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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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槍實彈侍從官
肩上二條槓,他是胡璉的侍從官,追隨將軍很多年,東西南北都走遍,忠黨愛國亦愛鄉。 原名張志誠,投筆從戎後、與長官同姓名,因而改喚張尚儀的江蘇老兵,出生於民國十六年,家鄉同湊銀兩,聘請城市的老師、來鄉下的基督教室教他們讀書識字,就在求學期間,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民國三十三年,八路軍到江蘇,帶動唱歌和跳舞;新四軍亦抵達,組織縣政府、鄉公所,兩軍大會師,佔據江蘇的土地。國軍派兵來剿匪,部隊受命去掃蕩;兩軍對峙,國軍被圍攻,共軍獲勝。而國軍則趁機突圍、復又有支援部隊抵達,最後轉敗為勝,八路軍撤退到山東的共產黨老窩。 日軍侵華,共產黨老奸巨猾,明著一起對日抗戰、暗地培植自己的實力,壯大聲勢。同時派人與蔣總統溝通,再三地聲明抗日的決心,並直陳武器不夠精良,要求更換裝備;希望依歸在國軍部隊中,並請蔣總統賦予番號。因此,蔣總統將其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及「陸軍新編第四軍」。 抗戰時期,美方支援我軍武器裝備,時國軍編有杜兵團、黃兵團、邱兵團,以將軍的姓氏來做區分。然而三個兵團各有心思,以致讓共產黨有機可乘,並且大玩機智遊戲,不打大部隊,只攻擊小部隊,志在影響軍心士氣。當三個兵團飢寒交迫,於是宰馬充飢,割肉挑好的吃,待餓到不行,只好燒開水、燙馬拔毛,烹馬皮來填肚皮。 國軍、匪軍戰不停,胡璉將軍時任十一師師長,被圍攻,率領士兵往外衝,上顎被槍擊中,血流如注,部屬用手榴彈突圍,驚險瞬間將他送往杭州軍醫院療傷。而共產黨則心戰喊話:「各位同志,我們這邊有饅頭,要吃的趕快過來。」餓昏頭的國軍紛紛舉白旗投降。 張尚儀家鄉有一位窮凶惡極的鄉長,藉查戶口之際,殺害一對曹家父子,並誣賴張尚儀是共產黨,企圖羅織罪名於他;張尚儀飛也快地奔至國軍部隊,在徐州武器保養團安身立命,而其父卻被鄉長吊起來鞭打。 那時,適逢共產黨掃蕩,鄉長避難,恰巧逃到張尚儀駐守的部隊旁,全家在一位曹姓百姓家裏打地鋪;而該名曹姓人家與之前被鄉長槍殺的父子是世交,見好友死於非命,深惡痛絕於慘絕人寰的不幸,而找上了張尚儀,旁人更是看不下去,放話要以子彈打死他全家。張尚儀則認為冤有頭、債有主,不能濫殺無辜。而鄉長有三兄弟,一個當副鄉長,耀武揚威、另一個則當偵察,副鄉長比鄉長更惡劣,在鄉長出差之際,他付出了代價。 第二天,司令部派人到保養團調查,張尚儀不牽扯他人,罪責一人扛下,自己伸出雙手,要對方銬住他;他見義勇為有肩膀,獨自承受罪狀,反而受到不上銬的禮遇。在被關進蘇州監獄的五個月裡,危機即是轉機,當蔣經國先生到蘇州,指示獄方將政治犯全部法辦,因他們思想有問題;而殺人犯全數送去當兵,敢殺人、即敢打仗,他們立即被送到上海岬灣大營房,到那裡受訓三個月後,張尚儀升下士班長。隨後部隊到江西贛州,他們既要抓兵、亦要訓練新兵;他們以繩子綑綁抓來的兵員,營長表示訓練之後要打仗,張尚儀則有好頭腦,認為他們不是心甘情願來當兵,將來分發槍枝,萬一槍口對自己,豈不損兵又折將;營長滿意他的提醒、折服他的智慧,立即將他升為排長。 胡璉將軍在杭州養傷痊癒,要到江西招兵買馬,並且成立衛士排,幹部以上的都站出來,列隊排開,他精挑細選,從中挑選菁英,張尚儀從此成了胡璉將軍的侍從官,追隨其左右,成了貼身的護衛。 古寧頭戰役前夕,胡璉將軍接獲蔣總統指示赴台開會;而部隊乘坐軍艦欲到台灣,就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一架飛機落在海平面上,官兵大喊!忽然一艘小船從水上飛機內滑出來,漂浮在海面,船上有人搖旗大喊胡璉將軍在哪裡?並捎來老總統指示,囑咐部隊即刻回轉金門,因共產黨已經打到金門了。 副司令高魁元將軍率領部隊從新頭上岸,隨即尋找駐地的唐司令,但他已乘坐砲艇逃到外海;高魁元將軍於是接收了金門,並且立即在地上鋪地圖,用石頭壓住四個角,開始作部署;高魁元將軍同時集合官兵精神講話,告訴他們,大家已在海島上,共產黨也已打過來,要選擇豎白旗、抑是作戰到底?部隊於是從成功、尚義一帶,與共軍作肉搏戰。而赴台開會的胡璉將軍亦在這時趕回金門,指示部隊於五點要清理戰場完畢。 戰後,胡璉將軍的司令部移到前水頭,居住百姓家,再轉舊金城,而後轉往金城總兵署。此時,胡璉軍隊著手建設金門,炸山、鑿洞、種樹………,並指派張尚儀帶隊去炸太武山;當時的參謀長還曾計畫在海邊用汽油桶放炸藥,以防大陸的船隻來犯,但這招術並沒用上。 在大陸福建沿海一帶,國軍部署兩萬多名的游擊隊員,他們熟知當地地形、地物,既能當內應、又能捉匪軍幹部來金門審問,甚至連對岸生產隊的豬隻都被抓回來加菜;匪軍在點名時,發現越點人數越多,游擊隊方曝光,雙方起了衝突。 張尚儀的侍從官生涯,一路跟隨將軍身旁,無論司令官至烈嶼指揮戰場、抑是蔣總統來金門巡視戰後情形,他都近距離地與其接觸。當第五軍住吳厝,張尚儀在那裡認了一個義母,義母欲牽紅線,可是他與對方不來電,而後結識了吳明麗,女方父母與兄長,對他很滿意,終於結成連理;而胡璉將軍提攜人才、欲栽培他升官,眾好友、天南地北有話說,晝夜已跟大官聚一起,官運何須再強求;亦有人提議,當了大官,何怕討不到老婆。與郝柏村將軍是同學的張尚儀,原已打包好行李,但心繫吳明麗,又火速回金和她團聚。但那個年代,他們不能與金門女子結婚,因上級擔憂金門女孩若被娶走,金門男孩到哪裡找老婆。於是張尚儀離開胡璉將軍,到台灣後勤單位,吳明麗隨後赴台,兩人終如願共築愛巢;這樁美滿的婚姻,在兒孫滿堂的今日,夫婦倆仍然記憶猶新。 婚後,張尚儀輪調第一軍團,地點在龍岡,胡璉將軍派人尋他回身邊,為了照顧妻兒他留在原駐地;不久後,接獲輪調馬祖的公文,此去路遙遙,他立刻求救於胡璉。胡璉將軍寫字條,人事處處長叫他不要佔缺,直接到軍事法庭當陪審官;法庭有法官、檢察官、檢察長、陪審官,每次開庭、他在一旁監督再簽章。 軍中一名部屬殺營長,依軍法審判,必須槍斃,當時的狀況為亂槍打鳥,意即犯人在中央,射槍手圍成一個圓,朝他身上槍擊。張尚儀認為可以一槍斃命,何須浪費子彈與肉體的折磨,但上級不悅,他只能勉為其難地要求射手對空鳴槍,讓長官聽到槍響。 胡璉將軍派往越南當大使,欲帶張尚儀及辦公室主任前往,但未獲上級同意;在任職大使期間,遭暗算兩次,首次共黨在他位於南越首都西貢市區的中華民國大使館內、辦公室的椅子下安上定時炸彈,他因有事離開而逃過一劫;第二次就沒那麼幸運,只聽槍聲一響,胡璉將軍被暗殺倒地,受傷後的他、隨即回台北榮總接受治療,他的親信張尚儀及辦公室主任前往探望,他們不捨將軍受難,而胡璉將軍在臨終前訴及這一段。 戶籍在金門,夫妻目前住台灣,孩子打算回金門購屋,他們亦打算在金門養老。育有二男四女的張尚儀,對胡璉將軍很崇拜,感念將軍的提攜,他時時刻刻記心懷。當兩岸開放,回鄉去探望,喜歡昆明好風光,在那裡購屋乙幢,從此之後遊走兩岸三地。而不煙不酒的張尚儀,平日喜歡拈花惹草築花園、養寵物伴身邊;在回金門度假的時光,園藝花卉是他的最愛,只見他剷土、鋤草、澆水,與花草園林共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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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家
你的胸膛埋藏著一罈罈剛發酵的文學思念 隨年齡熟成一句句經典 你以多情的長手指寫出披星戴月的風沙 滾燙驚險的新詩絲路 連接遠方 還看不清楚的人生風景 旅途上總有好心的螢火蟲彎彎曲曲的飛在前方 企圖點亮一丁點的黑暗讓你勇於向前不再徬徨 旅途上也有戴面具的蛇蠍魍魎 假裝良善指引錯誤的方向 平常總是熱情的笑 你善於以詩排列出長長的哀愁 長長的問句如貓 輕靈的跳上詭譎多變的詩牆 與詩人雄辯耍嘴皮喝茶敬酒搞笑 然後回到現實正襟危坐於稿紙上盡情揮灑 細心精密的長篇詩評 你走後,我自以為是的隱身於文字之濱 日夜以思念憑弔一頁頁你留下的真情 日夜以禿筆臨摹你寫出的風景如大雪紛飛 落入銀碗 落入白茫茫的永恆初心 你是花 含香綻放盛開出新詩句型的容顏 你是草 聞風起舞蔓延出散文新綠的溫情 你是樹 開枝散葉交錯出小說迷人的情節 你是雲 自由自在奔走文學天幕 你是山你是海你是現在與未來 你是永恆的北斗 當我抬頭 面對滿天不寧靜的天星 詩後記:文學家林燿德先生(1962~1996)是我的高中與大學學弟,我很榮幸的與他交往十六年的人生流金歲月。今年一月八日,是他往生十六周年忌日。謹以此詩紀念這位文學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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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見聞錄
初中時代,國文導師為了讓我們練習寫作並養成思考的習慣,便要同學每人準備一本普通的筆記本,稱為「思見聞錄」:「思」是心裡所想及思考的問題;「見」親眼所見之事;「聞」所聽所聞;「錄」抄寫、記錄文章或報導。 沒有字數、題目、體裁任何限制,但不能打混,每天一篇,風雨無阻,老師不看內容但會檢查作上記號。 老師趁著每天早自習,利用他速讀的功力來翻閱「思見聞錄」時,了解每個學生的想法並掌握學生的情緒等心理狀況。 一開始,大家是應付的心態,或貼張剪報含糊過關。不得不做的規定,大家硬著頭皮練習,久了,卻一下筆便欲罷不能,有時一寫就是兩三面;或每日爭著尋找報紙上的文章,就像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 一年光景,共四本厚厚的「思見聞錄」裏,總是洋洋灑灑一篇篇青春告白、或自創的幾句「為賦新詞強說愁」詩句,也寫著男女情愫的感懷與胡謅著個人內心的秘密;還有報紙上剪貼下來的勵志小品文或讓人莞爾一笑的漫畫。 雖然當時資訊不發達,沒有3C產品,學生的誘惑少,生活的重心就是考試。我們除了面對聯考的壓力,心裡也有著荷爾蒙所激發的鬱悶、消極、偏激、叛逆等不愉快的內心歷程。為了聯考有好成績,為了不辜負家人的關心和同儕們的鼓勵,總是負面想法產生時,便在「思見聞錄」狠狠、盡興、瘋狂的宣洩心裡的不快,然後又回到到純真快樂的積極面。 每在翻閱這幾本「思見聞錄」,就像坐著時光機器回到十幾歲的情景,一篇篇文章就像一幅幅的畫面,而有些當時的青澀心境是現在的我,怎也無法想透的。 每天靜下幾分鐘,獨處在心靈的角落,回味生活點滴,有反省有快樂也有感激;若是懶得有自己的想法,那總在閱讀時,可以分享他人的經驗,然後簡短記錄下來,也是一種思想上的成長與痕跡。 我感謝老師當初的規定,讓我們在升學壓力下有了抒發情緒的管道;讓叛逆與年輕的活力轉為沉殿的心靈,而「對所見、所聞及所思加以記錄」的習慣也一直為我廣開了生活上的觸角,開啟生命中的另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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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金門之友──蘇蘭老師
