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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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兩首
霸王 霸王鴻門宴後 一陣陣默的浪潮 席捲 拖著疲累之軀 與冷卻的夢 卸甲歸田 從此 願 天下蒼生不再有火紅的視線 願 眾將士將得以安逸清閒 願 混雜的天能重拾它的美 三年前後的楚霸王 也不過是史學家筆下的輕描淡寫 暴虐的強權之下 誰又懂背後的苦辣酸甜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壯志難酬 時不予我 宿命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若奈何 無可奈何 悲愴潸然 淚下 烏江邊最後的獨酌 帶著淡淡的憂傷與絲絲的憂愁 沒有虞姬的最後舞台 該如何成就壯烈的史詩與傳說 夢境 傳說 夢境裡的刻劃 反映的 是最純真的自己 沒有虛假 沒有掩飾 唯獨存在的 只有真實 昨夜的夢 隱然迴盪在我的腦海 夢中的景象 依舊深刻的烙印在我心扉 不是幸福畫面多麼令人動容 也不是蜜語甜言那麼引人入勝 僅僅 只是再單純不過的平凡 無法忘懷的 是一個恰似微笑的眼神 當太陽失去月亮的輝映 該如何平復熾熱不已的心 過去 這曾是無解難題 如今 卻早已不再掛慮 昨夜的夢 沒有虛假 沒有掩飾 唯獨存在的 只有真實 以及那恰似微笑的眼神 而它 將永遠伴隨著我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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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給上天堂的阿嬤
05、出殯 二十一是您離家日,七點多靈柩由大廳轉出,供親友拈香告別。此時大雨沛然落下,顆顆是淚。親友請來的樂隊和牽亡歌團,奏起淒愴的離曲,每個音符都敲痛我的心靈。生離死別在眼前,哀慟莫甚於此呀!八點,子孫繞棺最後巡禮時,大雨傾盆,雷電交鳴。念此別即永隔,我們披麻戴孝,為您哀嚎失聲。痛失世間的慈悲者,真的是天地都為您落淚。 從家中到墳場,曲折蜿蜒不過千尺餘路,卻有腳重千斤、寸步難移之感。大雨與淚珠競流,全身濕漉漉的,眼前盡處是模糊,我扶著遠從基隆回來奔喪的美華堂妹,隨著人群緩步移動,真正體會了什麼是「肝膽俱裂、哀慟欲絕」。堂妹一路喃喃飲泣:「以後回來,再也看不到阿嬤了;沒有阿嬤講話,怎麼辦?」您疼愛我更多,我更是有無語哽咽的悲慟,不知如何明狀了! 進入公墓到您的新厝,一段泥淖路積水及膝蓋處。身為子孫,我們齊力與抬棺人員,踩著爛泥涉水前進;能再度這麼貼近您,是上天的好意吧。 扶您進到新居時,雨驟然而停。我們把沙土一撮撮蓋在您的靈柩上,隨著靈柩的沈埋,我的心情逐漸地凝重起來。阿嬤,這剎那真的永別了,以後不僅見不到您的慈顏,連裝著您軀體的棺木也見不著了。天呀!人世間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 淚水和著泥土,築成一座半橢圓的新屋,這是您剛喬遷的家,我們在屋頂上種植翠綠的韓國草,撒下一顆顆大豆的種籽。希冀它長得茂盛,美化您的新家。 人間的緣分已盡,無法再留您片刻。在陌生的另一個國度裡,您的慈悲善良是很容易結交鄰友的,您必不孤單。 06、寄語 懷著悲慟的心送您走後,我又回到學校讀書,多少夜深人靜的晚上,想到您的飄逝,連我即將讀完大學的喜悅都無法分享,我常感到茫然、悲傷、無奈。您的遽然永別,讓我感嘆生命的力量何其薄弱;如果能夠,我願以任何代價換取相聚的時光,一分一秒都好;如果能夠再相聚,我願永遠陪伴著我。 您的形影一直在我腦海盤旋,我覺得您還活在我身邊。那天,我又從高雄騎機車回鄉,途經北港,看到您喜愛吃的「新港飴」,我像往常想買一盒孝敬您,停車後,才猛然想起您已離開人間,心頭一陣酸楚,淚珠便和車輪滾動著。 最近在家,有時想要去和您話家常,或是突然覺得您會出現在眼前,等到頭腦清醒,知道您的慈顏已難再見,心靈又是無限悵惘。 叔叔一家人都北上謀職,房門深鎖,那隻您養的小狗,整日病懨懨躺著。是失去您的飼養,還是懷念您這位慈祥的老主人? 我起床後,母親總要我洗淨手腳,到廳堂點香拜神;她說您在世時,每天都這樣~~我知道您都在祈請神佛保祐子孫平安。 家中最近有兩件喜事,美珠訂婚、達仔結婚。您的準孫女婿家在恆春,路途遠了些,人卻老實忠厚,守本分而肯上進;孫媳婦家住永和,長相漂亮。(喪禮那天,她也戴紅巾送您,您記得吧!)他們以前常來家裡玩,是您熟識的。您生前常督促子孫們結婚,聽到這兩樁喜事,子孫有好歸宿,您一定很快樂,對不對? 為了讀書和工作,我的婚事最讓您操心,沒在您生前完成終身大事,我感到不孝和遺憾。阿嬤,如今您可放心了:我完成學業,思想觀念更成熟,經濟事業略有基礎,只要有合適的對象,我一定會把握,建立美滿幸福的家庭,以告慰您在天之靈。 最近,我常去拜訪您的新家,栽植的韓國草更翠綠了;大豆已開花結果子。每到黃昏,清風拂面,坐在墓碑前,看那金黃的夕陽撒向青草綠樹,飛鳥唱著歸曲掠過晴空,村舍靜靜地點綴在綠浪紅霞中,總覺得景色風光宜人。阿嬤,山明水秀、地靈人傑,祇有有福氣的您,能睡在這如詩如畫的大地上。 我最敬愛的阿嬤:從您離去以後,雖見不到您的形影,思念卻與日俱增。傳說好人死了會往天堂去,所以我把這封信寄向那裡。紙短情長,訴不盡的點點滴滴,來日再向您稟告。如果幽冥的世界裡,也有繁華的城市、熱鬧的人群、眾多的商店……。請您儘量享受子孫給您的花園別墅與金銀財寶吧。您生前給我們太多的愛,只有知道您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舒適快樂,我們才能安心。好好安息吧!阿嬤。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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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養傷期間,最讓萬大明魂夢牽縈的還是安娜姑娘。臨行前,他曾託請郭玉鳳告訴安娜自己沒離開台灣的事,至於他藏身何處,知道的只有郭懷一和病尉遲,連郭玉鳳都諱莫如深。當然了,他不曾忘記台灣行的任務──到打狗山挖掘林道乾的藏金,獻給國姓爺抗清。他早已下定決心,一旦挖出藏金,就帶著安娜回到內地,從此天涯海角永不分離。 □□□ 萬大明是五月十三日(陽曆六月二十二日)跳船的,日子過得真快,一晃就是兩個月,他的傷已經痊癒了。按照約定,打狗山下的那片土地一旦租下來,郭懷一就會設法通知他,可是兩個月過去了,赤崁方面仍然杳無音訊,「是什麼原因?」他不禁暗自著急。 林金塗看他傷好了,就要給他辦個身分,當時並沒有什麼戶籍制度,只要在新到墾丁名冊中,胡亂填個名字,按月向荷蘭人繳交人頭稅,就算合法居留。然而,就在林金塗剛給他辦好身分,郭懷一突然來到魍港。郭懷一常到他承包的墾區走動,他在魍港承租的土地有限,林金塗又是親信,所以就不常來。 那天萬大明正在幫忙打穀子,自從右肩的傷好了,他就爭著幹活。那時還沒有打穀機,只在地上鋪塊木板,上面釘著幾排鐵齒,三面用網圍住,打穀子的人雙手握著稻穗,用力把穀粒摔打下來。打穀子的活特別吃力,萬大明身長力大,一人可以頂好幾個人,他正在墾寮的稻埕(曬穀場)揮汗摔打,從一片蔗園後頭轉過來兩輛牛車。 那兩輛牛車越走越近,萬大明眼力好,不期然地認出前頭那輛牛車上坐的大漢是誰了,他撂下手中的活,急步奔過去。那人也認出萬大明,趕緊跳下車來,邁步向前。 「大哥!」萬大明既驚喜又興奮,他萬萬沒想到郭懷一會來到魍港。 「你的傷好了嗎?」郭懷一望著萬大明的右肩。 「好了。」萬大明說著掄動一下右臂。 「我特地來告訴你一件事,」趁著其他墾丁還沒過來,郭懷一長話短說:「有個人來找我,說是你四哥,有重要的事要當面告訴你。你周大哥(病尉遲)說,因為不能確定他的身分,所以只說你在台灣,沒說你在哪裡。」 「他長得什麼模樣?」萬大明急切的問。 「中等身材,由字臉,兩鬢有絡腮鬍……」 「那是我四哥!」萬大明興奮極了。他和四哥感情特別好,尤其是他四嫂,對他更是照顧備至。 這時在稻埕上幹活的墾丁已迎上來,萬大明雖然還有很多話要問,也只好把話打住。郭懷一向萬大明使個眼色,帶著幾個隨從,和眾人走向墾寮。那些隨從都不是郭宅的,所以沒人認識萬大明。 林金塗正帶著人整修水圳,聽說郭懷一來了,趕緊趕回來。墾區來了大結首,免不了要熱鬧一番,林金塗下令殺翻一口豬,搬出從內地運來的黃酒。墾區不缺魚蝦和野味,但難得吃到豬肉。幾十個墾丁一起行動,人多好辦事,不過一頓飯工夫,飯、菜就準備停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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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 赤崁行
「註」:據英國牧師甘為霖《福爾摩沙素描》,清末時生番仍有出草(獵人頭)的習俗,在埔里一帶,他發現一位生番拖著個包裹,裡面裝著兩個剛砍下的漢人頭顱,連著辮子。一天下午,他經過chiu-sia-hun地方時,發現一群孩子正嬉鬧著吃肉,「有個女人忙著做菜,大鍋子裡面裝滿湯和大塊的肉,兩張桌上擺滿了肉和骨頭,我發現這些東西是從兩個人身上取下的肉。…我對女士表達我對的厭惡,終於她生氣了,回答道:『為什麼我們不該吃他們?他們砍了我丈夫的頭,砍了我侄子的頭,他們罪有應得。』」據甘為霖記載,直到劉銘傳開山撫番,這些陋俗才漸漸停止。 就這樣,萬大明藏在魍港的墾區安心養傷。他十六歲那年殺死惡霸,從小秀才變成江湖人物,從此東飄西蕩,從沒有過這麼安閒的日子。依照計畫,他傷癒後將潛往打狗,和病尉遲周道存會合,計算時日,到那時打狗山下的那片土地一定可以承包下來。為了避人耳目,在養傷期間,除非有重大事故,郭懷一和病尉遲不會和他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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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閃爍的海 來往的船 似曾相識的容顏 那美 是純真 那島 不再神祕 踏上浯江號 春風迎面來 鳥瞰馬騰叔口中的風雞 高聳守護者26個村落 悠閒中 帶有一股與世無爭的尊嚴 船漸漸駛近 阿欽告訴我 這就是咱叨 海上一顆璀璨耀眼的明珠 烈嶼 舉杯輕酌 微醺的酒香誘人舒緩 神遊於異度空間 踉蹌的令人忘卻煩憂 馳騁於萬馬奔騰 驚呼識舊友 宛若 敲醒了過往的記憶 吶喊著 一起走過歲月的同窗好友 訴說起 阿源與阿錦曾經海誓山盟 老專 再滿上 只為 一飲故鄉釀的酒 此時 緩緩而下 內心不徐不疾 一口 恰好58度 藉酒寄情 瞬間交纏碰撞 表面看似平淡無奇 內在卻顯澎湃翻騰 縱然不能直視 仍要奮力向前 文化館內會故人 床枕似已備 半夢半醒間 彷彿 已沉醉在過往的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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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人生
如果說,把這個世界區分成兩個部分來談,那麼一個就是人文的世界,一個就是科學的世界; 那麼,如果再把人文的世界,再切割下去的話,一個就是文學的世界,一個就是人性的世界。這個世界可以不斷地切割,再切割,直到沒有一個「詞」可以形容任何有形的世界。 就好比東京,比台灣的時差快一小時,泰國比台灣慢一小時; 但是有一個地方是這麼存在的:它比台灣快十分鐘,快一分鐘,甚至可以切割得更細,快一秒鐘、快二秒鐘。 文藝,自古以來,就不停地在人文的世界當中探討、推敲。曾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弟子規「…,有餘力,則學文」。在西方的世界當中,更有舉世聞名的藝術家和人文學家,產出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作品,不斷為社會改造,引領,直到一個社會無法再前進;但在一個「無法再前進的社會」,是無法成立的論點,因為只要有「人文」,或是有「人」的地方,我們就會想辦法「感染」它、「改變」它─人的力量就在於此。也因此,五百年前的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提出了地球是圓的論點;但是現今的佛里曼,告訴我們世界可以是平的:理由是哥倫布的時代,是沒有電腦的設備,但是佛里曼的時代,電腦是飛入尋常百性家的必須品了,透過電腦,讓地球村瞬間在指間掌握,縮短可能的距離。因為電腦的設計,資訊得以順利傳播,而這個傳播的力量,正來自於人性─人性不斷鼓吹社會改變、造福社會。所以成就了一個上古、中古、文藝復興、工業革命時代的人,無法理解的現況,成就了一個和「愛」一樣,共創人類文明的奇蹟。 莎士比亞的文學,可以在四百年之後,重新搬到舞台上,詮釋新的人生觀, 更用藝術的效果,帶領我們進入想像的世界;古希臘羅馬的文學,讓我們在科學的領域中,學得踏實學得理性學得有邏輯;但丁的神曲,給予了人們在黑暗中自救的能量,昇華到生命教育的層次,讓地獄、淨界、天堂的幻景,重新得到解脫;康德是第一個倡導「知識的源流是我們本身而不是在外部的學說」,從新省思「人」存在的意義與內在觀點。 文學、藝術、文化是藝術界與文壇不可或缺的三角關係;文藝是文化的花朵,文化是文藝的根幹。文化不是死的、固著的、呆板的成果,它像活水湖一樣,歷經時代、空間的變革,而有嶄新的面貌;文化是一個世代的人,努力付出,耕耘的結果,有著淚水汗珠,血與傷交融的痕跡,醞釀在其中;而這種文化的奇蹟,用文字、藝術的方式呈現在我們面前,就是一個栩栩如生的「文藝」。人類因為懂得利用文藝來提昇心靈層次,懂得透過藝術來表達情感,懂得省思藝術來提出更高境界的訴求,所以人類成了萬物之靈,而在靈長類的所有物種中,得以肯定自己、超越自己、創造自己。因為如此,人生才有文藝之蓓蕾,滋潤著我們。 如果要從藝文的世界,過渡到人生的課題,那需要把軟性的生命,注入「理想」、「堅持」、「思維」等硬性的質地來處理; 「人生」這個命題,原本就是「哲學」的範疇了; 它可以是模稜兩可、真偽難辨,也可以是顯而易現、一針見血的。千年前的李白,認為人生應該把酒言歡、舒然暢懷,一杯酒來打發一切,這在今天看來,美其言為「豪放」、「灑脫」、「阿莎力」; 或者用負面的詞語來形容,稱之為「行屍走肉」、「無所事事」; 百年以前的國父,耳提面命地要我們人生應以服務為目的,然而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這是多麼冠冕堂皇呀!多麼諷刺呀! 你說,人生有怎樣的標準答案嗎?如果今天是一個多元文化、多元價值觀的社會,那麼人生就應該一樣的多元,呈現百態,各有千秋,呈現美麗,風情萬種─這,都應該值得尊重!對於人生,也沒什麼好堅持的! 那麼,藝文怎麼融入人生當中,的確是值得現代人來用功學習的環節。一個愛藝文的人,可以愛到手不釋卷,可以愛到神魂顛倒,可以愛到真的往山裡去求仙學法,甚至可以愛到在絕情谷中對愛人長相廝守直到這個愛情故事醒來之後才發現南柯一夢!不愛藝文的人,可以藉由種種逃避的理由,不顧一切地排斥文藝!他可以振振有辭地說他是科技人,他可以說藝文不值得留戀,他甚至可以將藝文從他的世界中,從此煙消雲散……,只因為人文素養無法和他理解中的「認知」相謀合,但他卻忽略了,不論世界走到了任何地步,都要由人性來操控,由人性來批判,甚至用藝文的力量,來改造所思所想所處所走的地方。 文藝得和社會,且一定得和社會結合,才能淨化人心。這就是藝文和人生互相結合、互相影響的最高境界。它相輔相成、脣亡齒寒、焦不離孟。「弟子規,聖人訓,首孝弟,次謹信,汎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這是人文世界的意境;「博學、審問、明辨、慎思、篤行」是科學世界的原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這是社會、政治最理想的境界; 立德立功立言是人生的三不朽。人文創造了藝術,也促成了科學,更維持了社會的穩定; 我們可以說,沒有人文,一切都像上古時代一樣,空乏其身也空乏其物。 我們一路走來,有人文作為溝通心靈的媒介,有表達思想情感的圖騰;一個願意欣賞文藝與享受人生的人,可以是在文藝界到處踢館的流浪漢,但他所散發出來的品味與心思,縝密也柔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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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給上天堂的阿嬤
