講開幕詞,他推不掉,只得硬著頭皮上台。施公談起屈原的愛國精神、求索意志,台下的青少年詩人竟然不知道屈原其人。接著,他聽了青年的朗誦詩、講話,愈聽愈覺得味同嚼蠟。退席,返家,已日薄西山了。 王娥燉了一隻老母雞,炒了四樣菜,讓丈夫喝酒。她看到老施累成這等模樣,心理隱隱作痛。憋了一肚子牢騷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施的飯量還不小,兩碗米飯,吃得很香,使王娥非常滿意。 飯後,老施撥了幾通電話,交待工作。並通知明日清晨七時三十分,司機來家接他,以便參加縣府九時的業務會報。 晚上,孩子睡熟,老施夫婦才沐浴就寢。兩個多月不見,王娥摟住丈夫,直哭。一肚子的委屈,無法表達。老施向她道歉,他為了眉埔鎮廣大群眾對他的擁護,他一定將縣政做好,讓人民獲得溫飽和幸福。 老施那根巨蟒似的東西,進入她的身體,兩個月不知肉味,她竟然快活地嗷嗷直叫。「新兵怕砲,老兵怕號」,施良貴這個老兵聽了衝鋒號聲,越發展開強烈的衝襲。雖然打開了冷氣,但由於雙方鏊戰過久,精疲力竭,兩個人身上都流出了汗水。 沖一下,再來吧。 也好。 兩人裸身進了浴室,沖罷淋浴,披上睡衣返回臥室。 老施,你在城裡要老實,見了女人……閉上眼。
-
●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有人問:「你的日語水準跟郁達夫怎麼比?」巫凱說了:「他是老師,我是中學生。」這是何敏芝親自聽到的。 于瑞插嘴說,巫凱是個人才,他曾對國民黨抱著很大的希望,信任他。可是他不瞭解國民黨愛他的財產,並不稀罕他的才幹,最後巫凱失望,後即病死。這些,巫家的後代是茫然不曉的。這是悲哀的事。 縣長參選報名最後一天,施良貴前往填表,讓執政黨嚇了一跳。他怎麼會參選縣長,他有什麼政治資源敢出來競選? 十多枝麥克風在老施嘴邊晃動,請他發表意見。他謙虛地說:「先報了名再說吧。」 許多記者偷笑。這筆報名款項,如果得的選票過少,它會沒收的。一個窮校長,你有多少積蓄,這不是不自量力麼!記者不敢這樣問,那多麼殘酷,沒人情味! 參選縣長六名,每個人都有耀眼的政治世家背景、學歷以及企業背景。只有施良貴,公務員經歷,妻子王娥還是眉埔三秋茶館的服務生。 縣城的餐館、飯店,家家弦管,戶戶笙歌。到處一片「凍蒜」聲;唯有三秋茶館,冷清清,佟桂孤坐櫃檯前,看晚報。老施,人家請喝威士忌、紅葡萄酒,你連杯高山茶也不請,你還想當縣長?小尼姑上花轎-來世再坐吧! 輔選委員何敏芝,每天的會,像濁水溪的小魚一樣多。從早到晚,如何造勢、鼓動群眾、研究策略,好像六十萬大軍準備反攻大陸。累煞人也。 開票日,三秋茶館也是競選辦事處。一人唸票,十多人記票。 食糧貴 史糧桂 石涼跪 時量劊 實梁櫃 ……… 天啊,眉埔鎮開出來的縣長人選,怎麼都是老施呢?有人開玩笑說,明天一早,他就去買米、買麵,囤積起來,免得漲價,「食糧貴」了,還不趕快搶購糧食嗎? 當晚,電視新聞已經揭曉,施良貴當選縣長,其他五人落選。這真是爆出冷門、跌破眼鏡的選情,很多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次日,三秋茶館買了十份台灣的報紙,千篇一律,都是選情,施良貴當選縣長,沒錯。 九時二十分,王娥來店上工,同事們圍上前去: 恭喜,恭喜,縣長夫人! 山豬高票當選,妳可樂歪了吧? 昨天夜裡,山豬有沒有宰妳,說實話! 王娥,妳可別走啊。妳走了,聽不到葷笑話了。 施太太,妳要搬家,我一定罵妳! 女服務生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王娥用手直擦眼淚。她說早已向佟桂姊提出請求,別攆我走,我不願意離開三秋茶館。真的,妳們要是不信,去問佟姊! 這次縣市長選舉,執政黨慘敗,呈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施良貴參加報名競選,不少人批評他不自量力,如今只得對新縣長刮目相看了!他是中部反對黨的重要領導人物。 施公上台,到議會發表施政報告,穩健作風,言之有物,他將濁水溪下游的工程建設規劃,已列出了實施時間表,許多專業人員大吃一驚,他們做夢也料想不到反對黨中還有這麼優秀的人才!原有議員準備攻擊一番,來下馬威,但苦無機會,奈何。
-
勇敢的阿嬤
反覆無常的天氣,讓體內蟄伏多年的過敏原再度甦醒,半年多來,蕁麻疹三天兩頭來報到,嚴重時全身有如世界地圖般壯觀的紅疹,真是奇癢無比,雖然多次就醫診治,仍然找不出根本的解決之道,幸好紅疹退去時也是船過水無痕,在無計可施的狀況下,我選擇與它和平共處,忽略它的存在,倒也沒有造成生活嚴重的困擾,怎奈有一天清晨醒來,臉部腫成一個大豬頭,我驚惶失措的趕赴大醫院急診,打了抗過敏的針,腫脹慢慢消退,隔天勉強可以見人,可是這頑強的過敏原已經攀爬至臉上,我再也不敢小覷,只得乖乖的至大醫院抽血檢驗,寄望把過敏的元兇揪出來,於是乎,難得的週一休假日又得浪費在醫院中,想來有些哀怨! 早上,搭上公車,準備到醫院看報告,避開上班上學的顛峰時段,公車站只有我和一位老阿嬤。車來了,我禮讓阿嬤先上車。坐上公車,車上空蕩蕩,連司機總共也只有三人,也許剛剛禮讓的舉動讓阿嬤覺得貼心,便笑瞇瞇的問我:「小姐!你到馬偕醫院上班嗎?」我回答:「不!我是到醫院看醫生。」心中有些納悶,阿嬤怎麼一眼就看出我要到醫院,因為此刻離醫院仍有好長一段距離呀!但是望著阿嬤慈祥開朗的面容,我便不設防的坐在她身旁,愉快的聊了起來!阿嬤告訴我她是要到馬偕醫院附近的洗腎診所去洗腎,一個星期去三天,已經洗了三年了,興許阿嬤在同樣的班車、同樣的時段,會遇見許多到醫院上班的小姐,難怪她先前會那樣問我,心中的疑慮也完全去除,我繼續和阿嬤交談。 我問阿嬤:「您都自己一個人去嗎?家人呢?」阿嬤說:「我在國外住了幾十年,現在年紀大了,回到自己的土地居住。」阿嬤又說:「我必須要健康才有能力照顧自己。」一週三天洗腎的日子,她會看書、看報、看雜誌,或者和病友、醫護人員聊天,不必洗腎的日子,她會去運動,游泳是她一定要進行的運動,我瞠目結舌的看著阿嬤,懷疑的問:「洗腎病人也可以游泳嗎?」「當然可以!」阿嬤露出左手臂那讓血液一進一出的兩條隆起的管子。一直以為血液透析的管子要小心翼翼,避免碰撞和使力的,勇敢的阿嬤竟然還可以游泳,讓很佩服! 阿嬤不設防的對我一個陌生人侃侃而談,臉上表現的是樂觀、勇敢和感恩,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是一位高齡75歲的洗腎病患,我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裡?也識趣的不再去提起,從頭到尾阿嬤沒有一句抱怨的話,反倒是感謝政府,感謝全民健保,讓她有機會活下去,想到家中的長輩,期待她能有阿嬤樂觀開朗的個性,這樣對自己以及愛她的親人都是莫大的福分。 阿嬤比我先下車,望著她敏捷的動作,輕盈的背影,我默默的祝福她!想著自己頻頻跑醫院的經驗,本來有些無奈和沮喪,但是有了和阿嬤交談的經驗,突然覺得心情放鬆許多,凡事正向思考,用感恩代替抱怨,四周空氣依然清新,車窗外陽光依舊燦爛,已發生的事勇敢去面對、去接受、去解決,當心情有了轉念,這趟車程和就診,彷彿是一段旅遊,心開了,人也快樂了!
-
靜觀浯江水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筆者不會作詩,但是很喜歡讀詩,像這首詩,讀了千百遍也不厭倦,越讀越有味道,心情也越舒暢,更能體會人生的真諦。 筆者常常獨自站在浯江溪岸上,靜觀江水後浪推前浪,一去不回頭,深感人生不必自悲自嘆!只要確實認清自我,朝霞晚霞一樣讚。 國父孫中山先生曾說:「人生以服務為目的」,因此,島上有志之士,諒必為遵奉 國父遺教,所以在浯江島上到處設立服務處,甚至有些服務處早已人去樓空,可是服務處三個字仍然長留,留來留去沒人管。 筆者是一個街頭遊民,終日無所事事,曾遊到島上各車站,觀察到各車站都設有旅(遊)客服務中心,均有陳列相關旅遊各方面的資料,醒目易辨,且各有特色,茲舉例說明如下,同時提供些微管見,祈能酌情參考:如某服務中心,置掛一幅「毋忘在莒」壁畫,不僅可供旅客觀賞,更可作為照相「留念!不虛此行」,假如旅客無自備相機,服務員可代服務,懸掛各校學生書法比賽優勝作品,「真棒!榜上有名」,不僅可供遊客所賞,更能鼓勵向上前進,真是一舉數得,祈能多提供其他各項比賽優勝作品,以資精益求精。另者如某車站設置物品寄放櫃箱,實在很貼切,真方便,「別忘!永遠留情」,若能善加運用,更是功德無量。以上筆者冒味真言,伏祈見諒。 再者「毋忘在莒」這四個字,是家喻戶曉的歷史往事,如今兩岸人民日益和善,況且兩岸同胞本是同根生,昔日天天高呼「反攻大陸,解救同胞。」時至今日不如改呼「投資大陸,充實錢包。」卡實惠。敬請各方貴賓、遊客,如果蒞臨太武山腰觀望這座「毋忘在莒」,務必繞道至太武山下參訪享受金門植物園的奇特風光,筆者謹將植物園四季的夢境,描述如下:春天草綠花,遍地芬芳,徜徉在草地上,談天說地,盡情享受追憶。夏天涼風微微,小橋流水,詩情畫意,盡在眼底,其樂無比。秋天皎月賞空,樹影搖曳,隱隱約約,如痴如醉,恰似人間仙境。冬天山洞暖和,在此休憩,高粱酒兩三杯,飄飄欲仙,樂此不疲。遊盡此景,再越過一座山丘,就是「擎天水庫」,這座天然山間水庫,水清見底,冬暖夏涼,在此享受日月山水精華,定能延年壽。由此處再爬過寶珠山,就是頂蘭象山金剛寺,此地屬象穴,其靈氣沿西南延伸至中蘭、下蘭,現稱「三蘭,目前三蘭日益突顯「地靈人傑」之效應,故常住人口一百多人,博士有三人,校官、名商等多人,尤其在各行業服務人員日益精進,時有所聞。 總結言之:人生在世,出則犧牲奉獻,入則隱居山林,誠如頂蘭車站候車亭楹聯聯語:「頂珠顯德敷甘露,蘭若宣經轉梵輪。」若是退休隱居在此寧靜環境,醉飲鎮長所贈送的高粱酒,常常仰天大笑,享受天然樂趣,亦不虛此生,善哉!善哉!