有序: 金門之友-蘇蘭老師,慟於上(五)月廿四日清晨,病逝於台北榮民總醫院,噩耗傳來,在金友朋,同感悲悼!我與盧根陣先生聞訊,乃相偕代表金門諸摯友,約定於本(六)月二日中午,專程前往台北善導寺,參加其家屬為蘇蘭所舉辦之超度法會,是日,現場一片寂靜,悼者秩序井然,蘇蘭生前親友、故舊、學生親臨悼唁者甚眾,其交遊之廣與人緣之佳,可以想見;據其獨子余昊先生言:「身後諸大小事,悉遵母親遺願為之。」 蘇蘭生於民國五十年,於民國九十五年,在她四十五歲之盛年,即選擇於台北市民生國小任內退休,退休之後,她時常兩岸四地授課、講學,更為奔忙,幾至席不暇暖;舉其甚者,蘇蘭退休後,於不滿六年期間,受邀蒞臨金門授課者,凡十有一次,每每造成轟動,爭睹其風采之人潮,更絡繹於途;幾乎每次來金,無論是否吾所親邀,皆係由我負責接送與招待,蘇蘭對余信任倚靠之深、相知相惜之重,不難想像。 蘇蘭之語教素養,聲名早著,師專生時代,即為全國各項大小比賽常勝軍,舉凡演說、朗讀、作文、正音競試,與賽對手大約只能力爭次席,其實力與底蘊可見一斑。晚近數年,蘇蘭更於《人間福報》闢「家庭電影院」專欄導讀影片,全力推廣電影教育與教學;她復於寰宇電台闢「蘭心晚茶」節目,此節目因溫馨感性兼而有之,很得聽眾共鳴與激賞;尤有甚者,蘇蘭更廣獲大陸各語教領袖、特級教師、各大名城、各級名校禮邀,不遠千里、不辭勞苦前往講課、觀課、評課達數十次之多,每次皆人滿為患、廣獲佳評,並榮獲南北兩紙「特殊優良教師」之殊榮,聲名鵲起,極一時之盛! 然人乃血肉之軀,終非鐵打鋼鑄,體力腦力消耗過多,兼且休息與睡眠嚴重不足,導致兩種癌症,先後趁虛而入,終至不勝負荷、心力俱疲;但蘇蘭並不因此而懷憂喪志,每每只要病情好轉,即向醫院告假外出演講授課去,即如偏遠之金馬離島、千里之遙的大陸地區,亦欣然赴約、不以為苦;如此不善於養護之後果,終至本即羸弱之體力與元氣大量透支,是故,雖有一流名醫,日夜悉心照護,仍不敵病魔無情摧殘,乃至群醫束手、回天乏術,不幸於上(五)月廿四日清晨病故,得年僅五十有二,英年早逝,聞者不勝吁噓! 以下一十有二首拙詩,乃筆者紀錄蘇蘭歷次來金授課感懷,用表蘇蘭心目中的金門大哥,對一位老友的永恆追思與懷念,但恐紙短情長,不能盡意矣! 一、九十五年九月廿五日,履中正國小: 中正初履教深長,金門力邀不能忘; 風塵僕僕抵城廂,學子奔告合影忙。 二、九十六年三月廿一日,臨安瀾國小: 安瀾喜臨滿書香,說寫讀作皆強項; 偏遠學府人潮湧,有朋遠來相扶將。 三、九十六年十月一日,蒞金城國中: 城中文章輔實作,蘭藻學養稱頂尖; 穿梭講解不辭苦,如沐春風俱展顏。 四、九十六年十月廿一日,偕其家人抵賢庵國小: 賢庵美頌音繞樑,出谷黃鶯齊驚艷; 台灣四季範讀畢,與會學員淚潸潸。 五、九十六年十二月廿二日,到寫作協會: 寫作協會影共賞,劇情分析獨專擅; 影評名家講解精,常令文友正襟看。 六、九十七年五月三日,至柏村國小(借地金湖國小上課): 柏村說唱響十方,美讀啟功名聲揚; 即席指導真本事,繞樑餘音韻尤長。 七、九十七年十一月十九日,到金湖國小: 湖小閱讀志工讚,各行各業聚一堂; 學子嬉鬧尋常見,專注奮力聲飛揚。 八、九十七年十一月廿一日,臨社區大學樂齡學習中心: 樂齡晚課永難忘,遐年勤學凌少壯; 不畏風雨不辭苦,老懷感時泛慧光。 九、九十七年十一月廿二日,蒞金城國中輔導團: 城中文影巧邂逅,才女妙聽慮思周; 編演若能齊心力,觀眾回饋志自酬。 十、九十九年十二月十二日,履文化局會議廳: 文局觀影喻人生,抱病出席彌足珍; 憔悴身姿不忍見,平生重義為友朋。 十一、一零零年十一月十五日,抵金門大學,身已病重: 金大再現古風華,故宮國寶自堪誇; 浯島之友重聚首,美聲弱質換濕帕。 十二、一零一年五月廿四日,告別精采一生,病逝榮總: 名師典範入籍篇,玉殞香消五月天; 善導寺度羽化身,一生傳奇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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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拓與創新─許丕華《金門鄉諺俗語─浯鄉俗諺風華錄》
許丕華老先生是金門后湖人,今年七十多歲了,退休前是臺灣「救國團總團部專門委員」。在以往的工作和學習中,他時常感到和人交談時用上本地的諺語、俗語,不但能使交談顯得生動活潑,而且由於它本身所富含的哲理性和形象性,在關鍵的地方還能顯現出事半功倍的效果。這些鄉諺俗語「俗中帶雅,樸中帶美,粗中有嫩,淺中有物」,是先民歷經幾千年的勞動總結,是先民留給我們的一筆寶貴的文化遺產。可惜隨著現代社會的多元化,不少諺語、俗語慢慢淡出我們的語言環境,有些甚至到了頻臨消亡的地步。因此許丕華認為有必要對這些鄉諺俗語做一個系統的書面整理。十多年前開始他就有意準備這項工作。他把手頭收集到的諺語和俗語加以解釋,寫成一篇一篇的短文給《金門日報》投稿,《金門日報》為此開闢了一個專欄「咱的俗語話」。二○○五年許丕華先生把四十一篇短文交給金門縣文化局出版,書名取作《金門鄉諺俗語--浯鄉俗諺風華錄》。 諺語、俗語雖然和語言一樣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但它們又和語言一樣,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對於一定的地域而言,諺語、俗語在一定的時期內其內容大體是一樣的。對於它的解釋,儘管會因區域內不同地區不同的風俗習慣而稍有不同,但答案大體趨向是統一的。對於諺語、俗語的採集整理,傳統的做法是列上一個條目,然後在下面寫上一段解釋的文字,這樣讀者看久了會生膩。如何突破傳統瓶頸的束縛,對於每一個編撰者而言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金門鄉諺俗語--浯鄉俗諺風華錄》一書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別開生面地獨創了一種新的形式。許丕華先生用四十一篇短文解釋了他收集到手的數百條諺語和俗語。這是一種實踐,一種新的嘗試。 縱觀《金門鄉諺俗語--浯鄉俗諺風華錄》一書,筆者發現其中有幾個特點: 舉一反三,由此及彼,由一句鄉諺俗語的解釋帶出多句諺語、俗語的運用。這是本書的基本特點。 然而多句諺語、俗語的運用並不只是單純的使用,同時又是一種解釋。就像我們平時所說的「在用中學」。筆者摘錄《僥倖錢冤枉了》一文中與這句俗語解釋有關的文字與讀者共饗: 先母在世時如看到有人得了不義之財,占了倒房之業,或者有了來路不明的財富,就會很感慨地說千萬不要去欣羡得了心也不安的事,橫直是「僥倖錢冤枉了,失德錢搏輸繳」,到頭來是「前手接錢後手空」……現今社會想一夕致富心理非常濃厚,所以趕「三更燈火五更雞」那種手足胼胝,骨力打拚的場景已經不多了。我們喜見「三代粒積」的美德,卻不願「一代傾空」的下場……人當然要往高處爬,可是要一步一步……我們尤不可以目前的成就而沾沾自喜,「食飽勿會記得飫時代」與「有魚不食頭,無魚把圇喉」的心態更不能有。常看一些自謂少年有成之輩趾高氣揚,目空一切,有道是「皮衫無洗,皮人無底」,最後可能形成「爬愈高,摔愈死」的慘局,一生就這樣「兼磨白脫」的虛度了。為人處世,應有自我省察的能力。 類似這樣的例子,書中舉不勝舉。 如果說上述所言只是作者在形式上的突破,那麼緊扣社會現實,挖掘諺語、俗語對現實生活的指導意義、警示意義,則是許丕華先生在內容上的突破。這是本書的另一主要特點。 比如對於「近廟欺神」這句俗語的解釋。「近廟欺神」是一種常人的心態。說的是一些住在廟宇附近的人家,因為常年在廟中出入,和神明相處日久,漸漸覺得神明的靈異也不過如此罷了。於是心生疏淡之感,對於神明的敬畏之心就在無形中悄然消失,代之而起的心理反應是對虔誠如故者有一種嗤之以鼻的想法:拜?有什麼好拜的?再拜也是白忙活!在神明面前他或許還會虔誠如故,但在內心上他則行為輕率,言語隨便,甚至會有失檢的情況發生。現實生活中這種人看不得別人的成績比他大,一旦看到別人的成績比他大,他就冷嘲熱諷,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一副把人看扁、看輕的樣子,一副頭抬得高高的,斜眼看人,嘴角掛著冷笑,一臉冷漠的神情。這種人可能是我們的鄰里,可能是我們兒時的玩伴,可能是我們的同學,可能是我們的同鄉,甚至是我們的親人。許丕華先生告訴我們,對於這種人,我們或許會感到無奈,但是千萬不可因此自暴自棄,相反的是要迎難而上。「人才的培植是件樹人的工程,必須長期予以重視、珍視,並以愛惜、痛惜之心灌溉呵護,這是金門的希望,何日達成走向世界的宿願,全靠後浪奮力推前浪,一代應比一代強。」許丕華先生還告誡我們,「人生途中總不免會被強人欺、惡人欺、小人欺、熟人欺,甚至受親人欺,儘管萬般無奈,感到可悲、可歎、可鄙、可哀、可憐,我們如能坦然面對,泰然處之,淡然視之,甚至藹然受之,必可立見蔚藍長空,和風麗日照人間。」 又如對於「食虎吞象」這句俗語的解釋。虎和像是又凶又猛的大型野獸,多少人避之還恐不及,有人居然敢生吞活剝它們,可見這種人的貪心和膽量到了何等驚人的地步。許丕華由此聯想到現實生活:有人自以為可以操控一切,一手遮天,於是向天借膽,進行「食虎吞象」的壯舉,到頭來只能給虎和象給吃了。「近幾年來多少件轟動社會的上市公司被『掏空』案件,就是『食虎吞象』的精彩演出,到最後是豪宅被拍賣,自身被判刑,妻小受苦難,親友遭連累,風光的歲月變成暗無天日。「許丕華進一步聯繫到金門。」聽說這幾年無主土地補登錄中,有上千上百件的登錄案是被登記人當做是天上掉下來的禮品公然厚顏地『登錄成功』,那些已被據為己有的土地,幾乎與地主毫無瓜葛,十幾代也沾不上邊,甚至還有人登記到隔鄰隔里,連上百年的石礫荒地也光明正大地公然下手,這種『食陰吞暗』的行徑,據說已有人被逐一算賬了……這些『逆勢硬拗』的族類得不到好的結局應是共同的結果。」 再如對於俗語「捏驚死,放驚飛」的解釋。這句俗語含有說話做事猶豫不決、顧慮重重舉棋不定的意思。許丕華在舉例說明曹操「雞肋」傳令和「八二三炮戰」中共態度均屬此類後,又聯繫到小三通上面。「小三通本來是能為執政者帶來加分效益的施政項目,兩岸直接三通對流是不可擋的趨勢,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可是因為畏畏縮縮,小鼻子小眼睛的『捏驚死,放驚飛』心態作祟,許許多多的限制徒增自己的困擾,對中共絕對起不了防制效果。」作者進一步指出,「因為把旅外的金馬籍鄉親排除在小三通之外,逼得鄉親們為了要趕上流通,只好將戶籍遷回,成為陳定南口中標準而道地的『幽靈戶口』,這種執政者誘導民眾『犯法』的粗劣動作,對為國家犧牲奉獻半世紀的鄉親實在是非常不公、不妥、不義的傷害,幾年來,一直在鄉親的抗議聲中,放一點,再抗議,再放一點,只是鄉親們仍感受不到受惠的德意。」可見持有這種心態是多麼的消極。 「猛虎與猴群」這句俗語的意思,一句話,就是好漢趕不上拳頭多,許丕華給我們提出這樣的警示,「在位者,掌權者,得勢者,千萬不要以為資源在我的手裏,就可以弄權揚威,肆無忌憚,置生民於水火之中,切切以猛虎為鑒,天理不可幹,人心不可失,眾怒不可犯,『橫柴』不能『舉入灶』。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只會壞事,徒增罵名。還是凡事依法令、順民意,尊重專業衡酌利害,以一己之私,任意停止國家重要建設,硬逞硬拗,強詞奪理,到頭來是產業撤離,資金外移,經濟衰退,失業惡化,既不治也不安,惡質、惡績!」 書中隨處可見這樣緊密聯繫社會現實的句子和段落。許丕華關注社會,熱愛家鄉,為民請願,敢作敢為的熱情和品質,跳蕩於字裏行間,在書中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綜合運用各類專業知識,多層次、多角度對鄉諺俗語做分析解釋,是本書的又一顯著特點。 例如對於「牛有鐐,人無料」這句俗語就從兩個層次做解釋。一是從人的心理層次,牛有鐐繩拴著,容易對付,可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預料他心裏怎麼想,會使出什麼手段。二是從人的前程出發,牛用鐐繩拴著,一切已成定局,可是人的前途命運就要看個人的奮鬥了,只要努力拚搏,成功並不是沒有機會,別人想要過早地下定論,那就難了。 「五叉十耙」從心理學的角度進行分析,說有的人擺出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姿態,不管理直理虧,先占上風再說。這種人外表看上去十分強悍,內心卻非常虛弱。先民用農具來形容這種「赤耙耙」的人是多麼形象。 「五鄉八保」從歷史的角度分析,說古時候交通、通信都不發達,人際往來也不頻繁,如果某事傳遍「五鄉八保」,那此事一定是大事,所以這句俗語是指涵蓋遠近周遭的地區。 「倒擔檳榔落廣東」從市場行銷學的角度分析解釋,指出這是一句反諷式的俗語。廣東自古盛產檳榔,並且當地人已經習慣於吃本地的檳榔。如果有人從廣東之外的地方如福建臺灣販檳榔到廣東賣,那一定很難賣得出去。作者進一步指出,初期的市場調查是營商的首要步驟,唐突地推銷當地原已盛產或製作有成的貨品,是犯了行銷的大忌,也違反市場行銷的原則。「賣你缺的」才有利可圖。 「六月芥菜假有心」則從植物學的角度提出新的看法。六月是害蟲橫行的時期,芥菜此時最容易遭受蟲害。最不樂見的現象是菜心已成空心、壞心,一季的勤苦到頭來所得只是空有其表的「假心」。作者因此奉勸世人,「還是佛曰是相非相,是相無相,最為心安理得,毫無掛礙。」「半暝兩更半」從天文曆法學的角度解釋了為什麼自古流傳「半暝(夜)三更」的說法,而不說「半暝兩更半」的原因。(有人認為既然一夜五更,半夜應該是兩更半。)過多聯繫實際,對社會現實著墨過多而影響了鄉諺俗語解釋應有的生動性,是本書寫作的美中不足。然而誠如上述所言,這是一種實踐,一種創新,一種新的方向,一種可貴的嘗試,我們應該給予更多的關注,更多的包涵。 許丕華先生現被金門縣政府聘為政府顧問,可見他曾經有過不平常的人生閱歷和淵博的學識。《金門鄉諺俗語--浯鄉俗諺風華錄》一書是二○○五年出版的,書僅僅過了兩年時間即已賣完。該書二○○七年又獲金門縣文化局再版,可見它所受歡迎的程度。聽說再版的時候又增添了數十篇,書名不變,但內容一定更加精彩。遺憾數年過去了,身居大陸的我到今天還不能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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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給在天上的妳