01、永別 民國七十三年,保送大學讀書的我,再幾個月就要畢業了……。 清明節剛過,十六日的夕陽抹紅了西天的晚霞,郵差遞來了您上天堂的訊息,寥寥數語只寫著您辭世與安葬的日期;字字是錐心泣血的兇刃,刺向我的胸膛;晴天驟起的霹靂,轟得我天旋地轉,無所憑仗的淚珠,一顆顆沿頰滾落。自責、悔恨與思慕的情緒在心湖翻騰,顧不得如荼如火舉行的期中考試,託同學請假,昏昏沈沈挨到天亮,便從南台灣的大學校園搭車返鄉。 同樣是歸途,過去有您的慈容倚盼,有您的慈愛牽引,心靈總是盈溢著甜美,車窗外的景物,在眼中鮮麗而欣喜。此趟奔喪,悲傷您已向幽冥的世界遠去,路途竟是漫漫難行,我魂魄失散,軀體無主;窗外的景物,全在淚眼裡矇矇矓矓。 我回到家,依照習俗,從庭院開始匍伏向前、爬過大廳的門檻。我撫著棺木痛哭,號啕大哭,眼淚滂沱如雨,肝膽如摧裂般地痛……。哭吧!盡情地哭吧,生離死別,僅是如此一棺之隔,您的軀體近在眼前,竟然是如此遙遠──遙遠地,不能再以往日的笑臉,迎接我歸鄉;遙遠地,不能殷殷切切地詢問我在異地的生活景況;遙遠地,我也不能再端祥您和藹的容貌,聆聽您親切的聲音。 啊!敬愛的阿嬤走了,我體會了最深痛的死別,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呀! 呼哧呼哧嚎啕了一陣,我睜眼看清楚了紅漆猶濕的靈柩。阿嬤,這是您離開人間,最後棲身的場所:質料和款式是高貴典雅的,兩端的「福」、「壽」兩字,恰似您此生的寫照。 活在人間,八十三個年頭才安眠,比起一般人也算是高壽了。更重要的,年輕時候,含辛茹苦撫養父叔的您,晚年享受到了親情的溫馨;比起二十一年前過世的祖父,您實在是有福氣的人。 您的神主與遺像,已經進住「孝子亭」裡,照片上的容顏,顯現著我所熟悉的深刻皺紋與藹藹的慈暉;真的如亭上所寫的詞兒──懷念您,是「音容宛在」;歌頌您,是「懿德流芳」呀。 桌上供奉著新鮮四果、香爐和白燭。燭光搖曳,煙香瀰漫,增添了滿室的淒楚哀傷。 家人告訴我:您在農曆三月十二日晚上九點,安然閉上了眼睛,一直到入殮,神情都有如嬰兒在搖籃睡覺般安祥;您在人世的責任已盡了,所以心無掛念地返回天堂,永久靜靜地睡去。 我遠在高雄讀書,您入院病危的時候,吩咐家人別通知我。啊!親愛的阿嬤,您愛我至深的心意,我能體會;可是,您卻沒想到,它會造成我永世無法補償的愧疚。書沒唸,可以補唸;試沒考,可以補考,我摯愛的阿嬤生病,我沒有侍側在身邊,親手敬奉湯藥;您走了,我也沒有親眼送您一程,這等不孝,對我有如剮骨割肉的痛。 如今,縱使典當了整個世界,也難換回再見您一面了,叫我如何心安?叫我如何不耿耿於懷? 阿嬤,我們永別了,我們相死兩茫然了。 02、守靈 為了減輕內心的遺恨,彌補未能見您最後一面的缺憾,在您停柩的五天四夜裡,我含悲守在您的靈前,除了在躺在草蓆上,偶而閉目小憩以外,我珍惜在人間最後的祖孫情緣,時時刻刻凝望著靈柩,緬懷您生前的容貌和事蹟;我不斷為您燃香焚紙,伴著佛音梵唱,替您禱告,盡心力向傳說中的鬼魂,買路通關,希望讓您往極樂的世界,能夠一路都沒有險阻。 守靈期間,我看到遠親近鄰,來弔唁您的人,竟日不絕。人人說您──性情溫和、心地善良、熱心助人;您的懿德風範,可以萬世長昭。如果蓋棺就足於論定一生的功過,有那麼多人來向您點香告別,有那麼多人如此敬愛您、稱讚您,對您的離去表示不捨,您平凡的一生,算是無憾了。 為了拚生活,散居在各地的親戚也歸聚家堂,大人忙著張羅喪葬的事,幼囝仔天真地在院子裡戲耍。家中的笑聲與哭聲交雜響起,悲傷中帶著熱鬧的氣氛。 阿嬤,您的靈魂一定喜歡這熱鬧的景象;因為生前,讓您牽腸掛肚,懷念深深,您守著冷清的老家,最盼望的子孫都回來了。因為,以往逢年過節,看到子孫歸來,您總是以興奮、滿足的神情,露著銀色的假牙,笑得合不攏嘴。一旦有子孫離鄉而去,您又情難禁地悲傷,殷殷詢問下次的歸期,黯然欲絕地凝視著漸行漸遠的車影,久久捨不得離開。 眼裡一切如浮雲的您,就是最愛子孫這樣熱熱鬧鬧,圍在您的身邊,談談笑笑。 傳說人死後,頭七靈魂會回來,十八日凌晨四時,我默默坐在客廳守靈,前院池邊,忽然傳來夜烏的蹄聲,聲聲淒切畫破了夜空。我想:是您的魂魄回來看子孫了,於是步出廳堂。寂靜的夜空上,寥落的辰星散發幽微的光芒,那魂魄的使者淒啼數聲,離去復回,又淒啼了數聲,聲聲悲切不已,似有無限的心事與留戀,聽得我黯然神傷,愁腸寸斷。我對著那隻鳴叫的烏鴉喃喃自語: 阿嬤您回來了,您回來了……。您真的回來了嗎? 紅色的棺木依然在客廳中靜默,和藹的笑容如此清晰地浮在腦海裡。夜靜了,只有我守著夜空、守著您。希望在睡夢中,您的魂魄會走進我的心靈中。 03、憶往 您在世時候,最疼我了。寒暑假在家,您總是黎明即起,拖著步伐到臥室看我起床否?如果我還閉著眼,您怕吵醒我,凝視片刻又會放輕腳步離去。看我起床了,您會問:吃飽早餐沒有?然後催促我趕快去吃飯……。您每天至少到我房間三趟,好像我自己都不懂自己吃飯似的。每次一聽您的腳步聲嘟嘟而來,由遠而近,我都會從床上躍起或停止書寫的事,以免您操心催促。雖然我也盡力行孝,但您細密的呵護,也是我內心甜蜜的負荷。 每個子孫都是一條的繫念,不論在外讀書或做事,您總是詢這問那,操心憂慮不已。萬一有個發生意外或生病,您必是寢食難安,不論路途多迢遠,都非親自去探望不可。那年,我在台北生病住院,您就冒著酷熱不辭辛勞去看我。 您慈悲為懷,認為天地間冥冥中的神能懲惡獎善,一向以愛對待萬物,不咒罵、動怒或作惡……。晨起淨臉後,必到廳堂燃香禱告,祈請諸神保祐子孫平安。禱告詞中,不曾要子孫賺大錢或為自己祈福。 您的恩德和慈愛影響深遠,在這個注重和諧的家族中,您是那根擎起強而有力的支柱,緊緊牽繫著彼此間的感情,所以族人不曾因擴散而疏遠。您疼愛子孫,憐憫世人,感念養育大恩及美德的陶教下,子孫也能回饋反哺,使您享有幸福的晚年。慈孝的親情以善性的光環相互照射,於是我們擁有歡樂和幸福的大家庭。 而今,大樹凋萎,支柱傾倒,失去您的庇護與支撐,我們怎不悲痛逾恆! 04、牽魂 您的恩德,往後再也難報答了。感念您不盡的慈惠,父叔們決定以家鄉的喪祭禮,請道士來唸經超渡,以為您頌揚功德,洗淨塵世的罪愆;還您聖潔之身,領您過所謂的鬼門關、奈何橋,前往極樂的世界。另外,擺道場,做功鼓,請披袍道士以法術招回先祖們的魂魄,了解他們在陰間的情況和需要。 十八日午后,備齊牲禮,在五位紅袍道士的引導下,子孫們到各個祖先的墳前祭拜,把魂魄招回廳堂。公墓上雜草萋萋,我見到了您的新居~~經過連日的砌磚粉牆,墓碑側面繪製麒麟龍鳳圖案,墓庭矗立著蓮花座、土地公像和一對石獅子,顯得富麗而雅致~~這是您久居之所,位在墳場最西端;環顧四周,新居和我們的舊宅同樣座東朝西,門前有魚池,前望是無涯無際的田野,微風飄搖起綠浪,村舍點點,風景十分秀麗。 此時天際,時而掛著夕陽餘暉,時而飄著細雨,陰陽交感,跟著道士呼喚祖先的魂魄歸來兮。 十九日陣雨淅瀝,如豆般下,家人擔心次日做功鼓道場時有雨。幸蒙老天爺賜福有德的人,從頌經開始,都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鄰人也挑來祭品宴請陰界的好兄弟。 夜晚的天空,星月交輝,約七點開始招魂,子孫牽繞著招魂用的器物,喚著祖先魂魄歸來換衣洗面,得金銀財寶,道士頌經施符咒,踩龜踏蛇的玄天大帝降駕相助,九點後就有靈魂附在牽亡者的身上,紛紛巡視家園,訴說著他的近況。 借生者的軀體還魂,生前曾中風的祖父,拄著拐杖,依然是兇悍倔強的脾氣;堂姊阿花扭扭唱唱,神情嫵媚,一副生前活潑的模樣,惹得圍觀的人群笑痛肚子;亡妹月女來的時候,像生前一般乖順,靜靜坐著回答親人的問話。其他祖先的言行也酷似。 誰能證明世間沒有鬼魂?一切是那樣傳神,我不得不信祖先的魂魄都已被招回了。 敬愛的阿嬤,您憑藉堂姊夫的軀體回來,您剛來時一句話也沒說,任憑子孫焚香跪拜都沈默不語。我訴說著未能見您最後一面的愧疚與悲慟,您才撫抱著哭跪在地面的我哭泣。 「阿嬤,您現在怎樣?」我關心問道。 「茫茫眇眇。」您哭泣著。 「您的魂魄有在家裡冇?」 「有。」 「我們為您這樣辦後事,您有滿意嗎?」 「滿意。」 「您對子孫,有啥話要交代?」 「子孫,千萬不可賭博。」 不待我多說,您說:「時間到了,我要去了。」 話剛說完,堂姊夫就清醒過來了;您也去無影蹤,不知飄到哪兒了。 也是二十日下午,院子廳堂前搭起一座奠堂,層層相疊,與屋頂齊高。最上層中央掛著您的遺照,底下擺著鮮花和燈燭,朵朵黃菊散發著幽香,盞盞燈燭照亮大千世界。 我想起您如花香的美德,如燈明的善行,是如此潤澤眾人的呀!您的子孫與親戚敬奉的豬頭與祭品,擺滿十幾大桌;奠堂四周掛滿賢達人士的輓聯,氣氛肅穆而哀榮。 為了讓您在陰界享用不盡,我們送您一棟「花園別墅」,內有洋房、轎車、冰箱、電視機、沙發椅……,現代化的設備應有盡有。雖是紙糊的,卻也精緻美觀,令人讚不絕口。另外,還燒給您億萬的金銀財寶;於午夜人靜時,幾十個子孫手牽手,圍在空地焚化,還怕孤魂野鬼搶走它呢! 安葬前夕,家人徹夜不眼,四個晚上沒上過床的我,消瘦了些,卻不覺得疲憊。對您的敬愛,化成一股力量支撐著我。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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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林金塗點點頭:「郭大爺捎來一封信,說你在家鄉殺了韃子,自己也受了傷,搭船逃到台灣,紅毛仔見你受傷,不讓你上岸,郭大爺知道了,就安排你在魍港跳船,要我點起紅燈籠接你。」說著問萬大明: 「郭大爺怎麼知道你在赤崁上不了岸?」 萬大明怔了一下,隨口說:「我也不知道,反正郭大爺知道我殺了韃子,上船來看我,暗中叫我在魍港跳船。」 林金塗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他取出一身衣服,交給萬大明:「快換下濕衣服吧!你放心,郭大爺重義氣,喜歡交朋友,他交代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先躲在這裡,等傷好了,想辦法弄個身分。你殺了韃子,看來回不去了,以後就留在台灣好了。」 在林金塗掩護下,萬大明和一批墾丁住在一起,大家「知道了」他偷渡的原因,都對他既同情又尊敬。墾丁們雖然無知無識,卻懂得韃子是「胡仔」(訛稱芋仔),和他們不同類;韃子的「薙髮令」尤其讓人深惡痛絕。萬大明「殺死韃子逃到台灣」,大家當然把他當成英雄看待了。 萬大明出身仕紳家庭,十六歲那年到少林寺學藝六年,接著成為萬門的老么。住進魍港的墾寮,才算真正接觸到社會底層的農民,墾丁們孤身一人到台灣打工,瘴癘和番害隨時可能奪去性命,生活態度較內地農民豁達,而且帶點內地農民所沒有的野氣。 萬大明因「殺韃子而受傷」,墾丁們都不讓他幹活,每當他要幫點忙時,大家就連忙制止;萬大明表示吃大家的不好意思,他們就咧嘴笑著說:「不差你一嘴(口)!」「你能呷(吃)多少?」「誰驚(怕)你呷?」…… 當時荷蘭人在魍港設立的檢查哨,駐軍不過十幾名,主要任務是檢查進出港的船隻,向前來捕魚的內地漁民收稅,漁民們還得向鄭家牌餉,錢雖較商船少,仍是不小的負擔。至於墾區,除了向結首收稅──土地稅和人頭稅,和一般墾丁幾乎沒有瓜葛,所以只要沒人檢舉,林金塗的墾區躲藏著一名偷渡客的事,是不會傳到荷蘭人耳中的。 那時漢人的墾殖區只到魍港一帶,再往北,幾乎盡是原住民的天下。魍港一帶雖然是老墾區,但墾殖面積有限,從墾區的任何一處遠望,邊際都是蠻荒未闢的熱帶叢林。即使是墾殖區,天上隨時可見成群的飛鳥,和密度驚人的蝴蝶、蜻蜓等昆蟲;走到小河邊上,魚蝦唾手可得;到了晚上,螢火蟲將田野裝點得宛若繁星;嘈雜的蛙鼓蟲鳴,夾雜著夜鷺、貓頭鷹和野獸的叫聲,譜成原始而詳和的天籟。 蓁莽未闢的熱帶叢林中,偶而會出現裊裊白煙,那是原住民放火燒林冒出來的。原住民過著刀耕火種的游耕生活,種植小米、芋頭、樹薯和傳進來不久的甘藷,在甘薯沒傳進來之前,芋頭是最重要的糧食作物。 原住民(平埔番)不需向荷蘭人繳稅,但要繳交鹿皮和鹿脯。當時荷蘭有效統治的平埔番有六萬多人,每年徵收的鹿皮約五萬張,稅賦並不算重,不過對這些葛天氏之民來說,已是很大的負擔。荷蘭人沒來之前,他們已自由自在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千年了。 這時即使是荷蘭人有效統治的平埔番,也未完全革除出草(獵人頭)及吃人肉(主要是仇敵)﹝註﹞的習俗,荷蘭人統治不到的生番就更不要說了。魍港墾區的外圍,就常有平埔番出沒,所幸這一帶並沒發生過漢番衝突,墾丁們的處境還算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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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下的回憶
童年在島鄉,最期待的是暖暖的冬陽,更期盼的是母親有空閒的時候,當二者兼具時,我會搬來一高一矮的木凳子,擺在三合院深井的盆栽旁,藉著陽光暖身子,然後央求母親幫我挖耳朵,母親坐在高凳子上,我坐在矮凳子上,我將頭偎在母親的大腿上,享受冬陽的暖意和母親大腿的溫度,母親小心翼翼的為我掏去耳內的污垢,我用全然的放鬆和絕對的放心去享受這舒服美好的片刻,常常在不知不覺中趴在母親大腿上睡去,這是童年最美麗的記憶,就在暖暖的冬陽下。 年紀漸長,母親為家事操勞,總是忙得不可開交,我也不好意思再勞煩母親,因此讓母親掏耳朵的機會少了,與母親近距離的肌膚相親也少了,幸好家中姐妹眾多,同樣掏耳朵的場景,姐妹替代了母親,我同樣享受其中的美好很多年,這種享受是會上癮的,近距離的肌膚接觸,在人生中留下美麗的印記。 當結婚生子,每當母親來找我時,我總愛幫母親挖耳朵,起初母親還有些靦腆,認為那是汙穢之物,不好意思勞煩我,這是傳統家庭主婦的傳統想法,但是我樂於為母親做這一些,就如同她小時候對我們的付出,我讓母親趴在我的大腿上,母親身體因為緊張、害羞顯得有些僵硬和不自在,我一邊輕輕地為母親掏耳朵,一邊叨叨絮絮的說著小時候的記憶,母親的心也放鬆了,事隔三十多年,時空場景變換,我們的角色也互換,我好像變成可以保護母親的大人,而母親就如同需要呵護的小女孩,我們享受短暫的親暱,度過了美妙的時光,這是婚後最甜蜜的母女時光。 「媽!可以幫我挖耳朵嗎?」沒等我回答,女兒已經耍賴的取來掏耳工具,往沙發上一坐,全身沒骨頭般的躺在我腿上,舒舒服服的等待我的服侍,母女倆完全沒有距離,這是我們的親密時光,女兒也會叨叨絮絮像我敘述在學校的種種,我樂在其中,往往挖完一個再接下一個,外子也同孩子般耍賴,我將全家3口成員的耳屎清得乾乾淨淨,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愉悅和快感,說來有些變態,但這美好的感覺應該是源於童年在金門島鄉美好的記憶吧! 礙於外子的粗手粗腳,女兒沒有經驗,當我耳朵需要清理的時候,只能自己胡亂挖一挖,只要能止癢便罷!哪管得到是否真的夠清潔,此時就會想起母親,想起童年,想起島鄉,母親不再為我挖耳朵,我不再有機會為母親服務,冬陽下依偎的一對母女,是永不褪色的畫面,我將它珍藏在記憶的角落,當思念母親時,將它翻出來反芻,我更珍惜和女兒依偎的時光,我想:這將會是女兒一輩子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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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青春告別