-
殤逝
※ 本無生滅,焉有去來。 生命的終極處是否真的無生無滅,無去無來。 我看不見你,你看得見我們嗎? 忽然間妳把自己藏了起來,藏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從此,就換成我們一直在找你。 從風景中,找你。從人群中,找你。 從熟悉處,找你。從記憶中,找你。 從你存在的四方的虛無中,找你。 ※ 經歷了隔閡的心境,時間漫謾浸淫我們的認知與感覺,使我們在隔絕不少年後,有著交溶的情感,終於,我們彼此把對方放置在生命裏,一回一回一層層的包裹著如友人般的情與家人般的愛,我倆曾期許要保有朋友間,細水長流,無話不談的距離,而非黏膩後姑嫂般背後的漠然生冷,那是咱倆的共識,~{生命有多長,情就有多長}~這變成妳的遺言~。 ※ 我每每依附著回憶的片段,與妳相處,用想念的方式,感受妳的呼吸。 這幾年返金門或過境,你都邀約我與妳夜裡抵足而眠,妳每每向我展示妳的家庭妳的成就,你新買的珠寶和衣服,也展示妳最近的心情,外表剛強如妳內心卻有細緻與溫柔,我們總是能促膝聊到天將破曉,樓下已聞晨起賣菜的叫販聲音才作罷,縱然少聚,卻有女人間說不完的話題,你的店名用了我名字中的一個字,即便妳無意,但我的生命卻註定與妳有一段綿綿密密的交集。 去年三月的某日,樹清暫榻妳處,我們三人相對忘機,地北天南聊到夜半將至黎明,人與人間的;追慕、懷憶、神馳、一種情緒與精神的對話、這種友誼,灑脫、漂亮,流暢、「義氣相投,一見寸心透」,是澄淨的,愉悅的,充滿著慰藉與信賴。最後才各自不捨回房,彷佛又聽到你說那句話;「我不愛男人,我愛朋友」。雖是你的玩笑話,但是你用真誠的心對應著我們對應著友人。自你結識文藝界這班朋友以來,這班不管是藝文內的或藝文外的友人,只要與妳見過面,妳皆一見如故當成知己,去往迎來開車送接,熱熱切切無所怨尤,無所不照應,要茶有茶要食有餐,咖啡點心不絕供應!創出妳「鳳姐」的口碑封號。你的頭銜還不少,當過模範母親,也成了楊樹清筆下的~鄉訊人物~。【星月無盡】補拍到金門,顧不得食又染風寒的妳,場地、人員、卯足了勁全力配合,後來妳在描述給我聽時,我說你是當代俠女無愧!妳對朋友的熱情現代利益商人有幾人能如妳?!甚至我們曾笑談商議著;等老家修建好,這些藝文界的友朋又多一個聚會的「驛站」,那該有多好!這些,我知道,朋友們也都知道~現在想來;這又是你的遺願~遺言。 今日,一群鄉訊人物返遊金門,缺席的你;鳳姐,是我們心裏唏噓記掛的人物。他們想你的好客,想妳的爽朗,想妳的笑顏… 今日如果有妳在,歡樂的元素不知又要加入多少。 那天我回老家探視父親,拿著相機拍照,我們彼此換穿衣服拍攝得很熱鬧,未料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也是妳的~遺照。 往後的聚會,你像青鳥一樣的脫逃飛走,卻又遠遠的在天邊看著我們默默的參與。 ※ 妳是一個藏不住自己的人,不管喜怒哀樂。 你不能沒有朋友,朋友也不能沒有你。 你總是能帶給朋友歡樂,缺了你的場合,總是缺少些什麼。 五月端午前夕,我們有約,電話那端傳來你的聲音說:等妳回來我們再聊吧! 端午節,晨,我匆匆趕回,未料迎我的是;一具具~冰冷的你們,剎時我像在荒野裏漂流,不知道身在何處?生命怎麼如此荒唐?你就像在沉睡般,我似乎感受到你想說什麼?!但你失去言語的能力,你的靈魂在軀殼裏掙扎,讓我醒吧!讓我醒吧!我還有好多好多事哩! 看著你,眼角不再飛揚著笑意,只有沉冷的睡容,但你卻不失美麗,很想叫醒沉睡中的你:告訴妳,我回來了…。 生命,是如此的輕,又如此的重。你有遺憾…你有牽絆…我都知道…就這麼一瞬間,我與你的心又互通起來…你的感覺我知道,我的感覺你知道…因為我就在你身邊,我可以觸及你,在千百人流淚時,我沒有…不管別人如何評價你、評價我,但我們曾經相觸而臥的你的溫度還殘存在我的身上,被安靜翼翼的存放在我的心底迴流處。 我們彼此觸及的不僅僅是身軀,是緊握的手,是心靈。 我人在外地冶遊,當碰到困難關卡,思維中能伸出援手給我的,是你。我們相處是~家人,也是~姐妹,更似朋友,這樣才能久長。 有太多無常,在我們身上發生,但卻不知,你自己竟也變成一個「無常」發生得讓人錯愕不信。 我害怕眼淚,眼淚卻在心裏淌,我知道一個生命的進行式,在我身邊發生,死亡與幻滅,我看著你,我們如此近;又如此遠的距離,很想抱緊你的身軀,又怕驚動剛剛歷劫驚魂未定的你們的靈魂,心底真真正正悲慟處,號啕不能及,捶胸吶喊不能及~。 我們錯過了一個~約,也錯過了一個~繼續。 ※ 記得那一天,我們開車進入三峽的深處,天色藍藍艷艷的似一片青青的海水,高高下下的蒼松翠柏和連綿的雲山,併在一處,化為斑爛的古錦,看一眼路旁的綠,再看一眼天空,綠與藍錯錯落落,綠到山腳綠到雲朵的外邊,蜿蜒山路兩旁蒼懋,愈走裏空氣愈清新,國威說要帶我們去一家特別的餐廳,不在城市叢林而位山野澗邊,隱隱約約看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涔涔向前流去…果然以優美取勝,在樹清、妳、我的雀躍聲中,「璞真山居」映入眼簾。山、水、屋,醇美的景外氛圍,木料塑樣從外透裏,兩足躡走於木製地板上,薄薄的燈色黃黃的暈染,四周古物精品字畫,這是什麼樣的山室令人不知身在何處?樹聲輕微明月當窗,那日,有光輝的月色,把室外與室內整個脈絡如詩樣勾畫得如許清晰,有一份蕭瑟的詩漾,與情趣,令人沉靜。剎時我們丟開煙塵繁華,才知,熱鬧有熱鬧的情緒,寂寞也有寂寞的心情,此時紅霞漸漸散去,月影灑在屋外簷廊,我幫你在澗邊拍了照,月光輝耀中我看到你一池秋水的眼瞳。 主人經典的手藝廚藝,讓我們酒過一巡又一巡,你舉酒杯環敬大家,豪情酒飲不讓鬚眉。眾人耳酣之際,有人取出筆墨,此時大家輪番上陣揮毫,行、草、楷、隸,舒卷自如,墨與水、人與筆的風景橫陳,有的筆觸老成灑脫、有的從容不迫、有的意氣風發…大夥瞧的無半點廢墨,紙裡行雲,痛快淋漓…字影靈活多變,人影靈活跳躍,燈影相映四周的橙黃月色,我們每一個人即是一朵花朵,花枝綻放,展開歡容,顫暢肢體,如癡似醉相擁高歌,臉色潮紅,步履舞雀,許多的人影穿梭,彷若回到古時漢唐,磊落與灑脫,溫柔與委婉,鬢影花飛…… 那日,我們息息相依…… 感情,本就是…平淡有味,清淡而深遠… 那日,我看的出你是歡愉的;像個孩子…有一份滿盈,一份遺世忘俗,與一份醉意…… ※ 還有一幕令我深刻的記憶。 也是一次,妳乍然想起要拿一把椅子到城隍廟邊老厝去,我拖著椅子的聲音劃破了午夜老街的寂靜。 路上空空盪盪無半人,妳抱著一堆吃的,邊走邊哼歌,東西好重,心情輕鬆,在當時,我感覺整個宇宙是快慰的。此時、我們的友誼是不矯揉做作的。 不知是;宇宙創造了友誼,還是友誼創造了宇宙。 ※ 國柱哥哥對你,是一往而情深,你是他的最愛,也是他的唯一,無人能替,也無人能補,許是,這輩子你們相約而來,也一併相約而去,不捨得單獨留任何一方下來獨自哀傷嘆息。 那日送你們走至墓園,低沉下多少悱惻的哀意,都由那層層雲塵中瀰漫了我們的心頭。 這一段生命史,對你們而言,是空靈透逸,單純深遠,至愛深情。 你們永遠攜手向前,比翼雙飛。 當我想你們時,我即覺得你們在對我微微笑,你們在我的思裡、夢裡、想裡,思念,是一種深層的病。這一年這深層疼痛的病一直纏繞著我。不管我想與不想。 幾次醒來,眼裏往往泛出淚滴,夢中的情景總是帶來震盪,那些夢中總有妳圍繞在樹清、國威、輝明、楊清國老師、唐導、…舊的膩友新的朋友(常掛在妳嘴邊的又豈只是這些名字而已)這群好同學好友之間的談笑語聲,總以為妳還在我們身邊,時笑、時歌、時舞、時鬧、時嬉戲,感性又率性能剛卻又能柔的妳,江湖俠義、孝順女兒、能幹的媽媽、慈愛奶奶、妳全有。 思維裏,有一個鮮明活躍完整的妳存在。 自妳走後,我一直無法也不敢觸動或打開心靈底蘊的迴思憶想的窗扉,朋友催促,要替他們訴幾句心情話,而我總是無法提筆,…怕哽咽…怕止不住的淚滴…迴流在眼底,在心裏,怎樣也淌不盡拭不去…想起沒有掙扎餘地的你們… ~我總是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 我生命中不斷的生長的記憶的樹 一節一節的斷,落… 又一節節的像圖片般,堆在記憶的窗櫺上 有悲、有喜 我要一片片的珍藏…並拾起來看、微笑的看、含淚的看…口裡吹著短歌的看… 像冰心一樣… 附記:瑩豐珠寶火災中,雙雙浴火焚身而逝的是家兄家嫂,至今周年,特此行文以誌念。
-
●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巫桑,「愛華」的名字不好,你有文學知識,還是改個名字的好。 巫凱賭氣說,改成「愛日」行嗎? 行。 你行,我不行。這名字唸起來像藝妓的話。如果你母親改名為「田中作愛子」,我也改。 日警是一條狗,他是不敢和巫凱作對的,因為巫家和日本總督是朋友,常在一起飲酒作樂。一個日本條子,在巫凱眼中算了啥?這是近半世紀來濁水溪下游人民津津樂道的事。巫凱是否親華,已不可考。即使他生前的談話,眉埔人能記憶的也難以找出來。何敏芝是客家人,她年紀不大,只有她還能談出一點巫凱生前的談話。巫凱見過五四作家郁達夫,他對此人非常佩服。郁達夫在一九三六年冬到台灣時,曾在巫家大院住過一宿。倆人聊日本文學作品、魯迅、陳儀以及當代日本小說家。巫凱曾對朋友說:「郁達夫是浙江人,他的日本語最棒,比不上陳儀,但是談起文學,陳儀比不上他。」
-
時光旅程─《岩島飛翔記事》自序
1 《岩島飛翔記事》是我的第一本詩集,收錄我這十年來的詩作。 出版詩集的念頭擱在心頭多年,隨著想望及自信與否上下搖擺,反反覆覆,始終拿捏不定,往往半途而廢。 詩集出版再三蹉跎,然年歲增長,詩風改變。心裡明白,已到告別時分;然而望著時光溪河流過足畔,款款而去,該告別的青春河岸,沉溺其中總難看清樣貌。 若非得金門縣文化局補助出版,恐怕此時還無法下定決心,而這冊《岩島飛翔記事》還不知要拖到何時才能問世。 2 整理詩稿,心情特別複雜。更從未料想過,為了寫這詩集的序,我竟要受多日苦惱,憶多年曩昔。 原以為自有千言萬語,抒發由心;真到提筆之時,頭緒卻怎麼也理不清。翻閱舊稿,青春想望歷歷在目,舊愛眷戀猶言在耳,不得不想,也不得不忘。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卻因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一如白紙,也曾想過當簡單的人,做簡單的夢,走簡單的路。然而攤開生命的羊皮紙,年少的我終究謄寫了諸如思緒、想望,以及那些正待完成的詩篇。 3 走進歲月迴廊,總是清晰看見那些年少徘徊的足跡。 有些聲音總在記憶縈繞不去,特別是獨處的夜裡,彷彿成串的黑白夢境,等待我去涉入,或者逃出。 於是只能不停地回望、聆聽。 為了詩集付印,翻閱舊稿,捧讀的不是詩篇,而是這十年種種。青春過往,那些天真的想望,未竟的誓言,沉甸甸地擱在心頭。原以為自己忘了,其實從未曾忘記;原本早應拋棄的信箋,其實還藏在抽屜,等待旅人再次點燈夜讀,在異鄉的夜裡。 4 總要想起蔣勳在詩作〈口占〉中所寫: 可以記憶的 和可以遺忘的 都不只這些 除了真誠的愛 可以寫成詩句 其他也不想再說 當靜謐的夜再次覆蓋眼前這片孤寂大地,朦朧華燈為佇足旅人的巷道溫柔彩妝,洶湧人群兀自浩瀚成江海。我曾凝望過行人眼裡的流光,如同我曾凝視過黑夜浪濤裡閃爍的漁火。 十年種種,不過是在金門和台北之間往返,在島與島之間飛翔。我像只永不疲憊的風箏,不斷飛離島溫暖的掌心。 我總是離開島,又從未離開島,只要閉起雙眼,即能回到記憶中的花崗岩島。乘著風,穿越防空林,踏著銘刻於島上的煙硝前進,迎面而來如潮的高粱穗,琉璃陽光穿過相思林,雙落大厝堆砌屬於這座島的人文歷史。 我總是忘記過往,又從未忘記過往。那些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或者「想忘」,正因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5 謹以這冊詩集獻給金門,沒有她的孕育,我無法完成這些詩篇。 感謝金門縣文化局補助本詩集出版。 感謝父親、母親在人生旅途給我諸多協助。 謝謝那些愛過我,而我也愛過的女友。她們曾是我靈感的泉源,特別是Y。愛恨眷戀,如今皆成詩句,然而「可以記憶的,和可以遺忘的,都不只這些」。 謝謝高中同窗好友進成在我考取語創所後,多番勉勵協助。 謝謝許多師長、朋友給我的鼓勵,和你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是我寫作旅程中最珍貴的資產與回憶。 九十九年五月三十一日於新店
-
大手牽小手
「頭戴帽帽,身背包包,我們大手牽小手,走…走…」一起校外教學參觀去。 孩子期待的教學參觀日終……於……來了,我連日來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也飆到了極高點。「教學參觀」對小一的他們而言,完全是個陌生的名詞。幾年前,學校辦的校外教學參觀,只有中高年級的學生才能參加,就在六年前,我帶的另一班小一學生,他們睜眼看著大哥哥、大姐姐哼著歌兒,踩著快樂腳步要踏出校門去教學參觀時,全班竟齊聚在校門口,舉著小手高聲齊喊:「抗議!抗議!我們也要參加……」,一聲聲稚嫩的童音,卻蘊含著他們無限的期盼。從次年起,校外教學成了全校學生共襄盛舉的大事,再也看不到躲在角落裡的鬱眉愁容。小朋友一到當日,個個笑逐顏開的,但卻也苦了帶低年級的導師,心中的感受有如春天的天氣,是晴?是雨?是陰?用「憂喜參半」不足以形容,應道是「雜燴湯」一鍋,酸甜苦辣,滋味難辨。 「你們班好活潑哦……」、「帶一年級,你看起來年輕多了……」,很多老師都曾這樣跟我說過。我心知肚明,一張禮貌性的頷首微笑,但肚中的酸水卻如滾滾河水,翻上騰下的,久久不能自己。想來「知生莫若師」,未帶他們時,就已知他們是「人數少少,鬧聲吵吵」的頭痛班級,過去一個班,讓老師一個頭兩個大的學生只是少例,他再怎麼興風作浪,也成不了氣候,如今全班孩子的同質性相當高,個個活潑兼調皮。教室內,鬼哭神號兼花拳繡腿,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他們,踏出校門,豈不成了脫韁的野馬?孫悟空七十二變,也變不過他們的「不按牌理」啊! 如今校外教學在即,情勢既已騎虎難下,橫豎該面對的永遠逃不掉。出發前的物品準備與規矩叮嚀,密密麻麻的把聯絡簿寫滿了。想到明天不用蹲坐在教室內上課,可以到校外遊玩的大事,相較之下,規定的三天龐雜家課,對他們而言,已成了小事。往常規定家課時,「不平則鳴」的情景不復出現。出發前,經過各種沙盤推演,我的背包裡,除了有「最好的準備」,當然也少不了「最壞的打算」。硬著頭皮,就讓咱們大手牽小手,一起出遊去吧! 一路上,追趕跑跳碰。一張張寫滿好奇的小臉,「老師!……總兵署到了沒?」「老師!什麼時候要走坑道?」「老師!你來看……,下面有人被關起來呵……」,問不完的問題,只因一路上盡是新鮮的景物。一雙雙急欲嘗試與摸索的小手,雄獅堡裡撲蝴蝶,花盆下尋找BB彈,水試所逗弄公鱟母鱟的兩情繾綣,只因他們有著發洩不完的精力,宛如蓄勢待發的飛彈,隨時有著碰轟乍射的氣勢。總兵署旁的柑仔店,成了他們自己另立的參觀景點,數學課本裡的「錢幣」單元,就在他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中完成實際的演練。一片漆黑又槍聲砰砰作響的金城民防坑道,為了試探他們的膽量,走在前頭的我特意不開手電筒,誰知後面傳來的竟是「水哦……水哦(閩南語)……」,一聲還比一聲高。學校地下室的國防教育宣教效果,也不如這區區三十分鐘的收效恢宏。半小時的地下坑道體驗,竟成了他們期待下次再來的首選景點。「甘拜下風」也不足以說明我對這群初生之犢的「刮目相看」啊! 就讀小學時,從歐厝步行到成功的金門日報社,班上同學攜帶的是當時算是奢侈品的西點餐盒,我的便當盒裝的雖是老媽煎的「麵粉嗲」,但快樂一樣騎乘著翅膀,向我飛奔而來。當時滿是油墨氣味的報社,地板上盡是掉落的鉛字,經過尋尋覓覓,撿回三個屬於自己名字的鉛字,倒成了如今對小學「遠足」最深刻的印象。「遠足」,顧名思義,需具備走遠路的雙腳,與現在校外教學有車可搭的情景不甚相同。搭車與走路,出遊的方式雖不同,但到校外學習的意義卻是相同的。可見教室不應侷限在學校內,這一教育理念,古今皆同。孩子喜歡校外的學習天地,勝過教室內的學習,這也是不容置喙的事實。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唯有透過親眼看、動手作的學習歷程,學習的成效才能在孩子的心中扎根、發芽、茁壯。人生機緣難覓,修得十年始能同船渡,何況朝夕相處的師生之緣?面對這麼一群活潑兼好動的孩子,是上天賦予我的今生功課,他們雖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犢,學習方式也迥異於一般規矩學生,但相信在他們跌跌撞撞的學習過程中,收穫絕不會遜於其他的孩子。也期許身為導師的自己,在逐漸僵化的教學方式中,吸收與學習更適合他們的教學方式,就讓我們好好珍惜這勝過「同船渡」的師生之緣,大手牽小手,共同學習、一起成長吧!