「烏雲是短暫的,一陣風吹過,又是朗朗白日,千萬個祝福,只能化作「加油」二字,祝福妳,手術平安順利。」這是100年2月25日晚上我發給妳的簡訊,短短的字句至今仍靜靜的躺在手機的寄件備份夾,而妳卻已飄然遠去,離開我們三百多個日子,民間習俗「對年」是個分界,不知妳是否已經熟悉了另外一個世界,了無牽掛的重新生活著? 年後得知,妳生病了,驚愕中無法置信,隔日急忙奔赴醫院見妳,到了醫院,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不忍責備妳對我的隱瞞,因為那是出於善意的怕我麻煩,如此貼心和見外叫我心疼。坐在病床上的妳,略顯消瘦外,臉色依然紅潤,我笑說:曾經豐腴如妳,此刻才有本錢對抗病魔。妳與我閒話家常,溫柔善解仍是妳的本性,病中的妳,不改體貼與關心,一直把煩勞朋友的話語掛在口中,頻頻催我返家休息,一字一句叫人疼惜,面容上,妳不顯病態和疲累,為的是不讓愛你的人擔心,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轉,因為妳與兄長骨髓的配對幾乎是十全九美,只待醫療與科技的協助,二哥的骨血將助妳新生,所以,短暫敘談,手術前夕發了簡訊,心中篤定烏雲真的會過去,手術後,知道妳最需休養復原,不便打擾,終也沒再見妳一面,只電話相約,健康出院,故鄉見! 自己的逃避心態,多情卻顯無情,我沒有頻頻的熱線關心,只是久久與大哥詢問近況,一來為了是讓妳多休息,減少不必要的應酬耗弱體力,二來總覺得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期待健康的見面約定!那晚,「甄」的來電如晴天霹靂,我因腳傷在家休養已是鬱卒難耐,當晚,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妳在遙遠的島鄉努力和生命搏鬥,眾親友誦經相伴,我只能在遙遠的北台灣,打起精神誦經迴向予妳,情緒跌落在幽幽邈邈的黑暗中,隔天,「甄」又來電話,妳走了!之前面容的痛楚扭曲,在親友誦經聲中緩和了下來,脫離了肉身的苦楚,真的放下了! 我不敢想像那樣的畫面,不敢想像對妳情深義重的大哥如何自處,那對聰慧靈巧的兒女如何面對,果真天黑了,烏雲遮頂,鋪天蓋地而來,那巨大的痛,我無法想像,於是,我不敢問,狠狠的病了一個月,心卻一直逃避著。我告訴外子,妳是我一輩子最好的同學,國中三年,高中三年,我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身影,羨煞周遭的友人,外子卻懷疑,與我結婚後的日子,他並沒有感受到我說的這份濃烈友誼,是的,我錯過了,錯過了中間好些年的接續,正當重新接續時,卻是如此短暫,上天不再給予我機會了! 在「島嶼‧食事」的新書發表會上,樹清老師再度問我:懷念好友的文章妳還是寫不出來?我點點頭。這是老師第二次問我,記得妳剛走的第一個月,老師電話中也曾詢問,我告知:因為太痛,所以無法想,也無法寫,老師理解的同意我。今天他再度問起,想是他知曉我心中有太多對你的記憶,他希望我可以化為文字。老師的問話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多夜的輾轉難眠,反覆想的是我們學生時代的點點滴滴,心仍痛,執筆仍不能成文。直到妳「對年」的前夕,我想我不該再逃避,我要同妳說說話,把我們曾經的歡樂時光再一次反芻,讓文字達到某種程度的撫慰。 國中的校園,來自湖南高地的女孩,碰上古寧頭的女孩,妳我名字中有一個字相同,兩個字與我姐姐相同,立刻拉進我倆的距離,相同的磁場,開始了國中、高中6年朝夕相處的緣分。校園中手牽手的身影,來往家與學校並肩騎車的身影,我家的三合院,妳家的透天厝、雜貨店、冰果室,妳的床,我的床,都有我們共同的身影和溫度,妳如我家的小孩,我如妳家的小孩,我們的父母都知道我們是最要好的好朋友。牧馬場我們騎馬的英姿在照片中笑開懷,記得我們互換衣服拍下2張一模一樣的照片嗎?課後,妳嫂嫂的點心總是飽了我的胃,暖了我的心;高中時,青春少女為了買難以啟齒的衛生棉,錯過一班又一班的公車,繞了金城街道一遍又一遍,只因西藥房的老闆娘遲遲不出現,男老闆駐店我們豈敢登門? 負笈台灣考大學,你的親戚家成了我的收容所,妳總不吝於帶著拖油瓶,讓我有一個棲身之所,表姐租賃的簡陋鐵皮屋,姑姑家的舒適大公寓,伯父家擁擠的地鋪,妳一一和我分享,記得嗎?高中畢業那一年,我們一起擔負起陪妳堂哥上榮總就醫檢查的任務,找路、搭車、掛號,偌大的醫院如迷宮,繁複的手續好困難,未涉入社會的大女生有如劉姥姥,我們互相幫忙,互相商量,奔波一天圓滿達成任務,那種成就感讓我們開心好久!考上大學,我們仍持續的來往著,買相同的洋裝,擺相同的pose拍照,那件不同顏色,相同款式的昂貴禮服,是我倆趁換季打折添購的,我還珍藏著! 然後,我們畢業了,妳是中山北路某家知名品牌體育用品的店長,我的工作場所會路過妳的店,我總要趕早出門,為了去見妳,和妳聊聊天、敘敘舊。接著,我結婚,妳是伴娘第一人選,從北到南為我打點,台南大飯店的那一晚,待嫁女兒心的忐忑,妳一直在身邊陪著,安了我的心。然後,我走入家庭,妳返回故鄉,我們少了聯絡,走入婚姻初期,我困在自己預設的牢籠中,幾乎斷了和外面的聯繫,於是,錯過妳的婚禮,錯過與大哥的互動,錯過2位小孩對阿姨的認識,終於,我漸敞開心胸,願意再次迎向大家,返鄉的短暫相聚,立刻接續我們雋永的情誼,妳仍等在那裡,未曾對我有絲毫埋怨。 我好開心,終於可以揮去要不得的自卑心,朋友的包容讓我汗顏,然,瞬間我家的天崩塌,兄長、父母的接續離去,狠狠把我打入地洞,再度讓自己縮進殼裡,我逃避大家,每次見妳,和煦的笑容,緊握我的雙手,給我很大的慰藉,但我卻走不出自己,全福如妳,孤獨如我,是羨慕,是妒忌,我已經昏頭分不清,我沒有熱絡的回應,我沒有緊緊握住我們的友誼,但,你仍等在那裡。在你的工作專業領域中,妳總想幫我累積財富,每一次的股票抽籤,妳都會殷殷叮嚀,為了減少手機費用的支出,只要是我主動撥話,電話才接通,妳的第一句話便是:「妳先掛斷,我再重撥。」多麼貼心的女孩呀! 前年,淡水河堤邊,桂橡花園餐廳,我們3家12口的聚會畫面是首次也是絕響,金門庭園咖啡屋我們的笑語仍在,妳卻不在了!「甄」曾說:「好尪妳在嫁,好子妳在生。」〈閩南語〉二句話道盡妳的夫賢子孝,她說:妳是有量的人,有量就有福,這些話語依舊清晰,但諷刺的是妳不在了,是天在妒忌嗎?是妳太幸福嗎?難道完美一定要有缺口嗎?我有一連串無解的問號,問誰去? 妳離開快一年了,我不敢打電話慰問妳家人,畢竟大哥和孩子與我並不熟稔,我自作孽的錯過寶貴的那一段光陰,所以使不上力,也無能為力,只能安慰自己:那麼多愛妳的人會陪他們度過傷痛,這點我堅信,因為妳值得!其餘,「甄」也會盡心盡力,我從來沒有懷疑,親愛的,我的摯友,走筆至此,心煩意亂,但情感是真摯的,也願妳放下,在一起的職分妳已完美的達成,我們會帶著與妳美好的回憶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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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字的佈道
幽默大師林語堂的名言說:演講要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 在泰北回鵬一家育幼院「葵光喜樂之家」認識一位牧師,此人年近七十、個子瘦小,相處的一個星期裡,讓我深深感受到牧師的親切和藹,不但有愛心,而且有一肚子學問,為人處世的經驗之豐富很值得我們後生晚輩學習。 只是他每回佈道,一開了話匣就停不下來,有些信眾實在難耐那份冗長便偷偷開溜,甚至有一回在校慶運動會場上,牧師前來祝禱,是時正值炎夏,烈日當空,昏倒了好幾個學生。 牧師是馬來西亞的華僑,因為工作的關係,每年都會來回鵬教會葵光之家一趟,和他相伴而來的一定是他的好友鄒執事,鄒執事個頭如鍾馗般高大魁偉,這哥倆在一起就像王哥柳哥非常逗趣,連伴嘴都十分精彩,而兩人做善事也都形影不離。聖誕節前夕,牧師說要帶我一起去老劉寨(劉姓人家的寨子),讓我見識一下山區的聖誕會。路上我好奇的問:牧師、傳道和執事有何區別?經牧師一解說,才知原來神學院一畢業即為傳道,然後要經3-5年的教會服務,為教會所認定方能成為牧師;而執事則是在教會裡幫忙處理各種瑣碎事物的神職人員,不用上台佈道。 但這位鄒執事雖從不上台,口條卻不錯,說話頗富哲理,途中他講了個小故事說:有一回去參加一個教友的婚禮,來了好幾位傳道人,每位都上台去給新人一番祝禱,個個都情長語也不短,參與喜宴的賓客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最後一位牧師只講了一句話就下台,卻獲得了滿堂彩!他的祝賀辭其實很平凡,只是「白頭偕老、早生貴子」而已,典禮後賓客們卻津津樂道、永難忘懷,而其他牧師講了一堆,聽眾一句也記不得了。 開車的小劉、劉太太和我三個人聽完大笑,異口同聲說:沒錯,有道理! 鄒執事這才說:我這故事是說給牧師聽的。一旁的牧師不慍不火,很有風度的笑道:打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說給我聽的,好!今天上台我只講三個字。 我問:哪三個字?大家又笑成一團。同樣是馬來西亞華僑的劉太太解釋給我聽:我們在馬來西亞的習慣講的三個字是一刻鐘,也就是時鐘的三個數字。 我恍然大悟,心想也只有鄒執事敢這樣調侃牧師,這也證實兩人的友情之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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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點體諒
週日的台北,雨綿綿的下,清冷的街道,少了平日車水馬龍的喧囂,空氣中多了份雨味與溼黏。這時候會外出的人,應該都是有事要辦,不得不冒雨打傘出門。人人都想賴在家裡,在這假日不用工作,可以好好休息,尤其是這不適合出門的天氣裡。 早市街旁的車站牌,鵠立幾位剛從市場採購菜蔬,等候回家的阿伯阿嫂,一手撐傘,一手挽籃,人人一身狼狽。假日的公車班次,明顯的比平日稀少得多,從大家頻頻張望公車來處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心中的渴望,大家都希望公車早點到來,能早點回到溫暖舒適的家。 公車終於來了,大家忙著收傘、拎袋,一群人七手八腳的搶上車。車上乘客不多,空位很多。在這個處處體恤照顧弱勢殘胞的社會,任何公共場所,都會為他們規劃專屬的裝置,像導盲磚、輪椅走坡等。這輛新穎的公車,也預留了空間,特別安置了輪椅專用區,為了配合那專用區,一般乘客的座椅明顯少了,尤其有幾張更違背了一般人坐車向前看的習慣。面向車後,而且需要蹬高才能就坐的座椅,成了乏人問津的虛設座位。 一群人上車後,理了小平頭,身材粗壯,面孔黝黑的司機禮貌的說:「請往裡面走。」「慢慢來,坐好我再開車。」大部分的乘客都找到座位坐好,連我也找了個寬敞位子,抓緊握桿等候開車。大家好像小學生一一入座,靜候老師的發號施令。 車子沒有動靜,原來在司機後面站著一位白髮皤皤的阿婆。司機開口了: 「請你找座位坐好。」阿婆不為所動,雙手更緊抓著座椅握把,一副泰山崩於前也無懼之勢,對司機的話充耳不聞。 司機又嚷嚷:「請你坐好,我才開車。」全車乘客的目光全盯在阿婆的臉上,已逾七十古來稀之齡,白皙的臉上,歲月留下的縐紋不多,臃腫的身材,是那個年齡的普遍情形,一頭過耳的白髮,說明了歲月不饒人,坐公車合該是屬於博愛座一族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車子仍無前行的徵象。 「你沒有坐好,我就不開車。」司機的語氣漸顯不耐,全車的目光,像一支支凌厲的箭矢,齊射向阿婆身上,阿婆仍是一副老神在在,大有奈我如何之勢。 空氣中火藥味漸漸瀰漫開來。 「你下車好了。」後座一位年輕小伙子終於站起來,對著阿婆大吼著。全車的目光從阿婆身上游移到小伙子臉上,多少義憤填膺,彷彿找到了宣洩出口,一時潮起洶湧,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 「我為什麼要下車?」阿婆無懼於這黑雲罩頂,山雨欲來之勢,大聲的反駁眾人的撻伐。 「你嘛卡好心耶,去坐好,萬一摔倒骨折,我要賠130萬啦!」司機終於道出了他的難處。 「我不會摔倒啦!」阿婆口氣斬釘截鐵,只差沒拍胸脯掛保證。 「你會不會摔倒,你怎麼知道?」司機語氣中帶著哀怨的懇求,阿婆一臉漠然,身子分文不動。 「你不趕時間,我們在趕時間啦。」一位年逾花甲的阿伯也開口了,阿婆囁嚅著,身子卻仍穩如杵釘,一動也不動。 「#◎☆,#◎☆★&*。」刺耳的三字經從阿伯的口中冒出,一時全車為之震懾,戰局有愈演愈烈之勢。 「嗐!你罵三字經。」阿婆不甘示弱的回應,語氣中有未能錄音呈供告狀之憾。 「怎麼樣?我就要是罵你。」阿伯像被挑起戰鬥氣焰的公雞,起身挪前,張牙舞爪向阿婆作勢揍人。時間好像停格,僵局如凝固的三尺冰霜,有人看了看錶,摸摸鼻子,自認倒楣的兀自下車去,一個、兩個、……,大部份的人都下了車。 車上只剩阿婆,還有後座兩三個,應該是雨天坐車蹓風景不趕時間的人。大家又站在車牌旁鵠候,望眼欲穿看著公車來處。 車上人少了,阿婆像被棒喝般有所頓悟,終於尋了座位坐下。車下的人一看,全部又拎袋,七手八腳收傘的搶上車。這回座位全搬了風,前座只剩阿婆一個,其他都擠坐到後座來,連我也乖乖的找了個座位坐下。 車子終於開動了,但火藥硝煙仍散布在空氣中。 「這樣就對了,你坐下,車子就開了。」阿伯好像還有一股氣沒發洩完,語氣中帶著得理不饒人。 「我不會摔倒,我每天有唸阿彌陀佛,佛祖會保佑我。」阿婆彷彿浩瀚大海中孤舟,密密尋找臺階下。 「你活到200歲也不關我們的事。」阿伯聲音乍然降了八度音,語氣漸趨低緩。一車人默不作聲,車子在雨中緩緩前行。 兩站後,很多人下車了,包括阿婆和阿伯也下了車,看到剛才那一幕鬧劇的乘客,這時開始竊竊私語,各抒己見。才上車的乘客則像過街客,一臉茫然,只知道街旁店內喧騰熱鬧,但清楚的知道那不是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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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外二章