手術台上,十七歲的她是這樣害怕,好慶幸「夾娃娃」是全身麻醉的手術,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醒來後一切如常。 和他相差十四歲,老爸吼著:「這小子眼神閃爍,不值得依靠,醒醒吧!我要告他誘拐未成年少女。」 自尊心受損的他:「愛我,就跟我走。」 為愛走天涯?多麼浪漫!和相愛的人一起迎接朝陽,隨時可以牽著小手,晚上在他的臂彎裡沈沈入睡,她憧憬著美景,毫不猶豫演出私奔記。 在台中浪漫的第一個夜晚,把她整得死去活來,沒有默契的搭配,讓她『痛』不欲生,她癡愣的看著血跡斑斑的床單泣訴:「你騙人,明明就很痛。」 更慘的是,她得到了「蜜月膀胱炎」頻尿,尿痛、血絲。生平第一次去看了婦產科,脫下底褲就診的那一秒鐘,她羞愧的只想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你怎麼這麼敏感,沒有女人像你這麼難『搞』的。」她哭得更加委屈,為什麼他要為了這個指責她的不是。 她打電話給姊姊,哭訴這與想像大有出入的一切,姊姊來把她接了回家。 接著震驚的發現自己懷孕了。這不是吃藥打針就可以解決的單純,每個人都搖頭嘆息的同意她躺在這手術台上,跟這個無緣的小生命訣別。 一股深深的鼻酸,化為滾燙的淚水滑落枕畔,就像在跟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告別似的,她知道原屬於自己的單純已然遠離。原本青春無邪的她一下子滄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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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澎湖來的
初到澎湖,脫掉學生服,剃頭當兵,別人也許心灰意冷,我卻覺得新鮮有趣。我是軍眷,從少年起便在老兵群裡混,常聽到一句諺語,「鐵打營盤流水兵」,當兵的今年在江南吃米,明年去關外吃高粱籽,像旅行家一樣,真有趣味。 有了這種心理基礎,我便處之泰然。總以為身在軍營,如同流水,隨時會淌進廣漠的人海。別人發愁,我卻怡然自得。當時我是步兵連一等兵。團部有個老花眼,看了我寫的自傳,竟然感到不錯,把我調升團部作戰組文書上士,擔任抄寫公文、寫鋼板字,按月填報「士兵自殺逃亡表」之類的文件。 我的工作單純,只要細心就行。閒來無事,我就溜到球場去玩籃球,或是看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組長看在眼裡,悶在心頭,他怎麼有眼無珠把這個不知上進的孩子調來,如今「請神容易送神難」,咋辦? 一日,組長和我閒聊天,問我寫公文有什麼疑難問題。我說,每月填「士兵自殺逃亡表」,每營總有四、五人逃亡。奇怪。澎湖四面是海,他們往哪兒逃?怎麼逃? 組長思索了一下,低聲自語。過去,部隊在大陸駐防,和農民語言能溝通,而且時常調防移動,因而藉此機會開小差的不少,形成「鐵打營盤流水兵」的現象。但是,澎湖四面汪洋大海,部隊在碼頭嚴格管制,士兵若想逃亡,那比插翅飛上青天還難。他嘆了一口氣。 逃亡者,自殺也。組長終於掀了底牌。 我聽了內心怦怦直跳。身在團部,基層連隊的流亡學生情況,隨時傳進我的耳朵。當時患關節炎、夜盲症的士兵特多。有的是不吃藥,故意加重病情,這些秘情組長茫然不曉。三營七連的武超,已患了失語症,成了啞巴。團部也姑妄聽之,不聞不問,我提起此事,暗地裡詛咒專門抓「匪諜」的都患了癌症,早日去見閰王。 在國共內戰時期,青年學生思想複雜,多被赤化,成為共產黨同路人。這種邏輯非常滑稽、奇怪。直到六十年後,我對此事仍然耿耿於懷,銘記在心。 武超成了啞巴,我很納悶,他過去在學校演過話劇。口才特佳。如今忽然成了啞巴,一定是假裝的,藉此理由脫下軍服,離開部隊。他憋了將近半年不說話,說來讓人感到心酸難過。 假日,我帶了一罐奶粉去看望他。從馬公渡海到西嶼牛心灣靠岸。兩人在海邊散步,四顧無人,我低頭問他:「武超,你是真啞巴,還是假裝的?」 他不作聲。 我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仍是啞然無語。臨走,我和連部行政部門請求,如果武超解職,請他們為他簽領一點路費,免得挨餓。武超走後,可以「逃亡」報備。 返回馬公的海途上,我的熱淚奪眶而出。這瀟灑健壯的大個子,成了啞巴,他以後怎麼討生活? 澎湖走了一個小兵,就像海峽失去一條魚,引不起人們的注意和興趣。即使在三營七連,偶爾在官兵參加露天晚會時,有人提起武超會表演滑稽相聲,隨著時光的流逝,阿兵哥已逐漸忘記了這個人。只有我,卻默聲地探聽有關武超的行蹤消息。起初,聽說武超在高雄碼頭當搬運貨物工人,他身體強壯,靠出賣力氣吃飯倒也還好。後來,有人去台灣出差,帶來一件讓我啼笑皆非的訊息:武超參加了在民間流動演出的筱快仙滑稽劇團。他用膠東腔的台灣話,飾演江洋義盜廖添丁,逗得觀眾捧腹大笑。 後來,我也到了高雄,陸續聽到有關武超裝啞巴的軼事:他最怕夜晚說夢話,一說話,前功盡棄,完全失敗。當初連長曾設計故意在夜間燃放炮竹, 哩啪啦,嚇得弟兄們都從夢中驚醒;只有武超,仍然蒙著頭熟睡。連長說:「他不是假裝的。」 一九九四年冬,蘭梓高燒不退,吃過藥,打了針,仍是體溫39℃左右。承詩人徐世澤幫助,進台北榮總醫院,通過檢驗、診斷,確定為紅斑性狼瘡。兩人間房,隔床一位太太,照顧女兒,也患這種病。她和蘭梓聊天,她丈夫是山東流亡學生,從廣州搭船到了澎湖,編進軍隊。 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和他在一個學校教書,他愛耍寶,惹我們笑。日久天長,我們就產生了感情。 我正在發楞,那個愛耍寶的丈夫,提著一個鋁質飯盒,走進病房,我站起來,向他敬禮:「報告武超班長,你還認識我麼?」 賈明,你成了老芋仔啦。 武超噙著眼淚,苦笑:「聽說弟妹也得這種病。上蒼真是不公平,為啥倒楣的事都落在咱哥們身上?」 「這是報應。」我嚴肅地說。 兩個女人愣住了。 賈明,咱們做過什麼壞事? 你別忘了,六十年前,咱們都是匪諜。 躺在床上的蘭梓,坐了起來,她對武超說:「武大哥!當年他追我的時候,從不提起他當匪諜的歷史,他還說他是軍中作家,吹牛,騙人!」 武超說:賈明在學校就愛吹牛,他的綽號叫「吹牛大王」。 武太太插嘴問:「當初你們流亡學生有多少匪諜?」 「八千多。加上處決的、填海的、病死的,大約有一萬二。」我回答說。 武超向她解釋,有的匪諜也是糊塗蛋。煙台聯中有個叫吳恆生的,他愛抬槓,他說馬克思是俄國人,列寧的入黨介紹人。「我辯不過他。這小子該死。」 「怎麼死的?」 「填進裝石頭的麻袋,半夜被扔到海裡,早被魚吃光了。」 武太太說:「你們這八千多個匪諜,可把台灣害慘了。不是颱風,就是地震……唉,真是報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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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之島﹐美哉金門﹗
1 夏天過海洋,日正當中, 走在生機自然的古寧頭, 進入青翠的金寧鄉林道, 在金湖鎮邊遠眺料羅灣, 水泥地面潑辣辣的陽光, 已無八二三砲火的殘照; 馬山的心戰廣播已沉寂, 更無當年砰砰的廝殺聲。 現在有的是觀音的保佑, 媽祖和保生大帝的祝福, 風師爺和土地公的護持。 大家慶幸戰爭己成過去, 當年十萬大軍帶動建設, 撤軍留下了和平與繁榮, 危機之後是熱絡的經濟, 百煉成鋼的出入世膽識, 堅忍不拔,刻苦的精神, 不求虛榮,樸素的生活, 理想調和現實的大智慧。 美哉,金門! 2 否極泰來,地方有識之士, 正全面努力,要修復古蹟, 保護列祖列宗的歷史印記。 以前黃花魚每條十來多斤, 曾在近處各海灣浮游繁殖, 而今茫茫大海,已沒幾條; 專家正積極想辦法復育它, 期盼讓它在海域再現風華。 先民當初移居,全島翠綠, 鄭成功砍光樹木後幾百年, 胡璉將軍新栽幼苗數萬棵, 土地泛綠光,才沒沙漠化。 現在要以榕園規模為範本, 參種果樹、灌木和大喬木, 又可食用,又可陰涼暑熱, 讓蚯蚓繁殖,讓益菌寄生, 分泌養分,以天敵制疫病, 改變土質,涵養深厚水源; 並在野地,廣植奇花異卉, 可養藥草,可以雜種多元, 可招蜂引蝶,可利食物鏈 使樹香花香草香到處飄盪, 使島上前後左右一眼望去, 盡是萬紫千紅,美美花海。 美哉,金門! 3 國共戰時,海灣佈滿地雷, 現已漸移除,可漫步海岸, 好在大家都能珍惜維護它, 使它成為乾淨的海水浴場。 現在串連海岸建造大湖泊, 就要配種魚蝦、養殖貝殼, 也使鱟魚可觀賞又可品嘗。 現在大型國家公園已成形, 就要建立不同的賞鳥聖地, 使款款鳥音成為自然組曲。 現在大家正熱衷有機堆肥, 保持水流清澈,推動水栽, 使無毒農業成為世界楷模, 美哉,金門! 4 金門民風,自古純樸又踏實, 地方賢達不讓傷風敗俗入境, 沒有金融海嘯和工業的污染, 本土自主未受到環球化傷害; 沒有密集大廈擋掉空氣陽光。 大家保護綠地,以美化風景; 百姓居斗室,沒有罹患自閉。 現在已成功開發海埔新生地, 空間大享受,人口密度理想; 應限建,以免引發溫室效應, 不然夏天更熱,會影響健康; 現在環島交通,已四通八達, 千萬不要到處舖上鋼筋水泥, 弄得土地和動植物不能呼吸; 除了大力推動大型日光能源, 也要設法環島發展風力發電, 而圓盤和風車將成島上奇觀。 美哉,金門! 5 金門小而美,不宜大車橫行, 應以小車及單車為主要工具, 讓每一片土地沒有廢氣流竄。 現在金城街道,光禿又繁雜, 商店應讓自己瀰漫浪漫情調, 門前設花圃,廣植草皮樹木。 各家窗台,也可用爬藤綠化, 使景觀四季如春,怡情養性, 藉此造就一個頂級生態體系, 使這個島嶼成為生態烏托邦。 世人將驚羨金門的環保成就, 美哉,金門! 6 金門古蹟名勝令人折服仰慕。 宗祠、牌坊、寺廟、古洋樓、 風師爺、紀念館,及古厝群, 地景藝術精美,有兩岸文風, 很能代表居民愛鄉愛土情懷。 緬懷祖先們開天闢地的辛勞, 為了要實現安居樂業的夢想, 有識人士正在努力繼往開來, 讓金門歷史文化能承先啟後。 他們提倡倫理,培育新思想, 也求生活藝術,產業本土化。 應多蓋些美術館、和歌劇院, 讓子孫氣質恢宏,目光遠大, 精神崇高,腦袋充滿原創力。 金門在地人和出外人的毅力, 使人確信金門的自然和文化 將融合共生,以新麗的面貌, 吸引全球人士慕名前來探訪, 盛讚它千秋萬世的健康美麗。 美哉,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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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另一名長臉漢子說:「你沒坐過船嗎?要拉就在船邊拉,還要什麼廁所?」 萬大明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逕往船尾走去。天很黑,船尾距離大夥閒聊處不過一二十步遠,但看起來只剩一團黑影,萬大明相好位置,面朝裡,蹲在船舷上,他故意咳嗽了幾聲,吸引人們注意,過了片刻,他「哇」的大叫一聲,引起船上一陣騷動。 「漳州大個子掉到水裡去了!」 大夥奔到船尾,隱約聽到水中傳來「啊啊啊」的叫喚聲,和波浪的衝擊聲,大家低頭張望,無奈天太黑,什麼都看不見。大家正嚷嚷著,船家已走過來,他問明原因,探頭看了看,搖著頭說: 「漳州仔去見龍王了,我們給他燒點紙錢,讓他早點超生吧!」 第十二章 據最新統計,福爾摩莎有三一五個村社歸附,男女老幼計六八六七五人。中國人約有一五○○○人,其中一一○○○人每月繳納人頭稅,每人每月半個里耳(銀幣),從中獲利可觀。…為免原住民受奸商欺壓,維爾伯長官下令,原住民可至大員繳納鹿皮,換取生活必須品。──《東印度事務報告》總督Carel Reniers,一六五一年一月二十日 萬大明假裝不慎落水,悄悄的游到岸上。魍港溪碼頭一帶,架著幾十桿釣網,為了吸引魚兒,懸掛釣網的竹竿前端都吊著盞小燈籠。萬大明朝向一盞泛著紅光的燈籠走去,還沒走近,迎上來一道黑影,輕聲說:「你是黃水旺嗎?」萬大明輕聲說是,那人就領著萬大明消失在暗夜中了。 郭懷一在魍港承包了一片土地,再包給親信林金塗,這林金塗前一天接到郭懷一的信,要他當晚在岸邊掛起紅色燈籠,接引一名叫做黃水旺的偷渡客。 林金塗帶著萬大明來到一處墾寮,點亮油燈,才看清彼此的面目。林金塗約四十來歲,長相憨厚,但透露著世事的練達。林金塗打量一下濕漉漉的萬大明,覺得和想像中的不大一樣,萬大明看出他的疑惑,問道: 「郭大爺沒說我為什麼偷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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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善待土地與身體──金門芋頭達人
一個瘦瘦小小卻充滿熱情的女生,講起話來速度很快,談到「有機農業」立即充滿了使命感! 她的名字叫蔡容英,擁有即將認證的幾畦農田,一部分是自家的產業、一部分則是租來的土地。她的農產品標榜:不施農藥、化肥、除草劑。 為此,我詢問小金門的朋友,得到以下的答案:「芋頭在成長期容易有蟲患,因此要做到不施農藥真的很難!」但蔡容英做到了。 五年前,由於身體狀況百出,容英開始種「健康的菜」,給自己以及親友吃。芋頭的品種,特別從小金門引進到大金門,因為小金門的芋頭好吃是出名的。五年有成,容英今年開始收成,從農事一竅不通的嬌嬌上班族,搖身成為身強體健的芋頭達人。什麼形狀、什麼季節的芋頭最好吃,問她就對了。 為了支持她對於土地的愛護、對有機農業出力還傾了不少財產,我身體力行支持她有如愚公移山般的精神:購買她的產品自用、郵購她的芋頭寄到澎湖給好友……,還有一次將之推薦給民宿客人,承蒙捧場,買了20斤的小芋頭回台灣。 她說,她喜歡種菜給認識的朋友吃。於是我成為她的朋友。我愛護金門這片土地,但「只出一張嘴」;而她每天在島上留下汗水、孜孜忙於農事、培育有機農業的接班人……,百樣雜事,辛勤忙碌。 有機會的話,你或許會在金門各賣場看到她的產品,上面寫著:「有一群人為了自己與家人的健康,為了對大地的承諾默默辛苦投入青春與熱情,只為了堅持生態永續無毒家園……」 這麼瘦小的人竟然有這麼大的能量!我尊敬她為這塊島嶼所做的努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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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韻書聲」的感動