-
〈隨風飄零的蒲公英8〉相對如夢寐─劉開春
我去的時候劉開春正在廣場旁跟一位村人聊天,我邊朝他走去邊打量著他:身高約一百六十多公分,方臉,標準矮壯型的江南漢子。我自我介紹並表明來意,劉開春二話不說豪爽地一口氣答應,然後引導我來到他的住處。 這是一棟俗稱雙落大厝的老房子,後落倒塌得很嚴重,看樣子已經不能住人,劉開春住在前落右側房間。 「這棟房子蠻大的,當初怎麼會選擇住在這裏?」 「這間房子的主人早就搬走了,當時八二三砲戰過後,死人都往這裏堆放,誰敢來住呀?」 劉開春六坪大小的屋內,堆滿了各式各樣傢俱、冰箱、電視、沙發、躺椅、茶几、茶杯、鍋子、電扇等等,斑駁的白灰牆壁倒是空無一物,不像一般老兵,多半會在牆上貼些國旗、國父遺像之類的圖片。 坐定之後,劉開春搖手婉拒了我錄音的要求,不過接下來他的話倒是滔滔不絕,算是十分健談了: 我的家鄉是在江西永新縣轄區下的一個山村。那年,我十七歲──我是民國十七年九月十日生,在做完學校裏的義務勞動後,到村子後面的河裏洗澡,被保安隊強行帶走,送到縣城裏關了起來。 爸媽聽到消息,和帶了兩個月大兒子的妻子,走了三十華里路,趕到縣城來找我。衛兵先是不肯讓他們見我。我被關在閣樓上,看到家人,眼淚馬上掉了下來。 後來也只能隔著窗戶緊緊著手,經過家人苦苦哀求,保安隊答應,只要拿出三百個銀元,就可以把人贖回去。我不同意花錢贖回,因為再過一年我就滿十八歲,一樣要當兵。 那年我十七歲,結婚才一年,妻子剛為我生一下一個兒子。 別怪我心狠呀!我也不知道這一別再見面就是整整四十年。妻子跟我分手時偷偷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還把頭轉開,連吩咐一句把孩子帶好這樣的話也沒有。我那剛生下兩個月大的兒子趴在妻子身上,睡得沉沉的,什麼都不知道。 部隊是江西保安團第三營第八連;後來坐火車從九江一路來到南京,併入第三十三師。 在火車上,吃的米飯混著沙粒,一餐也只能添那麼平平的一碗,有時候還有一頓沒一頓的。慘哦! 仗是大大小小一個接著一個,不停的打,上海保衛戰,舟山、登步島、桃花島等幾個地方的戰役,我都參加過。戰爭哦,人命真是不值。記得有一次,在戰場上,有個弟兄受傷了,砲彈的破片從他兩腿貫穿過去,人還沒死,他一再求誰趕快再給他一槍,太痛苦了大概是,你看他那個臉就知道了,可是誰也不忍心這樣做,我們都知道他老家還有妻子兒女呢。直到隔天早上,我們排長受不了了,在他胸口補了兩槍。 民國三十八年五月五日,部隊在基隆靠岸,不下船,直接在和平島待了三晚,然後移防到澎湖將軍澳。 中壢埔心部隊也駐紮過,四十七年,部隊增防大膽,駐防在島上一個叫小鼓山的地方,當時情勢一天天逼緊,奉命要加強戰備,我們整天都在構築工事,挖掘壕溝。八月底,共匪大砲突然密集朝島上轟擊,差點把地上一層皮給掀開了,這一仗,我們部隊死傷兩千多個,有兩個加強連差不多都死光了。 部隊後來又移防到馬山。那幾年我倒是常常回去。回大陸呀!那時候,一師一個成功隊( 蛙人部隊 )編制,我們常常摸過去,最常做的是送我方工作人員過去和摸哨,摸他個什麼東西回來當戰利品,心理戰居多啦。在海岸邊,他們豎立的標語是「血洗台灣」,我們就把它換成「反攻大陸」。不過這也沒什麼。 民國六十幾年,部隊移防在吳稚暉亭旁那座營區,當時是一五八師九十八旅第一連,也因此結識了一個村裏的女人,生了個女兒,所以就在這裏落戶了。我是在士官長任內退伍的,退休奉和利息每個月大概可以領四萬多塊,伙食自己料理,還過得去啦。 說到這裏,屋外有誰在喊他,隨即有名村人踏進門內,送劉開春用塑膠袋包著、看來是塊糕餅之類的東西。來人走了以後,劉開春繼續先前的談話。 「我回去大陸過,可是還是決定住在這裏,你問我為什麼?習慣了,比較自由。 或者說是,我對這裏有著一份感情也可以。跟我的那個女人是有家室的,就是這樣才被害慘的,花掉我不少錢。我女兒曾經跟我同住,我住在這裏,她住對面那間。後來她決定跟她母親住,母女兩個人都搬到台灣去了。我這輩子總共有兩個女人幫我生下一兒一女,沒想到到頭來老了還是單獨一個,命哦,不過這也沒有什麼。習慣了就好。我是把這裏當作自己的第二個故鄉,村子裏鄰居都對我很好,人嘛,相處久了都是有感情的。」 回去大陸幾次?」我問。 「回去過兩次。第一次在民國七十七年,大姊和兩個弟弟都還在。」 「你妻子孩子呢?爸媽呢?都還好?」 「爸媽早在民國四十六年就死了,我花了新台幣九千塊,請人整修他的墳墓。」 「妻子和你兒子呢?」 「哦,」劉開春口氣遲疑了一下,接著才緩緩說出:「我老婆帶著孩子改嫁到廣西。我不怪她。我在外面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一個女人家,帶著小孩,日子難過呀!我二弟問我,要不要把大嫂叫回來?我說,叫她回來幹什麼?回來又有什麼用呢?」 劉開春原本鏗鏘有力的嗓音這時黯沉了不少:「民國七十九年,我又回去一次。這一次,是我弟弟寫信通知他們的吧?妻子、孩子、孫子一大群人都回來了。事先我都不知道。一進門,看到一個老太婆坐在廳堂,他們起先也沒告訴我,先介紹一些子侄輩,表哥、表弟他們的孩子二十來個,我每個人都各給一塊美金,平均分配,每個孩子都笑得合不攏嘴。 然後我見到了我的兒子,來到家裏的親戚朋友都笑著看我們父子相認。他現在已經是四十二歲的中年人了,看來很老,比我年輕不到那裏。我回想四十幾年前最後看到他的那天,他趴在他母親身上熟睡的模樣,不敢相信就這樣一晃,四十年過去了。 妻子坐在一旁,身子抖著,屋子裏所有的人突然靜了下來,沒有人開口,我自己心裏頭明白了,她是我妻子。 「妳是──。」 我正要開口喊她的名字,她突然站起來,一把抱住我,開始哭。起先哭不出聲音,後來越哭越大聲,我任由她哭個痛快。 「你也哭了吧?」我問。 「我沒哭。」劉開春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哭不出來。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是假的,妻子認定我沒哭是在怪罪她改嫁吧?哭得更傷心了。其實我不怪她,第二天,她就回去廣西了。」 劉開春起身為自己倒了杯開水,顯然,他在緩和情緒。「我二弟說,讓孩子回來認祖歸宗吧。我說,不用,對我好,我記在腦海裏就好了。幹嘛,四十幾年了,人家幫我們把孩子照顧得那麼大,我們要他回來就回來,這樣子對別人不公平。 要回來前,我花錢宴請全村子鄉親。當結婚請客一桌花費新台幣二百元,我用三百元一桌的價錢。鄰居對我弟弟說,你大哥發財啦!兩次回去,我總共花了一百萬。」 「為什麼?」我問。 「我給弟弟兩個人,一人五十萬蓋房子,大姊給十萬。」提到這裏,劉開春不免面有得意:「每年年節,我都會寄錢回去,弟弟每個人一萬塊,大姊五千塊。」 「他們有沒有要你回去定居?」我又問。 「有呀!我大姊和我弟弟都跟我提起過,我沒有答應。為什麼?哦,你講過,不習慣了嘛!」 「確實不習慣。」劉開春搖搖頭:「現實真的很殘酷,以前我們朝思暮想想念家鄉,有家歸不得。好啦,現在可以回去了,又不想回去了。回去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也是單獨一個,不如不回去。」 「怕觸景傷情?」 「有一點吧?我跟妻子以前感情很好的,我們夫妻住的那個房間還在,弟弟他們在住。我想起以前的情景就有點受不了,實在不想再住那裏。」 「你是不是多少有點氣她?」 「氣她幹嘛?」 「氣她再改嫁別人呀!」 「沒有,亂世嘛,這也沒什麼。」劉開春露出一抹淡淡的無奈的苦笑:「我自己在這邊也有別的女人,是不是呀?」 天色漸漸暗下來,主人起身開燈,準備煮晚飯,我趕緊向他告辭。 在他送我出來的那一兩分鐘裏,劉開春又告訴我一些訊息:弟弟來信告知,桃園大溪有一位劉開春的同學;他還有一位三弟,不成材,好吃懶做,曾經被送到新疆改造。還有,他只想安靜的在這裏養老,別的什麼也不想了等等這些拉拉雜雜的事。 我口頭上唯唯諾諾,心裏頭卻不禁浮現出劉開春夫妻當天重逢的場景。想起了杜甫的詩句:「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夫妻再度相見,無論如何,應該是喜多於悲吧?可惜沒有好的結果。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旁人,很難體會當事人的心境。劉開春有句口頭禪:「那沒有什麼。」但願時間真的能撫平時代給他帶來的創痛,讓他在這南中國的小島上安然度盡他的餘生。
-
我只想抽支煙
最近台灣執行公共場所全面禁煙,每家商店、學校、餐廳、各大樓入口處,甚至室內到處張貼禁煙標示,癮君子想吞雲吐霧必須到戶外飽嚐寒風細雨或艷陽高照之苦。吸煙有百害無一利的道理老幼皆知,香煙盒子上的警告如【吸煙者早死】、【吸煙會性無能】、【吸煙對健康有害】……有些包裝還附上令人驚心動魄的圖像。然而這許多針對吸煙發動的凜冽攻勢與震撼教育,仍然阻止不了老煙槍視死如歸、追求片刻的【神仙快樂】。 我就是一個例子。兩年前去醫院作全身體檢,報告一出爐,醫生仔細看著手上的資料一本正經地提醒,我的肺部已出現一些纖細的蜘蛛網,而且曾有過輕微腦中風的現象,如果不立刻戒煙,少喝酒,後果不堪設想。醫生的診斷有如死亡宣告,剎那間我兩腿發軟,感覺世界末日已經悄然到來。想起許多待辦的事,想起好生生一個人雙眼一閉、停止呼吸,給推進火葬場一刻鐘時間即化成骨灰的恐懼,我迅速將口袋裡的香煙扔進垃圾桶。 回家後,我開始認真思考生死的問題。來生輪迴、天堂地獄,似乎都不如遺體如何處理來得重要;入棺土葬透不過氣最可怕--可笑的是人死了還有知覺嗎--火葬也怪恐怖的,躺在木棺裡進入炎炎火熱的烤箱,那時呼天喚地都不靈,只能默默忍受烈火煎熬,像鐵板燒鐵板上活生生的龍蝦,無助地伸張手臂做最後垂死的掙扎。海葬應該是最理想、最浪漫的儀式,扔下汪洋大海只要不被套牢于布袋裡,頃刻間成了海底生物的快餐,乾淨俐落,說不定死裡逃生還可以游上岸去重新做人。 隨著思潮翻滾起伏,不自覺的點燃從抽屜裡取出的【大衛朵夫】,深深吸了幾口,在飄揚繚繞的煙雲中腦海中浮現約翰·唐尼《John Donne》的詩作─《死亡,你不用驕傲》: 死亡,你不用驕傲 雖然有人說你威武可怕 其實你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那些你以為被你征服的人 並沒死,可憐的死亡啊,你也消滅不了我。 安息與睡眠只不過是你的寫照 你愈得到喜樂愈要放出; 於是精英好漢迅速跟你走 獨留永息的枯骨與靈魂。 你是命運、機緣、國王、與亡命之徒的奴隸, 與毒藥、戰爭、疾病為伍; 即使罌粟和魔法也能使人安眠 甚至勝過你的致命一擊。你有什麼好吹噓自豪? 只消熬過一短陣子的睡眠,醒來我們即為永恆, 那時死亡不再;死亡啊,該死的是你。 捏滅手中香煙,才發現煙灰缸上早已躺著三根大衛杜夫的遺體。 體檢後,我設法把每天一包半的煙量消減至一包,並且每根煙盡量抽到一半即熄滅。終極目標:完全戒菸。可是知易行難,心煩想抽根煙排憂解愁、喝酒沒香煙作伴總覺得少了什麼、和朋友閑聊手上沒叼根香煙話匣子似乎打不開來、看書寫字動腦筋需要尼古丁助興……唉,想抽煙總可以給自己找到千百個藉口。人早晚難免一死,死亡有什麼恐怖? 就像我一位美國朋友的老婆,長期與香煙為伍、五十幾歲得了肺癌。醫生嚴厲告戒她立即戒菸否則老命難保。她在醫院忍痛接受鐳射治療,幾個月後出院,坐著輪椅去停車場途上,轉過頭來有氣無力地跟她老公說:「看在老天爺面上,給我一支香煙吧!」其他名人如以色列建國時期的「國母」-戈達‧邁亞《Golda Meier》,為眾所周知的大煙槍,生前每天抽三包沒過濾咀的香煙,仍然活到八十歲;二次大戰英國首相邱吉爾一天抽至少八根雪茄煙,也活到九十一歲才壽終正寢。誰說吸煙者死得早? 《侏羅記公園》作者-麥可‧克萊頓事業正如日中天,可惜躲不過死亡的召喚,有人對我的「謬論」大不以為然、振振有詞地反擊,「誰叫他生前煙不離手,57歲不到就死於喉道癌」。他們的話也許有幾分道理,但缺德的我,寧可把這位才氣橫溢卻早逝的作家,歸咎於他5次失敗的婚姻,不過我還是閉起嘴來。 去年到巴黎旅遊,驚然發現所有的酒店﹙包括房間﹚全部禁煙,不管你住在幾層樓,癮君子必須搭電梯到大堂門外過煙癮。外邊這麼寒冷,為了一根香煙費如此大把勁何苦來哉?我姑且偷偷躲在房間裡,痛快地享受煙霧迷漫的快感,然後小心翼翼拿紙巾把煙屁股包紮好扔入垃圾箱。次日從羅浮宮回到酒店,發現房間床上放著一張便條紙,上面寫著:「尊敬的陳先生,本酒店全面禁煙,請別在房裡吸煙。謝謝您的合作!經理 菲德雷」。 一樣是屬於拉丁民族的意大利就「開放」多了,公共場所牆上張貼許多禁煙標示,可是煙蟲仍然照抽不誤,甚至連值勤的警察不甘寂寞也跟著湊熱鬧。說來是有點奇怪,禁煙愈嚴格,人愈想吸煙,到了羅馬、威尼斯等一片海闊天空幾乎沒有人管的地方,吸煙的欲望反而減低了。 在香港機場10米平方大的吸煙室裡吸煙,是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經驗,裡面擠滿黑壓壓的男女,或坐著、或站著,彼此不語猛吸著各種不同品味的香煙。推開門走進去,有如陷入五里雲霧摸不透東西南北,身處其間倒有點像給關進集中營的囚犯,在煤氣室裡緩慢呼吸毒氣靜待死亡的來臨。 想當年念高中的時候,偶而會拿零用錢跟路邊小販買一兩根廉價「新樂園」香煙,背著家人在陽臺抽煙,經常給嗆得睙流滿面、頻頻咳嗽。那時一點都不喜歡香煙的味道,潛意識裡純粹是出于好奇與叛逆。後來離鄉背井去台北上大學,少了長輩的約束,有的是無限的自由,零用錢也多了,為了表現男人的氣概與成熟,正式加入「吸煙族」行列。剛開始抽「長壽」,手頭寬裕的話,就到晴光市場買走私洋菸,管它是「Marlboro」、「Salem」、「Lucky Strike」、或「Kent」…只要是泊來品、放在白襯衣口袋裡,隱約看得出它的包裝,便足以在同學之間揚眉吐氣。那個時代,年輕人模仿「養子不教誰之過」《Rebel Without A Cause》電影的主角詹姆士迪恩《James Dean》,穿牛仔褲、嘴邊叼根香煙,覺得自己cool極了! 如今物移星轉,吸煙者已經遭受廣大群眾的歧視和排斥,成為文明社會的邊緣人。吸煙族突然變成過街老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想high一下,不但必須躲藏在戶外馬路邊偷偷摸摸地點燃香煙﹙台港兩地大多數的公園甚至全面禁煙﹚,還得忍受外界異樣的眼神的投射。 唉,還是待在家裡逍遙自在地吞雲吐霧吧!