由於電腦發達、手機的普遍,男女之間傳遞感情非常便利,往昔的「情書」已漸淘汰,它像櫻花開放得快,凋謝也快,這是自然的規律。 過去男女互寫情書,有的成功,有的失敗。失敗者占絕大多數。因為人的感情是隨著客觀環境的變化而變化,隨著現實生活經歷而發生轉移現象。王羲之所謂「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確為普遍真理。 魯迅的女友許羨蘇,紹興同鄉,青年作家許欽文的四妹。羨蘇於一九二一年考取北京女師大數理系,因校方規定,剪短髮女生不准入學,許羨蘇便托魯迅去通融。魯迅在教育部作僉事,他以退還女師大聘書相威脅,逼迫毛邦偉校長同意羨蘇入校讀書。從此兩人的感情逐漸熱絡起來。許羨蘇畢業後,魯迅又介紹她到女師大圖書館服務。 據可靠統計,魯迅共給許羨蘇寫了一百五十五封情書,而許羨蘇也給魯迅寫了一百多封信。在他倆通信的時期,魯迅和許廣平正在戀愛。到底誰能和魯迅結合?任何人也猜不到,像購買獎券一樣。 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五日,魯迅設宴請許羨蘇、許廣平來家吃飯。席間,魯迅借酒勁把許廣平的頭,按了一下,這種親暱的動作,讓許羨蘇看了頗為訝異、妒忌。飯後即負氣而去。事後,許廣平給魯迅寫信,表示道歉。魯迅竟回信對方並未惹事,反而責備許羨蘇缺乏風度,這充分證明魯迅心目中已把許廣平視為知己。 魯迅和許廣平於一九二七年十月八日,在上海同居。消息傳到許羨蘇那裡,她還半信半疑,以為她和魯迅相識早,兩人情書寫了那麼多,不致敗在許廣平身上。一九二九年五月十七日,魯迅赴北京探望母親,羨蘇聞訊前往看望。魯迅告訴她,廣平已懷孕數月,許羨蘇從此徹底斷了這段情緣。 魯迅寫給許羨蘇的一百五十五封情書,早已湮滅。《魯迅全集》上從未發表一字一句,甚至絕大多數人不知此事,這是文學史上的損失。讀魯迅和許廣平的《兩地書》,獲益不少。兩人情書記載了文壇史料、生活掌故,非常有趣。相反的,我曾浪費時光,去看徐志摩的《愛眉小札》,肉麻、胡鬧、陶醉,回味起來想吐。恕我直言,陸小曼虛榮心重,她內心絕不會愛上一個「大腦袋、長形臉(像麻將三索)、小個子」的詩人。徐志摩的情書,比沈從文的情書稍微詩意些。不過在戰術上不太高明,皆屬蒼蠅叮五花肉戰術,不值得學習。 站在軍事人員的立場,如果將追求異性喻為戰術,寫情書只是「紙上作業」,它是難以達成攻堅任務的。不少朋友絞盡腦汁,以生花妙筆,寫出無數封充滿風花雪月浪漫主義的書信,最後卻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年輕時幼稚荒唐。軍中服役,迷上一位花腔女高音。漂亮政工隊員。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信,恭維、追求、巴結於她。三日後,原信退回,內附紙條,寫道:「大作文筆流暢,情感真摯,惜不適軍中讀者,建議改投其他報刊一試。凡類似作品,今後不必寄我,工作繁忙,退稿困難,否則逕送我師政治部處理。謹覆。知名不具。」這個紙條給予我啟發,終生難以忘懷。 歲月悠悠,往事如幻如夢,俱往矣。半世紀以來,從未跟異性寫過情書,紙上談兵,毫無作用。天會老,地會荒,人間舞台的風雲人物,常自以為是潘安、貂蟬,並認為芸芸眾生皆是崇拜他們作偶像,謬矣。平心而論,那是自我陶醉,天大的誤會。即使他們死了也不知道。 門戶之見 當年審判「四人幫」結束,江青被判死刑,我突發奇想,老共是不會將她處死的,只會關她在秦城監獄直到終老。當時曾跟復興崗影劇學系系主任商量,邀約江青來教「京劇現代化」、「三突出文藝創作」課程,簽請給予副教授職位,解決食宿問題。對方聽了,拊掌大笑。「老哥,您這個建議,豈不是開玩笑?」 我還提議,邀張春橋、姚文元到政治系講「文字獄史」、「階級鬥爭批評學」、「望文生義學」等課程。讓這兩個寶貝的才華,盡量發揮而出,使台灣青年徹底認清社會主義內情,否則在牢獄埋沒他們,豈不可惜? 這不是開玩笑,這是通過思索與歷史研究的心得。民國初年,蔡元培主持北京大學校務,聘請了擁護封建帝制、大罵辛亥革命的辜鴻銘進北大教書。當時即有人提出反對,而蔡先生置之不理,他這種兼容並包的胸懷,已達到大義凜然境界。 辜鴻銘這個頑固忠君的學人,若有幸被慈禧太后重用,那他的言論與激進文章比張春橋要厲害得多。而最後綁赴菜市口砍頭的則不只是六君子了。難怪英國著名作家毛姆訪華,故友重逢,辜鴻銘對他說:「我有總理國政的才能,可是沒有皇帝可以把重權信托我。」從這句話顯示,辜鴻銘確有懷才不遇的牢騷。 同樣是留學生,喝過洋水的學者,辜大辮子卻比不上胡適拉風。胡某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明星,代表新思想、新文化,也代表民主、自由,他已寫進歷史。但是,胡適跪拜溥儀的醜事,難以抹殺。一九三三年,瞿秋白寫了一首詩,具體地代表了當時知識份子對胡適的觀點。詩曰:「文化班頭博士銜,人權拋卻說王權,朝廷自古多屠戮,此理今憑實驗傳。」﹝註一﹞歷史證明,瞿秋白並不嫉妒胡適,胡某確實有一定的缺點,即是名不副實,套句目前台灣流行話,愛作秀,讓人反感。 辜鴻銘的頑固,實在令人厭惡,他認為人民對皇帝要絕對的忠誠,「孔子對中國人民最偉大的貢獻,就是在國教中宣傳並給予了這個絕對的忠君原則。」他崇敬慈禧太后,頌揚她「是為世所公認的偉大女性,她具有一切偉人共有的特質──純樸。」辜氏稱讚慈禧太后「純樸」,簡直胡扯八道。但是姚文元在「文革」期間著文大捧江青「純樸」,豈不更加荒唐?近年來,北京的電視劇,把康熙、雍正、乾隆演成了文治武功、德被天下的聖君,成千上萬的辮子官吏、民眾,長跪在地,高呼吾皇萬歲。這證明炎黃子孫的奴性太重,不必責怪辜鴻銘、姚文元;當年蔡元培校長網羅辜鴻銘進北大教書,是明智的抉擇。因為辜大辮子的英文水平高,對北大學生有益。筆者建議江青來台講授「京劇現代化」,是看了《沙家》、《智取威虎山》等劇本,寫得實在不錯,至少開拓了戲曲藝術的廣闊道路。 蔡元培是偉大的教育家,他的「兼容並包、學術自由」是和而不同、有容乃大的具體實踐。 五四時代,陳獨秀、胡適提倡白話文,與文言文發生激烈爭辯。蔡氏曾說:「我敢斷定白話就一定優勝,但文言是否絕對的被排斥,尚是一個問題。照我的觀察,將來應用文一定全用白話,但美術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一百年過去,實踐證明,蔡元培的話是正確的。 和蔡氏兼容並包相比,胡適卻搞山頭主義。他的「四大金剛」傅斯年主持台大校務,錢穆連羅斯福路都未曾到過。因為錢老沒有學歷。另一位「金剛」顧頡剛,曾拜章太炎為師,大談科學證據,強調事物以親見為可靠。這是胡適派學者的理論。章太炎聽得極不耐煩,便問:「你有無曾祖父?」顧頡剛說:「老師,我怎麼會沒有曾祖父呢?」接著,章太炎笑道:「那麼,你親見過你的曾祖父嗎?」﹝註二﹞ 作為政治家,教育家,應該拋卻門戶之見,敞開胸懷,接納天下的英才,那才會建立起文化大國。 ﹝註一﹞這首雜文詩收入瞿秋白《王道詩話》內。魯迅曾幫他化名發表,並收入雜文集,以廣宣傳。 ﹝註二﹞採自章太炎《章太炎年譜摭遺》。顧頡剛、揚振聲(居大陸)、傅斯年、羅家倫(來台)等四人為胡適「四大金剛」,乃學術界眾所周知的軼聞。 親近大師 一九八三年五月,馬尼拉艷陽高照,熱浪滾滾,我剛下飛機,將行李送到旅館,便驅車直奔影院,觀賞電影故事片《駱駝祥子》。這部影片改編自老舍的一本長篇小說。我是為了親近小說家老舍去看電影的。飾演虎妞的斯琴高娃,在把握虎妞的性格,讓我印象深刻。她曾向記者敘述追求「真實」的表演過程,說過:「什麼都得是真的:要車份,是真的;騙人,是真的;吵架,是真的;吃醋,是真的;就連死也是真的。拍虎妞之死這場戲,我要求導演不要試拍了,一次拍成。拍完,我全身一點勁兒也沒有了,心都在絞痛不止,覺得自己真要不行了,也不知死去了多少細胞!」﹝註﹞ 老舍用真實的感情,寫老北京的黃包車夫的思想與生活;斯琴高娃以真實的感情,飾演車行的老闆女兒,使藝術作品成功。那日看完《駱駝祥子》,我流著眼淚走出影院。 著名川劇演員彭海清,八、九歲時跟師父學藝。一次學演《荊軻刺秦王》。排演完了,老師問他,用什麼刺秦王的?他說「刀」。老師搖頭。他想了想,說:「棒棒。」老師還是搖頭,最後開導他說:「娃娃!你如果這樣想,那你將來只在棒棒上用功夫。娃娃,你是用你的心去刺秦王啊!」 蓋叫天有一次到戲曲學校看了一齣武戲,誇獎一位青年演員:「你打得很有感情。」這句話,不僅是一句讚美話,而且是表演藝術的一句座右銘。蓋叫天在舞台上表演拳來腳去、刀光劍影,不僅用力、用技巧去打,而是一招一式都表現了劇中人物在特定情勢下作戰或搏鬥的感情。這樣的打,才不流於技巧的賣弄,而是處處打在觀眾的心上。 俄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談起奧塞羅自殺時的道具──刀,曾說,不管他用的刀是硬紙做的,或是金屬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則是演員內心感情是否正確、誠摯和真實。 情感凝結出藝術。表演如此,寫作也是如此。《文心雕龍》中說:「情者文之經」,「繁采寡情,味之必厭」。明朝雜劇作家湯顯祖創作《牡丹亭》時,寫到春香陪老夫人到後園祭奠杜麗娘,低頭看見身上的羅裙正是杜麗娘生前穿過的,睹物思人,物在人亡,倍覺傷心。湯顯祖竟「運思獨苦,一日,忽然失蹤,遍索之,乃臥亭中薪上,掩袂痛哭。」 明朝萬曆年間,有位藝人年輕時愛過一個男人,迫於禮教,終不能結為眷屬,相思成疾。她的這種經歷和杜麗娘相似。她最後竟以演《牡丹亭》而死。焦循《劇說》卷六有這樣的記載: 杭有女伶商小玲者,以色藝稱;於《還魂記》(即《牡丹亭》)尤擅場。嘗有所屬意,而勢不得通,遂鬱鬱成疾。每作杜麗娘《尋夢》、《鬧殤》諸劇,真若身其事者,纏綿淒婉,淚痕盈目。一日演《尋夢》,唱至「使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盈盈界面」。隨聲倚地。春香上視之,已氣絕矣。臨川寓言,乃有小玲實其事耶? 從事文學創作,同樣必須對作品付出誠摯的情感,否則難以成功。巴爾札克的長篇小說《高老頭》,是住在巴黎公寓的孤獨而可憐的老人。作者描寫資本主義社會的冷酷,金錢關係的無情,終將高里奧老人壓迫致死。一日,巴爾札克的一位朋友去找他,發現他從椅子上滑倒在地,脈搏微弱,面色蒼白,以為他病了。趕緊找來醫生為他診治。待巴爾札克甦醒後,微笑說:「我哪有病?是剛才我寫到高老頭死時,心裡難受極了,一下子就昏過去了。」朋友走到書桌前,發現一張稿紙上灑滿了巴爾札克的眼淚濕痕。 巴爾札克是多產小說家。他畢生一直辛勤地從事文學創作,有時達到神魂顛倒的地步。他有一個宏大抱負,計劃完成由一百四十多部書組成的《人間喜劇》。由於積勞成疾,在寫完九十多部的時候,他的身體已徹底崩潰了!當巴爾札克瀕臨死亡的時候,嘴裡還不停地呼喚著他所創作的人物:高里奧!葛朗台!皮羅多!于洛!克勒凡!高迪薩!高布賽克!……彷彿這些筆下的人物都還住在巴黎一樣。 ﹝註﹞刊載北京晚報一九八二年十月三日,特寫《她追求的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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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蕭颯(下)