醞釀多日的一塊匾額終於在我的不善推辭之下,敲定了「琴韻書聲」。這四個大字帶給我的是一輩子的感動。我何德何能,在退休時刻受此大禮,那是金門縣合唱團所凝聚而成的深情厚誼,實在讓我誠惶誠恐、惴惴不安 ! 難以為報。 金門縣合唱團是一個滿溢著溫馨、富含著人情味的優質社團,就像一個大家庭般的融洽,婆婆、媽媽、爺爺、爸爸、師生、夫妻、兄弟姐妹,各種身份、關係兼而有之,並不因年齡的差距而有所隔閡,手足般的情誼,緊密的維繫著,彼此關切,同憂亦同喜;也像個民族大熔爐,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且兩岸一家親,親上加親,格外親切;又士農工商,各行各業,齊聚一堂,和樂融融。雖然大家在各自的領域裡獨領風騷,但身處於合唱團的大家庭裡,大致上也都能拋棄自我,一切以團體為前提、為依歸,畢竟是合唱團嘛,要求的就是和諧、齊一的共鳴,誠如<鑼鼓喧天>裡的「One band,one sound 」,如何能自露鋒芒、自以為是?如何能道聽途說、蜚短流長,而影響團隊呢?所以面臨每一次的任務,大家都能捐棄己見,心手相連,合力完成階段性的使命。這就是金門縣合唱團的一大特色,它肩負著寓教於樂的重責大任,並以提昇地區音樂水準為宗旨。 談起金門縣合唱團這歷史悠久的團隊,乃是幾經變革,方有今天的定位。算算年資,我也稱得上是開團先烈、黨國元老,在早年,我也只是來匆匆、去也匆匆的練唱團員而已,直到近幾年來才漸漸的進入核心地位。隨著年歲的增長、體悟的加深、責任的加重,以及備受重視的認同感,讓我一頭栽進合唱團的大千世界裡,晉級為全勤團員,無怨無悔的投入、深耕。真的是「情到深處無怨尤」,雖然批評的聲浪不時在耳邊響起,無情的撻伐更是接踵而至,然而,溫馨的鼓舞、肯定的讚譽,亦深深的溫暖我心,怎可因不同的聲音動搖我無怨無悔的付出?只要是值得的、合乎道義的事,則雖千萬人吾往矣 ! 所以,再次的讓我鼓起勇氣、繼續向前邁進。 讓我深感佩服的,還是指揮李大師與李總幹事的寬大胸襟,他們猶如海納百川而成其大,時刻背負著、包容著不同的聲音;又像心靈導師般的兼具安撫與開導的專業能力,讓團員們在意見相左之狀況下,而能各適其所。特別是李大師,真是大肚能容,容進天下事啊 ! 因為每個團體裡總會有不同意見,如何修齊、彙整,以臻和諧,真是門大學問啊 ! 指揮大師在面對這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總能概括承受,把傷害降到最低,這是美育的提升,更昇華了圓融的人際關係,凝聚雙贏的局面。所以依然能讓合唱團隊處於和諧的氛圍和百分百的向心力。他們不但安內,還得攘外,為維護金門縣合唱團的榮譽而作諸多努力,真是功不可沒啊 !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合唱水準亦是多年來一步一腳印、慢慢提升而來。這些年來,在多位學有專精的大師們蒞金親自指導、以及團員們鍥而不捨的努力之下,終於往下紮根、向上開花的展現了纍纍果實。特別是今年,更是突破往昔,眾志成城的克服萬難,錄製了金門縣合唱團的第一片CD,帶來全團的振奮,面對著歷史性的一刻,誰能不興奮?興奮之餘,何能就此懈怠?在藝術的殿堂裡,我們依然深感不足,但我們不氣餒、不自卑,一步步的踏向藝術殿堂的繽紛旅程,我們不但在乎過程是否盡力,更重視結果,自我期許能有豐碩的成果呈現在觀眾面前。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而「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惟有努力再努力,不斷流下辛勤的汗水,我們合唱團隊才會充滿希望並獲享豐收。 演員的水準要提升,觀眾的水平一樣要晉級,切莫因觀眾的好惡而降低了自身追求的目標。曲高和寡是一種悲哀,難怪自古英雄多寂寞;曲高和眾是一種理想,因為英雄所見略同,殊途同歸亦是美的終極。所以金字塔的至高點,將是你我共同追求的極致目標。 多年來,我們因理念相同結合在一起,悠遊於合唱的天地,一起歡唱、一同悲歌;大家各自表述南轅北轍的論點,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的抒發心中鬱結;也憑藉著多次的大小比賽、南征北討,以及巡迴演唱來宣慰僑胞、鄉親,建立了鋼鐵般的情誼,就像一張牢不可破的大網,網住了你和我,合唱團最終成了我們情感的依歸,讓我們沈浸其中,樂於盡心盡力的為之付出。 此時此刻,面對「琴韻書聲」,就像千絲萬縷般的再一次的、緊緊的纏繞著我與合唱團那難以割捨的親密關係,就這樣的一線線、一圈圈、一環環,密密實實的纏繞不休。在我心中,「琴韻書聲」將是我今後盡全力去追求的一個高遠境界--讀書、寫作與歌唱,猶如人間最祥和的一塊淨土。有道是 : 貧者因書而富,富者因書而貴。我將因進入到書香世界而富貴、不知老之將至,若能捨棄人世的功名利祿,遨遊於書海世界,將帶來心中永遠的寧靜。自古是非成敗轉頭空,唯有寧靜心思得以照見青山,那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人生歷練中,有閱讀的沈澱、寫作的提升,有歌聲的陶冶、友誼的溫暖,必能跳脫世間疾苦,修飾紛擾凡塵,達到人生至高境界真、善、美。「琴韻書聲」,它高掛在我家琴房,如暮鼓晨鐘般時時惕勵著我,讓我戰戰兢兢生活,得以漸入生命佳境。而它所帶來的感動,那更是刻骨銘心、終身難忘的。這份濃濃情誼,將永遠伴隨著我,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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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女
一直以來,她都是沾沾自喜的,因為男人就算用了雙掌,也還是抓不住她。 所有她熟識的男人,打一開始她就沒想讓他們抓得住她,包括她的丈夫在內。 那年,她耐不住丈夫專心事業的寂寞,在立委選舉期間,加入某立委助選團隊後,她打開眼界,也大開她的心門,至於她那雙腿,似乎開了比和丈夫在一起時更大的角度。 選戰打得正激烈的時候,天天在大街小巷穿梭,三教九流人種看得多了,她從男人的嘴臉看進他們的心眼。也因為這一場助選的歷練,她那細腰越發會扭擺,聲調越發愛嬌。 過去在校西文科系開放的學習方式,讓她不畏怯手拿麥克風,對著滿公園、街道、市場的男女老少吆喝。她更掌握到一點,女人的媚是靠妝扮,靠著從內裡透散出來的妖嬈。 為了跑遍選區各條街道,衣著上選的是好俐落行動的牛仔褲和T恤,可她就有辦法讓緊身牛仔褲將曲線裹得更玲瓏有緻,T恤選的是胸前開口深至見得到溝壑,只消一彎身,哪個男人不看直了眼? 善於利用女人本然武器的她,當然不會忘記該在那一張臉上描紅畫綠,她刷過眼睫毛再畫上粗眼線,藍色眼影一塗上,一雙眼睛倏地加大了一半,數大便是美嘛!基於這個大的原則,她再在自己的厚唇上塗上艷麗口紅,只要噘出個馬麗蓮夢露似的唇型,就夠勾人魂魄了,何況她還挑動眉目並開口滔滔說著,男人早已昏頭轉向了。 她的政黨取向明明和她助選那位立委是兩極的,可為了一天一千元的助選員報酬,她也能昧著自己所感,大力吹捧她的短期老闆。 「各位鄉親父老兄弟姊妹,登記第一號,第一號立法委員候選人×××,他是一個認真問政、清廉愛民的民意代表……有他來替咱地方出聲,咱的地方才能夠越來越繁榮……拜託,拜託,請多多支持,登記第一號,第一號,第一號的×××,拜託,拜託。」 她說出來的這些話,或許是候選立委的幕僚先寫好的腳本,她再照本宣科一番,也或許是她個人的即興之作。總之她把握了亙古不變的大原則,聲音夠嗲氣,眉眼夠傳神,笑容夠諂媚,腰枝再極盡柔軟之本事,焉有不把對政治熱中的男人收服之理? 結果是聽政見、收傳單的男人,目光全投射在她身上,甚至連同是助選的男性夥伴,也很難將心神從她身上抽離。一次選舉的助選,堪堪夠她和一個立委男助理發展出一段地下情。 說地下,是因為選舉落幕後,助選員全體解散,檯面上不再需要露臉,自然沒有舞台可以伸展。然而她和立委男助理的戲才正要進入高潮,只有轉而暗地裡進行,多數時候他們是到地下舞廳貼著跳舞,因她已婚有家有眷,不適合太過明目張膽。 對於這一點她很清楚,男人嘛!就是要讓他們看得到吃不到,摸得到用不到,他們就會死心塌地的追在身邊團團轉,甚至唯她是瞻的唯唯諾諾。另一方面是她多少也得小心行事,她那台客型的丈夫,至少是歹歹尪呷袂空,她沒必要因為愛玩賭掉一張長期飯票。 其實她心裡篤定得很,即便她丈夫聽到了什麼風聲,多半也是沒那勇氣質問她,她很清楚丈夫那縮頭鴕鳥心態,他害怕面對證實後的尷尬,因為他愛她勝過她對他。 向來她最津津樂道的便是,婚前兩人同個辦公室,有回看到另個男同事和她多說了些話,竟就卷宗一摔便出了會議室,當場人人竊竊私語,沒有人看不出來那是怎麼一回事。 她當然明白那是吃醋,當下也就決定答應這個其貌不揚的醜男求婚。 在和丈夫的天平上,她一直驕傲於自己占了上風。姿色有幾分,手腕夠靈活,外語更不差,比起她那台客丈夫,有絕對的優勢。她又擅於製造一種氛圍,讓那出身鄉下的憨丈夫沾沾自喜,自己就算有高身裁高學歷高收入,都比不上打敗對手將她娶進門的傲人。她丈夫自心底油然而生覺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高攀了她這朵向陽長著的花。洋洋得意下,再帶著感激之情,兩人共組的家庭裡大小事項拱手都由她擺佈。於是婚後凡他所賺都歸她所有,房子、車子、金子、孩子無一不是。 她之所以迅速選定配偶,除了想要有張牢靠的長期飯票外,還想讓父母可以在親族間因為有個三高女婿而揚眉吐氣,而最最根本的重點是,醜丈夫可以讓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是聰明的,所謂丈夫,一丈以內才是丈夫,一丈以外,她當他是不相干的人。並不是丈夫做什麼她都不會放在心上,而是她想做什麼,完全不去顧慮一丈以外那人的感受。她的想法是,快樂得自己找尋,因為從丈夫那兒她找不出她要的快樂。 所以有時她丈夫早些下班,或沒奉派出國,而她私情男人又心癢難耐,就會隨便編排一個藉口,說是跳韻律舞去,好維持婀娜多姿的體態。這說法她丈夫歡喜並支持,自願在家陪伴孩子做功課。 「跳到幾點?」 「十點,不過就怕大家要一起去吃個宵夜,我會打電話回來,你再來○○家接我。」拿以前老鄰居當墊背,她臉不紅氣不粗。 「她也去啊?」 「是啊,她要瘦身,我就是陪她才去跳的。」這說辭她丈夫絕對相信,而且深信不疑,老鄰居身裁是豐腴了些。她也夠滑溜,彎彎繞繞如蛇一般,一處行過一處,藏身藏得巧,她那大近視的丈夫從沒見出破綻,還在深夜接到她後表露關心。 「天氣轉涼了,妳穿這樣會不會冷?」她丈夫開著車趁隙偏過頭看她一眼,厚敦敦的鏡片後,是一雙快瞇成一條線的眼睛,只看到事情一面。 她心裡暗笑,冷?怎麼會?再垂眼瞟一眼自己身上這件削肩低胸牛奶絲洋裝,方才還是熱呼呼的,是這時不得不面對這張引不起任何快感的臉,才有那麼一絲絲的涼意哪! 「是上了車才感覺冷,你冷氣開得太強了啦!」她嬌嗔,順道把不能和情人繼續耳鬢廝磨的怨氣塞給丈夫。 「喔,是喔。」她丈夫忙調高了溫度,並小心翼翼賠罪般問道:「這樣還好吧?」 「嗯,那……」她滿肚子的不順暢還想飆出來,倏地驚覺,忙住了口。 可得謹慎小心哪,若是讓丈夫察覺到什麼異狀,往後恐怕就沒得這般悠哉了。她抿了抿雙唇,把那一堆還想膩著情人的心緒嚥了下去。他丈夫從眼尾餘光裡見著,貼心問道: 「怎麼了?餓了啊?」 「……」她睜大眼。 這話耳熟的呢,剛才舞廳裡跳著貼舞時,那人在她耳畔吐出濕濕熱熱的氣息,說的正是「餓了啊」這話,那當下她心脈給撓搔得癢吱吱的,直別開臉媚笑著:「你真壞。」 「壞?那可不,我對妳可是好得很哪!」說著還加了手勁再讓她貼緊些,她方才別開的臉頰很自然頂上他的唇鼻,他順勢輕輕啄了幾口,完全不避諱周遭的舞客。 那暗夜花開的感覺,在她心頭流淌著甜蜜花汁,一併酥軟了四肢,她欲拒還迎再鑽進他懷裡,還呢喃著「壞死了,你。」 「我壞?妳不是愛得很?」他露齒得意笑著,在她水蛇般腰枝扭動時,再一次盈盈攬住,兩人之間再透不進些許空氣了。 「我看我們走了吧!」舞曲還進行著,他的唇貼住她耳朵吹出這樣一句。 她挑起眉,媚眼溜轉一圈,唇角微微綻出笑意,他以為她同意了,鬆了攬在她腰上的手,拉著她回座位拿東西,就要離去。 儘管她胸口也滾動著燥熱,可出了舞廳迎面而來那飽含涼意的夜風,倒像一劑醒腦針藥直直灌入,她鎮定了心脈,但依然笑靨對他,「送我回我老鄰居那兒吧!」 「我們不去……」 「不行,孩子在家,他在家。」她嘟著嘴說,似是自己也有幾分無奈,看到他瞬間僵住的臉,她又加了句,「等下回他出國的時候吧!」 這一句又給他燃起希望,馬上又是眉眼帶笑,心裡卻也溜轉了一句話,「這女人真是壞啊!」 她看他笑了,暗自竊喜自己欲擒故縱功夫已達爐火純青,這時還不忘在心裡OS了一段,「誰壞?還不知道呢!」現在,面對丈夫,可不能洩露半點壞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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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厝老家與龍引樓房
祖屋和洋樓這時候,正被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作整修,我的九伯父振成知道這件事後,說我們應該要感謝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的用心,於是我寫了一封信給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並和陳小姐取得聯繫,剛好他們要開拍一部寫實片「落番」,編劇組為了這三間祖屋及洋樓的歷史背景,要到馬來西亞收集資料,於是,幾番波折,最後他們來到了龍引我的家,這一間我曾經住了十八年的房子,作實地的採訪。 龍引的這間祖屋,在這時候也已經經過部份整修了,因為側邊那個不能上鎖的大灶腳,經不起歲月的洗禮,近乎倒塌,而如今掌管公家事務的可賽,告訴我媽媽說:「現在,我們每個人住的房子都那麼好,我們不能讓阿祖的房子這樣讓人笑話。」於是,他撥了錢,重建右側的這附屬建築,同時將它改成可以上鎖的倉庫。另外,因有印尼非法移民干擾治安,我們大門前也再加裝了一個大鐵門,新的鐵門和這古老的木大門其實一點都不搭,但因我媽媽一個人在裡面,安全比外觀的考量更要緊;而大門上方之前許多稀稀落落的木條,也換成方狀鐵絲網,較為好看。 只是,主結構仍無法變更,於是,二樓比廿年前更加的搖晃,我在半年前曾經再上去過一次,感覺上已經是「岌岌可危」了,我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腦海裡不斷浮現小時候在這裡碰碰跳跳而大人們在樓下驚慌鬼叫的情景,時間原來已過了那麼多年!如今,整個二樓就像廢墟一樣,佈滿灰塵,零亂,還有蜘蛛網,那是因為如今,我們已在這家附近買了另一間房子,我媽媽白天在這裡生活,傍晚點香照顧香火,晚上會回那新房子睡,再加上她的腳有退化性關節炎,故二樓,我媽媽也很多年沒有上來打掃了。 有句話說:「抓龜走鱉」。採訪隊來到我們龍引祖屋時,我媽媽正來台北找我,於是,接待就由可賽和揚眉負責。可賽把房子打掃得很乾淨,還在桌上擺了束鮮花歡迎這些貴賓。採訪隊想多了解我祖父的生平事跡,我的很多親戚都來到,他們回答的內容,很多我都已知道,唯獨最後,揚眉對採訪隊說的一句話,最後傳到我的耳裡,我心中為之一震,非常令人感動的領悟,她說:「我的阿公很偉大,你看,他自己在南洋,一直都住這樣的木板樓,但卻寄了很多錢,回金門蓋磚造的房子給他家族的人住。」 我忽然才發現,是的,我的祖父是偉大的,我從小就住在這樣的木板樓裡,我深深瞭解到,住這種房子的辛苦與不適,而我的祖父,在他有能力時,他先想到的是他在金門的家人,金門的兄弟,要讓留在金門的這些兄弟們有好的房子居住,於是,他優先把錢寄回金門來,在金門蓋了美麗的房子,讓家人可以住得舒服,住得風光,但他自己,直到他死了,他在南洋,還是住在這樣的木板樓裡。