-
走進金門
下了船,移民署的工作人員熱情的把我接到一個辦公室,他們禮貌待客,熱誠的服務,讓我從旅途勞累中得到釋放。一句話讓我感到親切,一杯水讓我感到溫暖。在他們工作中,每個人的工作態度,人與人的說話方式,都會讓你感到整個社會在進步、在發展。 出了碼頭,我先生的朋友來接我們。這位朋友的熱心使我更拉近了我和金門人之間的距離。上了車,車子緩緩的在路上行駛,這時我開始打量窗外,雖然夜幕降臨,但景致依稀可見,乾淨整齊的街道看不到任何髒東西,放眼望去,街道兩旁樹木郁郁蔥蔥,充滿活力。 車子井然有序的行駛,靜靜的聽不到繁華城市的喧鬧,聽不到車子的按鳴喇叭聲。 車內我先生和朋友依然輕聲愉快地交談著。 晚上,旅途的勞累讓我一躺下來就睡著了。 第二天,東方還沒有升起太陽我們就起來了。走到外面,好一片綠色的景致,樹林裡的空氣真香真甜,我貪婪的吸它幾大口,感覺自己像一片飛舟,飛進了樹林。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從樹葉間漏下,灑在我的臉上,我就好像是這棵棵小樹,在吮吸著雨露陽光。 我們漫步在太湖池邊,周圍松柏參天,鳥語花香,山色空蒙,彷彿置身於傳說中的仙山樓閣。池邊兩邊白鷺鷥在陽光下悠閒的散步,一會兒看它們好像在竊竊私語,一會兒看它們一前一後在嬉戲追逐宛如一對戀人。遠處一隻魚鷹在湖面上尋找它的獵物。一會兒如蜻蜓點水,一起一落;一會兒展翅飛翔,飛向高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衝下來,迅速叼起一條魚。霎那間,我看呆了,從遠到近,好一幅美麗的圖畫。 金門的太武山,原來祇聞其名,現在太武山就在腳下,它雖然沒有長白山的威武壯觀,也沒有五岳山的氣勢磅礡,但他卻有少女般的娟秀,屹立在金門的最高處。 夕陽西下,霞光染紅了半邊雲天,落日的奇觀更是引人入勝,站在山巔,眺望掩映在蔥籠樹木之中,我出神的望著,欣賞這「滿目青山夕照明」的美景。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我們戀戀不捨的移動著回家的腳步,金門雖然很小,但它卻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文化、自己的風格。 睡意沉沉的壓上了我的眼皮,在朦朧中我仍在想,無論物質生活怎樣豐富,生活節奏怎樣加快,人還是需要保持一些新鮮意境和優美情趣。 金門將是我永恆的愛戀。
-
尋找張秀錦
近來,發現年老的體內有塊未熄的炭火似的,氤氳著一股年少般的燥熱;想找-張秀錦的念頭,悶燒著。 我仔細算過,24年前,奉派到還是軍管的島上服務。晝夜,都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坑道內生活;長長的坑道中,每隔個幾步,就有盞懸在坑道頂端的燈炮,燈光不亮,如盞燈籠的光;像極了當時戍邊的心情。 偶爾,遇到停電的時候,長長的坑道,瞬間就變成了地底的黑洞,漆黑的不若人世,驚悸的讓人不敢走動半步。但多半的時候,坑道像個牢房,蓄積的經年污濁空氣,倒頗適合放逐邊人的氣味。仿佛人人都有罪在身似地,在心中就豎起了一堵牢門,嚴密的,不願與人接近,也不喜別人接近。 那真像是一種自我的完全放逐,脫離了人身,放逐成了一頭孤獨的獸,在黑暗的地底潛行;不關心別人,也不讓人關心。上班時,無奈的與坑道裡的濕霉共舞。下班後,才如鑽出洞的老鼠,走出坑道,爬上被烈日曬烤了一天的太武山,躺下,感受著堅實又溫暖的山背,直到望著落日或是星空,才覺得自己慢慢的脫下了外層那襲獸皮。 就這個時候,張秀錦報到了。像朵初開的百合似的,置身在一群綠色的仙人掌的人群中。沒有聲音,沒有交談,只有偶爾抬頭時的一個微笑,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飄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就驅走了坑道內的濕霉,與灌注了一些淡淡青春的氣息;就是我的全部印象了。 讓人驚異的是,在那土地與天空都還是戒嚴的時期,這份薪水不高,卻是個鐵飯碗般,人人爭搶的工作;她僅做了幾個月,就離職了。據說:她考取了剛通航的航空公司。那時,航空公司四個字,更像隻美麗又珍貴的金飯碗,她帶著眾人的許多欽慕與想像,離開了。感覺上,卻覺得她把坑道中的燈,也帶走了一盞。只是,大家在黑暗中,都沒有說話。 多年後,果然見到她穿著豔紅的制服,頸上圍著別致的領巾,在尚義機場的櫃檯邊忙碌著。她仍然是她,昔日稚嫩的小職員,已成了今日歷練的督導;我看著她遞來的名片。彼此仍如往昔,沒有多談,短短幾句問安的話,像是十餘年前未消磁的錄音。 那時,我已在另家航空公司,工作了多年。實施的經驗,讓我知道航空公司員工光鮮的外表,並不代表亮眼的成就;而亮眼的成就,更不等同光鮮的外表。航空公司,賣的是坐位,行銷的重點是包裝。外表,就如同每一架飛機外的彩繪,其內的共通的感覺,就是複雜與難看;像每一種行業,每一份工作,在僅是一切還好的寒暄下,總不會提及挫折、抑鬱或勞累等內心的真話。 我有一個難忘的畫面,有關勞累與光鮮的比較。有一次,自美返台,出關後竟又與同班的飛行組員,搭上了同班的交通車北返。我坐在車廂的左側,偷偷的望著這批美麗的隊伍。竟覺得像是剛下了戲的演員,或是經歷了一場戰役後的戰士一樣:卸下了制式的髮髻,露出了妝殘後的神色。裹在東倒西歪的身體外的制服,不再挺麗。疲憊的坐姿裡,看不到莊重。車廂裡,那像是無人似的悄然,只給人一種凝重的感覺。突然間,我就醒悟了,我們對天上的工作或是炫麗的外表,總有著太多雲彩般的想像;在真實的凡間,就只是一份工作罷了。 最讓人訝異的是,五七年創立的遠航,曾是那般的叱吒,竟如霹靂般的結束了。受驚的不止是大眾,受苦的不止是顧客,更有說不出驚嚇與苦痛的員工。這時,我就常會想起了那位在櫃檯邊的督導,那位在坑道中的姑娘,那位生活在島上的女子。 世事的無常與價值的顛倒或混亂,總在歲月如水流般的消失後,露出了乾涸的真象。讓人歡喜的美麗浪花,是因水面下有礁石的攔阻。讓人遐思的漣漪,是因有人水面上擲下了石子。四十年的浮浮沉沉,終於讓我知道:困頓,或許是種潛藏、是種蓄勢;放逐,也或許是種解脫、是種自由。 當把真實與想像分剝,當把生活與生命離析。才終於發現,我是多麼的懷念那個島嶼與曾在島嶼上生活的種種。想找張秀錦的衝動,未止。只是我知道想找的不是她的本人,是她的影子。一段她出現在我這生中,真正平淡無波上的倒影,在整整24年前。
-
老王與鄰居的小黃二帖
<老王> 鄰居的老王聽說死了 他得了絕症和自閉 小時候他開朗活潑 會背「蔣公遺訓」和「青年守則」 長大生活壓得氣喘如牛 他純樸又憨厚 種三畝菜田和養一窩的家禽 當豐年收成的時候 他會邀鄰人朋友喝酒打拳 滿臉通紅像幼兒耍寶 他一生的志業只想圖個溫飽 可以繼續為王家幹活下去 <小黃> 巷子犬聲 一聲慢一聲急隨尾跟進 那可是搖著尾巴的隔壁小黃 亦步亦趨的跟著我回家 彷彿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牠用清朗的吠吼當嚮導 一路從後壁到前庭的轉彎處 水汪汪的眼睛目視著我 好像怕我迷失了路 直到母親迎門相接 牠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
●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妳若是不提起他,我還忘了這件事。以朕的審評標準,山豬的各項條件還算及格,不過年齡,他是超過了不少,應該淘汰。朕的面首年齡,規定以二十六歲至二十八歲為準。如果老施在宮裡服役,朕派他擔任「面首頭班」,擔任排班、召訓、體檢以及生活管理事項。 陪不陪睡覺? 那要看朕的興趣了,哈哈! 妳別「鎮」了,還「鄉」哩。真噁! 大家笑成一團,又是一哄而散。 時間過得好似很快,轉眼工夫又到了縣長改選時期。佟桂囑咐王娥,以後少跟同事說葷笑話,若是施公選上縣長,妳就搬進縣裡去住,咱們各自分散,想起了妳,多心酸難過!王娥是個重感情的人,聽了這話,眼眶泛紅,她不希望老施競選縣長,即使競選也不一定當選,當選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妳這是什麼話?他要為咱眉埔人服務呀。 王娥肯定佟桂的話,不過,她卻擔心老施當了縣長,另結新歡,把她冷凍起來,豈不使她傷心! 不會的。他是正人君子,不像巫家那個花花公子。 王娥向佟桂說,將來若是家庭發生變化,她願意在三秋茶館當服務生,有個落腳地方。佟桂向她保證,只要她活在世上一天,決不會忘記她的姊妹們。王娥聽了才露出了笑容。 何敏芝南下輔選,回了眉埔,為了保密,不敢跟施良貴會面。她談起這次反對黨支持施公出來競選,時機尚未成熟,沒有把握,因為執政黨決不會輕易丟掉這個縣。 那晚,于瑞請我去吃晚飯,喝酒。何敏芝談起老施小時候的事,很覺有趣。他的漢字寫得很好,整齊,秀氣,常得高分。施中鼎是大個子,帥哥,跟巫家的女人有曖昧關係。 誰? 山口惠子。 這個京都藝妓出身的女人,非常浪漫,酒量不錯,她跟巫凱回了眉埔,不甘寂寞。她勾引上的男人,都會喝酒,而且英俊瀟灑。據可靠的謠傳,除了施中鼎和她有染之外,還有佟奎,這是眉埔老一代人傳出來的。她說:「關於佟醫生,我不相信,因為他對日本印象特壞。」 山口惠子在二二八事件那年三月,回日本探親,從此就一去不復返,失去她的消息了。 那晚,我們關心的是老施的參選問題,談了半天,還是沒有結論,能否當選,誰也茫然不曉。端看選民投票的情況,方知結果。執政黨的輔選委員關心反對黨參選人,這個執政黨還有前途麼,只有上蒼知道。 在何敏芝的記憶裡,巫凱是很有文化素養的人,他的家世顯赫,原想培養他攻讀醫學,但他卻熱愛文學,在日本慶應大學取得碩士學位,便帶了山口惠子回台。他的父親氣得當場昏倒在地。後來仍是患腦血管病辭世。 巫凱和山口惠子性情不同,貌合神離。惠子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輕視眉埔的勞動人民,在歡場混過的女人,對於男人心理摸得最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施中鼎和佟奎都是前後被她啄食的,讓她嚐到漢族男人味兒。 巫凱元配僅生一女後病亡。續弦原生有四子,二子夭折,存活的有長子時茂、么兒時賢;元配所生女兒愛華,二二八事件那年喚肺病而死。傳說她生前愛上佟奎,兩人曾在濁水溪散步、幽會。這些往事並未使人矚目,當時轟動眉埔的則是日警曾懷疑巫凱是親華抗日份子。 為什麼生了女兒取名「愛華」? 如果取名「愛英」、「愛美」,那豈不更麻煩?
-
●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那不如把他甩了,劈腿去吧! 甩了,甩給誰?我還捨不得呢。這叫「留它無用,棄之可惜」,還是留著好。 那山豬不夠力,多沒意思? 不夠力,妳咋知道?妳試驗過?他一上馬,最低限度得七十分鐘,妳還不滿意? 七十分鐘,中間休息一小時,那還不等於十分鐘? 嘿,妳越說越清楚,我倒懷疑妳跟山豬真有一腿。我告訴妳,山豬上馬,七十分鐘,不休息,連一秒鐘也不浪費,累得渾身是汗,像參加了馬拉松賽跑。 可憐啊! 可憐啥?這是每年國民繳稅,應盡的義務嘛。 大家笑成一團,散了。 王娥在客人面前,不苟言談,一派聖女貞德模樣。她和佟桂談話,也是不開半句黃腔。畢竟王娥還是高職畢業生。 她的頭腦靈活,邏輯性強。對於歷史人物很熟悉,證明王娥看過不少閒書。一日,有女同事聚在一起,和她聊天。 阿娥姊,妳若是武則天,妳選幾個猛男? 古時候,不叫猛男,稱為面首。 對,妳是武則天,選多少面首? 七個。 這樣來說,妳不貪心嘛! 不過,我選的對象,必須體格在甲等以上,能做俯地挺身三百下以上。相貌得看得順眼才行。 怎麼個輪流法? 一個禮拜七夜,每夜一人,一共七人,最易輪流。 如果遇到輪流的面首,感冒發燒怎麼辦? 讓他們自己去調換,朕不必管這些雞毛蒜皮之事。 阿娥,妳挑的這七個面首之間,有沒有施大哥?