十項全能卻被他的老同鄉楚卿叨唸他投注在寫文章的心力不多,辜負老天對他的恩寵,年輕到現在,蕭颯除二十二年軍旅生涯外,從賣車票到開計程車、賣糖餅乾到開綢緞莊樣樣幹過,唯一和文學扯上關係的,是甫自軍中退下來不久擔任《文壇》月刊的編輯,但也因和主事者意見不合,編輯檯上椅子都還沒坐熱便告去職,楚卿一直認為蕭颯思想敏銳,又擅於操作文字和掌握語言邏輯,怪他不肯像他老友司馬中原一樣煮字療饑,即便後來當了中油國光中學的國文教師,楚卿也認為那還是另一種暴殄天物。 蕭颯自己也承認,這輩子他抱著書桌、牌桌和飯桌三張桌子轉,用在牌桌的時間太多,社交酬應的時間也花去不少,他剛卸下青溪理事長時,我看他荒廢寫作多年,以晚輩建勸他,應把時間多放在創作上,他大概心有同感,連連點頭,沒想到話音剛落,他馬上又去接中國文藝協會南部分會值年常務理事〈理事長〉職務,一年後交卸,不旋踵又弄出一個高雄市文藝協會,並且與大陸作協開始交流,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搞了兩個任期,寫稿的時間自然被壓縮了,當年蕭颯筆名鬧雙包,經常碰到張冠李戴困擾尷尬情事,文壇同道寄望他多創作,以作品聲勢取勝建議,似乎沒有發揮多大效用。 二○○六年《文訊》雜誌推出〈閱/讀繆思的容顏〉作家影像展,雜誌社掛電話給蕭颯,碰巧他正在打牌,據事後我的了解,應是對邀稿的急迫和整個活動的解讀認知有落差,蕭颯又專注牌桌的戰況,而錯過此次的前置作業,五月十九日在高雄市文化中心至真堂展出時,以蕭颯的文壇輩分,缺了席的影像,讓他感覺很不是滋味,我直覺是電話溝通有誤,亟力安撫他,幸好他的騾子脾性不像年輕時激情,人生風浪見識多了,士以自期,一陣牢騷之後,也就雲淡風輕了。 二○○四年九月蕭颯曾輕微中風,自此他身體的健康狀況便江河日下,我去高雄中華路的聯合醫院看他時,只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圈,頭髮都白了,與他過去風流倜儻高壯脫俗的帥哥模樣,確有幾分差距,倒是往後這幾年他勤於整理和書寫,出了幾本書,我也為他高興。 蕭颯此生中結了三次婚,與他結褵最久的夫人蔡淑貞女士出身鹿港,因為一篇小說「失戀後」在蕭颯最為潦倒失意的時候,闖入他的生命,為他誕下三子一女,不意在蕭颯生活日漸寬裕時竟撒手而去,未享應有清福,成了蕭颯心中最大的愆疚。 第二任妻子是大陸湖南的一位小同鄉,在電視台工作,這段姻緣是湖南的作家牽的線,初抵高雄當天,蕭颯便偕新婚的妻子到報社來看我,當晚我在國賓大飯店二十四樓的川菜廳,請他們倆吃飯,接風順帶祝賀,後來蕭颯在中油的餐廳補辦喜宴,我又當了一次席上客。不過這段婚姻並沒維持多久,因女方執意回電視台工作,蕭颯又不可能在湖南長住,雙方協議離婚,沒有惡言相向,大家還是朋友一場。 最後陪他走完人生路的大陸河南籍王姓小師母,是二○○二年十二月來台的,小師母身材高身兆,年紀與蕭颯相差一截,我與蕭颯夫婦和蕭颯義結金蘭的四哥書法家劉百鈞夫婦,約在高雄奇龍餐廳相敘,我送了小師母一瓶香水,這位小師母不多話,大部份的時間都在專注的傾聽,之後,蕭颯在國賓飯店辦了喜宴,我又是當然的席上賓客。蕭颯常帶著這位小師母會會南北親朋文友,也帶他走遍台灣各角落,雖然小師母每每回大陸探親數月,往往機票逾期仍不思歸,蕭颯對此頗有怨言,向我傾吐了幾次心中的不高興,我總以親情難放,請蕭颯多多體諒,化解了一場婚姻危機。在他暮年罹患肺癌時,我去醫院和蕭府探望幾次,小師母在旁照顧,為他擦身送服湯藥,蕭颯知來日無多,當著小師母的面低沉的對我說,他這輩子無憾,只有對不起小師母,沒法再照顧她,不過他已交代孩子,做了妥善安排。 二○一○年一月二十九日,蕭颯放下了人生擔子,離開人間,二月六日子女們為他在左營油廠基督教會,舉行追思告別禮拜,並將他的多本遺著分送給前來悼念他的親朋好友。 從教堂出來,我彷彿看到蕭颯瀟灑的身影,以及那帶著湖南腔的爽朗口音,悵然地迴盪在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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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蕭颯(上)
提起蕭颯這個人,不自覺便會想起他那帶點自我解嘲加一點無奈的自我介紹──「文壇上有兩位蕭颯,南蕭颯、北蕭颯,男蕭颯、女蕭颯,我是那個如假包換、先使用這個筆名的男蕭颯。」 被司馬中原譽為兩才子的男女蕭颯,聯合報主編馬各曾好意出面調解筆名糾葛,安排他倆會面,讓其中一個退讓,無奈事與願違,原先說妥的,女蕭颯卻臨陣爽約,男蕭颯回到高雄後,便在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正名」,表明老招牌不拆,老店繼續營業,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一九九六年六月,蕭颯應中國作家協會之邀,組團訪問北京、西安、內蒙三地,這是一九九五年六月中國大陸作家應蕭颯創會並擔任理事長的高雄市文藝協會邀請,首度組團訪問台灣的回訪。 蕭颯事後自忖傻得天真,純粹是文學人的執著,的確,兩岸體制上的落差,文藝交流也存在著一定的難度。大陸的作家協會或文聯是官方單位,有公家經費挹注;台灣的文藝社團則是非營利的民間團體,經費來自杯水車薪的會員會費,往往一次會員大會之後便告用罄,以大陸十餘人的團體來訪,除了機票自付外,光十天的南北行程就要超過百萬台幣的開銷,這還不包括各地文藝團體或個人自掏腰包請客的數字,但蕭颯認為只要有意義,就不計毀譽、不計得失地去做。 這就是蕭颯,一個年輕時代就贏得「小孟嘗」封號的俠義人物。斯時兩岸文化交流管道尚未明朗暢通,光是繁複的手續,連旅行社都一知半解,跑台北填表格,前前後後花了八個多月時間,蕭颯還到處老著臉向親朋好友、相關單位要錢,不僅完成兩岸史上的創舉,來訪的十八位作家,包括現任的中國作協主席鐵凝等人,層級之高、幅員之廣,為後來的交流立下標竿,並且加快了腳步和力度,更因文壇的頻繁往來,作品的跨足兩岸出版,成為一股大潮。 這次的大陸交流,蕭颯邀我同行,事實上我並非高雄市文藝協會的成員,當年蕭颯創會時,力邀我入會,我因在報社工作盡量避嫌,又唯恐他對與我私交甚篤的情誼不能諒解,便表明他需要人手幫忙時,我一定會力挺,終於他不再堅持,而我也成了他最器重的「地下總幹事」,在其任內合作完成不少「業績」,包括到對岸交流行前設計編輯的團員作品選集《海壑泉音》,同時我拿出個人的兩幅水墨義賣捐助印刷費,沒想到畫拿走了,錢卻沒著落,我只好又自掏腰包埋單。他與我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這忘年的莫逆,於公於私都成為文壇的點滴,直到二○一○年一月二十九日他離世為止。 我認識蕭颯很早,是在公辦的作家聯誼會上或參訪活動中,走得較近是在一九八○年他在當時還叫高雄師範學院國文系插班就讀時,我因恩師黃光男的引介,選了曾昭旭的老莊來旁聽,蕭颯在隔壁班,課間休息時常跑過來聊天,聊著聊著,彼此的認識更進一層,關係也拉近了,此後,蕭颯出版的書就請我為他設計封面,並在他接任的高雄市青溪新文藝學會理事長,和他創會的高雄市文藝協會理事長任內,幫他編纂一些集子及一些行政事務提供意見,合作久了,他自然對我的能力知之甚深,他在青溪理事長行將卸任時,提出有意運作讓我接任,我這魔羯座的本性,因擔心行政責任影響創作,也不擅人際折衝,故予以婉拒,對他的厚愛與欣賞,只有藏諸心中已矣! 我和蕭颯曾合作過一本大部頭的《大港都組曲》,姑不論其是否有份量,重量即足足有三公斤,這本「巨」著的完成,讓蕭颯在任何場合都不厭其煩地大談特談這耗盡他心血催生的寶貝。《大港都組曲》是受高雄市政府教育局委託,針對高雄市的歷史文化、景觀建設、風土民情為經緯,採中英對照,設計三十個單元,動員百餘位詩人、書法家、畫家、音樂家、攝影家,分別以不同的媒材及創作方式呈現,花了三年多的時間製作完成的,英文翻譯的部份則有余光中、顏元叔、胡品清、洛夫、簡政珍……等,也都是一時之選。 這本書於民國七十八年七月一日出版,市長蘇南成特別在風光明媚的中山大學一處可瞭望高雄港的高地,舉辦一場極具文藝氣息的新書發表會,時間選在涼風習習的晚上,社會名流、文學界、藝文界人士齊聚一堂,西子灣濤聲伴隨絲竹並奏,宴席上的每道佳餚經過特別設計,各有名堂,引經據典,文學性十足,堪稱是一席文化風味餐,看得出主辦單位規劃的用心,也藉機犒賞因經費受限辛苦的編輯群。 時間往前推移三年多,以蕭颯為主策劃人,並網羅了楚卿、楊濤、朱學恕、李志衡、黃漢龍和我一干編輯群,開始進行這項浩大的工程,我主要負責攝影圖片的邀集以及版面構成設計,其他人則負責審稿刪訂,每個禮拜天擇一地點聚合一起工作,當年尚未有電腦作業,一切土法煉鋼手工操持,辛苦自不待言,即連作業地點也一搬再搬,從初始位在市中心的社教館,後像蒙古新疆牧民轉場一樣,又是朋友開設的民間公司,又是換帖經營的私人畫廊,最後落腳到蕭颯透天新蓋好的四層房子,才算安定下來,但成員住家分散,蕭颯家又在當時高雄行政區最北的左楠交界處,假日還得南北奔波,累煞編輯人員,不過老友每週一聚,竟成了生活之樂,沒人言累,這應歸功蕭颯慷慨成性、呼朋統御的魅力所致。編輯製作期間,中視「陽光下的港都」節目,曾進行現場採訪錄影,讓大夥上上螢幕亮相,也算突顯了編纂此書的意義和重要性。 《大港都組曲》最後階段的版面構成,並沒丟給獲標的印刷廠,經我一人獨力手工完稿,特別是攝影部份,既要兼顧美感,不能一成不變,又要考慮文學藝術屬性,不能過度花稍,留白亦要合理,能發揮以有寓無的效用,煞是費神,蕭颯為酬謝我的辛勞,在近五百頁的書本付梓印刷時,特別買了一台收錄音機贈我,並為經費的困窘,這小小一點禮物不成敬意連連致歉。 一九九五年蕭颯十八萬言的小說集《裸畫》出版,照例他又找我設計封面,這部小說是他為紀念他的老朋友胡楚卿所寫的,曾編過民眾日報副刊的楚卿,是蕭颯的湖南同鄉,文采傲人,蕭颯也是司馬中原企慕的不世才華,兩人騾子脾性,在一起老愛抬槓,他們抬槓的內容無所不包,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都可以槓得天昏地暗,不過他們的抬槓屬「文鬥」,越槓感情越好,可惜天不假年,楚卿罹癌早走,楚卿去世後,蕭颯顯然落寞許多。 《裸畫》就是蕭颯生前為靈、慾問題,多次與楚卿槓得面紅耳赤之下的文字產品,只是楚卿還來不及讀到這部蕭颯為自己辯護的文章便撒手人寰,蕭颯在書出版後燒了一本給他,紀念楚卿在世時給予的刺激和勉勵。 這本書的話題未了,《裸畫》在出版三年後獲得高雄市第十七屆文藝獎「最佳小說創作獎」,豐厚的獎金讓蕭颯由衷感激這些年我為他在文藝事業上的幫忙,打了一條鍊子,配上一塊他在大陸購買的古玉,找一家不錯的餐廳,親邀高雄市幾位資深的作家餐敘,一來分享他得獎的喜悅,二來隆重其事地當大家的面親贈給我,並說了一些令我感動的心裡話。說實在,人與人相交有時很殘缺,端看一個緣字,蕭颯個性雖言有幾分俠義,也十分慷慨,濟人助人事蹟,時有所聞,但他自視頗高,講話直容易開罪人,文壇上對他愛怨分明,我與他稱得上忘年,他偶爾會在電話裡與我詢問或探討一些國學的問題,以他博學多聞的科班背景和國學素養,怎會跟我這晚輩論劍縱橫呢?這完全是一個緣字可以解釋,再嘛加一點對我的信任吧! 蕭颯以小說見長,雜文也寫了不少,偶爾寫點現代詩和藝術評論,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舊體詩和對聯寫的極好,他的舊體詩在高雄師範學院就讀時,張夢機教授就十分激賞;對聯或嵌名聯因上門向他求字的人很多,蕭颯的書法灑脫,用筆點畫飄如浮雲,矯若遊龍,恩逸神超,這些他自認為的「應酬」文字,是拜當國文老師之賜,被逼山羊上樹,推也推不掉的捉刀之作,未經收拾散逸的不知凡幾,留下底稿的,都收錄在《不歸梯》一書中。 民國七十二年,蕭颯在某報發表了一篇文章,讓當時擔任新聞局長的宋楚瑜讀後非常賞識,請幕僚寄了兩張機票,邀他北上專宴款待,蕭颯正為要帶什麼禮物而傷神躊躇,碰巧有位朋友從香港送他一捲質地頗優的宣紙,他便就著宋局長的大名寫了一副對聯,後來聽說宋局長對這副對聯十分欣賞,這正反映了蕭颯多樣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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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查鄉
坪林是文山包種茶的故鄉,從推開車門的那一瞬間開始,就有陣陣茶香傳來。在十月份的北台灣,帶著一點濕冷,一點憂鬱以及淡淡的芬芳,錯綜複雜的氣息就在這座山林之中蔓延開來。 新店溪的上游已然脫離了喧囂,大顆的河床之中鑽出清澈的溪水,乾淨可見一尾一尾的魚兒穿梭,青山因翠綠而嫵媚,空氣也悠然出屬於製茶人的純樸悠香。 尋著小徑而來,更發現這樣一塊未經雕琢的世外桃源,更是攝影師的最愛,無論是業餘或是專家,在瞇著眼的小小圓孔裡所探出去的天地,彷彿更多了光與影的絕妙配合,在快門與光圈彼此牽引下,一幀幀動人的照片就這樣誕生了。 溼漉漉的地上必須得小心踩踏著每一個步伐,但也增加了眼神停佇在周圍美景的時光,愛不釋手的豈止是老街販賣的古老童玩呢?齒頰留香的又怎只有淡雅的包種冰淇淋? 橋墩上一尊尊造型特別的茶壺與茶葉博物館裡飄來的東方美人茶,都讓飄渺與氤氳圍繞的坪林,在山嵐之間更增添雅緻,而每走一步,回眸就是碧水青山,縱使有些紛飛的雨絲,也增添了不少浪漫在其中。 坪林,就是這樣的一個好所在,能夠讓身在台北終日案牘勞形的我,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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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朝朝暮暮 徘徊 等誰低問 俯首啜飲 清茗迴盪香醇 生死幾回 枯等 哭等 夢魂 細碎密語流瀉 搖 入風中 那悠悠傾訴 妳是否聽聞? 低垂夜幕 恍如纏裹思憶的包袱 掐出一道痕 銘心刻骨 後園悠步 放眼盡是荒野草蕪 凌亂似縱橫心中之苦 灰白線圈杯口輕拂 拂落 繚 繞 千 年 的 咒 符 ──茶涼了 再續上一壺── 隻字片語 裊裊 由妳嘴裡吐出 滲入天庭 喚醒沉睡音符 還繫今生等待的孤獨 紅衣秀髮輕揚 趨前 風輕嘆妳耳邊 ──幸福,歷久彌堅── 密語聲聲 諾言重重 茶涼 甚或 曲終 然而今生有愛直至來生 人 終究 不 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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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二三事─《憶往情深》系列之九