龍引有錢人都住的磚厝,他沒住過。 我從沒見過我的祖父,我從小對他的感覺就不深,我對他的感情,只源自掛在祖屋客廳牆上那張穿西裝的黑白照而已,甚至在更小的時候,我晚上還不敢看那張照片,怕他的人會從照片中跳出來。但到了這一刻,我忽然對他產生無比的敬意,原來,他是那麼偉大的一個人,有這麼美的一種情操,這情操比他能蓋美麗的房子更重要,而我慶幸能成為他的孫子,我要為他而喝采。 就在這時,我接到可賽託人搭飛機轉交給我一張由親戚自台北輾轉寄到大馬的剪報,剪報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說我祖父十三歲離家後便沒有音訊,忽然寫一封簡書回金門跟家人說準備蓋房子,接著沒有音訊,因而為家族掀起了「滔天巨浪」,說這是廿六年來從來沒發生過的「災難」,甚至讓整個歐陽家族差點「滅頂」,所有的措詞都具有強烈的攻擊力,文中不斷借他人口說:「人無橫財不富」,在重複的出現「橫財」兩個字之後,接著說祖父之所以會發跡與鴉片有關,是「沒福氣」的走私者與海盜,逃離現場,留下沉埋在海底的「鴉片」,我祖父「有福氣」,面對這些走私的鴉片,做了十分「機智」的「處理」。 如此雖然沒有直說,但前面說了那麼多「橫財」,後面接著提及沒福氣的海盜留下的鴉片,再說我祖父有福氣的做了處理,任誰讀了之後,都會認定,我祖父之所以會發跡,之所以能寄錢回金門蓋房子,完全是因為撿到了這一箱海盜們留下來的鴉片的關係。 我忽然愣住,久久不能言語。走私鴉片,是何等傷天害理的事,我在馬來西亞住這麼久,從來沒聽說有這樣的事發生過,我立即打電話給可賽,可賽說,這全是子虛烏有,我們龍引的其他親戚們,見到這樣的文字,也都已氣憤不已,都問說怎麼能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公開發表這樣的言論,來傷及一個沒有能力反駁的往生者的清譽。 我祖父一步一腳印的工作,創業,行善,被一篇文章給否定了,他捨不得自己用,優先把錢寄回金門蓋房子的美意,也被否定了,而美意不只被否定,還被人抓到小辮子從負面的角度做出攻擊性的批判,而在整個批判過程當中,因為文字被巧妙的運用,似說又非說,我們聽不到任何正面攻擊的聲音,但實際上卻如同鞭屍般的把一個死者鞭得體無完膚。文字極度不友善,讓我讀了之後,不斷停下來時,自問──我祖父,和這作者,有仇嗎? 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心態,讓這一個同族的後代子孫,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要公開的用這樣的措詞,這樣的言語,如此負面的角度,來寫他的長輩?這長輩,有愧對他嗎?長輩海外辛苦賺錢回來蓋的房子,如果他沒住過,那麼,再追問一下,他的父親,或是他的祖父,有住過嗎?他的祖父曾不曾經以那大厝為榮?飲水需要思源,長輩當年從金門落番到南洋,受過的苦並非我們能想像,我們能得知的是他風光的那一面,我無法想像的是他辛苦的那一面,他走過的路,是極其艱辛的,他無怨無悔的為後代子孫打下一個基礎,我們時時刻刻都應抱著感恩的心,即便我們不認同許多共認的歷史,想要找回歷史的真相,我也都需要用客觀理性的觀點來論述,用證據來佐證,而不是反覆的使用攻擊性的字眼,並技巧性的玩弄文字來迴避法律責任。 我在馬來西亞及金門聽到的蓋大厝的故事,和這文章中寫的是有出入的,那年,我祖父寄錢回家蓋房子,匯款晚到,家人因消息已經放出,怕面子掛不住,於是,由我祖父的第五個兄弟鍾塘的妻子的娘家伸出援手,先墊建款,趕快先動工,等到祖父的錢匯回到金門了,才將錢還給五弟媳的娘家。而鍾塘就是負責蓋這幾間房子的主要執行者,他在蓋三間古厝及正對面這間洋樓時,還因小糾紛被人打傷,所以,他在所有大厝都落成後,決心下南洋,並在我祖父的協助下,在離龍引十幾公里的另一個名為雙蘭(Sanglang)的小鎮,也開始了他的事業。 蓋房子是如此歡喜的事情,我們從來沒有聽過,這是一個「滅頂」的危機,也沒聽過蓋這房子是給族人帶來「災難」,更沒聽過,我祖父「有福氣」的撿到了會讓人上癮並殘害人體的鴉片,在「機智」的「處理」後,因此發財了! 沒有人會比我們在馬來西亞生活的後代,更了解我的祖父。他安安份份的打漁,然後,做生意,他也曾經有奇遇,是他在捕魚的過程中,看到岸上出現名為「拿督公」的大樹神顯靈,並撿到了兩顆當地名叫「甘文煙」的香料球,他將這「甘文煙」帶回家供奉,並在拿督公再次顯靈後為祂蓋了一座廟,從此,他的事業蒸蒸日上,他從一個漁夫,變成一個商人。於是,金門許多人去南洋謀生的人,開始到龍引來投靠他,他讓很多落番的金門人有了工作,金門人到龍引後,若還找不到地方居住,我的祖父也都會留他們寄宿在我們龍引的這間祖屋裡,龍引如今的許多名人,如歐陽文泚、歐陽天平、歐陽明源及他的父親等等,他們從金門來到龍引來時,都曾住在我們這間祖屋裡面,等到安定後、有能力自住後才搬出去。 金門人於是開始在這小鎮聚居,馬上面對的是第二代孩子們的教育問題,於是,我祖父在龍引菜市場後面,辦了一間小學,名為成功學校,這間小學只給金門人的子弟就讀,它是如今龍引中華學校的前身。因工作及教育得到解決,再加上同鄉在海外的凝聚力,龍引變成了擁有非常多金門人居住的一個市鎮,這情況到幾十年後的今天仍是一樣,以我當年就讀龍引中華學校時,我們一班四十個同學為例,在名冊上看到的祖籍資料,有一半的祖籍是福建金門,其中還有七到八個是姓歐的金門人。 我的祖父,生前做了很多好事,幫過很多人,這一點,我的伯父比我更清楚。我以前不認我祖父在我的人生有起任何作用,我小時候也不相信我考第一名是因為我媽媽燒香、我祖父有保佑的關係,但後來,隨著時間慢慢拉長,我不斷在成長,在遭遇,我看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忽然,我才發現到,冥冥中,在舉頭三尺的地方,似乎有神明在保佑我。 那是我一個會看風水的朋友給我點醒的,他說:「你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是你祖先的庇蔭,是你祖上累積的福德,福報在你身上。」我回想起來,這四十年來走過的路,每每遇到人生的轉捩點時,我的選擇總是正確的;每每遇到危機時,我都能安然度過;我的生命有時很危險,但我總在千鈞一髮時化險為夷。我總是這麼幸運,我長大後的人生路總是走得這麼順,比較過很多人,我開始察覺到,一個人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運氣,難道,真的是我祖父、我父親的福德,最後報在我身上嗎? 我再次回想,那一年,我經過很多焦慮,最後是以低空飛過的分數,考進台大醫學系。考到之後,因為程度和本地同學相比還差了一截,於是,第一年我讀的很辛苦,我媽媽說:「如果七年讀不完,八年也沒有關係。」但結果,我七年內就讀完了,並在大學六年級時,將打工存到的錢寄回家付房屋的頭期款,在舊家附近買了我人生的第一間房子給我媽媽住。接著,我申請醫院,因為祖籍在金門,院方較不擔心我會做一年就跑回大馬,於是,我被錄取。時間一下過了四、五年,我考到專科,要出來外面闖,原本說好要和我一起出去開業的同事,後來反悔,想單獨自己開,我只好找工作。我像在路上遇到了路人甲,我很奇蹟般的被他帶到我目前就職的這診所工作,診所給我很好的工作環境及不錯的薪資,我很快的在台北買房子定居,而那去開業的同事在一年多後因病人太少停業。 接著,我因小時候沒有房子,於是喜歡房子,開始研究房地產,在有能力時做點投資,結果,而我買房子的運氣,總是特別好,是不好的房子我費了很多心力總是買不到,好的房子總是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讓我買到;我的生命幾度驚險,我有多次在馬路上險些喪命,甚至我都已聽到「碰」的一聲,但總是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候,我化險為夷,但回想起來,差那一秒,我已粉身碎骨。隨著年級的增長,當我看多,聽多,之後,我慢慢理解到,真的,一個人真不可能有這樣的運氣,我的好福氣,是來自於我的祖父、我的父親,他們的善行,讓我一帆風順,他們的保佑,讓我能到處遇貴人,化險為夷。 這一兩年,雖然我比較少回家了,但有回家時,我都會乘我媽媽不在時,從新家騎腳踏車回我祖父的這祖屋,開門進去,給我祖父上香。我的叛逆,到這時仍沒改變,「你叫我拜我就拜,那麼我不就沒有面子」的想法仍在,所以,我選擇我媽媽不在時做這事。我上香時,會默唸著,感謝我的祖父,如此無所不在的保佑我,庇蔭我,甚至有一次,我拿起相機想拍一些童年記憶時,還意外的拍出一些不可解釋的影像,更讓我相信,我祖父雖然死去,但他的天靈還在。 於是這時,我開始相信,人死有靈,在天之靈,可以知道人世間的許多事,當有一天,我們自己也飛上天時,我們一定不希望,我們留在人世間的美好名聲,受到一丁點的不尊敬及傷害。於是我在想,我的祖父如果這時能讀到這篇文章,他一定會很傷心,他接著也會明白,我如今給他做的,是要捍衛他的聲譽。而我們這一群是很和平的後代子孫,我們沒有要爭什麼東西,我們回金門,只是要尋根,要知道我們的根源,我們尋根之後,說了兩地房子的故事,是要闡明,我的祖父的心,是放在哪裡。飲水思源,先人在異鄉打拚的辛苦,後代子孫要常銘記在心,謠言止於智者,我們不能把沒考證過的謠言當成史實公開評論,我們懷著感恩的心,感謝那些給傳承給我們生命的人,於是不管是在金門,或在龍引,或在台灣,我想,我們都可以活得安然無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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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最遠的地方
遊歷金門回台的朋友,興奮與大家分享《浯島觀日出》的經驗,他說:那真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機緣,雖然是同樣的太陽與日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當下就是那麼喜悅和感動。 朋友的心情,讓我想起歌者張韶涵,有一首很動聽的歌曲《看得最遠的地方》,其中有幾句歌詞是這樣: …我要去看得最遠的地方/和你手舞足蹈聊夢想/像從來沒有失過望受過傷/還相信敢飛就有天空那樣/我要在看得最遠的地方/披第一道曙光在肩膀/被潑過太冷的雨滴和雪花/更堅持微笑要暖得像太陽… 從歌詞而顧名思義,假使人們想要看得最遠的地方,除了要站在制高點之外,另外一個方式,就是前方沒有障礙物,好比是大海之上一望無際的景致,如此才能夠如願以償。 歌者所詮釋的意境,剛好符合這兩個要求,所以張韶涵《要在看得最遠的地方,披第一道曙光在肩膀》,這是何等浪漫的期待呢! 不過想要能夠披《第一道曙光》在肩膀,最簡單而實際的方法,就是早起而去看日出,好比那位金門旅遊回台的朋友一樣。 國內有很多風景區,也可以觀賞美麗的日出,除了金門海域之外,例如阿里山的雲海和日出也非常有名;即使阿里山區歷經八八水患、洪澇肆虐之餘,想必也不會影響日出的節奏,因為太陽仍舊會在既定時刻,從《祝山》遠方的山頂,踩著一蹦一跳的腳步昇上來。 除此之外,國人近幾年以來,也蠻流行到蘭嶼或其他離島,靜靜等待而迎接第一道曙光;甚至部分旅遊業者,更因此而推出《觀日出》旅遊套餐,藉以招攬浪漫與充滿活力的人,到離島的遠方世外桃源,欣賞溫煦而柔和的曙光。 曾經有人說,到阿里山觀看日出,或者欣賞雲海,並不是每一次都可以如願以償,因為有時候碰到天候不佳,那麼就無緣欣賞這些美麗景色。 此種不巧的機緣,造成遊客與天然美緣慳一面的結果,以致於乘興而去卻敗興而歸,這也是在所難免的遺憾。 如此說來,我們還是覺得蠻幸運,因為有一次旅遊韓國首爾的機會,其中行程包括遊歷東海之濱的《洛山》風景區,那是一處位於韓國東北部,濱臨北韓邊境的地方,附近有知名的《雪嶽山》國家風景區。 在下榻於洛山天然海水溫泉旅館那一夜,導遊從旅店服務人員處得知,隔天預測日出時間是:清晨六時十八分。 雖然從首爾到洛山之路程,大約花了四個多小時而覺得很累,不過大家還是蠻期待,明天的欣賞東海日出之約。 果然當天因為天公作美,而讓旅人很幸運的在洛山海濱,得以觀賞極目所致的日出景致;正如所有天然美景的感受一般,觀賞日出的最美好際遇,就是大家彼此聚在一起,等待太陽現身時的氛圍。 那是一種《群聚心理》所散播的喜悅,然後在旭日蹦出海平面的一剎那,將最甜美的期待,以及喜悅的感受釋放出來,並且將所看到的日出過程與景致,收納在旅人的記憶深處,然後不時的反芻而咀嚼一番,甚至愉悅的和朋友分享當下之心情。 印象中東海或是黃海等概念,都是學生時代在地理課本所讀到名詞,沒想到此時可以親臨東海邊,迎著清晨涼風而望著浩瀚的海洋,雖然和一般大海同樣渺渺茫茫,並沒有甚麼獨特與差別;可是在異國海濱冥想最遠處,應該就是扶桑日本國度諸島嶼,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正當迎接著剛剛升上來的朝陽,大口吸吮摻雜北國風味的氣息之際,卻也在內心一邊想像:能夠與幾億萬光年之外的旭日相遇,豈不是一種極其難得的機緣? 雖然都是同樣一個太陽,可是在異國所感受之心情,卻隱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比在金門和阿里山,同樣欣賞日出時,其心情卻不見得相同。 從首爾旅遊回來之後,無意間聽到歌者演唱《看得最遠的地方》這首歌,不禁被女藝人甜美而柔和的歌聲所吸引;當仔細聆聽歌詞內容之際,發現其中之部分意境,竟然與東海觀日出時的心情不謀而合。 後來知道張韶涵此首曲子,乃是坊間流行韓劇的片尾曲,於是讓我回憶起當時的心境,原來看得最遠的地方,對於旅人而言,竟然就是收藏於記憶深處的那根弦,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不自覺撥出悅耳動聽的旋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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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萬大明靜靜的聽著,暗中盤算著離開的時機,這艘船舶在魍港溪,距離陸地不過一箭之遙,他雖然右臂還不大能動,但憑著自幼練就的水上工夫,游上岸絕不成問題。他面對河岸蹲著,不時張望著河岸,當岸邊升起點點漁火時,他知道時機到了。 這天天氣悶熱,意味著天陰、無風、無雨。大夥正聊著,萬大明站起來,故意放大了聲音,問旁邊的人: 「我肚子不舒服,要解個手,這船上有沒有廁所?」 他的話引起一陣訕笑,一名長了個酒糟鼻的漢子不懷好意的說:「你要是女的,船家可能會給你準備個屎桶、尿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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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番仔沒頭腦,我用點鹽和鐵條和他們換鹿茸;有一次,我用件破衣服就跟他們換了三個熊膽。」 「這麼好賺啊!」莊稼漢不由得發出羨慕的讚嘆。 「好賺?!」商販自負的說:「要是不會說番仔話,膽子不夠大,這錢你們賺得到嗎?」 那些莊稼人不說話了。 一位獵人接著說:「番仔憨是憨,不過有夠可憐。他們辛辛苦苦射到的鹿,只能吃鹿頭和內臟,鹿肉要製成鹿脯交給紅毛仔,鹿皮也要交給紅毛仔。比紅毛仔更壞的是 商,他們仗著紅毛仔欺壓番仔,說有多壞就有多壞!」 當時荷蘭人向平埔番徵收鹿皮、鹿脯,由漢人 商(包商)承包。