-
‧狗狗心事球球
小白在我們家住了五年,第二年時生了五隻狗寶寶,我們留下最大和最小的狗飼養。狗老大是白色的,叫球球,狗老么是黑色的,叫阿鳥。 球球長得就像牠的名字一樣,毛茸茸又圓呼呼的牠趴在地上時簡直像是一團棉花糖,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球球跟阿鳥的體型相差甚遠,強勢的球球十分會搶母乳,所以養成牠胖嘟嘟的身材。小時候的牠真是超級可愛,喜歡黏在人家腳邊跟進跟出,就像是拖鞋上面的毛毛球一樣。牠小時候真的是很可愛很可愛,那是因為,牠來不及讓我看到牠長大。 好動的牠在三個月大的時候,為了迎接正在上樓的小妹,不小心從三樓樓梯間摔了下來,幸運的牠雖然大命不死,卻從此半身不遂。正值活潑期的牠僅能坐在客廳的一角,羨慕地看著媽媽小白和妹妹阿鳥的追逐玩耍。雖然有時牠會用前腳爬過去和牠們一塊玩,卻常常因為追不上牠們敏捷的跳躍追逐而顯得氣喘吁吁。我每天為牠按摩麻痺的後腳,卻總是不見起色。每當我抬起牠的後腳,牠便好像卸了下半身的重擔般,用牠未癱瘓前的速度,愉快地咬起牠心愛的狗狗玩偶在客廳繞圈圈。 可愛的球球在牠五個月大的時候罹患了心絲蟲症,原本打算在牠六個月大時去注射疫苗的,可是病魔卻提前找上了牠。牠罹病後開始食欲減退、上吐下瀉,失卻活力的牠整天病懨懨的,看得我們好心疼。我帶牠去給醫生看,醫生說牠病得很嚴重,恐怕活不過三天,要我們先做好心理準備。球球挨了幾針,牠吭都沒吭聲,我帶牠回家,每天定時為牠吃藥按摩,牠奇蹟似地在第四天時病情好轉,第五天幫牠洗澡時,竟然已經會在浴室裡用前腳踏著水跑來跑去了。我高興地帶牠去複診,醫生也很驚訝牠的復原。「牠是一隻堅強的狗狗。」醫生說。我看著牠滴溜滴溜轉的黑眼珠,高興地流下了淚。 那天從醫院回家,爸爸騎車載著抱著球球的我,我看見球球閉上眼,十分舒服地享受兜風的暢快。我想到,球球癱瘓後我們似乎沒有讓牠出過屋子,難怪牠會這麼開心地吹風,等牠好一點,我一定要再帶牠出來玩。 回家後,我將球球放回籠子休息,便跑回房間睡午覺。那個下午我因為球球痊癒而睡得安沉,一直到爸爸開門叫我我才醒。我看著爸爸嚴肅的臉直覺不對勁,跑出房門看狗籠,球球已經死了。「牠是咬舌自盡的。」爸爸說。我捧著球球的屍體,牠的舌頭被牙齒緊緊咬著,我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扳開牠的雙顎。「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哭問球球。爸爸說牠一定是忍受了很大的痛苦,不想讓我們擔心才選擇咬舌自盡的。我不信,我才不信,醫生說牠是隻堅強的狗狗,牠都已經才病魔的魔爪中逃離了,怎麼還會這樣走掉?爸爸說,失去自由是比罹病還要可怕的一種折磨啊。我聽了點點頭。對不起,球球,我誤會你了。你真的是一隻很堅強的狗狗,一直到你走都是。 球球比小白還早走,在牠還是可愛的小狗狗時便離我們而去。會不會是天使看牠太可愛了,所以決定把牠招回天堂玩耍呢?球球,姊姊很想你的時候都會望著天空,你在天上要好好的,作一朵最棒最漂亮的棉花糖給姊姊看喔。
-
試探以詩存史─邱葵〈七歌效杜陵體〉
(二)第二首:詩旨是悲嘆宋室被擄,飄流北地,返還無日,並以李陵等人之「甘匪人」,痛責投降元朝之官吏。 又詩中「李陵耶律甘匪人」句之「耶律」,前此注家亦皆以為「耶律」者,乃指「耶律楚材」。案《元史》卷一四六<耶律楚材傳>: 耶律楚材,字晉卿,遼東丹王突欲八世孫。父履,以學行事金世宗,特見親任,終尚書右丞。……金制,宰相子例試補省掾。楚材欲試進士科,章宗詔如舊制。問以疑獄數事,時同試者十七人,楚材所對獨優,遂辟為掾。後仕為開州同知。貞祐二年,宣宗遷汴,完顏福興行尚書事,留守燕,辟為左右司員外郎。太祖定燕,聞其名,召見之。楚材身長八尺,美髯宏聲。帝偉之,曰:『遼、金世仇,朕為汝雪之。』對曰:『臣父祖嘗委質事之,既為之臣,敢仇君耶!』帝重其言,處之左右。 依筆者所見,耶律楚材為契丹族,且耶律楚材之時代,較邱葵略早而已,將其仕元太祖事,比擬於李陵之背漢事匈奴,於作詩運典方面,似過於牽強,故筆者以為,「耶律」或當是「衛律」傳鈔之誤。《漢書》記載李陵、衛律投降匈奴事甚詳: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為右校王,衛律為丁靈王,皆貴用事。衛律者,父本長水胡人。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並誅,亡還降匈奴。匈奴愛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可見李陵、衛律叛歸匈奴後,得享榮華富貴。再者,深思「甘匪人」之「甘」,若必求落實此詩眼,則用於耶律楚材身上並不適切,反而在《漢書》中,可看到李陵、衛律勸蘇武投降匈奴時,所流露出之「甘匪人」心態,躍然紙上: (衛)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由上面蘇武之堅貞自持、不為利誘,對照李陵、衛律之臣服匈奴,特別是衛律以富貴相誘之言辭,若以「李陵衛律甘匪人」為句,指斥背宋降元、不顧夷夏之防的貳臣,當更符合邱葵本詩之旨意。 (三)第三首:旨在寫當時群盜蜂起,而「州家買靜勤招呼」,地方官為圖苟安,只能以官祿為餌,予以招安。如此,賊變成了官,官與賊互通,當然淪入「天翻地覆綱常滅」的黑暗局面。 而詩中的「昨者參州紅帕首,高官厚祿恣狂圖」,一般注家都將「紅帕首」釋為元末起義的「紅巾賊」、「紅軍」,這是誤置時代的誤謬,因為「紅軍」起義時,邱葵已逝,不可能見到「紅軍」的行動。況且,邱葵此詩所寫的,都是元朝初入南方時發生的各種弊端和亂象,與元朝末年「紅軍」的起義,不應混淆。 再者,所謂「紅帕首」,即以紅巾帕首,韓愈<送幽州李端公序>:「及郊,司徒公紅巾未首」。 又<送鄭尚書序>:「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 迎郊。 此為從軍之一種象徵,後來則演變為指涉部伍、軍隊等軍事或武裝勢力之泛稱,故不能以「紅軍」之頭戴紅巾,便將此處之「紅帕首」等同於「紅軍」。 明白「紅帕首」之意義,則「昨者參州紅帕首,高官厚祿恣狂圖」,筆者以為,當是指當時群盜所形成的武裝力量,因地方無力剿滅,故只能以高官厚祿加以招降。關於此一情形,陳邦瞻《元史紀事本末》卷一<江南群盜之平>,即記載元世祖初平江南後,漳州等地盜賊蠡,而朝廷只能將之招降,並授予高官厚祿之情形,不妨移作為邱葵此詩之背景。 (四)第四首:此首詩旨明朗,是指斥元朝以蒙古貴族之姿,憑藉武力,控制地方,欺壓百姓,故到處可見手握大兵的督府,仍留著遊牧民族的習慣,養兵如養子,並大肆搜刮,積聚財帛。在這種情形下,官軍比賊更可惡,百姓「未被賊苦被軍苦」,更無從訴苦。而所以致此之故,即因元朝以種族分類,形成不平等的階級統治,讓處於最卑下的「南人」,只能任由宰割而已。 (五)第五首:此首嘲弄當時官場上買官、鬻官的醜態,顯示了當時政治的腐敗,在令人憤慨之餘,又倍感無奈。然而,欲瞭解邱葵遣辭用字之妙處,對此詩「身著綠衣足誇詫」之「綠衣」,尚須結合當時之史實來看,方能更深入體會邱葵之詩藝。 「綠衣」二字的解釋,校釋或譯註《釣磯詩機》者,皆以為此處「綠衣」的典出於《詩經·邶風·綠衣》,故於詮釋「身著綠衣足誇詫」時,或以為「比喻正邪不分,貴賤尊卑顛倒失序」;或以為「喻妾上僭,夫人失位也」。按《詩經·邶風·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已。」朱熹《詩集傳》釋此二章曰:「綠、蒼勝黃之閒色。黃、中央土之正色。閒色賤而以為衣、夫人莊姜賢而失位、故作此詩。言綠衣黃裏,以比賤妾尊顯而正嫡幽微、使我憂之不能自已也。……上曰衣、下曰裳。《記》曰:衣正色、裳閒色。今以綠為衣、而黃者自裏轉而為裳、其失所益甚矣。」。 如果,「身著綠衣足誇詫」的「綠衣」真的是出自《詩經》,那麼校釋或譯註《釣磯詩機》者,自然可以用朱子等人對《詩經》「綠衣」的詮釋來下此註腳。 然而,詳細研究邱葵此詩的內涵,上述解釋是否符合邱葵用「綠衣」二字的旨意呢?筆者以為,「綠衣」二字應作不同的解釋方是。案《元史》卷七十八<輿服一>: 百官公服:公服,制以羅,大袖,盤領,俱右衽。一品紫,大獨科花,逕五寸。二品小獨科花,逕三寸。三品散答花,逕二寸,無枝葉。四品、五品小雜花,逕一寸五分。六品、七品緋羅小雜花,逕一寸。八品、九品綠羅,無文。 另葉子奇《草木子》卷之三下<雜制篇>亦云: 朝服:一品二品用犀玉帶大團花紫羅袍,三品至五品用金帶紫羅袍,六品七品用緋袍,八品九品用綠袍,皆以羅流。外授省劄,則用襢褐。其襆頭皁靴,自上至下皆同也。 綜觀上述兩條材料,再結合「富兒諧了西園價,身著綠衣足誇詫」二句來看,這二句的意思便是說:當買官的人已經談妥了價錢,並在買官錢「交割」清楚以後,便開始穿上「綠衣」作了官,也耍起作官的威風了。 邱葵此詩,旨在描繪出買官、賣官的醜態,富兒有錢能買官(「諧了西園價」),因此,這裡「身著綠衣足誇詫」的「綠衣」,與其解釋為襲用《詩經·邶風·綠衣》的「綠衣」典故,不如說這「綠衣」是實指,也就是指宋、元時期低階官員的服色,即八品、九品之小官所著之「綠羅」、「綠袍」。如此解釋,或許更符合本詩的旨意,也可以看出邱葵此詩承繼杜甫「詩史」以詩歌揭露現實的企圖,及其目睹元代官場怪現狀之痛心與無奈。 循著這樣的詮釋理路,邱葵此詩的意思就更明朗了:富兒有錢買官,所以能夠綠衣加身,雖然只是低階的官位,卻已經足夠用來誇耀驕人了。只是,唯錢是視的上層統治階級,一點也不講信用,以致一官數賣,價高者得。因此,有些官員,昨天才剛歡歡喜喜上任,今天又要悽悽慘慘下台去,官員頻頻換人,已經成為家常便飯。發佈上任、卸任的公文書(「近來書滿只月餘」的「書」並非指一般的「信函」),只消一個多月,便堆積如山了。目睹這樣的官場怪現狀,白頭老吏早已見怪不怪,只好冷眼旁觀,就當它是一場兒戲,連那迎來送往的一具禮儀,都提不起勁來了。 (六)第六首:此首主要是寫元代鈔法的弊病,由於當時印鈔數量沒有節制,貨幣過多,幣值大貶,故而物價騰貴,「米珠薪桂肉如玉」。當手中的紙幣購買力連連下降,「手持空券向何許,官司有印儂無錢」,紙鈔形同廢紙,自然引發民怨,甚至危及一般人的生活。 邱葵的這首詩,並非向壁虛造,而是當時實際情況的反映。根據研究,元代使用鈔法,從南宋皇室投降那一年(一二七六)年起,大臣阿合馬為了搜刮錢財,開始大量印行無本之鈔。每年發行中統交鈔幾十萬錠,到至元二十三年(一二八六),鈔的發行量達到一三五六萬錠。另有人統計,從元世祖至元十一年(一二七四)至十九年(一二八二),九年間共發行紙幣八○九萬錠,接近前十四年的八倍。在江南地區,「每鈔一貫所值物件,比歸附時不及十分之二。」因此造成紙幣貶值,物價飛漲,社會動盪不安。 由此可見,邱葵所寫,實是親身之經歷。 (七)第七首:此首總結上面之亂象,在無力回天,無人可訴之下,只能自嘆生不逢辰,而面對元朝的高壓統治,在這樣的亂世下,身為南宋的亡國之民,其悲哀幾乎是宿命的。在不能說真話、或說了真話也無濟於事的情境下,邱葵只能以「磨兜堅」來表達無言的抗議和憤怒。 從上面對邱葵<七歌效杜陵體>的詮釋來看,這些紀實的詩作,一一驗之史事,皆有根有據,實堪當「詩史」之名而無愧。而詩中指陳的亂象,也是導致元朝享國短淺的主要因素,如同在<醉太平小令>中所述: 堂堂大元,佞奸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作官,官作賊,混賢愚,哀哉可憐! 這些使元朝的最後覆滅的弊端,邱葵早在蒙古人初入南方時,就已用其雄膽鉅識,在詩中揭發無遺了。而邱葵洞徹世事的智慧,及其「以詩存史」的用心,也由此得到證明。 ■後記 邱葵的《釣磯詩集》為金門現存最早、也是具有價值的詩集,然觀《釣磯詩集》目前已有之兩種注釋、翻譯,當中仍有不盡如人意者。例如,王次澄教授在<南宋福建遺民丘葵及其《釣磯詩集》>已指出:「<次放翁梅花韻>當是陸放翁的作品誤收入《釣磯詩集》者」,而注譯者未及參考、引述,便是一例。按《釣磯詩集》中收<次放翁梅花韻>一詩,而陸游《劍南詩稿》卷八,亦有<梅花>詩: 冰崖雪谷木未芽,造物破荒開此花。神全形枯近有道,意莊色正知無邪。高堅政要飽憂患,放棄何遽愁荒遐。移根上苑亦過計,竹籬茅屋真吾家。平生自嫌亦自許,妙處可識不可誇。金樽翠杓未免俗,篝火為試江南茶。(「題解」云:「此詩淳熙三年冬作於成都。」) 兩詩字句微有不同耳!而依《劍南詩稿》,此處已明確指出詩為宋孝宗淳熙三年(一一七六)陸游於成都所作,故應將作者判歸陸游,而不應再誤為邱葵之作品。至於有論者引用此詩作為邱葵「以梅花自許自說」的論證材料,則不免誤上加誤矣。 又如:邱葵的著作,《金門志》邱葵傳中列有「經世書聲音既濟圖」。此處近人標點,都將書名誤分為《經世書》、《聲音既濟圖》兩書,然依《續通志》卷一百六十六<圖譜略·下>,著錄邱葵《經世書聲音既濟圖》一種,故在此等處亦應加以改正才是。 再如,有關李養吾其人,《釣磯詩集》中有<李養吾董教同安為長篇> ,注家多未注明其人名號。余讀《謝疊山全集校注》,乃見其中有「李養吾,名謹思,字明道,號養吾,江西餘干人。」之記載。另謝疊山集中有<與李養吾書>云:「恬退六年,僅得一學官,……養示不屈節受窮官於陳宜中、留夢炎、劉黻柄國之時,吾知天地祖宗之意,已有所屬。」可知李養吾於宋時曾為學官,而邱葵此詩當寫於宋亡之前、李養吾董教同安之時。又李養吾<讀疊山先生北行詩跋>云:「顧公闔門死節,皆甚偉,公絕口不一言。予不表而出之,何以示天下與後世。」 亦可推知李養吾於宋亡後亦不仕,且為文將謝枋得之死節,表而出之。 以上所舉數例,只是其中可資商榷的一部分而已,但已足使筆者相信,對於《釣磯詩集》之整理,仍有未竟之業,必俟將來有後起之秀,抱持古人治學之精神與態度,繼續針對《釣磯詩集》的版本進行搜羅,並以傅斯年「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的精神及「一分材料出一分貨,十分材料出十分貨,沒有材料便不出貨」的態度,重新加以校勘、箋釋,方能使《釣磯詩集》真正擁有一嚴謹、具有學術價值的新版本。如此,則或可免於貽誤後學之譏,而有助於提昇金門古籍文獻的研究水平! (下)
-
●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她繼而激動地說:如果台灣人民享受不到自由、民主、人權和獨立自主,即使作出最優美的歌曲,又有何用?誰有心情去歌唱?唱歌又有啥用? 台共的失敗是自我傾軋鬥爭造成的後果,這不能怪罪敏芝,她最後向政府自首也是迫不得已的路。但是,這個沒有是非、沒有前途的政府最終也是浪費了何敏芝這位優秀的人才! 自從施良貴接任眉埔高中校長。升學率節節高,讓人看了眼紅,秋生在眉埔設數學補習班,更增強了眉中升學率的聲勢。看起來若想把良貴拉下馬,確非易事。在升學第一、聯考至上的教育年代,眉埔高中適逢其時,考生趨之若鶩,這時若換校長,勢必天下大亂。 正當施公聲望如日中天之際,眉埔散布一則讓人聞之掩鼻的謠言,說是十餘年前,柯進河當鎮長時,曾糟蹋過不少眉埔女孩兒。王娥就是被老柯這個色狼拖到濁水溪旁崖石洞強暴的。老柯落選,去了台北。後來移民美國舊金山,經營洗衣店生意。數年前心肌梗塞而死。為何現在又傳布出這個謠言? 說起來也不足為奇,柯進河這個湖南騾子,曾在十多年前鎮長任內,蹂躪了五十名濁水溪女孩,這些事情施良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直做兵役課長。如果老柯當年強姦了王娥,他能不知道?何況王姮、王娥是出名的姊妹花?以王家在濁水溪下游的聲望,柯進河這個欺軟怕硬的老狐狸是不敢下手的。 謠言,不攻自破,老柯競選鎮長失敗,離開眉埔時,王娥根本還未出生。這完全是想把施校長拉下來,取而代之,破壞老施的聲譽。 那年教師節,省方頒獎表彰模範教師,眉埔高中有施良貴等四名,其他學校最多一名,甚至從缺。這是最值得光榮的成果,那些有心將施公拉下馬的陰謀家和野心家,大抵已徹底絕望了! 一日,我和佟桂把王娥喚進櫃房,聊了兩句家常話,便切入主題:老施的聲望,如此之高,將來政況若有變化,他做縣長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如果她再在三秋茶館做服務生,給客人沏茶、倒水,確實不太適合。我倆的意思,想讓王娥辭掉這份工作,安心休息。 王娥瞭解我們的心意,可是她覺得天下的事情,不要自己想得過於美好,若是中途發生變化,或是老施得了病呢?那豈不生活陷入困境?再說,她在三秋茶館服務多年,同事相處如同兄弟姊妹,她在家裡還覺得悶呢! 既然如此,繼續做吧。憑良心講,佟桂還捨不得她離開呢! 王娥是三秋茶館的「開心果」,只要她在場,大伙兒便跟她說葷話,逗樂子。 阿娥,最近山豬還那麼厲害嗎? 不行,有些退步。乙等以下,有時候得吃大力丸。
-
養兒方知父母恩
颱風來襲,屋外風狂雨急。院子圍牆外兩株三層樓高的老樟樹,被陣陣強風掠過,時而倒向東,瞬又歪向西,狀似支撐不住,卻又緊緊相依相隨堅毅梃立。妻透過落地窗癡癡地望著,心有所感幽幽地說:「想不到轉眼間跟你在一起生活了三十五個年頭了!」時光隧道深邃的光引我想起攜手共度的一萬兩千多個日子,歷經不少苦難,別的不說,三個兒子出生的種種波折,就讓我心疼自責難以釋懷。反觀她總是淡淡的一句:「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和孩子的陪伴!」 年頭結婚年底老大出生,當時我們遠離家鄉落腳北台灣,既無婆家也沒娘家,什麼都不懂,不知道生產前需要作何準備。記得那天改選立委,上午約九點多,我正準備出門去投票,妻喊肚子痛,不敢怠慢即叫計程車送到醫院待產。醫生檢查後說還沒開,要我架著她,去走廊來回走路。走了大半天,進產房檢查好幾次,妻痛到呼天搶地,我在旁邊手足無措,還是生不出來。拖至晚上九點多,醫生說:「不能等了,再不出來嬰兒缺氧過久,腦部會受傷。得採用真空吸引術生產。」我搞不懂什麼真空吸引,擔心會有副作用,連忙焦慮地詢問:「會不會造成其他傷害?」醫生不耐地說:「沒問題別擔心,小孩子的頭會有點尖啦。」 孩子生出來,頭真的有點尖,頭頂正中留下一個小圈圈的印記,所幸母子平安,我已感激萬分。妻累得昏睡不醒,我陪伴床邊,不忍喚醒也不敢離開一步。傻傻陪伴十幾小時,醫護人員不聞不問。我想大概沒什麼問題,讓她休息即可,卻未警覺到妻離開產房後迄未下床上廁所。憋過久竟感染成尿毒,冤枉住了八天醫院。原先標了一個每月五百元標金的會,得款七千元當作接生費用,無端惹出尿毒症,辦出院錢不夠,告貸無門情急之下,提了一打家鄉帶來的酒,跑去郵局賣給因寄家書而熟識的櫃檯小姐,湊足錢才把她們母子從醫院接回家。手中剩下來的錢,只夠買一隻土雞幫她坐月子,為了找真正放養的土雞,我費半天功夫,騎單車上虎頭山尋找到農戶才買到。一隻土雞管什麼用?妻五十歲後,筋骨常有疼痛,懷疑係產後未被妥善照顧有關,想想,除了悔恨交加,能用什麼補償! 因沒有能力照顧,孩子不敢接連著生,拖了五年才懷老二。當時經濟狀況已稍微改善,有了第一胎的經驗教訓,特別選台北市一家頗負盛名的大醫院,從產前檢查即指定醫師,按標準行程檢查,結果全部正常。有天正要晚餐,妻突腹痛如絞,急忙把老大託鄰家照顧,搭計程車打桃園直奔松山。車抵醫院大門,羊水已破流滿車廂。緊急推進產房,指定的醫生還沒趕到,孩子已呱呱墜地。老二幾乎是自己跑出來的,妻在產房停留的時間很短,回到病房,人不顯疲累直喊肚子餓,被她一叫,才想起剛吃了幾口就放下的晚餐。我看時間已過晚間十一時,提了不銹鋼小鍋子,走出醫院卻見一片漆黑。那時醫院剛啟用不久,馬路筆直寬闊周圍店家稀落。走了好久,喜見一間熄火正在收攤的小飲食店,老闆被我的苦苦哀求感動,重啟爐火煮了一碗豬肝麵,連聲感謝沒找零迅即提鍋飛奔回院,看著妻高興地吃下那碗麵後,露出滿足的神情,我去廁所洗鍋子時,想起如此虧待她,對著鏡子禁不住掉下不只三公升的眼淚!事情還沒完,因為羊水太早破,護理人員處理時可能不小心讓孩子嗆進肺部,學齡前,常引發氣喘,三天兩頭小兒科報到。有次病發情況危急,偏偏國定節慶連續假日醫院停診,硬著頭皮抱著孩子去醫生家懇求救命,醫生看著狼狽無助的年輕父母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破例帶我們回醫院治療,孩子氣喘穩住時,夫妻倆幾乎用跪拜的大禮感謝他。往後幾年,嚴重時須住院睡氧氣罩,四處奔波探訪名醫,一輩子從未為自己向人低頭,為兒女,什麼事都幹。看孩子痛苦,比自己苦還苦啊! 有了兩個兒子,妻屆四十高齡那年,動起添個女兒的念頭。我還猶豫不決,她的肚子卻太爭氣,很快有了,懷胎未足月,產下兩千三百公克的男嬰。妻望著巴掌大的心肝寶貝,聽醫師說擔心肺部尚未長完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心疼痛哭。我對小傢伙信心十足,每天隔著醫院的保溫箱,祈禱他快快長大。保溫箱住了兩個禮拜,心驚膽顫抱回家,為防感染將母子倆隔離在住家的五樓,只有我在經過酒精消毒後,始能上樓探視或幫忙照料。印象裡,孩子的小嘴巴含不住媽媽的奶頭,改採吸奶器吸取母奶,灌入奶瓶用超小號奶嘴餵食。從每餐喝奶5CC,加到10CC,每天餵七次,逐次記錄比較,甚至連大便都須仔細觀察一嗅再嗅,鑑別顏色氣味再登錄分析,稍顯異狀即熱線醫師請示處理方法。小寶貝在悉心照顧下,體重慢慢增加,超過三千多公克,醫師開懷對我們道恭喜。內心惴惴不安,怕小傢伙長大體弱多病,事實證明我們太多慮,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成了我家最高的健康寶寶。想起年近退休,無女兒承歡膝下,誠然遺憾,身邊多個讀大學的兒子,心境年輕許多,但一輩子的兒女債,怎麼老還不完啊! 細訴育兒經,背後無數辛酸,妻付出最多,體會更深。而我,為人夫為人父,扮演陪伴角色,似乎所有的感謝,只能深深藏在心中!