■種菜 金門是孤懸於閩南沿海的小島,肇因於元代設鹽場,大肆砍樹作為煎鹽的燃料、明末鄭成功伐木造艦攻打台灣,以及清廷惱怒於金門是「反清復明」的根據地,清兵登島之後多次放火燒山,以致淪為童山濯濯的荒涼海島,秋冬季節東北季風狂飆,到處黃沙滾滾,不利農耕與畜牧,居民生活困苦,成年男丁被迫相續挽著包袱「落番」,到南洋群島一帶謀生,留在家鄉的老弱婦孺,靠僑匯和種蕃薯過生活。 民國三十八年「國、共」內戰加驟,國軍節節敗退,十數萬殘餘部隊退守金門,官兵最迫切解決的,就是每天都得面對的「吃飯」問題。以當年時空環境而言,金門孤懸海中,三面被大陸包圍,最近的距離只有二千三百公尺,島上的軍需與生活物質,悉由台灣方面運補,而每一次運補船啟動,在台灣海峽需面對共軍魚雷快艇突擊,靠近金門準備登陸搶灘時,又得遭受共軍火砲轟炸。因此,對戍守金門島上官兵的補給困難重重,運補船需在空軍優勢戰鬥機群與海軍驅逐艦隊護航下,才能突破重圍搶灘料羅灣。 事實上,即便運補船順利突破重圍搶灘登陸金門,出岸勤搬運物資的官兵與民防自衛隊員,亦常遭共軍火砲轟擊,死傷不計其數,換言之,能順利運抵金門的每一分物資,都是無數無名英雄用鮮血與生命換來的,彌足珍貴!然而,在主食大米和麵粉方面,大抵不虞匱乏;而副食方面的豬肉、魚肉等,亦由台灣加工製成罐頭供應無缺;唯有蔬菜易腐爛,受制於台灣海峽阻隔與海象不確定因素,無法天天有船班由台灣方面補給,只得靠金門本島栽種供應。 所謂「物以稀為貴!」十數萬國軍部隊剛撤退到金門之時,島上幾乎沒有大規模種植蔬菜,也沒有菜市場,了不起只是農家在菜圃少量種植,供自給自足而已;而部隊撤退時,除了帶武器裝備,也少不了黃金和白銀--「袁大頭」銀圓。 據地方上耆老們回憶說:國民政府於民國三十七年八月發行的「金圓券」,強迫民間以黃金、外幣兌換,但由於沒有嚴守發行限額,大量印製鈔票的結果,造成「惡性通貨膨脹」,全國經濟陷入大混亂,僅通行半年餘即貶值二萬倍,一麻袋面額數十億的「金圓券」,也買不到一顆雞蛋。因此,撤退入駐金門的部隊,均使用「袁大頭」當成交易的貨幣。 當然,撤守金門的十數萬國軍部隊,單位繁多、成員複雜,素質參差不齊,處於兵荒馬亂、生命朝不保夕之際,有些部隊較有紀律,也比較有銀兩,諸如「二○一師」的青年軍向民間徵求物品,均能以銀圓交易;少部份被打散的雜牌軍,可能餉庫空空,和烏合之眾的強盜沒有什麼兩樣,見民間飼養的牛、羊與豬隻,強行捉去宰殺,居民敢怒而不敢言。 然而,所有的駐防部隊三餐都要開伙,官兵亟需青菜,在奇貨可居的情況下,一枚「袁大頭」常買不到一斤青菜。由於部隊需求蔬菜孔殷,把居民原本作為養豬的蕃薯葉、茄茉等等,也統統搜購一空。甚至,部份採買搶購不到青菜回去交差,看到農家種有蘿蔔,還只是長在地面上的幼苗嫩葉,等不及讓它根莖結成塊狀,丟下銀圓強行把蘿蔔苗給拔走了。 漸漸地,金門島上的居民,發現青菜很搶手、很值錢,部隊需求量龐大,許多農家紛紛投入蔬菜的種植行列,同時,也有人在海灘採蚵或挖掘貝類,賣給阿兵哥當副食。於是,城鎮市街興起菜市場,每天清晨四點半,島上解除「宵禁」管制之後,農民挑著菜擔、鮮蚵等產品,從四面八方趕集,部隊則開著大卡車進場選購,駐防官兵的需求消費,活絡島上經濟,有助改善農民生活。 我們家世代務農,原本可供耕作的地不多,適合種蔬菜的田更少。恰巧,鄰居族人遠赴南洋求發展,部份田地委託我們代管,其中,有幾畦旁邊有水塘,或可鑿井取水澆灌,於是,我們家也開始試著種植蔬菜。 金門屬於亞熱帶季風型氣候,適合栽種的蔬菜有:菠菜、青江菜、油菜、黃金白菜、大白菜、空心菜、高麗菜、花椰菜、大蒜、韭菜、青蔥、芹菜、青椒、辣椒,黃瓜、冬瓜等等,農民只要辛勤耕耘、適時播種,並努力澆灌,大抵都能有收穫供應市場,解決部隊有錢買不到青菜的窘況。 由於投身種菜行列的農戶愈來愈多,大致上已能滿足市場需求,唯在適宜種植的季節裡,大家一窩蜂似的爭相播種,缺乏事前規劃或盛產期市場調節,以致採收的季節,來自各村落的青菜一擔擔湧進市場,叫賣聲此起彼落,降價求售互不相讓,常常一塊錢三斤也乏人問津,數個月澆灌的辛勞付諸流水,連吃油條或喝一碗土仁湯的收入也沒有,無奈地把整擔菜挑回家餵豬,農民血本無歸,徒呼負負! 農耕生活本來就很辛苦,在乾旱的金門種菜尤為困難,因為,金門是海島,地形崎嶇,年雨量稀少,既使久旱逢甘霖或颱風帶來豐沛雨量,可惜絕大多數的雨水都奔流入海,缺少湖庫儲存調節灌溉。因此,一般農戶澆菜普遍靠從井底打水,以肩挑水桶噴灑澆灌。特別是夏季晝長夜短,白天氣溫高、蒸發強,菜苗若不上、下午各澆灌一次,在炎陽曝曬必定枯萎。 其次,種菜不只需要天天澆水,也要常常施肥。所謂的施肥,在金門農家來說,就是挑糞便,那是一項臭氣熏天的工作;因為,農作肥料的主要來源,是家畜、家禽排放的糞便。基本上,農戶家家都飼養豬隻和耕牛,並備有糞坑,平常將豬屎、豬尿和牛糞等倒進糞坑裡混合發酵,只要平時多費些力氣和工夫,有機水肥來源大抵不虞匱乏,且不必花錢購買,經濟實惠。但水肥調製、挑運與田間施作,不但臭氣沖天,且骯髒無比,人見人怕,所以,家裡有孩子不喜歡唸書,家長常會責罵恐嚇:「不好好讀書,回家種田挑肥!」 當然,人類智慧高度發揮,研發硫酸銨、尿素等化合肥料,不但可做為基肥或追肥,且施作簡便衛生、肥效迅速,唯需花錢到農會購買,價格不便宜,每多撒下一把,就得增加成本支出,非不已得,菜農都捨不得使用。 也許,耕稼人家的村夫村婦,普遍是早年失學的族群,金門的農民尤其不幸,童年幾乎都生長在日軍佔據鐵蹄之下,沒有讀書求學的機會,十之八九是文盲。幸好,種菜入行之前,不須具備專業知識或證照。然而,種菜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是技巧與經驗的累積。比方說,蔬菜需要天天澆水,但菜畦需先做好排水措施,否則,若逢豪大雨或積水不退,菜苗禁不起浸泡,必死無疑。 同樣的,施肥份量,不宜過多,也不能太少,要俟機而為,且份量要恰到好處。尤其,蔬菜若只施牲畜糞便的有機水肥,土質容易酸化,並不能讓菜苗長得快又好,必須佐以尿素、硫酸銨等人造氮肥,才能枝榮葉茂、瓜瓞綿延,早早採收送進市場販售。所以,種菜雖不須具備專業園藝栽培知識,但要有豐富的經驗,才能有收穫,賣得好價錢! 其實,更令菜農頭痛的是,菜圃的土地濕潤肥沃,很容易生長各種雜草,若不及時拔除,除了分食肥水,更因雜草生長快速,一個不留神即把菜苗掩蔽。因此,種菜常常是一家老少分工合作,成年人負責挑水澆灌,孩童則幫忙拔除雜草,大家流血流汗,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有一擔青菜可挑到市場販售。 再者,菜苗生長期間,除非是架設網室栽培,否則,昆蟲類的蝴蝶與娥為繁衍下一代,都喜歡在葉脈上或嫩芽間產卵,蟲卵一經排放葉脈上,藉陽光照射很快即孵化,幼蟲爬出卵殼即拚命啃噬葉脈,若未事前以農藥噴灑預防、或直接撲殺,將嚴重影響作物生長,尤其,菜葉若有蟲咬過的痕跡,將大大減抑消費者購買的意願。 除此之外,金門臨近大陸,島上原本有二百多種野鳥,加上一年四季都有候鳥過境,辛苦栽種的葉菜,只要一群巴哥或雁鴨飛臨棲息,必遭蹂躪一空。所以,在金門種菜特別辛苦,除要不斷地澆水施肥,還要面對蟲害與鳥類侵害,辛勞與成本的付出,一分耕耘,並不一定等於將有一分收穫,即使種出漂亮的青菜挑到市場,也不見得賣不出去,種菜人家辛苦情景,由此可以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掏井 金門島上沒有天然湖泊大圳,居民普遍開鑿水井供人、畜飲用,並確保田園作物澆灌無虞。 我們家自開始種菜以來,即僱工在菜園兩側各開鑿一口水井,用水泥預注井圈,一圈圈疊架起來,井深十餘公尺,勉強滿足菜苗澆灌,成為一家老小維繫生活重要的泉源。 然而,每日不停從井裡取水,泥漿隨泉水滲透入井底,日積月累沈澱的結果,泥層逐漸積高,井裡蓄水的容量相對逐漸減少,因而每年秋、冬時節枯水期,必需清除井底沈積的淤泥,通稱為──掏井。 一般而言,昔日鄉村窮苦的農民耕作,普遍靠人力或獸力,壓根兒談不上機械器具,掏井自是不能例外,完全是由人下井底,一鏟一鏟將淤泥挖起放進桶裡,再以繩索一桶桶吊離井底,算是一項費時、費力的工作。 金門位處閩南沿海,屬於亞熱帶型氣候,雨量集中於春、夏兩季,每逢秋、冬季節即進入乾旱期,地下水位大幅下降,我們家菜園的水井,每天僅剩一半的水量供澆灌,所以,大約在中秋節過後,寒冬來臨之前,都要擇期進行一次掏井,以增加供水量。 由於井底空間狹小,父親身材碩壯,高個兒於井底空間迴旋不易,不方便下井挖掘淤泥,而我可能從小餐餐吃蕃薯,營養不良發育較晚身材矮小,唸高中二年級之前皆坐在前二排,因此,每次要掏井,皆由我下井挖泥,直到高中畢業外出謀職為止,前後達五、六年之久,因此,我的掏井經驗,可謂非常豐富。 記得每次要掏井之前,父親必先到菜園裡,用轆轤把井水打乾,順便把菜澆好,而母親不再煮地瓜湯,而是把事先儲藏的白米,烹煮一碗米飯,讓我把肚子填飽,免得下井之後肌腸轆轆,沒有力氣掏泥,畢竟,入井掏泥,一口氣至少要工作三、五個小時,不能半途而廢。 認真說,掏井是一件極危險的工作,各地災難時有所聞,特別是井壁由磚頭或石塊堆砌的老井,假如人在井底掏泥,一個不小心井壁突然垮塌,必將瞬間遭活埋,且搶救困難重重,即便不被磚塊壓死,也會被泉水溺斃,生存機會十分渺茫。 當然,我們家的水井,係由水泥圈疊架而成,井壁較不易塌陷,但人在井底挖泥,若吊桶繩索斷裂,或是桶鉤脫落,盛裝泥漿的鐵桶以重力加速度墮落,在井底工作之人,頭部將遭重擊,後果難以想像。也因此,每次當我要下井之前,母親總是先到觀音菩薩神靈前焚香祈祐,再讓我穿好防水雨衣、戴上膠盔,坐上一個鐵畚箕,雙手腋下套繫安全繩索,在雙重防護下,才緩緩把我放進井中。同樣的,掏完井泥之後,再放下鐵畚箕和套繩,慢慢把我從井中撈起。 回想當年,雙親不識字,沒有其他謀生技能,唯有不斷從井裡打水,一擔又一擔挑著澆菜,靠勞力和汗水養活一家老小,當時下井掏泥,並不覺得害怕,如今回想起來,心頭不禁打了個寒顫。 ■土仁湯的滋味 在那兵荒馬亂,烽火漫天的年代,我們家靠種菜過生活。 父母親每天從早到晚忙於菜園裡,而我們兄弟們從學校放學回家,不是吃點心、做功課,或是進才藝補習班,而是趕快到菜園裡幫忙拔菜草,或收割準備出售的青菜。 早年的金門,島上沒有公路,也沒有汽車或摩托車,連人力手推車都付諸闕如,農家普遍靠騾或馬馱運物品,因我們家沒有飼養騾或馬,每次採收較多青菜,父親一人無法獨自挑去市場,則由我們兄弟分挑一小擔,或二人合扛一簍筐送去市場。 其實,每次放學回家,父母要我們到田裡拔菜草,兄弟們總是嘟著嘴一臉不高興,可是,若是幫忙挑菜到市場販售,則興奮雀躍不已。雖然,天未亮即得起床,挑著菜擔摸黑走半個小時的山路,常常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但兄弟們都爭著要去,因為,賣完菜後,父親會帶我們到油條店喝一碗土仁湯,那熬得入口即化的土豆仁片,和香醇甘甜的湯汁,喝過口齒留香,讓人回味無窮,勞累全忘! 離開老家出外謀職近四十年來,走過國內、外許多地方,品嚐過各種美食,但當年沙美老街的土仁湯,卻令人念念不忘,偶而回到沙美老街,兒時的情景又出現眼前,市場邊的油條店早已關門歇業,木板門扉腐朽,老店早已人去樓空,但土仁湯的滋味,依然讓人垂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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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曲