但 商把番人當成牛馬般使喚,看到有姿色的番女就據為己有,如果番人得罪了他們,就對繳交的鹿皮、鹿脯百般挑剔,番人的種種痛苦,主要是 商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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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思夜夢古橋行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醒要行動;人要活就要動,常常活動,纔能保持心身健康,萬事亨通。 古人云:「七十猶栽樹,旁人莫笑痴,古來雖有死,好在不先知。」雖然有人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可是也有人說:「人生七十才開始」,這是因為每個人的遭遇不同,時空也有差別,以今日醫學發達,生活環境品質日益提昇,人人豐衣足食,無憂無慮,快快樂樂過生活,應該可提升到,「人生八十才開始,九十滿滿是,一百無稀奇,百二真福氣。」人要有夢,才有希望,築夢成真,也就是美夢成真,是人生最快樂的事。 昨夜夢江南,遍地哀嚎,一片悽涼,如今江南一帶欣欣向榮,神速恢復昔日風光。十年前廈門落後金門將近二十年,十年後的今天,你知我知,何必多言! 昨夜夢中蘭,村郊有座橋,溪流中,兩岸旁,美景如畫醒來抒文一篇,摘要如下:「偉哉!戰地古橋:橋畔兩岸,花團錦簇,楊柳搖曳。春回大地,鳥言花香,夏吹微風,蟬兒齊唱,秋月露珠,淋肥高粱。冬雪冰河,魚蝦游憩。 這座戰地古橋,位在沙湖交界間,金門島中央,今命名「金湖一橋」,南往浯江溪,金酒廠,北達五虎山,金沙港。西窺神州海,沿海岸。東登太武山,海印寺。 這座橋,鋼筋鐵骨,曾載過五湖四海英雄豪傑,歷經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中外讚歎!歷史輝煌,萬古留芳,是金門的福和橋,更是兩岸和平的橋樑,而今而後,金磴大橋,兩岸願景,端賴您營造。我們祝福您無怨無悔!直到天荒地老。」 如今這座橋的周遭,雜草叢生,荒蕪一片,只有夜半聽到豬嚎聲,附近居民忍無可忍,只好抗議陳情,自知不如人,也是不夠用心,不敢怨天尤人。 回憶九年前,27路公車,僅駛至頂蘭金剛寺,即折返山外公車處,歷經多次向相關單位陳情,要求延駛至中蘭村車站,以便居民搭乘,均未能獲得採納,嗣後承蒙金沙鎮前黃鎮長鼎力協調,如順延經中蘭、高坑、斗門、何浦國小、浦邊、后宅、洋山,然後繞環島北路折返山外公車站。 今又蒙陳鎮長再次轉請公車處,將27路公車延駛至金沙車站,並建請在中蘭村南端(頂蘭站)建置候車亭,並承王里長自掏腰包,申請建地所有權狀證明書,費盡不少流程,如今這座候車亭,不僅可供民眾要搭車候車時,可避風雨,更可便利休息之用途,一舉二得,由此可見各級官吏處處為大眾著想,愛護人民無微不至,因此我們要飲水思源,常抱感恩之心。 天下無難事,只要有心人,有志竟成,鐵杵磨成繡花針,語非假。憶起研議多時的金嶝大橋,其工程絕不會比27路公車這條路線更浩大艱險,這條路原來是高山峻嶺,峭壁石頭小徑,只能容納一個人蛇行前進,當時經國軍工兵多年來硬炸硬鑿,不知犧牲了多少將士,才打通這條今從頂蘭擎天水庫經國父銅像至山外圓環大公路,打通後公車雖然可以通行,可是當時因為地處軍事禁區,僅供軍人搭乘,因此中蘭村一帶居民要到山外醫院就醫、購物、探訪親支,必須到沙美或金城車站,再轉公車前往,不但費時,也要多花費金錢(當時搭公車要自己付現金),如今只勞駕二位鎮長和一位里長的心力,就把這條橫貫公路的路線打通了,實在難能可貴啊! 由此可證明,金嶝大橋的工程和流程,絕不會比這條路更艱難,只要大家同心協力,眾志成城,相信美夢指日可達成。況且當今政治清明,兩岸執政者也不是食古不化之類,我們期盼在不久的將來,一定不必再申請任何出入境證件,只憑健保卡,即可暢遊大陸各地名勝古蹟。 結語:鼠牛亂紛紛,虎兔出聖君,聖君代代有,這代應是中國國民黨主席馬英九,馬胡會面又握手,兩岸人民是敵還是友,端看下回金門高粱酒,只要兩岸人民共存共榮,國號不改,青天長留,必定太平直到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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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厝老家與龍引樓房
我的祖父,名叫歐陽鍾遠。 他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從金門,飄洋過海到馬來亞,在馬來亞南部一個叫著龍引的小鎮落腳,開始他的落番生涯。 他是到龍引的第一個華人,他捕魚,後來做生意,給自己蓋了一間房子,一所學校,同時為了答謝神明的保佑,他還蓋了一間廟。 他總共娶了四個妻子,育有三個女兒,生了十二個兒子。我是最小的太太,最小的兒子生的,我的父親叫著振裕,他在廿九歲時娶了我媽媽,並在龍引過港處租了一個房間居住,他們過著我很少也很怕去過問的新婚生活,我媽媽很快懷了我,我在我媽媽的肚子裡有七個月大,我父親忽然因肝炎過世了! 我媽媽在喪事後的不久,把我生下來,然後,抱著剛出生的我,踏進我祖父遺留下來的這間房子,正式的在這房子住下來。我父親的生命剛結束,我的人生,才從這間房子開始。 這是一間怎麼樣的房子呢?在地的人都把這種房子叫著「枋厝」,意思是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屋子,以便和其他用水泥及磚塊砌成的「磚厝」作區別。磚厝比較堅固,所以,有錢人家住磚厝,貧窮人家住枋厝,是大家既有的觀念。我的祖父在世時事業非常成功,他擁有很多資產,照道理說,他應是要為自己蓋一間磚厝才對,但為何他的一生,都寧願住在這樣的枋厝裡,是我一直不解的問題。是他過於勤儉?或是有其他原因? 不管如何,這枋厝在他過世的廿多年後,留給他最小的媳婦及小孫子住。我就是他的小孫子,我從出生後,就在這裡生活,在這裡長大。它在結構上分有一、二兩樓,樓下是客廳及一個房間,樓上有兩個房間,樓的側面還有一個不能上鎖、小偷可以隨時進來偷食物及碗盤的大灶腳。我每天都在這三個空間穿梭,常常在爬樓梯時不小心滾跌下來,哭聲如雷,雞飛狗跳,撞得滿頭包。 我開始上學,學會認字,第一個學會的是我的名字,第二個學會的是我們正門上方的一個很古老的招牌,上面寫著「金成發」三個字,我常流著鼻涕正著唸唸:「金-成-發-。」倒著唸:「發-成-金-。」唸到「發成金」時,我媽會敲我的頭。這是我祖父商行的招牌,我媽媽說,這三個字代表了我們家族,而因為我們是金門人,所以我們的招牌上,第一個字要用「金」字。 而招牌下面,有兩扇木門,這也是非常古老的門,關門的方式和古裝連續劇裡看到的一樣,在門內用兩根橫木將門卡住,外面的人怎麼都進不來。這樣的門無比的安全,但門旁的兩個窗戶,卻從來都不能關上,因為經過歲月的洗禮,它的窗門早已掉落,所以我們從來都不曾關過這兩扇窗,所幸窗上面還有鐵條,有心的宵小暫時無法從這一面入侵。 入門,便是大廳,廳的地面是水泥,水泥上畫上了轉了九十度角的四方格,這應是金門人留下來的室內風格,象徵張開雙臂迎賓客。客廳正面主牆,是用黑色的木板建造的,牆前是神檯,正位貼的是關帝像,右邊小位,是神明,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毛筆字,細細數來,有七八位長輩吧,有我的祖父,祖母們,我的父親,未成家就過世的八伯,我的二伯,三伯。因為他們過世的年月,用的都是天干地支,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的祖父是在那一年過世的,只知道他過世很久很久了。而我媽媽搬進來這屋子後,每天都在照顧著這些神明的香火,她和這鎮上的人一樣,習慣在每天的傍晚,燒香拜拜。她常常跪在神明面前,揮著香,口中唸唸有詞的說:「保庇文林身體健康頭殼硬快大漢……」。 她常會要求我跟著她一起跪下來拜,我小時候會跟著她做,但青少年後,我的叛逆性轉強,我心想,你要我拜,我就拜,那麼我不就沒有面子!所以,後來,我都堅持不拜,我媽都一直拿我沒有辦法。 而我不喜歡拿香拜拜的另一個原因,是我不相信人死後,還有靈魂存在,也不相信我拜了祖先,祖先就會保佑我功課進步,學業順利。我總覺得事在人為,努力比祈求更要緊。 所以,我的功課一直都不錯,我常考第一名,但在我考試時,我媽媽的祈詞也都順應時勢而改成「保庇文林考冊順利拿第一……」馬來西亞的金門人,不說「考試」,是說「考冊」! 我的理解力不差,長大過程中,我慢慢聽懂很多事情,首先知道的是,我的祖父死時留下很多農地,很多店面。在龍引這小鎮裡,有一條主要的大馬路,路的一邊有將近廿間的店面,都是我祖父遺留下來的,路的後面更大面積的椰子園,也都是他的資產,以這裡馬來單位計算,估計有八百「依格」,這到底有多大,我也無法說清楚,只知道我媽每一次用腳踏車載著我到處跑時,會跟我說:「這一塊是你二伯的。」「這一塊是你六伯的。」「這一塊是很多人公家的!」我祖父當年來龍引時,赤手空拳,他打漁,後來做生意,多元化經營,白手起家,在龍引和新加坡兩地都有巨額的生意往來,他的人生到最後擁有了許多令人稱羡的財富,但在他死後,情況就因歲月而改變了。 我的父親,分到的有兩塊椰子園,三小塊土地,及一間店面的地上權,看起來還不少,但那店面,因為一樣是枋厝,在我出生的時候,它已經很破舊了,再加上租用那店面的人愛欺侮寡婦孤兒,我們常收不到那很微薄的房租。那三小塊土地,那時是荒廢的,沒有產值;椰子園裡的椰子,也因到那時候整個世界市場對它的需求轉向經濟價值較高的棕櫚油,我們生產的椰子最後都落到賤價出售。 於是,我出生後的日子,從沒好過,和同年齡小孩相比,我的物質生活很差,我常常看到我媽媽為錢而煩惱,她後來不得不去打工幫人做椰子加工,勞累的結果最後換來一次腦出血,引發年輕中風,所幸,中風在三個月後恢復。當中還有一天,有一天,小偷從我們這間房子的後方入侵,那是一面很簡陋的牆壁,只有鐵絲網,小偷將它剪斷即可光顧,他進來後見不到值錢的東西,便拿走一個電飯鍋和一個電水壺,我們沒錢買新的,我媽媽用木炭起火的方式,煮水和煮飯,我在兩天後搭車到我外婆家,跟我外婆說,我外婆趕來,為我們買一組新的。甚至,我們也常跟雜貨店的老闆欠賬,我跟著我媽去買米買油時,我常聽她對那老闆說:「頭家,米我先拿,錢我過幾天再給你。」那老闆總是用潮洲話回答說:「好,好!」我至今都還很感謝那老闆。 因為經濟拮据,我們別無選擇的必需要繼續住在這房子裡。但木材承受力量的年齡有限,這房子其實在這時候,已經非常陳舊了,只要從一樓爬上二樓,就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二樓地板的搖晃,尤其在二樓不能跑跳,小時候不懂事,在二樓玩耍時,砰砰碰碰的聲音總是把大人嚇壞。二樓的這種搖晃,在夜間時尤其明顯,只要有大卡車從家門前經過,我們總是在睡夢中被搖醒,多搖幾次之後,心裡也就不害怕,因為知道,它雖然搖晃,但一時間應該還不會倒才對! 相對於安全的考量,我想,無法捍衛自己家的主權,才是我住在這房子裡最大的壓力。因為這房子在我祖父死後,便是屬於公家的產物,雖然只是一間老舊隨時都要擔心倒塌的木造樓房,但祖父膝下的許多房,都覺得他對於這房子有部份的主權,在我成長過程中,隨時能看到有人搬東西進來這房子,佔領它的一個角落,以便宣示主權;我們也隨時都在擔心有人忽然跑來說:「我想要搬進來住!」房子有三個房間,但我們三人,包括一個後來領養的妹妹,只能睡其中一間,所以,我從小就渴望能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我可以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我們一家人睡覺不用擠在一起,我要有自己的隱私,我半夜小便也不用擔心給人看到。 但那終只是一個夢,在我成長過程中,這夢一直沒有實現。夢沒實現時,我們仍安住在這房子裡,和鄰居吵架時,他的小孩笑我們住的這房子很破爛,我就會回答他說:「人家我們金門的房子很美!」 是的,我們金門的房子很美,這是我所有長輩都不斷告訴我的故事,我們從小就知道。我的二伯母,三伯母,年紀已經很大了,她們都是金門出生的,隨著我的伯父們落番到這裡來的,她們都會告訴我們,我的祖父,在龍引這地方賺了錢之後,寄回去金門蓋了三間很美的大厝及一間洋樓,不只整個村子,是整個金門都為它驚艷,房子美麗的程度,令所有鄰居街坊都稱羡不已。 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很難去想像,那三間很美的房子,和那很耀眼的洋樓,究竟是怎麼一個樣子?它們是美麗到何等程度,才會讓祖父的名聲變得這麼好?這樣的房子住起來,會不會很舒服,很有自豪感?而我如今仍這麼小,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到那房子去看一看? 我讀的是僑界的中文學校,我在高中畢業後,考上了台大醫學系,我拿到了助學貸款,我的阿姨們給我買了機票,我回到台灣來讀書了。我大學一年級的寒暑假都在打工,大學二年級的夏天,我和金門祖屋裡的親戚取得聯繫,我在民國79年回到金門來,終於親眼目睹了這幾棟建築物,原來,我們從小聽到大的,說我阿公賺錢寄回來蓋的,就是這樣的閩南式的古建築,我已經忘了我第一眼看到它們時心中的感動,但卻和住在這裡的同輩親戚,互認了血濃於水的親情關係。 我的同輩兄長叫自力,是金山伯父的大兒子,他的太太叫妙真,我習慣叫他們大哥大嫂,見我一個人在台灣,常在過年過節時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回來,他們用「回來」這兩個字,告訴我金門是我的家,我聽了總是很窩心;而我如果沒有回去,我大嫂會在早上的時間到市場去買螃蟹,煮了之後,用快遞寄來台北,讓我在傍晚收到時可以立即吃,有時寄很多時還告訴我可以請宿舍的同學吃。 所以到這時候,這三間房子的給我親情的溫暖,更勝於它的外觀當年給我的想像及震撼。我常為自己在台灣能遇到這樣的親人,感到慶幸!我打電話回我馬來西亞的家,我媽媽每一次聽到大嫂又煮東西寄來給我吃,總是很高興。 只是,每一次我回金門,總是要讓我的這些親戚們忙翻天,有好幾年,我都不太敢回去,怕打擾到他們的生活。我在台灣的時間很快過了廿年,去年小三通全面開放給外國人通行之後,因為可直通廈門,我先是帶著我媽媽回去過歐厝兩次,她兩次都帶了金門麵線回去拜祖父。接著今年,我媽媽再帶著我的堂姐揚眉及論輩份是我的姪兒的可賽,再回去一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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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註﹞:據《東印度事務報告》一六四九年一月十八日:「大批中國人攜妻兒逃到福爾摩莎,即五百名婦女和一千多名兒童,這樣,眼下公司下屬的壯丁已逾兩萬名,多以務農為生。」十二月三十一日:「中國的饑荒過後,大批中國人離開福爾摩莎,結果繳納人頭稅的人數眼下不過一二○○○人,其中肯定有二○○○至三○○○人藏匿在那裡,在查巡時無法找到,這已習以為常。」人頭稅每人每月半里耳(銀圓),折合三錢六,負擔甚重。 萬大明搭的船啟碇後,向北駛往魍港。和來的時候一樣,乘客盡是些莊稼漢子,所不同的是,台灣地廣人稀,較內地富庶,他們在台灣待過一段時間,多少賺到一點錢,穿著較來的時候齊整。 赤崁和魍港相距咫尺,加上順風,當天就到達了。這艘船只在魍港停靠一天,帶上返鄉的鄉親,第二天就揚帆回航。從魍港上船的乘客還是以莊稼人為主,不過多了些獵人和商販,他們帶著風乾的熊膽和鹿茸、鹿鞭,使得原本就諸味雜陳的船艙,多了幾分動物藥材的味道。 這天陰天,當時台灣第二大港的魍港,提前沉浸在暮色中。時序已至五月中旬(陽曆七月上旬),船艙極為悶熱,大家都或蹲或坐的在甲板上乘涼,所聊的無非是在台灣期間的見聞,原住民的愚昧、憨厚,成為大家取笑的對象。一名商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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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島‧時光手札