-
試探以詩存史─邱葵〈七歌效杜陵體〉
邱葵《釣磯詩集》,陸心源曾盛讚「其詩清麗芊帛系,不染元人靡靡之習。」並於<丘釣磯詩集序>中,論及其特色與成就: 所著《釣磯詩集》尚為完帙,蒼老激楚,道古以刺時、緣情而類物寫其感憤不平者必於詩,蓋古所謂鏤肝摧腎,結為章句者也。……貞臣志士,宇宙間之正氣所盤鬱,固不必論其辭之工不工,而皆可傳於後……。 由上可見,邱葵之詩,風格可謂多樣。除了「清麗芊帛系」的歌詠自然、隱居山間水涯之作,也有「蒼老激楚,道古以刺時、緣情而類物寫其感憤不平者」的憂時憂民之作,而其「宗唐擬杜」的<七歌效杜陵體>、深具「以詩存史」的價值,值得深入探討。 中國傳統詩歌極為豐富,作者從前人佳句中受到啟發,並在自己作品中加以運用轉化,這是常有的事。邱葵「轉益多師是吾師」的仿擬、學習方式,《釣磯詩集》中清楚可見,如<與所盤諸君會石幡還和杜老曲江韻>之二的「僧回古殿山礬落,客散空齋蝙蝠飛。」即源自韓愈<山石>「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又<北山>詩:「朝見北山青,暮見北山紫。頑然土與石,此色何處起。」則明顯脫化自蘇軾的<法惠寺橫翠閣>:「朝見吳山橫,暮見吳山縱。吳山故多態,轉折為君容。」<寄肯體>:「平生學道魚千里,晚歲參禪豹一斑。」則又是從黃庭堅<去賢齋>中的「爭名朝市魚千里,觀道詩書豹一斑。」轉化而來。韓、蘇、黃俱為唐、宋大家,邱葵在字句上刻意進行仿擬,也說明了邱葵泛覽博觀、取法乎上的一面。 然歸根究柢,《釣磯詩集》中多首感時憂國的詩作,其仿擬的對象,乃是以有「詩史」之稱的杜甫為宗,故具有濃厚的寫實風格,並勇於揭露元朝統治的腐敗,深具「詩史」之價值。 邱葵是傳統的儒生,以行道救世為己任,關心民生疾苦,惟因南宋的覆亡、異族的統治、民生的苦疾,引發邱葵極度的悲慟,故其對蒙古人平定南方後的統治政策,明顯表達出厭惡不滿的情緒與尖銳的批評。從這種仁民愛物的角度來看,邱葵集中<讀元次山詩有感而作>,可以作為其悲天憫人及「以詩存史」的反映: 民病未蘇息,誰為元道州。爭趨熱翕翕,不念冷颼颼。摧剝先蟲戶,差科及釣舟。君門千萬里,欲往訴無由。 按元結(七一九~七七二),字次山,天寶進士,唐代宗廣德二年 (七六四),元結任道州刺史。元結被當地民不聊生的景象所震動,所謂「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於深切的同情心,他免於徵稅,對由此而引起的個人得失也在所不計,並寫下著名的<舂陵行>和<賊退示官吏>二首。<舂陵行>的最後寫道:「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詞。」元結的這兩首詩就體現了現實美學精神,誠如劉熙載《藝概》所言:「元次山令人想見立意較然,其疾官邪,輕爵祿,意皆起於惻怛為民,不獨<舂陵行>及<賊退示官吏>作,足使杜陵感喟也」。 元結的這兩首「以仁心結為真氣」的詩作,當時頗為傳誦,故大約在三年後,也就是唐代宗大曆二年 (七六七),杜甫在夔州看到這兩首詩,至為感奮激動,遂寫下了和詩。元結的兩首詩,茲錄如下<舂陵行·有序>: 癸卯歲,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舊四萬餘戶,經賊已來,不滿四千,大半不勝賦稅。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其限者,至貶削。於戲!若悉應其命,則州縣破亂,刺史欲焉逃罪;若不應命,又即獲罪戾,必不免也。吾將守官,靜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作舂陵行,以達下情。 軍國多所需,切責在有司。有司臨郡縣,刑法競欲施。供給豈不憂,徵斂又可悲。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更無寬大恩,但有迫促期。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悉使索其家,而又無生資。聽彼道路言,怨傷誰復知?去冬山賊來,殺奪幾無遺。所願見王官,撫養以惠慈。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州縣忽亂亡,得罪復是誰?逋緩違詔令,蒙責固所宜。前賢重守分,惡以禍福移。亦云貴守官,不愛能適時。顧惟孱弱者,正直當不虧。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辭。 元結<賊退示官吏·有序>: 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焚殺幾盡而去。明年賊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歃?蓋蒙其傷憐而已!諸史何為忍苦徵歛?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 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井稅有常期,日晏猶得眠。忽然遭世變,數歲親戎旃。今來典斯郡,山夷又紛然。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彼徵歛者,迫之如火煎。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思欲委符節,引竿自刺船。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 兩詩樸質平實,沒有矯飾作態的地方,用字則拙直可愛,但愈是拙直,讀來愈是悲痛,而「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也顯示為官而不能拯濟蒼生,不如歸隱江湖之念。因此,深受感動的杜甫,便寫下了<同元使君舂陵行詩並序>: 覽道州元使君結<舂陵行>兼<賊退後示官吏>二首,志之曰: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朝良吏之目。今盜賊未息,知民疾苦,得結輩十數公,落落然參錯天下為邦伯,萬物吐氣,天下少安可待矣!不意復見比興體制,微婉頓挫之詞。感而有詩,增諸卷軸。簡知我者,不必寄元。 遭亂髮盡白,轉衰病相嬰。沈綿盜賊際,狼狽江漢行。歎時藥力薄,為客羸瘵成。吾人詩家秀,博采世上名。粲粲元道州,前聖畏後生。觀乎舂陵作,焱欠見俊哲情。復覽賊退篇,結也實國楨。賈誼昔流慟,匡衡常引經。道州憂黎庶,詞氣浩縱橫。兩章對秋月,一字偕華星。致君唐虞際,純樸憶大庭。何時降璽書,用爾為丹青。獄訟永衰息,豈唯偃甲兵。悽惻念誅求,薄斂近休明。乃知正人意,不苟飛長纓。涼飆振南嶽,之子寵若驚。色沮金印大,興含滄浪清。我多長卿病,日夕思朝廷。肺枯渴太甚,漂泊公孫城。呼兒具紙筆,隱几臨軒楹。作詩呻吟內,墨淡字欹傾。感彼危苦詞,庶幾知者聽。 杜甫備贊元結「知民疾苦」、「憂黎庶」之哀音,是儒家施行仁政的本色。只是,朝廷的刻剝,無時或已,為官者每每成為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的角色,還不如辭官而去。故杜詩中「色沮金印大,興含滄浪清。」朱注云:「因元詩有歸老江湖之志,故美及之。」可見在辭官歸隱江湖的背後,實因心情上無法忍受蒼生苦痛無由緩解,才會斷然興起眼不見為淨、不如歸去之志。 從元結、杜甫的寫實悲懷,邱葵在詩心與詩藝上,皆深深受到了啟發,因而寫出了具有濃厚寫實風格的「詩史」之作。茲以<七歌效杜陵體>為例: 一 景炎元年北人至,撤花初令豪家備。誰梯禍亂敷我民,敲朴日煩無處避。富者有銀猶可甦,貧者無銀賣田地。嗚呼一歌兮歌已哀,天日不見惟陰霾。 二 三宮北狩何時返,猿啼鬼哭塵沙遠。李陵耶律甘匪人,豈無蔡琰吹胡管。江南江北骨成山,箭瘢紛紛劍痕滿。嗚呼二歌兮歌未休,潸然出涕滂沱流。 三 山林嘯聚繁有徒,州家買靜勤招呼。縣官被命不敢遜,麒麟出模群狐孤。昨者參州紅帕首,高官厚祿恣狂圖。嗚呼三歌兮歌三發,天翻地覆綱常滅。 四 督府養兵如養子,帛堆其家粟崇庾。少不如意出怨言,恃功偃蹇驕其主。道旁老甿哭告予,未被賊苦被軍苦。嗚呼四歌兮歌始宣,悲風為我吹塵寰。 五 富兒諧了西園價,身著綠衣足誇詫。那知又有價高人,昨日新官今又罷。近來書滿只月餘,白頭老吏慵送迓。嗚呼五歌兮歌未足,末世由來多反覆。 六 十家九室廚無煙,兒夫仆後妻僵前。米珠薪桂肉如玉,野無青草飛烏鳶。手持空券向何許,官司有印儂無錢。嗚呼六歌兮歌愈悲,天下太平竟何時。 七 我生不辰逢亂離,四方蹙蹙何所之。欲登山兮有虎豹。欲入海兮有蛟螭。歸來歸來磨兜堅,毋與蛟鬥兮毋充虎饑。嗚呼七歌兮歌曲罷,猿啼清晝蟲鳴夜。 邱葵的七古<七歌效杜陵體>,顯而易見,是模仿杜甫的七古<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的章法結構,但所用的韻目不同。杜甫號稱「詩史」,「詩史」的封號是以「紀實敘事」為基本觀念。兩詩在內容上,均可視為反映現實的悲歌,但在主題上又各有特色。杜甫的「七歌」如下: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發垂過耳。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裡。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皴皮肉死。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長鑱長鑱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黃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此時與子空歸來,男呻女吟四壁靜。嗚呼二歌兮歌始放,鄰裡為我色惆悵。有弟有弟在遠方,三人各瘦何人強?生別展轉不相見,胡塵暗天道路長。東飛駕鵝後鶖鶬,安得送我置汝旁?嗚呼三歌兮歌三發,汝歸何處收兄骨?有妹有妹在鐘離,良人早歿諸孤痴。長淮浪高蛟龍怒,十年不見來何時?扁舟欲往箭滿眼,杳杳南國多旌旗。嗚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為我啼清晝。四山多風溪水急,寒雨颯颯枯樹濕。黃蒿古城雲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我生何為在窮谷?中夜起坐萬感集。嗚呼五歌兮歌正長,魂招不來歸故鄉。南有龍兮在山湫,古木巃嵷枝相樛。木葉黃落龍正蟄,蝮蛇東來水上游。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劍欲斬且複休。嗚呼六歌兮歌思遲,溪壑為我回春姿。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嗚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皇天白日速。 對照邱葵的「七歌」,則是以宋元鼎革的大環境為背景,反映元廷的暴虐和民生凋弊的慘況,而呈現出詩人民胞物與的情懷。「少陵詩史在眼前」,綜觀邱葵七首詩歌,流露了深沈的黍離之悲和憂世情懷,而其針對現實毫無隱諱的控訴、批評,更為大膽直接,故單就杜甫七歌加以比較,邱葵這一組詩更具有詩史的意義。 對於邱葵<七歌效杜陵體>,以下集中焦點從「以詩存史」的角度,加以箋釋。 (一)第一首:開頭即述「景炎元年北人至,撤花初令豪家備」,景炎元年,宋恭帝投降,宋室雖在南方建立小朝廷,但已經沒有統治的力量,因此,元軍南下後,蒙古人開始任意掠奪財物,起先是從豪家開始,最後則連升斗小民也不能倖免。而這裡,便涉及對所謂「撤花」的瞭解。 其實,「撤花」,當作「撒花」,「撒花」是漢譯,其意義在葉子奇《草木子》卷四下<雜俎篇>即有一條記載,文曰: 元朝末年,官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不知廉恥之為何物。其問人討錢,各有名目。所始參曰拜見錢,無事白要曰撒花錢,……漫不知忠君愛民之為何事也。 這裡雖是記載元末時事,但在宋末元初時,已是如此。因此,曾經隨宋室三宮北上的琴師、也是著名的詩人汪元量,在其《水雲集》<醉歌>之七便寫道:「北師要討撒花銀,官府行移逼市民。丞相巴延(即伯顏)猶有語,學中要揀秀才人。」 而據袁國藩引趙尺子先生言:撒花分名詞、動詞二義,名詞義為嚇唬人所得之財物,動詞義為訛詐。 由此可見,這種形同勒索的掠奪方式,導致民不聊生,看在邱葵眼裡,元廷並非愛民如子的統治者,因此舉頭「天日不見惟陰霾」,惋惜宋室傾覆之悲,更加油然而生。 (上)
-