1·最亮的星 孩童天真爛漫,面對「金星凌月」的美景時,直呼金星是「最亮的星」!那是發自於他的原創的稱呼,拋棄了語言的束縛,散發著自由與原始之美! 在公園裡的黃昏,孩童騎著單車自得其樂,於造型牆旁邊的轉彎處忽而停下!看起來他是被什麼事物給吸引住,仰起額頭望向夜空的某處,而向另一位童伴呼喊著:「你看,最亮的星耶!」 此刻,他由神情與話語所流露出來的,是那最真最美的本質!尚未受到文明的任何不當的影響,而保有最飽滿的原創力! 孩童的天性是不記仇的,對於死亡也沒有太多恐懼!而在面對美好的事物時,也有他們自己的語言用以描述,那通常更接近於創作!對於「金星」,他不加思索的喚它是「最亮的星」,我覺得更真更美! 2·星的發光 造化之創作,森羅萬象,是一種日新又新的追求,也是在生命的死滅之後仍有更多新生命的誕生。 我曾思索天上的星,包括它們串聯在一起並且以狂燃之勢點亮整座夜空的那種含意。《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們怎能故步自封呢? 在生命旅程的奮鬥中,應該經由自己永不懈怠的努力以圖崛起,發光,像一顆星!去超越一切遮蔽的煙雲,在眾人的仰望之中拋射光芒! 即使你的生命是那麼卑微,也沒有顯赫的身世;但你將找到自己明確的定位,去大放光明,像一顆崛起的新星! 走著正直的路徑,去超越那黑暗;在耐心之中突破所有封鎖,去善盡自己此生的天職! 3·星語 每一顆星子,在我看來,都是那麼柔美;它們都是天上的燈,也都是燦爛的花朵。 我也覺得,它們都在對我訴說這一句啟示的話語:「當你為世界奉獻出你自己的愛的亮光,你就不會有任何懼怕了!」 是啊!我願我自己生存的姿態,也像它們一樣的堅毅! 我願我自己的心,也像天上的星子們一樣,永不失去自己奉獻的赤忱。 在每個必要的時刻,就讓那潛藏在我心裡的「正義」呀!被適時的喚醒,去實踐成為適切的奉獻言行。 4·小行星 課本上說,小行星總是動個不停,圍繞著它的恆星在旋轉;那麼,每一個孩童,也都是媽媽的小行星吧?因為他總是喜歡圍繞在媽媽的身邊! 小行星的好動,常跟它的恆星的穩定性質形成對比,這也挺有趣的;孩童喜歡圍繞在母親身邊遊玩;母親也算是他依賴的恆星吧? 小孩總是喜歡環繞著母親嬉笑奔跑,有些時候,覺得那樣的天旋地轉也是一種趣味;當他在母親的身邊時,就像一顆小行星環繞著一顆溫暖的恆星那樣,分享著彼此之間圍成的圓形天空的範圍,與歡樂。即使他在生活裡偶爾不守規矩了,也很快就會聽從慈母的規勸,回到正常生活的軌道來。 是啊!小孩也是一顆倚賴的天體,有自己的軌道與速率,成長時是以母親為核心;在母愛的呵護中,他自己會慢慢地瞭解這個繽紛的世界。 總有一天,小孩也會成為一顆恆星那樣的獨立且穩定,而且發展出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家庭星系;那時,他也會被他自己的小孩所環繞,就像現在他環繞著他最心愛的母親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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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生活小筆記第六記下
老人念舊 大前年,我去署立台北醫院手術攝護腺,在五樓住院一週,從第二天起就聽到別一間病房傳來有人不斷大聲吵嚷的聲音。我第一個反應是,那是老人癡呆症者的吵嚷。內子於1995年9月在泰山泰林路被一輛逆向的發財小貨車撞倒,出車禍,兩人病房住的另一位就是。她的最大特徵是,持續不停地述說過去的事,有時像在和小時的友人密談,有時像在呼叫友人或和友人懇談,有時卻像和小時的友人大聲地爭吵對罵,即使半夜吵得你沒法睡覺她也不管,怎麼勸都沒用;可是對目前的事,譬如剛講過的話卻忘了。醫護人員和她的家屬說,她那是患了老人癡呆症。在這之前,我聽過老人癡呆症這個名詞,卻不知其真正的症狀,這次是「瞎貓碰到死老鼠」,真確知道了,而且印象很深。護士來時,我跟她說那是否是老人癡呆症患者?她先是肯定說是,然後說:「現在這症狀不叫老人癡呆症,已改為老人失智症了。」 從那時起,我一直奇怪,為什麼要叫老人癡呆症然後再改名為老人失智症?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患者明明記得過去的事,為什麼要給掛上「癡呆」或「失智」的罪名?「癡呆」和「失智」都不對呀!這是誰發明的怪名詞?他們哪裡癡呆了?他們哪裡失智了?為什麼要像一些無恥無知的政客,亂給別人扣帽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立意要給平反。 思之再三,思之再四,前思後想,我終於想出來了,稱為「老人念舊」最適當,「症」這個字還得給去掉。 第一、他們沒有癡呆或失智。就事實上說,他們智力很好,可以記得以前的事或說過的話,記得牢牢的。給他們扣上「癡呆」或「失智」的帽子,根本沒道理。 第二、念舊是人之常情。常聽說「落葉歸根」,不是最好的明證嗎?早年離鄉背井出外奮鬥有成的人,還常常回故鄉做各種奉獻呢!這些事,各個鄉里都會跳出來為我作證。 第三、念舊而冠以病症,那更是荒唐。常有人說:「到常回憶過去時,人就老了。」這話沒錯。但那是病症嗎?我倒認為是一種該寶惜甚至珍藏以往的情懷,非常可貴,鼓勵都來不及,何病症之有?一個人離鄉忘祖是該鼓勵的嗎?離鄉就忘祖,然後就忘了祖國是不是?這樣的事,有多少人認同呢?要說是病症,那乾脆把老人都冠上「老人病」或「老人症」好了。他們一生辛辛苦苦,勤儉奮鬥,省吃儉用,帶大子孫,老來該受這樣對待嗎? 改稱老人念舊吧!別給老人扣帽子,那是好情操,如果太念舊,以致碎碎念,也要容忍,更要尊重,別說那是「癡呆」,那是「失智」,那是病症。我們從何而來?誰的父母祖先不成老人?誰不從老人那裡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一名老人已到神經錯亂的程度,那就要另當別論了。那可能已是精神神經病了,就得送精神神經科治療了。這種病不是老人的專利,一般人即使很年輕也是一樣的,印象很深的是,小時候常被我們小孩子圍著喊「訬(瘋)尾仔」和「訬縣長」的瘋子,當時就不是老人。 體力和智力 人是骨頭和血肉做的,必定會老,老了就如同機器,用久了必定會磨損,體力必然差,以致從人間消失。有人甚至說,如果不磨損消失,世界上會變成老妖怪到處橫行,變成人吃人。所以我一再說,死並不可怕;那是自然現象,也唯有如此,人才能新陳代謝,生生不息。 這說的是人的肉體。人會老,肉體會磨損,健康和體力會差。但是智力可不然。人的智力有些像是變差的現象出現,那應該是人大了老了,事情繁多,思維分散了,念舊,念親人,錯認自己老了不用心,或者怕死。其實人的智力應該是越用越好越利,正如常人說的:「刀越用越利」。 手邊有一份資料:今年三月初台積電召開臨時董事會,決定任命研究發展資深副總經理蔣尚義、營運資深副總經理劉德音和業務開發資深副總經理魏哲家三位為「共同營運長」(CEO),可能就是董事長兼執行長張忠謀的接班人選,很多人質疑,他們三個人都已年過六十,有能力接班嗎?他為此召開記者會,說沒問題。他講了一句話很值得玩味。他說:「一般我們講的這個體力,是智力,包含從經驗裡頭學到的東西,這我覺得並不是五十歲是黃金時代,六十歲才是黃金時代。」這話顯然是肯定年齡大並非就是智力會衰退,反而正是人生智力的最佳狀況。以前人常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現代大家公認:「人生七十才開始。」這可能是人類越來越發現,老年人智力不衰退了。不信,古來尤其近來許多老年人創造出許多大成就便是明證! 別說我自我吹噓,我這裡要舉我自己為例。退休前,我出版了三本詩集,六本散文集,計共九本;為了全力讀以前想讀沒讀的書和寫作,我提前屆齡六年退休,至今已讀了不少以前想讀沒讀的書,已出版了七本詩集,其中有三本是中英對照,二本是中希(希臘)對照,一本是中蒙對照,一本是中英日對照,兩本翻譯,還有一本詩選集正在製作中,預定八月出版,一本修訂重印的散文集,一本新的散文集。退休十三年,加上正將印行的一本,共出版了十二本書,比未退休前多了三本。以發表的作品來說,包括詩、散文、文評和小說等,包括中文、英文、希臘文、日文、希伯來文、法文和葡萄牙文等,前年就有244篇(首),去年就有289篇(首)。這狀況,誰說我智力衰退了?誰敢說老年人智力一定衰退? 更重要的是,人的肉體死了就消失了;但是智力卻硬是不循這定律。智力所創造出的物質發明,一定可以「遺愛」後世,讓後人永世享用;而文學的創作,更能永垂不朽,提昇人類心靈。智力不但到老不衰退,還可能肉體死後越來越強而有力。 敲一敲,酸痛逃 老年人最慣常碰到的困擾之一是,這裡酸,那裡痛,煩呀!苦呀! 機器用久了嘛!不磨損才怪!受其折磨,難免。誰叫老年人要從小到老,把那些機器用那麼久,用到磨損?誰叫歲月要那麼鐵面無私? 其實說這些沒什麼意義。最重要的是,如何去解決或解除它。 我大約五十歲或更早就發覺身體酸痛的現象了。那時並不認為那是走向「老」的現象,自以為年輕力壯,哪會想到老的問題?一旦出現酸痛,便心甘情願地認為是運動後的反應,不理它,慢慢就恢復了。後來,酸痛漸漸地不放過我,像麥芽糖一樣黏著,我就不能不理它了,找國術館的「拳頭師」啦,問「資格」更老的人啦,去拔罐啦,甚至到中醫那裡去拉筋啦……,一路走來,費盡心思,還是對它沒輒。 很多老年人都患這毛病。最普遍的治療方法是,去復健;但是有用嗎?給醫院和復健醫師多增加一些收入是有的,給復健師增加一些工作量是有的,至於效果?也有些,只是不去,就沒了。有些老年人相信養生食品,吃善存、維他命或維骨力等,憑良心說,這些也有些效,只是仍然只是給藥商增加一些收入,藥效不大。以維骨力來說,只吃那養生食品,不運動和曬太陽,幾乎只能替腸胃增加些負擔。 從小我就看到父老祖輩們不時錘打自己的身體,大概最常見到的是錘打自己的肩膀。那時年紀輕,沒能想到它的作用;這時我靈機一動,想道,莫非是酸痛在敲打,何不試試看?一試,竟然靈驗。每次這裡痛那裡酸,一敲打,酸痛便好很多,甚至消失。於是我就用這方法來對付它。只要哪裡酸痛,我就敲哪裡。為怕敲出「副作用」,我都只適當用力。我竟然發覺這方法還真不賴,私下想,一定是老祖宗們傳下來的不公開秘方。 道理何在?為什麼敲打酸痛處,酸痛就會舒解甚至好起來?我研究了好一段日子。原來敲打跟按摩是同一的道理。它們的作用都是打通筋脈,讓血氣流通。酸痛就是血氣鬱結在那裡作怪,打通了不就好了嗎?豁然貫通了。這和一般所謂「活動,活動,要活就要動」不是一樣的道理嗎?所以我現在只要哪裡有酸痛都用這最簡便自己可以做的方法來解決,最常出現酸痛的是手腕、臀部和腳踝便沒問題了。除敲打外,我擴大其效用。因打電腦,我右手無名指有一段時間酸痛而外,僵硬到連伸都伸不直;後來我每天傍晚去公園運動便邊走邊做緊握手掌再張開手掌的動作,去回而外,在公園裡健步走時也是,現在右手無名指已能伸縮自如,一如原來了。至於運動器材,我也善予利用。我總把爬梯當按摩器用,來按揉手臂、手肘和小腿,打通它們的筋脈,解決它們的酸痛。 敲一敲,酸痛逃。我深深相信。其實,道理還是那句話:「活動,活動,要活就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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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
對於文字,你掌握了多少?每個文字,都有專屬的秘密檔案,信手拈來,甲乙丙丁區區幾個筆劃,便和龜鱉龍獸的古代動物,公平正義地佔了一個方格,默默地橫臥其間; 它蘊藏著文化的精髓與時代的印記,每個故事,都隱身在或疏或密的線條中,每個線索,都蟄居在或濃或淡的筆劃裡。 字,毫不起眼,像被灑落的星子一樣,隨時被埋沒在繁複的篇章裡,遺忘,失落; 微觀地看,每個蛛絲馬跡,都恰如其份地謹守在專屬的座標位置,不容許有斷頭殘尾抑或畫蛇添足; 宏觀地看,字不只是字,它像一位四海皆兄弟的朋友,隨時隨地都連結著不同的手足,繁衍、串接,形成比文字勢力更雄壯威武的語詞、句子、篇章。 字,靜靜地躺在九宮格裡,考驗著人們的視覺意象與肢體平衡; 它被禁錮在朱紅的方格裡,一如調皮的孩子,被母親禁錮在桌前,平心靜氣地磨著墨,書寫一字又一字的黑色沉默。字在偶然間成熟了,它不再枯躁保守,不再氣定神閒地安坐在既定的方位中; 一夕之間,它長大了,它優雅地馳騁出柔美的姿態,它的裙襬連接著髮稍,婆娑地在慘白的宣紙上,如行雲流水般,如龍飛鳳舞之貌,輕盈地譜出一曲雲門的<行草>; 那位掌字的靈魂,懸著手腕,俯著身,恣意又洋灑地如烹飪達人,快炒著,快炒出一盤又一盤字句的味覺饗宴。 字逐漸長大,它以成熟、時尚的軀體,立在時代的洪流裡,它有了忠實的粉絲,在鍵盤上敲出一個又一個令長輩憂心的符號。那些所謂的「『粉』漂亮」、「『醬』好嗎?」、「好『冏』」、「好『夯』」、「高雄『 』」、「 ORZ、LKK、SPP」,倉頡也一頭霧水地表示「莫宰羊」,許慎<<說文解字>>裡,也翻閱不到這些「不知所云」的文字現象--他們,知道文字瘋狂達到顛峰的下場嗎? 那文字的浩瀚,無邊無際,繁雜如牛毛,紛亂如蔓草,如嚮海,如蒼穹,打撈的到的,永遠都是單純的思想。如「節」,豈是只有元宵節、中秋節的節日意涵,它還有著「節約、節儉、節制」的克己復禮之意,以及竹節橫生枝椏之意-那是生命的延續,也是追求古禮的記憶回溯。文字,傳承著遠古,卻永遠肩負著新潮,那形、音、義共構的文字符碼,永恒覆蓋在文字的表面現象,披覆著一層又一層的神秘面紗。 文字會死嗎?一如人的靈魂總在苦難中悄然竄出,文字也正在荊棘中尋找各種繁衍嫁接的可能,那「船堅『』利」早已被「砲」所取代; 那「『祇』有」也被「只」所興替; 「束『脩』」的「脩」不再有其他意義; 那「魯味」與「滷味」也正在談判,誰才該保住一命。 文字,在應對進退中,顯露著八面玲瓏。每個文字都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誰會在時代中繁華落盡?每個文字都朝氣蓬勃,誰能創造生命的新契機,留傳千古?文字如人,自生自滅,字生字滅,永遠有著語言上的共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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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陵