<一>回答 風中鼓聲。燃燒的胸膛。詮釋與隱晦。我們渴望激越底層。年少情懷的意象。躁動和叛逆。我們背著灼身焦慮讀楊牧。追逐詩句遺漏裡的輕狂。在筆直木麻黃枯葉齊鳴的哀怨段落。我一句一句撿拾最瘦的茫然囈語。讀給自己聽。像荒蕪中滿滿光影的刪節號。裡面。空著我們的明媚。 那些日子。那些工整秩序的生成年代。赤腳上學。摸黑趕路。標語和標籤貼滿稚幼匍匐成長暗夜。我們踏著書寫一致步伐。走過字和字懼怕的壕溝。「檢舉匪諜,人人有責」。「反共抗俄,消滅共匪」。我們集體症候群裡充滿濃郁的愛國。血的曝曬。淚的重量。無知成為一種放逐。甚至救贖。 我們依然我們。烙刻下的夢魘幽魅。我們用闔眼承載。用沉默清洗。答案裡的問題。我們把地瓜湯喝了。那些牆角下的耕稼。雞犬。碗盤。才是我們共同的明天。 <二>聽海 呼嘯於撩動的浪海。島境之外。對峙微觀和激盪。我枯坐。在岸邊。在皴法山水的花崗岩。俯聽水的復活和對話。節拍裡有心的脈動。時間和錯過的青春。日夜敲落。空白疾行。那些穿梭海圖掉落下的密碼。很小。像漁火的告示。宿命。那些深淵裡的捕撈肅穆。艱辛。啊。我知道。 海的故鄉。海的島國。我們靜默的生活。汗水和風雨。時局和夢想。燈塔的前方。像懸空的祭壇。我們輕吟一段天色絃續的黎明之歌。等候。那捕魚郎風帆歸岸。滿載動人的光影。 我們以海為生。溶以海的無常。我們在海的輪廓。拾得光影輾過的無數事件。結尾。彷彿仍可聽見的叫喚。在這浮沉領域的跫音裡。 <三>角隅 我喜歡站在村莊牆垣角落。找傾斜的沉默。傾斜的流影。傾斜的位置。巷口和巷口迴旋著詩句裡的深邃意象。犬聲。老歌。日夕。潑灑而來。整幢牆面仿如一冊大江大海。淋漓灼黑。墨影推移。不惑書寫。垂止時間。我目睹揮毫壯闊的黑白對映。在這小小鄉居邊境。藏匿極響天光影像。影像裡都是預言。文本。甚至故事情節。 揭開角落的轉折。有詩有畫有碰觸歷史。我們始終無法站在一個方向去對視另一個方向的出口。回首與前瞻。都是捕捉的遊戲。像荒年多時的庭院。像一抹晚霞照落的嚶嚶告白。像出走曠野中的遊子。我們總想在生命的框架擺放一個最妥適的位置。像家一樣的位置。 行履中。彷若有您孤獨的等候。這裡有麻雀。有文字。有潮聲。有老邁風霜的容顏。轉彎。就可以回到故鄉的扉頁裡。啊。在我最寂寞的過往。這裡。可以找到幸福的庇護所。 <四>酒聲 風情釀酒。用雙脈唇尖沾酒。杯底煙雲有許多的曾經。像我們共同發酵的一場溫熱。在鄉愁的味蕾。淋上清光的日月。擺渡線裝古冊記憶。醺醉波瀾。我們因豪邁叫出多年單飛展翅的乳名。 像似駱以軍的「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我們僅止於貪饞一杯的朗朗酒聲。走入蒼鬱老店,解開悲喜困惑。捕捉相互依偎的影子。棲息在句句鄉音的音符裡。然後拼貼時間的兩頭。生命的褪色。年少躺成的低腰。我們已經在藍圖裡看見腳步輕挪的建構。 酒是睡著的鄉愁。入喉就是歷史彼岸。途經人生許多紋身刺青的哀與傷。我們以白乾撫平。在每每回家的旅次中有了包容。有了放縱。正如您戲杯後的身影。潑酒亂帖裸露的真情。說著捲舌齒音裡的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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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的俗語話之十
△「入門觀人意,上山觀山勢。」──進了家門,要懂得察顏觀色,審時度勢,才能隨機應變,尤其為人媳婦者,更須臨深履薄,謹言慎行;若要上山工作,得先觀察山邊的風雲變化,以確定上山是否可行,是否該備雨具? △「千年親戚,呣值萬年厝邊。」──「千年萬年」應指年代之長短,親戚即使再親,年代一久,也會由親轉疏,然而厝邊卻是久久長長,住得再久,還是厝邊,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即是遠方親戚的救援,不如鄰居守望相助,患難相關,本句含有鄰居比親戚來得重要。 △「有錢講話人人聽,無錢講話人人驚。」──富人講話,一言九鼎,一呼百諾;窮人說話,人微言輕,充耳不聞,為何「人人會驚」?原因是有些窮人,人窮志短,開口閉口,不是喊窮,就是借錢,難怪親友避而遠之。 △「脹豬肥,脹狗瘦,脹囝仔會黃酸桶。」──所謂的「脹」,是指大量進食,使腹發脹,這句話的重點在末句,常用來奉勸父母「促進小孩成長,欲速則不達」,若是一味地努力加餐食,不但無益,反而有害,終至消化不良,面黃肌瘦。至於家畜,則要因材施「餵」,豬是吃飽睡,睡飽吃的家畜,可以大量餵食,而且越吃越肥;狗則不同,所謂「狗無中餐」,換言之,狗吃太多,反而變瘦,何以如此?只待另請高明。 △「講精,刺歪框」「講興,做工作無半種。」──前後二句,說法不同,意思相仿。皆指講起話來頭頭是道,精靈過人,但做起事來卻有失準頭,樣樣不行,暗諷一個人「只會說,不會做」。 △「一支鼻仔直文文,兩蕊目睭疊雙層,耳仔牽紅筋,面仔粉粉粉。」──「鼻梁挺直,呈雙眼皮,耳朵泛紅,顏面粉嫩」,四句皆押 韻,這是昔日美女的寫照,符合這些條件,顏面之美,即已過關,至於身材,母未提及。 △「有一好,就無兩好。」──這是父親生前常用的俗語,許多事物經常利弊互見,兩面並呈,例如藥物可以治病,但常引發其他的副作用,即使今日的科技文明,仍有其負面的影響和不可預測的未來,母親也說:「一好夾(配)一眉,無兩好來相排」,前後兩句,意思相似。 △「對年哭哀哀,脫孝無人知。」──「對年」即指直系尊親之喪滿一年,通常在逝世一年內,身為子孫的,無不萬般不捨,哀慟逾恆,依照民間習俗,對年祭拜,務必痛哭,這是真情流露,人之常情,往往哭聲震天,驚動鄰里,然而脫孝卻是無聲無息,無人知曉,母親說:通常脫孝總是選在對年過後之春天或八月的吉日,頭尾年算起來是三年,以前披麻戴孝,不可參與喜慶,脫孝日則可插花穿紅衫,表示開始過正常的日子。 △「有姑得姑替,無姑免食生脆。」──早期大家庭,姑姑未出嫁前,當然住在一起,姑姑照顧侄輩,侄輩仰賴姑姑,已是理所當然,即使母親忙碌,姑姑常會替代母職,倘若姑姑出嫁,此時只好自行設法,尚不致斷炊生食,全句意指失去依賴時,當自食其力,自立自強。 △「在職怨職,無職思職。」──「做一行,怨一行」,在職的人經常怨聲載道,叫苦連天,一旦失去工作,才知工作的可貴,試看每日新聞,失業攀升,一職難求,有人為謀求飯碗擠破頭,有人因失去工作想不開,無職之苦,可見一斑。 △「細漢父母生,娶某是某生。」──人在兒時,心中只有父母,結婚之後,心態常會隨之轉變,太座之令,百依百順,父母之恩,早拋九霄。 △「 喘氣, 放屁。」──比喻忙碌不堪之人,經常應接不暇,疲於奔命,連喘氣放屁的時間都沒有。 △「大箍呆,炒韭菜,燒燒一碗來,冷冷阮莫愛。」──兒時只要見到同學長相肥壯,常會唸出這首歌謠送他,似有取笑意味,大凡人之外貌長相,幾乎不是本人所能掌控,相信聽到這首歌的「壯士」,也許二度傷害,也許習以為常。 △「進無步,退無路。」──既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比喻陷入困境,進退兩難,不知所措。 △「十 (挑)八選,選到一個賣龍眼。」──婚姻大事,理應慎重,為選對象,的確煞費苦心,起初因為眼界過高,即使精挑細選,也無一滿意,最後反因良機錯失或標準降低而選到一位不是喜愛的對象,勉人機不可失,要好好把握。 家鄉俗語話,意味雋永,值得含英咀華,細細玩味,閒來無事,反覆吟誦,陶然自得。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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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島
我即將由濕漉寒凍的基隆出海,我們這群下部隊的新預官隊伍被帶上了「開口笑」補給艦,第一次搭這麼大的船,船上四處人聲雜沓,各路隊伍在上船後一一散開,鐵皮罐頭般長長密閉艙底由鹵素燈光映照,間歇可看到作業小山貓排出的重油廢氣飄散,污染的視線,迷濛深遠一片昏黃。我和相招兩三同梯弟兄用長筒黃埔背包好手氣地搶佔了前段艙口位置,現場喧嘩忙亂,夾雜著便服的百姓住民及成堆採買的民生物資,像是常見電影戰爭逃難的場景。船即要起錨開動,我走上甲板,送船的冷雨滴個不停,看著遠處碼頭岸邊二筒豎立的水泥倉房在眼裏隨著地平線上下浮沉,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離開台灣,心中感覺五味雜陳。 我由擠挨縮捲身子掙扎起身,踩過鋪躺的木頭棧板,閃過幾堆地上止滑鋼條溝槽裏的嘔吐物,昏沈半睡了許久,我又來到甲板上,刺骨寒風帶來稍許的清醒舒暢,已是入夜,四周盡是無邊黝黑海水,耳裏嘩嘩浪拍聲,滿天星斗那麼清亮刺眼,這船正要把我分撒到那個毫不認識,羅列於國境邊陲的小島。 那是一座三平方公里不到的島嶼,全島幾座半廢村落住著稀落人口,兩眼望去只有起伏山丘和瀚瀚無邊的海水,我就要在那裡生活。我親愛的家人,熟悉女友的倩影不時湧入我的心頭,島嶼如火如荼進行著蓄水庫興建的工程,我帶著一群排兵構工,清早時候、晌午時候、黃昏時候,我呆望海面,轟轟想像著那海水像似一片波紋地毯可以行走而過,我奔跑在上頭回到了彼端的台灣,聽到家人的聲音,回到女友的身旁。 寒冬的季風使勁地狂吹,深夜查哨我繞行半邊的島嶼,走遍營區轍道哨站,越過坡間漆黑無人白馬王廟及星散曠廢的咕咾石房舍,崖下礁岩間的某個據點,被我吵醒的瞌睡安全士官嘶喊出:「站住、口令、誰?」「幹什麼?」,我提防被慌亂開槍,熟記今天更換的通關口令,謹慎回答著:「王大川」「到嘉義打水」。刀割般寒風,夜色茫茫星月無光,單人隨行的新菜槍兵肩頭顫抖個不停,一路上喃喃和我聊著他出生週歲正長牙的女兒。 一群排兵弟兄和我住在島中央明顯的據點,地方夠大,種了畦茼萵,連同碉堡屋頂的小白菜足讓大家塞滿盛泡麵的鋼杯。據點有多次村民路鬼夜裏丟石頭的紀錄,也曾有阿兵哥被無後力砲尾部轟黏在牆上的慘劇傳聞。碉堡裏是發潮牆壁和撲鼻霉味,一列擺置的雙層木床,夜裡弟兄衛哨交接、打呼夢囈、啜泣聲音都清晰飄傳進到角落小房間我耳裏。我木板舖的中空床下,多天後無意間發現一箱十來顆又實又硬的手榴彈,前任未曾謀面的預官還留下幾件未拆的BVD內褲及一捲西洋老歌卡帶,披頭四的「嗯,我愛她!」(And I love her)是那段日子的主題曲,有節奏感的中板抒情歌,保羅輕柔哼唱著:「我給了她我全部的愛,那是我一心的付出,如果你遇見過她,我相信你也會愛上了她,我愛她!」先鋒牌隨身聽傳來緩緩節奏及撥彈的吉他和弦,他們唱著:「她佔有了我全部,她溫柔地給出了她的香吻,我的愛人把她的香吻獻給了我,嗯,我愛她…」。 由台灣捎來的信件,隨路過的補給艦載運,二個星期,也許更久才來到手中,提筆寫信是我每日睡前的工作,我為寄出給女友的厚白信封一一編號,因為訴說的愛情有著程序,我設想著別讓同時抵達的大堆信件使她消化我感情的節奏錯亂掉。 澳灣內克難的沙灘碼頭,補給艦「開口笑」張大嘴巴,如條擱淺躺在小島沙灘上的鯨魚,奄奄一息任由清運公差進出它肚內。搶灘從傍晚持續通宵,已近午夜三點鐘,各單位公差已抬一出包包麵粉、罐頭食用油、彈藥箱以及石鐵建材,在堆滿了2噸半卡車後被一一載走,趟數難以數清。弟兄身手矯健,運轉手般旋轉著豎起的50加侖油桶上卡車,50公斤裝的水泥有人一次二包上肩,每人配額先達成先休息,筋疲力竭的弟兄一張張粉屑油漬大花臉在沙灘上就地歇息喘氣,享用連內準備最是可口的油炸剩饅頭點心,全島上下要在潮汐時間內把這尾鯨魚肚內的東西掏空。 像是島上逐步消逝離去的東北季風,輔導長船運後交給我的信量變少了,女友稱新進的職場煩忙讓她透不過氣來,我安慰、體諒她所承受的勞累和壓力。連隊也不再花很多的力氣在枯荒山丘間搜尋芒草,不再需要砍下它叢密莖桿編製矮圍籬為樹苗阻隔強風,窮山惡水滿眼荒涼景致漸漸轉換不見,春天到來,白色小波菊開始滿島開放,給女友信中我描繪分享這樣的美景,我說:「淨白花瓣隨風在山谷裏飄曳,多麼希望妳能陪我在身邊。」 披頭四唱:「只要我能擁有你在我身旁,像我倆這樣的愛,永遠不會消逝,」有點拉丁的曲調,旋律飽含著濕鹹海洋的味道。 小島上構工代替了少有的訓練操課,弟兄用水泥袋至海邊搶沙搶石,一趟又一趟,直到單子上畫滿了6個正字才換得休息,國家青年發配邊疆在這外島服役,在場每人正流汗努力為國家作貢獻。入夏乾淨的天空開始耀眼明亮,海邊潮間帶士兵們下工後心情輕鬆撿拾礁岩縫上的海膽、菜蛤、滕壺生吃取樂,波波蔚藍清澈海水,湧過參差銹蝕的反登陸障礙,帶走在外島苦悶的心情。 女友的來信斷斷續續然後嘎然的停止,是不是她家中出現了狀況,或是工作遭遇了問題?我寫信追問我們共同認識的朋友。過午時刻暗色的卷層厚雲壓低到了頭頂,天空烏灰陰霾偶現隆隆的雷鳴,我帶領排兵到隱密的山間坑道倉庫出公差搬貨,最後我統籌分配得到的鳳梨罐頭以及稀珍的荔枝和牛肉罐等各種犒賞外快,當大夥正一起分食戰備口糧和那辣口好吃的丁點肉乾時,有人傳來隔壁連一名新兵持槍自盡的消息,那大學生豎握五七步槍,用腳趾扣板機朝了自己的太陽穴轟射,我們碰上了包含軍醫的吉普車隊慌忙駛過中央道路,這裡沒有電話,短水缺電,大家像是相依落難弟兄,收工整隊時沒有唱歌答數,大夥心情沉悶地低頭行走在近乎35度角蜿蜒直上的好漢坡回據點,我們都在努力適應在戰地困乏肅殺的生活。 女友與我共同的好友們回信都閃爍躲避我對女友現況的追問。睡前我沒再提筆寫信,我重讀女友最後那封遲來的半頁信文,信文內容簡單,只交代她初夏和未名的同事友人一起出遊墾丁海濱,我像是明白了她對我小白菊望想的倦怠回應,那晚,我撕碎了抽屜待寄出的一疊信件,床前我伏桌痛哭,我的難過,彷彿墜落流星,掉到谷底,掉進地獄。未謀面學長留給我的錄音帶,其中歌曲似帶訕笑從容地吟唱:「清明白亮的星星,在黑漆的天空中閃耀著,我知道我的愛永遠不要消逝,嗯…我愛她!」雋永詞曲好像可一直交接下去,在這迷你的島嶼重複播唱,從來不曾改變,從來不會停止。 I give her all my love. That's all I do. And if you saw my love. You'd love her too. I love her. She gives my everything and tenderly The kiss my lover brings. She brings to me. And I love her. A love like ours could never die As long as I have you near me. Bright are the stars that shine. Dark is the sky. I know this love of mine will never die. And I love 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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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毛集 好構想﹐只能高興一天﹖