●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首先是張秋生提出反對,他認為施公廉潔、公正、負責、盡職,是一位最理想的校長人選。于瑞說青年不一定是「才俊」,有些年長者還是「才俊」;他說眉埔不是德國的屬地,濁水溪不是德國的河流,留德碩士並不一定受眉埔師生歡迎。 施良貴對於眉中校長,並無什麼留戀。反對黨暗示他占領這個校長位置,等待將來執政時,再準備競選縣長,那將是遙遠的夢想…… 對於留用施良貴擔任眉中校長,省方早有意見,但轉任省教育廳首長的何敏芝卻有主導力量。何敏芝,國民黨省委員,她是內心偏袒施良貴的人。直白地說,她在省方工作,就是為了間接扶助反對黨,內部存在這樣的關鍵人物,執政黨大員還在那裡吃喝玩樂,自我陶醉,恐怕下台的夢想並不會遙遠吧。 何敏芝在少女時代,便投身在政治漩渦裡。留日回來,她在眉埔中學作音樂教員,住在學校宿舍,隔壁住的即是施中鼎夫婦及嬰兒。她常和施家往來,對於施中鼎的執行工作,也逐漸熟悉,這對於她的發展工作,極有幫助。 當時接收台灣的重要人員,皆是陳儀從福建帶來的班底。但掌管台灣的兵役制度卻另一系統。施中鼎首先徵集青年壯丁,然後分派台灣軍事集地作短期訓練,繼而分批送往葫蘆島、青島、塘沽三個港口登陸,友援東北、華北及華東戰場。 何敏芝將情報反映上級,作為滲透國軍部隊的機會。由於感情日增,以致談話也無所顧忌。何敏芝是台灣人,初次接觸外省軍事幹部,確有好奇心理。據她對施中鼎的記憶,施中鼎說台灣人優點是守法,不敢違法亂紀,這是受了日本長期殖民化的影響;但是缺點是過份信奉高級幹部,卻輕視士兵及下級幹部。施中鼎對於巫凱的地主作風,頗為不滿,因為他主管征集壯丁從軍,卻不願征集巫家大院的壯丁入營。巫凱有人事關係,鎮公所是對他們無可奈何的。二二八事件爆發,施中鼎夫婦當即死於巫家的傭人之手,是有原因的。 施中鼎痛恨地主老財閥,這種階級鬥爭思想跟何敏芝是不謀而合的。 何敏芝是女人,在殖民地的台灣,學習藝術有啥用途?謝雪紅有一次跟她說:「我自幼家境貧窮,沒有文化,結婚早,為了有飯吃。如果有妳那麼好的命運,去日本留學,我決不學音樂,我要學政治、軍事,推翻日本統治,實現男女平等!學音樂,有啥用,浪費!」當時,何敏芝捂嘴直笑,口服心不服,後來思索很久,才悟出謝雪紅的話有它的道理。 有一次,何敏芝談起此事,曾翻出馬克思在《神聖家族》預備材料中的一段話:「窮困而又充滿著憂慮的人,是不能夠理解最好的戲劇的;珠寶商人僅只看到貨幣價值,而看不見珠寶的美和特性:他沒有珠寶的感覺。」
-
夢的『醒』思
我永遠記得那一晚,我做了一場惡夢。然而,在那一場惡夢中,我也徹底的,『重生』了…… 那是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夜晚,雷電交加,天空佈滿著條條懾人的血絲,我無措的被困在四處無人的草地上,像極了一個遭大人遺棄的孤兒般,恐懼、無助,沒有任何可以倚靠的憑藉。而眼前的雜草,全足足高了我兩顆頭的高度,使我無法辨清身處的方向及位置。天啊!我的心跳愈來愈快了,而思緒也益加混亂,我多麼希望此刻有一個人能伸出他的雙手,救我一把。只是,沒有!什麼人都有沒有,我只看到所有的雜草,都一一化作千萬隻怪手,張牙舞爪的對我嘶聲尖叫,而凜冽的寒風,則握住一顆一顆的水珠,朝我面前扔擲,我沒有任何防護,以至於被打的遍體鱗傷,疼痛不堪,我真的不知道,我還有多少的體力,能夠負荷下去……。 忽然,此時,所有的怪手都朝兩旁退去。眼前現出了一幢偌大的房子,有一道巨大的光芒從門口射出,而那光芒帶給了我無比的勇氣與希望!於是,我立刻不顧一切的往門的方向跑,不管耳邊的風聲如此囂嘯,不管天邊的雷電如此震懾,不管那穿刺住肌膚裡的雨水,有多麼疼痛,我的心充滿了無人能擊垮的勇氣。然而,就當我準備要踏入門的第一步時,有一道閃電就這樣冷不勝防的,打在我身上,我感覺背部一陣刺痛,接著便應聲倒地,動彈不得……。 我好暈眩,好疲憊……在那朦朧的意識裡,我感覺我的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即將要和我的肉體分離了。只是,在我的耳邊慢慢出現了很多聲音,那是媽媽在哺育我時溫柔的呼喚聲,是爸爸在我第一次學走路而差點摔倒時的吶喊聲,是朋友間嘻笑打鬧的聲音,是情人在我耳邊講著悄悄話的聲音,是……讓我慢慢堅強起來的聲音。我的心不斷的對自己吶喊,告訴自己,我還年輕,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經歷要體驗,很多人要認識,很多夢想要實現,還有很多親人要照顧,要不能這樣就輕易的放下一切。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有一股重生的意志,源源而至,在和我微薄即將停止的氣息間不斷的拉鋸。最後,我戰勝了命運,戰勝了不幸,我,醒了。 我的眼角緩緩的流出了淚水。這是我第一次,多麼慶幸自己能夠這麼安然的醒來,也使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會再為一時的挫敗而蒙生不好的念頭。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因此,我們應該更加珍惜當下的每分每秒,並在我們還能活著,還能自在的呼吸時,多付出,多給予那些需幫助的人一些力量。也希望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永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過下去……。
-
生活──日記四則
˙六月七日 回到小鎮,隔鄰屋頂的含笑花期已盡 (五月離開滿枝燦爛) 而今,只兩缸荷花迎風細說風情 寧靜午後,陽光走過如貓躡足 老歌迴繞,心情纏綿 一杯普洱,一冊秦崩 心在那,桃源就在那 ˙六月十日 夢裡,小島正下著雨 雨落在我赤著腳披著麻袋的童年 雨落在木棉花,雨落在玉蘭花 雨落在北門的小巷,雨落在北門的老屋 ……………… 雨聲擾人,午夜小鎮果正下著雨 (小島的雨落在心上,小鎮的雨落在身上) 遠處,多少樓臺,多少煙雨 近處,街燈淒冷,花木顫抖 如許季節怎還有如許況味 如許年歲怎還有如許心境 ˙六月十二日 迎向晨曦 經姑娘廟過龍埔抵老街 老妻循例復健 我趺坐廟前老榕樹下 昔我來矣 但覺廟貌莊嚴,但覺雕工精細 今我來矣 方覺科儀俗世,方覺裝飾繁複 二十年于茲,不知啟宗師以為然否 ˙六月十三日 散步校園為拾掇風景 (遠山近樹鳥飛蝶舞都跌進眼底) 走過大道為體味生活 (每個路人的神情都是一篇文章) 清晨空氣,有些潮濕,有些溫熱 初醒小鎮,有些閒散,有些忙亂 佇立小店,一份報紙,兩個饅頭 問妻:要豆漿否 妻曰:可泡普洱 走過大道,雲淡風輕,無掛無礙
-
懷念阿嬤
1 追憶常在眼眸閃著亮光。 走過西屯區林厝里三角埔,現在還有幾個人記得這裡叫三角埔?昔時這裡是一個三角地帶的荒埔,如今二十五米路邊開設許多家老人安養中心,再往西邊山上去,第十三公墓旁就是友達電子廠,高科技產業與公墓為鄰,中間有西屯玫瑰園,來自西區的曾先生在此承租一甲多地,打出一片配送北部的玫瑰市場。 我的阿嬤就在山上的靈骨塔安息,她晚年時還沒聽說有安養院,是在三合院的廳堂安詳的老去。她是那個時代的堅強女性,一位典型的大地之母。 和民國接近同年,在三角埔東側西林巷往東,到筏子溪連仔溪橋畔向右轉的公館仔,就是阿嬤的故鄉,一個龐大聚落的鄭式家族。公館是昔日漢人拓殖時設有公館之地的地名,拓殖者先設一個館,做為向佃農收取田租之用,或處理保衛家園的隘勇事務。 我阿公入贅到公館仔的鄭家,身無長物,是一位牛販,時而北港,時而埔里,在家的時間不長,孩子一個接一個出世,阿嬤頗有自尊,不想依賴娘家兄弟,就伙同阿公搬到南投國姓鄉的北山坑去,就是1999年921大地震那地方,在那裡開墾,我大伯也沒接受什麼教育,才十幾歲就到山裡去拖木馬幫忙家計,阿公在埔里、台中到處跑,俗諺說:「交牛販,吃了米。」阿公有很多知己朋友,不怕沒地方吃飯。 阿嬤也很會算計,在山裡待上好多年,沒存多少錢,又在那裡生了小孩夭折,終於在某個導火點搬回台中。 某日大伯去拖木馬時,不慎被木材壓斷腿,之前阿嬤就很想搬回台中來,這時更急如星火,找不到外出的阿公商量,就雇請一輛大卡車連夜搬離北山坑回到台中醫療,等到阿公回北山坑住家時已人去樓空,不得不灰頭土臉回來,從此牛販生意縮減許多。 那就是我童年時在牛稠內看到的好幾隻不同的牛,原來牠們是借住我家,過不久又要賣去別的農家的牛隻。 寂寞卻又安靜的牛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只是過客,一點也不吵人,不像家裡新捉來的小狗,總要哀號好多天才會適應環境。 阿嬤回到林厝里,也不想再依附我舅公,尋求自立更生的機會,那時我姑丈公在日本人的糖業株式會社做工頭,介紹阿嬤去養豬場工作,找大地主的田地讓阿公佃耕,他們就在故鄉重新出發。 2 晴空萬里,到了太平洋戰爭的尾端,盟軍時常來轟炸。 某一日,阿嬤才餵豬吃飽,聽到五分仔車要載一列甘蔗回台中糖廠,轟炸機就在附近的天空盤旋不去,忽然對著火車頭就投擲一顆炸彈下來,阿嬤和親戚們正在農場外的一株龍眼樹下聊天,說時遲那時快,炸彈已像棒球隊員滑壘一般,向他們這群人滑過來,眾人大聲喊叫:「啊、啊、啊--」,好險!炸彈沒爆發,阿嬤雙手合十謝天謝地。 林厝正好有一車頭(車站),往南到水堀頭,往北到橫山都有車頭。那時我們佃租的田地有三分地種甘蔗,採收時以牛車到田間裝載,再運到車頭。會社運蔗的任務以小火車為主,牛車為輔,我們的甘蔗以牛車載運給會社秤,婦人負責去蔗葉、蔗尾,阿嬤就是其中的婦人之一,她的手臂長,手掌寬厚,做來得心應手。 我小時候常到車頭去玩,連結的五分仔車若尚未堆放甘蔗,我就和友伴跑過一個個車台。或看工人們以熟練的雙手把牛車上的甘蔗拋上台車裝擺整齊,那時阿嬤已不做會社工了。黃昏時我和伯母一同返家,總有甘蔗當零食,伯母用柴刀削去蔗皮再給我,我邊走邊啃,好充實的一天! 日治時代的俗諺「第一憨,種甘蔗給會社磅」,我家也沒因此富有。到台糖接管的時代,我父親還種四分地甘蔗,終於入不敷出,就開墾成稻田,從此與甘蔗漸行漸遠。 終有一天,台糖公司也拆去五分車路,大肚山一帶變成中部科學園區之後日漸繁榮,已不見蔗園景觀。我只有到彰化溪湖去坐小火車,看到停止作業的糖廠旁的五分車及守車,內心激動不已,腦中閃現一個鬼靈精的孩童還在一節節的車台上跳接過去。 二次大戰結束後,阿公和阿嬤用存款買下幾分田,還繼續佃耕祭祀公業的田地,你我伯伯們一同努力奮發,終於在頭家的田邊蓋起一座有兩條護龍的三合院,住不夠,又加蓋一條護龍。有人說我姑丈公是日人走狗,我阿公又跟在他姐夫旁邊,自然有好處,他們笑罵由人。那個時代的氛圍,有辦法和跟對人的比較有利。 這也是阿嬤很疼阿公的外甥的原因,年節總要做很多粿,一些分贈給姑丈公他們,表伯們在阿嬤別世之後,常懷念他們阿妗做的紅龜粿、蘿蔔糕和芋頭粿等。 那時的荒野有許多黃槿樹(粿仔樹),小時候每到年節,總要去摘它的葉子回來,做那種圓形的草仔粿包著菜脯米(蘿蔔乾絲),阿嬤總會印上菊花圖紋,揉糯米糰時加入雞屎藤葉汁,味道令人不敢領教,但蒸好以後吃起來頗為爽口。 若是做橢圓形的紅龜粿,就要墊上香蕉葉,阿嬤揉搓的米粿總是要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而且她做的紅龜粿總要用大紅色,紅花米要加到夠份量,才肯罷休。 木刻粿印既大且深的印痕,阿嬤巨大的手掌印來毫不費力。換成我母親做粿時,因為她的手較小,捨木刻而另外買一個塑膠製品,刻痕較淺,面積較小,母親也不喜用色太紅,從此家裡再也沒見到昔日大紅大塊的紅龜粿。 走過春日的河畔青草青,到夏日的稻禾黃熟,憶起阿嬤煮的割稻飯,有麻薏湯、菜脯蛋、綠豆湯等。還有農曆六月十八日王爺公誕辰日,阿嬤總是準備一付三牲敬拜王爺公,加上麻糬,其實就和不加糖的年糕做法相同,沾上花生粉混合糖粉,我幼時還和阿嬤一起磨花生粉,撿了圓扁的石頭洗乾淨,將炒熟的花生敲碎再旋轉碾壓,加上糖粉,拉拔一團米糰沾上花生粉,就是美味的麻糬了。 3 童年時我阿嬤在三合院外的空地養雞鴨,那裡正好有一條小水溝流過,阿公做籬笆圍住雞鴨。記得某個大雨夜,阿嬤提醒我,說外面那群小鴨沒遮雨,再不捉進來就沒救,我不依,辯稱鴨子自會躲到鐵棚下,阿嬤有些發怒,說那些破鐵棚早就可以賣給收破爛的了,鴨子還會遮到什麼? 我撐傘並提布袋,阿嬤打手電筒,兩人走出院外,雨滴在鐵皮的音響如鳴金擊鼓,後來鴨子都捉入鐵籠又蓋上布袋,阿嬤的愛心由此可見,雖然那些鴨子後來大都賣給販子,但這小事一直藏在我心中。 來自大里鄉下的遠親也養鴨,總在我們稻子收割後來借住,阿嬤大方又好客,還供應三餐。 親戚的鴨子就放養在稻田中,吃掉落在田地裡的穀子和秋冬才長出的肥美鵝腸草,糞便也可以讓田地增肥,是一種能量循環。其中一位伯伯不時攜帶紙筆,黃昏或清晨閒暇時就畫上幾筆,他畫的鴨群栩栩如生,村舍美麗動人,已經物我兩忘融入其中情境了。 親戚也常把一群鴨子趕到筏子溪畔,用石頭圍住一個水池,那時溪畔有好幾位養鴨者就在溪畔搭寮居住,名為鴨母寮,養鴨者就衍生「鴨母連」、「鴨母煙」等別名出來。清代的「養鴨示禁碑」於乾隆13年(1749年)頒布,當時因為盜匪藉養鴨之名,在溪畔搭棚結夥,致成治安死角,所以官方特立此碑在筏子溪畔禁止養鴨。今日筏子溪邊也見不到大型養鴨場,「養鴨示禁碑」目前存放在西屯區水堀頭福林路的萬善同歸祠旁,似乎是放錯了位置。 我懂事以來,那溪畔常聽到鴨聲聒噪,偶而和村童下到淺水處還可以撿到鴨蛋,如獲至寶,帶回家加菜,阿嬤會切碎九層塔葉片打蛋去煎,真是美味極了。 彼時媽媽做裁縫,爸爸下田,阿嬤也常下廚,她最拿手的就是「五柳枝魚」,虱目魚或連魚先炸熟以後,備妥豬柳、芹菜、木耳、紅蘿蔔、金針等,以上炒熟後調味加水勾芡,再放入魚混合即可承上長盤。 阿嬤也常燉煮五花肉(俗稱三層),就只加醬油、蒜頭、冰糖、水,又放入豆輪熬煮,那香味飄得好遠,那時廚房還有木炭小火爐,熬它一個早上,肉爛到入口即化。 4 才念小一,放學後,我會和鄰人去蔗園撿拾乾葉,採收後的蔗田都是寶,乾蔗葉對折再對折,打幾個圈塞入固定,而後疊成圓形再用草繩捆緊扛回家,就成天然的燃料,阿嬤總在人前讚賞我勤快又自動。 