南京市是值得留戀的地方,雖然我只在其中待了短短幾天,也想寫寫文章,可惜所知太少,所能留下不過是對於中山陵和玄武湖等等遊客眾多景點的印象罷了。 中山陵全用青白兩色,以象徵青天白日,和我在北京所見之明十三陵大相逕庭,明十三陵建材多為紅牆黃瓦,偶爾可見幾個漢白玉的雕刻,或是青白色的牌坊,前者並無太多裝飾,只在陵墓前置了一口曾被中共文革時期子彈打中的鐘,後者則是雕梁畫棟,甚至在陵園內一角還有石碑林立歌功頌德,若說後者有富貴豪奢之氣,那麼前者的青瓦碑亭和青瓦琉璃的廳堂則更顯貴氣,整個陵墓為鐘形,是設計師花了三年時間所建構設計。從陵門欲往享堂謁陵,先是平坡緩升,而至於漸陡漸高、漸陡漸高,石階寬敞,可容數十人並肩而登,看似短短的一段白石路,白石臺階卻有三百九十二階之多,偶可覓得一處平台休憩,卻又因位於不上不下未能見到全景而感懊惱。到了台階頂,回望讓人汗水淋漓的這一路艱辛,適才短暫休憩的平台卻又消失無蹤,自上下望,只是一個斜坡像山水的那端漸次沿伸,絕計想不到自己曾走過多少臺階。這是設計的妙處,青琉璃瓦的享堂與乳白色的飛階相襯,在環抱的青山綠水之中,靜極、穩極,更襯托出其天下為公的霸氣。 享堂內部是國父遺像,雖然世人常爭論國父遺軀是否真存放在這裡,抑或在這裡的只是國父衣冠塚,我可不知也不管誰是誰非,只需用心去體會箇中滋味,偶爾在腦海記憶中的歷史,去緬懷國父生前的豐功偉業和奇言軼事,人的軀體不過是生前靈魂的暫居所,精神才是能流傳萬古的,若是一味強求那有形的事物,豈不味同嚼蠟?陵園後方是個小院子,並無如何特別,但若排除遊客們喧囂,松水杉在薄霧中鬱鬱蒼蒼的自然生機,依舊肅靜而高潔,標舉一種恢弘的意義。 或許建陵墓者呂彥直有意將整座陵墓譜成一曲深沉而寧靜的安魂曲,將三百九十二個階梯化為琴鍵來彈奏,這個琴鍵沒有升降黑鍵增添修飾曲目色彩,只用最樸實的音告知世人們曾經有過推翻滿清、創立中華民國民主制度的國父安葬於此,而彈奏這個琴鍵的,並非有形的手指,而是年年來朝聖的遊客虔敬腳步,而這個音樂有多深沉,卻需要個人慢慢去品味。 暮色漸濃,南京潮濕的空氣遇上漸無日照清冷的山,霧滴漸次凝結出來,薄霧逐漸增厚,從陵門回望中山陵,色澤漸淡、色光漸暗,遊客少了,就讓國父短暫休憩吧!別再叨擾他,明天他還要繼續去迎接無數的前來朝聖的人們呢! (本文稿酬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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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生活小筆記第六記中
如飽熟稻穗 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繼去年九月出版拙作散文集「打赤膊的日子」後,今年三月又為我出版了另一本散文集「走過 仔溝」,內容還是一本「很田園、很鄉土、很大自然、很尋根」的,是我所寫「履痕筆記」系列的作品。該書以垂掛著成熟稻穗的許多稻子作為封面和封底配畫,讓我深深喜愛。稻子是生長在水田裡的,培養得好,出的穗「入漿」,便有重量,尤以成熟時為然,一向我們都說那是謙虛遜讓的象徵。古來大家都崇尚這種美德,鄙視「倚劍少年」的行徑。 從小便常常聽到大人或老師教人要謙虛遜讓,不與人作無意義的論爭,不強出頭;可是現代社會卻越來越不見這種美德了。意氣用事,強辯者有之;只求出風頭,不顧形象者有之;奇形怪狀,只為作秀者有之……甚至如某些藝人,只為求取觀眾粉絲,以衝人氣,什麼花樣都來,某些商人,為求多賺些錢,產品內添加色素、糖精、起雲劑、蓬鬆劑、塑化劑等,花大錢找名人代言,某些政客,只為求多得選票,以便勝選,什麼騙術都使。以最近很被年輕人瘋狂的美國藝人卡卡為例。當年像這種人是被眾人跟在後面喊她「訬的(瘋子)、訬的」的人物,現在卻以其怪異行徑為號召,讓眾「傻瓜」追著看熱鬧。這世界似乎變得距離以往的純樸越來越遠了。越怪異似乎越吸引人,越敢秀似乎越受歡迎。 論語里仁篇載,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這種恐怕做不到不敢隨便亂說話的人,現在好像已是稀有動物了。勤勞節儉和謙虛遜讓是美德,現代社會則崇尚奢侈華靡,勤求「膨風」,我不知道這風氣會把人類帶到什麼墮落的田地?我常說:「只有少數人帶動世界文明的進步,多數人只知享受,把世界文明往下拉。」我是越來越相信越肯定我這句話了。至於老年人,差不多都是比較勤勞節儉和謙虛遜讓的,尤其和我同一世代的老年人。原因不外,我們生不逢時,正是最艱苦的年代。戰後本來經濟就自然會蕭條,又逢戰後嬰兒潮,經濟更是雪上加霜,每對父母要養六、七個甚至十幾個子女,我們什麼享受幾乎都沒有外,什麼苦都「享受」到了:吃不好,甚至吃不飽,穿不好,甚至穿不暖,還要做些非那年紀應做的工作,自然認命的多,不必什麼堂皇的所謂教育,勤勞節儉和謙虛遜讓的習性不請自來。 不管怎樣,我還是認為勤勞節儉和謙虛遜讓比較好。我不是在「藏私」,為自己爭辯或擺「老大」。且看古來多少一時出盡風頭的人物,後來有哪一個是「好死」的?「爭千古」,「不爭一時」,才是正人君子之所應為。要「流芳百世」?還是要「遺臭萬年」?只看眼前,眼光只有一寸長的人,後世誰認同呢? 積習難改? 掛在左肩的包包又滑下了。我又給掛上去。 已經近一年都這樣了。 在這之前,它不是這樣的,在路上行走,包包是掛在右肩就滑下,掛在左肩就不滑下。原來我的肩膀兩邊不平,右肩較低,左肩較高,所以會這樣。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記不清楚了。發覺時,我已退休。主要是,退休前很少帶掛在肩上的包包,退休後才開始帶。 為什麼會這樣?開始時,我被嚇了一跳;慢慢地,我自我檢討,終於找出其原因。原來我在高二時參加救國團舉辦的暑期戰鬥訓練,從南部到台北市現在已是南門國中的警官學校練拳擊,常常左手高舉在前,右手放低;左手高舉,自然牽動左肩也高舉,右手放低,自然牽動右肩也放低,時間一久,便成習慣了。 從我察覺時起,我就想給改正,卻是積習難改,幸好內子常給我提醒,我又有決心要改,最近終於改過來了。這將近一年來,我把包包掛在左肩上,走路時終於不再自行滑下了。這表示我兩個肩膀已調整得差不多,不再一高一低了。 好些人都說他戒煙怎麼都戒不掉,好些人都說他戒酒怎麼都戒不掉,好些人都說他戒賭怎麼都戒不掉,好些胖嘟嘟的人都說他愛吃的習慣怎麼戒都戒不掉,嘴巴不動就是不行,好些人都說吃檳榔的習慣怎麼戒都戒不掉,甚至有藝人染了毒,被罰勒戒卻怎麼都戒不掉,推託的理由是「習慣成自然」、「積習難改」。是嗎?我想,那都是沒有決心使然。天下哪有什麼戒不掉的習慣?哪有改不了的行為?如果這樣,小孩子就不會成長了,教育便無用了,訓練也是徒然了。年紀大了就改不掉,這話是為自己不想改作藉口。是壞習慣就要改,跟年紀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是壞習慣,就該改,沒有什麼年紀大不大的問題。我退休後,發現肩膀左右不平的問題,我決心改,雖年紀老大,還不是改掉了?「哀莫大於心死。」就是這麼一回事。沒有決心,不等於「心死」了是什麼?「有志者事竟成」,「鐵杵磨成繡花針」,自古以來,許多事例可為這話作證! 我是素食者? 看到我寫吃食的方式,有人問我是否是素食者。 難怪呀,我是多吃蔬果,少吃肉類,歸結起來就是,多素,少葷。能怪他人會懷疑。但是多素少葷就是吃素嗎?不是的。 吃素主要由佛家僧尼而來。他(她)們,吃素,不吃葷;我是多吃蔬果,少吃肉類,這並不等於吃素。 僧尼們的吃素,主要的理由是不殺生,早期是吃的蔬果;但是動物會跑會叫,就說是有生命,不可殺,蔬果就沒有生命嗎?我們拔取蔬果時,因為它們不跑不叫,就是沒有生命嗎?如果把它們流出的汁液解釋為流淚,誰還說它們沒有生命呢?所以以不殺生作為吃素的理由是講不通的。現在很多素食者改吃加工製造的素料了。這或許可以避去說蔬果沒生命的「掩耳盜鈴」之譏;但是對吃食者可能造成大傷害。怎麼說呢? 素料既是加工製造的,那麼要味道和真的食物一樣、軟硬和真的一樣,則加入化學藥品乃必然之事,如蓬鬆劑、塑化劑、起雲劑和色素等。這些化學藥劑是藏有毒素的,對人體的戕害乃顯而易見,長期下來必然不好。如南部某佛教聖地的某大師,胖成那個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然是中毒不少。如果撇開有無生命的問題,也是多吃蔬果,少吃肉,想必是好的。這我就舉雙手贊成。 原則上,吃食,少加工食品,多天然食物,這是對的。吃食所以維生;如果反而害生,那恐怕就不對了。選擇食物的原則,應該是健康、衛生、無害、營養、簡樸,不要吃了反而有害身體。越是加工的、色彩鮮豔的、味道美好的,越是有問題。近來有人狂喊口感、嚼勁、甜美。計較這些每每會反而害了健康,怎麼算都是划不來的。 有人提出吃蔬果也有問題,說噴灑農藥,加放生長激素。這倒沒錯。我在1994年11月9日出版的台灣時報副刊曾發表一篇題為「吃什麼」的台語詩,說: 魚肉不使得吃 蔬果、豆干不使得吃 這不使得吃,彼不使得吃 不知要吃什麼? 果然,生在今日,我們有很多無奈,連吃都一樣;但是我們還是得活下去,只得找最無害的來求生。蔬果有藥劑問題,我認為仍比肉有太多油脂加藥劑來得好,而且蔬果我們比較能以洗濯來減輕其毒害,會是比較好的。 人情與義理 遷居新莊後,親戚都在南部,年節照理該回去;我卻不。年節大家都放假,塞車是必然的。之所以遷居新莊,主要就是因為三個孩子當年都在台北讀書,每到放假回去不好乘車。特別是寒假,每到寒假都是過農曆年前,有一次,電話說好乘當時公路局的國光號,晚上十點到屏東,內子和我兩人竟去等到十二點多,才等到他們三人,趕緊驅車往家裡走;但機車只有兩輛,只好我違規載兩人,騎到接近潮州五魁寮橋時,碰到冬防臨檢,每輛經過的車子都被攔下來受檢;我嚇得人都抖了起來;沒想到執行臨檢工作的人員,看到么女穿著北一女的綠色制服,竟向我們揮手說:「讀北一女的。沒問題。你們走吧。」就這樣,逃過一「劫」。 這是題外話,我要說的是,因為年節塞車,內子和我都搬到新莊,回南部當然也是年假時候,也是塞車;所以,除了清明掃墓把時間提前,一定回去,其他年節都不回去了。 今年,我們掃墓還是避開清明日,我於三月十一日乘凌晨一點十五分國光號南下,正好趕上當日上午的掃墓。 話說當晚在車站等車時,聽到坐在我旁邊的一男一女對話,聽起來是本來不相識的。男的說他是高樹人,是回去掃墓的,女的說她也是回去掃墓的,要乘國光號到屏東站,再搭計程車回美濃。那計程車是她萬丹娘家鄰居的,每年都一樣,載到時,計程車就在那裡等,等掃墓完後,再載她到左營搭高鐵北返,車資來回要兩千多塊。問她為什麼不從里港轉搭,距離比較短,車資也比較便宜。她說那計程車是她娘家鄰居的,每年都這樣。她說她的票還是九號買的,因為怕買不到票,她買時,售票員還說她運氣好,只剩兩張票,再慢幾分鐘就沒票了。這下我感到奇怪了。怎麼可能?我剛剛才買的票,而且座位還選在第十一號。我一說,她說怎麼會這樣?售票員還問她是要乘中午的還是晚上的呢。我就把我的票拿給她看。她看了,覺得奇怪,售票員怎麼這樣欺騙她?便把她的票也拿出來想證明她買的票沒錯。沒想到,我一看,糟了,她買的票是十號晚上一點十五分的。我一說,她慌了,便到售票處找售票員理論。她買票時的售票員是個女的,現在這個是個男的,怎會知道詳情呢? 最後,兩方搞清楚了。她九號買的票,跟售票員說買一點十五分的票,人家問是中午的還是晚上的,她回說晚上的,售票員打十號晚上一點十五分的車票給她沒錯呀!這就難辦了。幸好還有時間,也幸好她把車票拿給我看,更幸好站務人員在人情和義理之間作了適當的權衡,讓她以補位上車搭乘;否則可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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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流浪的心
之一 流浪在浯鄉 一顆心 太武山是伊的母親 跋涉 雲霧呵護的松樹 待宵花巧手編織的地毯 夢中的村頭 咱愛玩耍的番薯園 阿公的高粱田 阿母洗裳的埠頭 蹣跚 竟遺失了 船仔頭 之二 流浪在浯鄉 一顆心 暮春的三月 雲霧突襲 仲夏的芭蕉 荷雨緊敲 霜露雷射西風的臉龐 枯籐攻擊冰雪的披肩 驚悸的 奔回了原鄉 是否 還記得菅芒花 喝的天空? 害人相思的漢、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