國民黨主席、現任總統馬英九,時常說的一句話:「勝選,只要高興一晚就好。」意思是說,第二天開始,就要面對施政工作的挑戰。 但在我們這個社會裡,卻也充斥著:「好構想,只能高興一天。」的情況。 在台北討生活,不依賴摩托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機車族最大的痛苦就是停車等紅燈時,被迫吸取前面機車仰角式排氣管的薰人廢氣,有的還在停車時猛催油,熱騰騰的煙塵撲面而來,真想騎到前面用力的瞪他(她)一眼,但這年頭耍狠的人那麼多,誰敢當烈士啊。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提出好構想,今(二○○九)年三月十三日,報紙斗大的標題寫著:交通部搬出新規定,機車排氣管需維持水平。更針對改裝後向上翹的機車排氣管,開罰九百到一千八百元,最快下半年就會上路。 正想鼓鼓掌叫好,但等等,別高興太早,第二天果然就有人出來反制了,理由不外乎是:「改回來又再增加一筆開銷。」或是原廠本來就是如此設計,怎能怪那些機車族,苦等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半年已然跳票了)仍了無動靜,打電話去追蹤結果,一路問到交通部路政司,得到的答案是:「已經在進行法規作業,明(二○一○)年三月份了應會作成法規,若一個月後,各相關部門都無異議,將可正式實施」,終於得到答案了,但是否就真的沒變數呢,要看相關部門、立委諸公或那些「理不直而氣壯」的人會不會有「異議」而定了。 石油狂飆猛漲期間,什麼節約能源的方案都冒出來了,其實最大的辦法就是讓「一人駕駛一車」上班的人改搭大眾捷運系統才是釜底抽薪之計,我早已身體力行,其實是我現在根本沒必要開車,耗油之外,也捨不得高昂的停車費,尤其兩個女兒到美國留學,兒子和二女兒念的大學和研究所距離住家萬隆只一站捷運就到,一年根本開不到二、三十趟車子,最多每隔一、兩個月開到三芝倉庫取書(來回要三個鐘頭,要耗不少油錢,但房租便宜呀,二、三樓五十八坪,月租才五千元,到哪兒找?),近二十年高齡(一九九○年買的)的福特一點六「金全壘打」車子,體力還好得很,一點兒也沒想要它倦勤的打算,但即使幾乎都沒在開,牌照稅、燃料稅卻年年都不能少,繳牌照稅沒話說,但繳齊頭式的燃料稅可就太過份了吧?終於在今年十一月廿一日的聯合報A十四版頭條出現醒目的標題:「汽燃費改隨油徵,可能明年上路」,副標是:「每公升二點五元,每月低於二百公升,可減稅……」,再細看內容:「馬總統昨在府院高層會議指示,訂出節能減碳國家總目標、總計畫,由朱(立倫)副院長擔任跨部會召集人……」「官員說,汽燃費隨車改隨油徵收,不排除明年先做……」 這下可是玩真的了吧,是當今最有權力(集黨、政大權於一身)的人出聲咧,誰還敢反對,清晨從樓下信箱拿報紙上來,常會看到類似這種爆炸式的新聞,許多股票族就常栽在這類自我想像的新聞上,金門鄉親也不是興奮過好幾次大小金的選舉浮橋新聞上;慶祝這個好構想,和老妻高興得在客廳猛跳曼波,結果還是只高興一天,隔天那些官員就被罵得臭頭,輿論界開始出現「變相加價」、「地下油行會猖獗」、「大、小車不公平」、「大眾運輸業反彈」等聲浪,其實「大眾運輸業」是最需要給予補助的對象,一部車載幾十人和一部車載一個人,誰會造成環境污染的負擔,我甚至認為有一天,「石油」會像「鴉片」、「嗎啡」一樣被列為違禁物品,大家都改用綠色能源;不死心的我,仍追根究底問到財政部,得知的答案是:「即將分案」轉呈行政院,再問對方:「預計什麼時候會實施。」電話的那頭說:「嗯,沒有時間表。」 垃圾食物被有識之士天天口誅筆伐,因為它們是造成肥胖和不健康的元兇,二○○九年十二月十三日,聯合報的頭版頭條刊出「吃薯條、喝可樂、看電視、打電動,小胖子十年增四倍」,副標寫著:「二至十八歲,四個有一個胖,接近美國。」 官員似乎感覺「民氣可用」,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報上就出現「不健康食品,擬徵肥胖捐」的斗大標題,內容寫著:「愛喝含糖飲料、吃高熱量食物的民眾要留意了。衛生署正研擬『健康促進法』草案,針對高鹽、高糖、高熱量的不健康食品開徵健康捐,初期鎖定包裝食品,最快後年上路。」好棒哦,又有時間表了,接著又敘述:「至於速食、鹹酥雞、珍珠奶茶等散裝食品,衛生署以執法困難、可行性較低為由,短期內不列入。此外,草案還計畫針對不健康企業課徵『健康稅』。由於歐美各國對此爭議仍久,若台灣立法通過,可能成為全球第一個課徵『肥胖捐』的國家。」簡直像義和團起義式的激勵人心,尤其因此而能博得「台灣第一」的美名不是很好嗎?難道這不是個值得拍手叫好的政策嗎?但還是一樣,第二天就有立委砲轟了,而且是「藍綠都反對」,藍營大將邱毅還跳出來說:「這根本是巧立名目!」這種只能爽一天卻沒有「票房」的構想,其結局可想而知。 其實這種「理不直而氣壯」打敗「好構想」的例子並不只見於小小台灣,國際間也是一樣。 記不記得二○○四年五月間上映的「明天過後」那部災難片,描述氣候學家傑克霍爾(丹尼斯奎德飾演)觀察史前氣候研究指出,溫室效應帶來的全球暖化將會引發地球空前災難。傑克博士曾警告政府官員採取預防行動,但警告顯然已經太晚。霍爾博士急告副總統宣布北緯30度以南全美民眾盡速向赤道方向撤離,該線以北民眾要盡量保暖。 二○○九年十一月間,由「明天過後」導演羅倫艾默里克再度執導的新片「二○一二」,故事則描述二○○九年,科學菁英團隊向美國總統證實,地球即將在二○一二年毀滅。因此,世界各國首領緊急研議各種可能計畫,希望挽救大多數人類的生命,然而,並非所有人都能幸運獲救。 在這種「地球溫室效應」、「減碳救地球」的全球共識下,世界各國終於在二○○九年十二月七日假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召開「聯合國氣候變遷會議」,美國總統歐巴馬更在到會前送上大禮,於十二月九日宣佈管制二氧化碳、甲烷、氧化亞氮、氫氟碳化物、全氟碳化物、六氟化硫等六項溫室氣體,但就在全球認為勢在必行、地球有救的樂觀氣氛之際,中國總理溫家寶卻甩了各國一個大耳光,提出「減排,共同但有區別責任」主張,堅持自願減排最多百分之四十五,但不受國際檢驗,人類未來的命運,卻仍要屈服於世界強權的算計與角力,看來也只有無語問蒼天了。 所以,「好構想,只能高興一天」,不只適用於台灣,其實是舉世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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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的俗語話之十
「阿娘的俗語話」,業已寫過九篇,總計約有三百四十餘則,如今距離前篇,已逾半載,邇來發覺母親的記憶深處,尚有許多未曾耳聞的俗語,只是缺乏觸發的引線,茲將近日所獲,轉述於後,一則分享鄉親,一則分享鄉親,一則就教先進。 △「目瞎霧霧,外甥看作母舅;目瞎花花,瓠仔看作菜瓜。」──人到老年,視力退化,不是老花眼,就是白內障,尤其早年,醫藥不發達,別說白內障手術,也鮮少有老花眼鏡,每個人的眼力,就像霧裡看花一樣,「母舅與外甥」「瓠仔與菜瓜」因有幾分相似,所以分辨不清,就如現今的一首流行歌:「外甥、母舅,傻傻分不清楚; 瓠仔、菜瓜,傻傻分不清楚。」此處當然非指傻傻,而是視力模糊所致。 △「好銅呣鑄鐘,好子呣當兵。」──真正好的銅,絕不用來鑄造鐘器,意味著鑄鐘的材料不必太講究,普通的材質即可;而真正好的男孩也不應當兵,意味著好男兒應該力爭上游、求取功名。因此可見古今有別,今日則倡言「好男要當兵」,一位男孩唯有經過軍事訓練的洗禮,才能脫胎換骨,成為真正的男子漢。此句意同「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疼花連盆,疼子連孫。」──花與盆、子與孫,其間關係密切,試看愛花之人,連同花盆也跟著講究,這樣才能產生相得益彰、相映成趣的效果。孫為子之所出,骨肉相連、密不可分,往往父母所疼愛的子女,連帶該子女所生之子孫也會一併疼愛,這種心理,大概就如漢劉向說苑所云:「愛其人者,兼屋上之烏」。 △「人若在衰,種瓠仔生菜瓜。」──琵琶記云:「福無雙至猶難信,禍不單行卻是真。」人在倒楣時,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照常理說,應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怎可能「種瓠仔生菜瓜」?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瞞父騙母,瞞尪騙婿,瞞大家騙同 (妯娌)。」──有人「瞞天過海」,有人「偷天換日」,足見欺瞞手法,不可捉摸。但本句皆屬自己親人,仍然瞞心昧己,實在喪盡天良。 △「猴跟鹿,死雞仔跟鹿 (駱駝)。」──兒時只要有人緊跟不捨,但會口出此言,暗指對方是猴子、是死雞仔,表明自己不想被跟,希望對方善加節制,不要再當「跟屁蟲」。 △「嘓嘓家!新婦打大家,大家倒咧 ,眾人圍來看。」──婆媳糾紛,自古已然;婆媳過招,千奇百怪,如若雙方不守倫常、爭強鬥恨,互不相讓,衍生吵架鬥毆,也是屢見不鮮、無可避免。本句應是開打的前景,喧鬧之聲已然驚動家裡的雞鴨,群起嘓嘓鳴叫,此時年輕力壯的媳婦已動手打了婆婆,也許婆婆心有未甘,認為媳婦目無尊長,於是倒在地上賴著不起,要讓家醜外揚,左右鄰居聞聲而至,紛紛前來觀戰或解圍,至於後續如何?沒有下文,當給讀者自行聯想。 △「真藥醫假病,真病無藥醫。」──真正的藥物只能醫治一些無關緊要的疾病,真正的重病是無藥可醫的,此話似有幾分道理。因而父親最後一次住院,起初尚可與我邊走邊聊,孰料短短幾日,病情急轉直下,遂至一病不起;另外三舅父也是,入院之時,意識清楚,尚可邊吃蘋果邊說話,未隔多久,隨即病入膏肓 、藥石罔效。兩位親人皆是走著進院、抬著出院,讓人不得不信「真病無藥醫」。 △「九月廿五,呣風著雨」「浦邊人驚人食,搬戲穿材屐 。」──今年農曆九月廿五日,浦邊蓮法宮而慶祝廟慶及彩得新乩,特別作醮酬神、演戲兩天,李炷烽縣長也前往拈香祈福,何應松同學特地來電邀我返鄉重溫舊夢、逗陣熱鬧,母親忽然冒出兩句浦邊人專屬的俗諺,頗覺珍貴,由於農曆九月廿五,已是暮秋時節,東北季接連來襲,風雨總難避免。為何浦邊人驚人食?母親解釋道:早年家境大都寒微,的確捉襟見肘,那有餘力招待賓客,至於為何看戲穿木屐?以免泥濘沾溼鞋襪,但外村人不諒解,誤認浦邊人吝嗇,才會每逢作醮都在下雨。 △「來雙手空空,去雙手無半項。」──「來」指降臨世上,「去」指離開人間,所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每個人都是赤裸裸地來到人間,一旦撒手人寰,即使富可敵國,或是權貴一世,仍是帶不走一物。此句勉人想通看透,勿爭名奪利。正如明朝悟空所寫的「萬空歌」其中的一句──「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 △「賣ㄟ一工,食ㄟ一冬。」──雖說做生意風險大,然而好賺時往往只做一天的生意,便足以享用一年,表面看起來有些誇張,但好賺的程度,有時令人不可思議。 △「頭家娘一個分,呼(給)恁代代出好子孫;頭家娘呼阮食,呼恁代代真好 (富)。」──以前缺乏社會福利措施,一些窮苦人家一旦難以維生,只好沿門托缽,為求乞討更加順利,通常總會美言幾句,以博取好感,而富裕之家為求有個好的未來,往往也會慷慨解囊。 △「瘦田 吸水,瘦人較驚鬼。」──貧瘠乾旱的農田,最會吸收水肥,我們經常以上半句比喻瘦子食量驚人;至於瘦者為何比較怕鬼,不得而知,照常理說,怕鬼應與膽量相關,怎會是重量,實難理解。 △「相尊,食有剩;相搶,食無夠。」──早期農業社會,工作繁重,食量大增,經常鍋底朝天,假如大家互相禮讓,飯菜就有剩餘,如果大家你爭我奪,保證飯菜嚴重不足。 △「無屎相佮 (蹲),無尿賽大 。」──小時候,每當位置窄小,他人硬要來擠時,便會口出此言。以前的茅坑,可以兩人共蹲一坑,只是顯得擁擠,然而無屎之人也來摻一腳,不僅無聊,也失意義,同樣地,無尿之人又要如何比賽尿量呢?顯然兩句皆屬無聊至極,毫無實質意義。 △「賺錢有數,性命要顧。」──賺錢有其定數,而生命卻只一個,不可只顧賺錢而忽略健康,勉人要以身體為重,賺錢則要量力而為。 △「正手入,倒手出。」──金門話的正手指右手,倒手指左手,入及出指金錢的收入與支出。右手與左手同在一人身上,距離之近,僅一肩之隔,以此比喻揮金如土、用錢如水之人,完全不能守財、不知節約。 △「做官清廉,食飯攪鹽。」──一位清廉的好官,一心為民,絕不苟取,平日粗茶淡飯,草衣木食,終其一身,仍是兩袖清風,毫無積蓄。 △「食一,睏兩,做工作三。」──昔日物資缺乏,生活困頓,吃東西時,最好一人獨享,才能飽餐一頓;睏兩,在此指夫妻二人,睡覺時有人同床共枕,才能互相取暖,不致受寒;至於做事,人數是多多益善,才能分工合作,提升效率。 △「一世人大人,兩世人囝 仔。」──人到老年,在心態行為上,似有返老還裡之跡象,喜歡別人陪伴聊天、哄騙逗樂,有時容易動怒哭泣,帶有幾分小孩脾氣,故言「兩世人囝仔」。 △「呼(給)你 (騙)死,較好呼你 (打)死。」──金門話的「 」,是指哄騙,通常用在小孩身上;金門話的「 」,是指用棍子抽打;而「死」字是誇飾修辭,有「至極」之意,如「餓得要死」,並非真正的死。就如前句,由於「老大人囝仔性」,寧可被人一再哄騙,也不願被人責罵,由此可見,老人喜歡吃軟,不喜歡吃硬,奉勸諸君,對待尊長,要像對待小孩一樣,多予關愛。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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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六唱
說忍不住懷想起荒山瘦水紅瓦朱簷 古典就靜悄悄橫陳在桂花漫舞的晚秋廳堂 夜有眸子澄澈水漾 你打古典裡款款走來 燃一抹猶豫於秋冬之間的傾斜餘光 就照亮一程想像與微醺的旅程 會是理想的孤獨島哪 中年的我 總這麼想 怕遺忘的總是遺忘 想狠狠記住的通常沒能留著 打一盞燈籠借一抹光 借你臨去匆匆殘留的風霜 唯恐日暮昏黃後 不經意就將你遺忘 黝黑裡匿藏著荒年冷峙的禁忌 紅色是母親的體溫 潤綴著每一次童夢 寶藍不容羞辱 扮演恆久不墮的天使 那亮燦燦地黃呀 大剌剌就暈滿一整座騷動的島 捧一盆恣放的九重葛如果還不足以表達我的盛情 那麼就邀秋日午後的金黃暖陽列隊歡迎 旅人請進 慢慢慢慢 請進 莫要驚醒沈睡已久遠的磚牆簷影 慢慢的流光慢慢享用慢慢的心事慢慢編織 慢慢的閒情慢慢翻閱慢慢的悠雅慢慢品嚐 慢慢的河流慢慢慢慢地感傷 慢慢的青春啊 慢慢吟唱 後記 2009歲末返鄉,寄宿慢漫民宿, 靜享閒適溫馨的懷鄉ㄧ夜,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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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安娜怔了一下,隨即恢復鎮靜,她不便多問,郭玉鳳也不便多說,兩人只打了個照面,郭玉鳳就跟隨散去的教友離開佈道所。萬大明的金蟬脫殼計原來只有三個人知道,現在變成四個人了。 □□□ 五月十三日(陽曆六月二十二日)那天,萬大明真的上了船,也真的出了海,那艘船是從廈門來的,回程時先到魍港載一批鄉親。來往海峽兩岸的貿易船,主要是把絲織品和瓷器運到台灣,把台灣產的蔗糖和鹿皮運回內地,載客是附帶的,尤其是拉回頭客,更具有相當程度的服務意義。親不親、故鄉人,貿易船回程時往北走一趟魍港(布袋附近),或往南走一趟堯港(茄萣),順便把鄉親帶回內地,是極其尋常之事。 當時來台灣的漢人,由結首招募的墾丁秋收後部份會回鄉過年,待來年春耕時返台;至於商販和獵人、漁民,通常不會羈留太久。福建發生戰亂、饑荒時,來台的漢人就會增加。﹝註﹞正因為人們來來去去,所以荷蘭人的人頭稅按月收繳,十六歲以上的漢人,不論男女,只要人在台灣,就得每月交一次人頭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