或是河水較低位時和鄰人去摸河蜆,人多彼此好照應,我常是最小的一位,彼時河川沒太多污染,「摸拉仔兼洗褲」,我感觸最深。回家時褲子還是濕的,那時下到水裡都打赤腳,也很少被玻璃瓶碎片刺傷,只是偶爾遇見水蛇虛驚一場,那蛇如一葦渡江的達摩那般瀟灑,牠不須蘆葦,只用色身,見久也習以為常。 摸河蜆其實就為了阿嬤很會做「鹹拉仔」,她用橢圓形菜刀,把大一點的拉仔切開一些縫隙,因為手大,只要單手就完成這些動作,再加入醬油膏、蒜頭和米酒,醃漬一夜之後就可以食用。 還有台中屯區的麻薏,阿嬤也種很多,總是分給沒有種田的鄰居。麻薏只取其葉子去細梗,用竹畚箕搓洗去澀來煮,加入蕃薯塊及小魚乾,昔時品種較苦,阿嬤會再加上空心菜葉來平衡苦味。我學喝麻薏湯是阿嬤教的,每回在市場看到人家賣麻薏湯,總會浮現阿嬤搓揉的身影,那種在夏日食後心涼脾胃開的感覺真好,往北的縣市就找不到麻薏了,朋友住苗栗後龍,竟沒有聽過這種食物,麻薏真的是幸福的台中人獨享的滋味了。 後來,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阿嬤走在鄉間小路,問阿嬤去哪裡,她說:「去你二伯家吧」!她最擔心二伯一家,他因被人倒會,雜貨店結束營業之後,債務分給六個兒子分攤,阿嬤還支助他們,只收取微薄的利息而已。 遇見田莊內的其他老人,阿嬤揮揮手,對於自己坐在輪椅上有些尷尬,卻對其他老人讚揚她孫子感到自豪。 阿嬤晚年時腳關節為風濕所擾,不知吃了多少風濕藥丸,那裝藥的空玻璃瓶你還拿來放零用錢。但她的子孫孝順,她和阿公應可以含笑九泉。 現在我還常走那些和阿嬤共同行過的路,或是她勞動的地方。包括南投國姓鄉的北山坑,我站在山路上想著長輩告知的那些故事,看到路上的老婦人,好似阿嬤的身影。 或是在林厝里第十三公墓靈骨塔前的那條五分車仔路,你閉上雙眼,還能想像小火車從身旁駛過,阿嬤就在那裡拔蔗葉、砍蔗尾。或是農曆七月初六,那裡的萬善堂大普渡時,嬤孫一同看歌仔戲的身影。 養過許多豬的阿嬤的大手,煮了好多割稻飯,做了許多好吃的粿,她待人總是懷抱希望和熱情,依賴堅強的毅力去完成困難的任務。我後來發覺自己有好多個性遺傳了阿嬤的特質,即使遇到委屈也常常往肚裡吞,總是靜候水落石出的時機。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林厝庄曾經有我阿嬤,這個天地更顯得美麗,值得珍惜。
-
呂世宜與純書法
蘇軾曾經說過,成功的藝術家總是要「出新意於法度之中」,要進行「神妙獨創」,這話在創作者看來,是非常中肯的建議,因為能在法度中運作,又能將新的創意表現出來,才見得縱橫之才氣,非法度牢籠能窒息,反而在運用法度中,形成個人的風格,如孔夫子所說:「從心所欲,不逾矩」。規矩不是只限制人,它自有其積極性與建設性,運用得好,反而能幫助我們表達自己。 江山代有才人出,有清一朝,尤其是嘉慶以後,因為考據學的興盛,文字學和金石學亦盛,加以對北碑的提倡,書風為之一變,由帖學轉為碑學,以隸書為例,鄧石如、伊秉綬二人卓然有成,鄧石如取法漢碑而熔於一爐,影響迄今不衰,伊秉綬機杼自出,筆劃堅勁如鑄,橫平豎直,風格獨特,雖然影響不及鄧石如的廣泛,然而其書法的典型模範,讓後世難以忘懷,他的書風繼承者較少,不是不宜學習,而是難學成之後又再出新意,猶如西洋繪畫之蒙德里安的抽象畫,將畫簡約為垂直線與水平線,加上紅藍黃三原色,法度嚴謹,以其風格為師,易得一近似,卻難轉化出自己面目。 在姜一涵於《書道美學隨緣談》一書的〈「行過六十萬里」的康有為-書法能夠表達「純粹本質」嗎?〉一文中,就將金農和伊秉綬與西畫家蒙德里安的繪畫相比較,他說:『就蒙德里安的「純粹本質」言,他認為藝術(繪畫)只要通過最單純的符號(橫線和直線)和最簡單的顏色就可呈現最原始、最純真的本質,在那裡就蘊藏著神秘和美。』並說『金農、伊秉綬的書法,亦即能透過橫平豎直的線條與宇宙造化之神(即宇宙純粹本質)相遇合。因為宇宙的本質是最簡易而單純的,所以《易》卦以陰陽來象徵宇宙。』於是,從「純繪畫」借來,創作了「純書法」的說法,他解釋到『就像「純數學」、「純物理」一樣,不摻雜實用、功利目的,顧名思義,是將書法的功能單純到只是要表達一個「純粹本質」或「純粹真理」;既不要「文以載道」(中國的「道」內容很複雜,非「純真理」),也不要「為藝術而藝術」』我覺得將伊秉綬的書法,特別是他的隸書和蒙德里安的繪畫精神相比擬很有啟發作用,他們看起來都有意識的將藝術表現的造形原素簡化限制在少數範圍,也就是說,他們將藝術的法度嚴格化了,這樣做的結果,使風格明顯可見,獨豎一幟。 雖然姜一涵在文章中選刊的金農作品,與伊秉綬有相似之處,但是看金農其他書作,尤其是著名的漆書,筆劃變化複雜,並不亞於歷來書法家,與伊秉綬有相可比較的風格的,我覺得鄉賢西村呂世宜更為適當。如果伊秉綬對中國近代書史的供獻,用康有為的稱譽說,創造了一個「千年未有之新體」,那麼隸書與伊秉綬相伯仲的呂世宜,實在可以說有繼承且發展此「純書法」風格的地位。唐朝楷書有顏真卿、柳公權,有如清朝隸書之有伊秉綬、呂世宜,書風恰巧也是前後相繼:一豐厚、一瘦硬。 由於伊秉綬和呂世宜隸書風格皆有橫平豎直的明顯特徵,而且又同是福建人,所以早有人將兩者相提並論,謝章鋌說:「乾嘉之際,閩以篆隸名家者,上游則伊秉綬,下游則西村。」而道光皇帝說:「伯仲之間見伊呂」,亦是對呂世宜書法成就的肯定。對於伊秉綬和呂世宜治漢隸和書法風格的不同,吳鼎仁在《西村呂世宜》一書中將兩人比較後,說:「西村縮臨漢隸,小而愈精,以篆筆入隸,瘦勁疾澀;墨卿(伊秉綬)能拓漢碑而大之,愈大愈壯,也是以篆筆入隸,豐厚醇古。」這裡評論的十分中肯,正是兩者同中也有異也。雖然呂世宜晚於伊秉綬,隸書風格有相似處,讓人推想可能有私淑伊秉綬的書風,然而正是伊秉綬書風非常具有個人風貌,要學習而又推陳出新,更為不易,以事業比擬,開創不易,中興亦難。以橫平豎直的簡約結構原則,前後兩人一豐厚、一瘦硬,同中有異,各有面貌,不是皆有非凡的才具識見,何以能致此? 伊秉綬早生呂世宜三十年,書法成就高,且名滿天下,呂世宜是後輩,受到影響以之為創作之借鑑,實為當然。而學習不必盡似,如鄭板橋所說:「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我們未見呂世宜對伊秉綬的讚揚,反而在呂世宜寫的〈五瑞圖西峽頌跋〉見到批評:「結體甚平,平近板;運筆甚緩,緩近弱。伊墨卿先生書祖此,然非善學者。」、「學此等書,須從篆筆求之,須以險筆出之,依樣葫蘆即為所誤。…」批評別人的不足,往往正足以為自己所警覺,橫平豎直的結體,本來就要小心不能流於平板,運筆緩而近弱,可代之以運筆疾而有力,以篆法入隸,險筆出之。我們看呂世宜留存的墨跡,雖然也有如漢隸的蠶頭雁尾隸書,這是他博涉眾碑,轉益多師的結果,另有篆筆隸書,應該才是他獨有特色的書風,結字沒有明顯的波磔,左右兩筆用筆快速,墨乾澀而成自然的飛白,末尾將筆提起,卻筆筆到位,無輕挑之感,正是他所說險筆出之的實踐,此種用筆,要有筆的力道,也要胸中從容而肯定,如刻石奏刀,一筆而就,不容反復描寫。 呂世宜的以篆入隸,左右撇捺以疾澀飛白寫出,看似小變,實則不易。因為首先,此拉開了與伊秉綬隸書風格間的差異,其二是雖然說是以篆入隸,那是指筆劃線條較為均勻,沒有隸書常見的蠶頭雁尾之象,撇捺以飛白提起,既非隸法,也非篆法,反而飛白是行書或草書常見之用筆方法,而呂世宜的飛白顯示的是瘦勁疾澀,中鋒收筆似篆書之懸針,而非行草書的飄逸,這使他的隸書有金石味,用筆似篆刻奏刀,雄強有力。後世篆書筆劃末端飛白的已經大有人在,隸書如此作法的至今仍屬少見,而這種筆法卻有其表現力,是應當重視的。 呂世宜以篆筆寫隸,所以字的結構是隸書字體,書寫筆劃線條有篆書筆法。〈天發神讖碑〉用隸法寫篆,轉角方折,出鋒處呈現尖銳之狀。就字的橫平豎直的方塊結構,及線的懸針狀,有類似之處。被姜一涵譽為二十世紀書壇三大家之一的齊白石,所書篆書〈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對聯,這幅字風格取法〈天發神讖碑〉,大字書寫,精神煥發,顯得氣勢雄渾,結字方正,有些字末筆線條呈拉長的尖筆出鋒,可看作是隸書波磔筆法的一種變形處理。我們再看呂世宜的隸書〈海為龍世界天是鶴家鄉〉對聯,同樣有大氣磅礡之感,這豈是偶然的呢?就字體而言,呂世宜的隸書,齊白石的篆書,顯然可分,就線條而言,呂世宜的線條融有篆法,齊白石的融有隸法,線條中鋒提筆收尾,又都有橫平豎直的特徵,字體方正,有近似的品質。 我並不是說齊白石受了呂世宜的影響,而是說書法家在書寫時,可能有殊途同歸的情形,齊白石的篆書也有橫平豎直,運筆迅疾有力,一筆而就,以及簡約線條變化的傾向,與呂世宜相似。齊白石的書法雖然不及他的畫作那麼著名,但是從《中國書法藝術大觀--書藝珍品賞析》中,民國以後只收錄六位,齊白石居其一,可見得其成就已經獲得廣泛承認,相比之下,呂世宜就頗為寂寞,然而,名聲是否能遠播,自有其主客觀因素,未必能公正判斷實質才情器識之高低,呂世宜上能與前輩書法大家伊秉綬論為伯仲之間,下與齊白石等近代書法家在風格取向上有相合之處,書藝有承先啟後的地位,應無可懷疑。 吳鼎仁在所著的《西村呂世宜》一書,指出雖然呂世宜長期旅居他鄉,然而實出生於金門西村新塘,其一生的書學成就,是我們金門鄉親的榮耀,並稱譽其為「金門一千六百年來唯一的書法家」,可謂是推崇備至。現在將呂世宜的書法與伊秉綬、齊白石的作品並列,其筆力遒勁,奇肆英挺,在兩位書法大家間,毫不遜色,從書道美學的「純書法」脈絡來看,一脈相承的美學關係,應該是可以成立的,更見其在中國書法史地位之重要,不應被忽略。 世人論隸書,多知鄧石如、吳熙載、趙之謙等三代之傳承發展,而不能看見伊秉綬到呂世宜的風格傳承,其實呂世宜對伊秉綬書風的創造性繼承,創作力與啟發性絕不亞於吳熙載之於鄧石如,此「純書法」風格之缺乏第三代隸書大家出現,實是歷史之機遇,非當事人之過也。而齊白石取徑不同,篆書風格有合於「純書法」的美學特徵,可見得這個美學取向仍然是有發展潛力的。
-
真命天子
自從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之後,有絕大部分的人,終將窮其一生的心力,付出真情而尋覓真命天子或真命天女。 當然慈悲的上天,或許原諒亞當與夏娃所犯下過錯,因此總是給予祂的子民,一圓生命中尋覓美好因緣之機會,因而找到了合適的伴侶。 不過卻也有極少數的人,在尋覓終身伴侶的過程當中,由於某些因素之故,更加上本身的執著與堅持,並不能順利找到真正的因緣。 那天和一位朋友長談之後,終於了解在她的內心深處,已經為自己作了某些抉擇,其中有一項重要的決定,就是堅定選擇了終身《不婚》的道路,希望能夠在自由自在的生命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 其實我們都很清楚,在娑婆世界的芸芸眾生中,能夠做到《全然自我》之地步,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當然也絕對是極其快樂的境界。 然而我們卻不知道,《不想結婚》是否屬於一個全然自我的例子呢?不過那是一種絕對個人的抉擇,也是規劃《樂活生命》的方式之一。 「因此堅持此種想法的人,不應該被解讀為離經叛道,或是世俗中的眼界過高還是怪胎,因為那畢竟是個人的抉擇,豈有他人置喙的地方?」另外一位朋友抱持著這樣的看法。 雖然越來有越多的人,對於不婚族增多的社會現象,並不會感到過度的憂慮與訝異;但是無可諱言,長久以來在咱們的社會中,兩性關係並不是全然達到平衡之境界。 因而此種世俗認定之緣故,總會讓人們在面臨情感抉擇之際,偶爾會怯步而裹足不前,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況且要去說服長輩接受此種事實,倒是要費一番工夫喔! 不過朋友選擇不婚的決定之前,其實也多次提到在生命當中,很用心的找尋真命天子的事,因此,不知道是否遇到了挫折之故,或是其他不便說明的原因,讓她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但是對於更多人在尋覓因緣的過程中,如果尚未遇到對味的人也好,或是抱持隨緣心情也罷,其實日子還是得在日出日落中浮沉呀! 其實人們有時候總是在想:果真這樣多元性的抉擇,就是人生的本質嗎?當思維馳騁於生命的缺口時,卻也很實際而認真的找到了答案,原來人生只是充滿著謙卑的內涵,然後終結在《責任與內心自省》之交會處。 因此換一句話說,大部分的生命與心情,總會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擺盪不已,所以才會讓很多人覺得痛苦不堪;當然屬於感情的議題,更是宛如搖擺椅子和翹翹板一樣,總是教人的內心擺盪得更厲害呀! 當然大部分的現代人,總在日復一日而一成不變的工作環境裡,偶爾會對於《自我存在》的迷思而感到疑惑。 「難道我們存在的價值,非得靠他人之主觀因素所論斷不可?」有一位同事,曾經很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當然那位滿心疑惑的同事,終究沒有得到確切之答案;然而放眼觀察週遭朋友的心情,或許可以發現生命之本質,只不過是在尋覓的過程之餘,除了抽控找到紓解的方式之外,也把自己的腳步和內心感覺,仍然盡其所能的保持著某種平衡吧? 因此,對於順利找到生命裡的真命天子,或是完美真命天女的朋友們,人們總是給予誠摯與衷心之祝福;至於選擇擁有全然海闊天空人生的人們,當然更是值得為她們高興而喝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