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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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望
數百年來,你像一隻蝶在狂沙瀰漫的東北季風中奮力振翅;橫越重重戰亂,掠過烽火煙硝,創下一頁頁輝煌的讚嘆。多少戰士的吶喊在空氣中凝結,多少親人的血淚在黃土裡湮沒;那些看不見天光的滄桑,只有還未閤眼的老兵和斷垣殘壁上的彈孔最清楚。 一粟海澨小島渺如仙鄉,幾經波瀾更迭仍戍守咽喉。雄偉莊厚的太武山獨冠丸嶼穿波出海,熠熠的橘陽終年在水塘湖泊裡輕躍。乾涸的浯江溪口淤積著揮不去的晦暗歲月,歷歷在目的螻蟻生涯、隆隆不絕的炮火連天,深深烙印在每顆無助的心坎裡。而今,你褪去昔日的戎裝平鋪成遍地綠野,焠煉彼岸空投的砲彈打造出金字鋼刀。那還沒有唱完的沙場豪情就留給水棲的候鳥歌詠,那撫不平的累累傷痕也暫且拋進湛藍的海溝裡潛藏;我推開你金色的銅門,感念一段戰火的辛酸,迎向一條嶄新的大道。 颯颯的秋風沿著海潮吹向彼岸,兩千公尺外的故土在角嶼呼喚。我站在天下第一崗哨上守望;朝夕吞進滾滾飛沙嚥下陣陣颶風,卻吞嚥不了這世代延燒的火冓火。舊時,中堡海珠堂裡的吟詩聲還在神龕裡傳唱,馬背上的叫囂就隨著燕尾剪破夜的寧靜;我用小小的石塑身軀抵住這突來的森寒煞氣,看見數里外的綠林村屋一夕間被焚毀殆盡,唯獨我山后村裡的棋盤古厝容顏未改。 幾載的中秋月明被煙塵灰蓋?幾多個英豪俊傑在戰場上殞命?這些濯金的歲月從來就沒有人去細數。躲過戰火的宗祠古厝陳列著歷史的見證,雙落的白石砌牆銘刻著先民海外揚眉的風光,這些斑駁的往事又有多少人會去思想起?今天,圓窗裡的琅琅讀書聲已不再繞樑,昔日窗櫺上的彩蝶還是日日紛飛;留不住的光影纖塵,喚不回的雄魂精魄,都在我的淚眼裡模糊了。 馬山的蠡管裡我窺見大海的遼闊,也窺見對岸蠢蠢浮動的細小沙礫。晴空下來回兩岸的船影爍爍,不知何時咫尺千里的鄉愁已成黃絹;終日不歇的流行歌曲在浪花中輕盪,是什麼讓天色改變了沒有人知道。我跳出這道鬩牆的藩籬傾聽著你亢奮的脈動;霎那間,風聲濤聲裡只有低飛的海燕在呢喃。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祭祀祈福的金沙村民已幫我披上新紅巾;嬝嬝煙嵐裡,我睜開銅鈴眼繼續守望你的安危。款款南管絃音從山中飄來,風裡滲著濃郁的麴酒香,我張開嘴乾了一杯帶沙的東北季風,一輪明月醉進海的波心。 等不到日落的冷冬還在慈湖畔猶豫,早到的鸕鶿就帶來星點白花。我佇立在筆直的慈堤岸邊遙望廈門諸島,落日餘暉在泥灘裡閃耀著通航的欣喜。幾隻落單的水鳥逡巡過海灣後,沿著潮退的沙地踽踽覓食;被夕陽點紅的水燭才剛吸引我的注目,陣陣低沉的嘎嘎聲響就從海平面傳來。霎時,一排人字劃過橙染的天幕,藍與黑的布幔緩緩關上白晝的驚嘆;金門雪隨著鸕鶿飄落在相思樹林裡提早點亮盞盞聖誕霓燈。 夕陽西下一點紅,晚風吹來刺骨的寒,多少個看海的日子裡我凝望著日頭被夜色吞沒,就是不忍憶起古寧頭暗灘上一場噬血的殺戮。那夜,冥色漫進沙岸,枯枝上的昏鴉忘了啼叫,漆黑中我聞見海上潛伏著異樣的騷動。一顆流星劃破天際,照亮海面上兩百多艘浩蕩而來的船艦;我倏地搖鈴,召喚北風翻起瀧口灘外的浪濤阻擋了夜襲的韃子,但是終究堵不住萬餘的人海僭越東西一點紅的險灘。 我站在淒風中無力挽救這場空前的浩劫,只能任憑無情的戰火焚燒你的左翼,蹂躪你的田園屋舍,聽著悽悽的哀聲從壕溝裡傳來。 連天的炮火撼動了山南山北。國軍第四十二團的衝鋒聲掃過夜空,槍林彈雨中李團長奮不顧身領率反攻;一片鮮血染紅了西浦頭,卻鼓舞了我軍的士氣。灰濛濛的夜色裡開著坦克的士兵分不清地上躺著的是敵是親,瞠眼輾過具具溫熱的軀體不敢喘息的掃射著;喉管裡吼出乾裂的嘶喊,涔涔的汗水和著淚水滾落。 北村的水尾塔制煞了水路魑魅,竟煞不住瞬間席捲的火海。一棟數日前才蓋好的北山洋樓被深入的共軍佔據後,國軍立刻強烈反擊;飛削的火石炸亮夜空,粉碎富商的美夢,這棟用洋錢堆砌的樓閣也頓成廢墟。 如今風停了,雨歇了,北山洋樓灰牆上的彈孔也鈍圓了。破瓦上蔓生著雜草,歪斜的窗框寫著舊時爭戰的浩劫;百孔千瘡的它站在村口幾十個寒暑,日日為這場煮豆之爭作歷史的見證。 凜冽的東北季風再度從海面吹來,金門之熊的喘息聲還在沙灘上迴蕩;那些怒放過的凋零的殘生夢魘,都讓它滯留在沉冬的暗房裡洗滌。我拉下你墨藍的布幔;裸著心,赤足踩在細軟的沙地上,準備迎接一場紛飛的雪祭。 暖春的南方濕氣帶來漫天的濃霧,縹緲的太武山懸掛在白茫茫的晨靄中。我收起腰間的令旗,乘風攀上你雄厚的背脊,東北西南走一回;遍踩滿山花崗片麻岩的踏實,企望著料羅灣外的本島家園,期待心手相連的歌聲日夜傳唱。渾圓的雲朵收納海氣疊起紫霄樓台,早起的微風穿織著綿密的山嵐,一聲雞鳴啼破曙曦,射出萬丈光芒。 綠珠葉影喚醒我惺忪的睡眼,旋進海印寺一探你震浪的風采;再入海山幽穴,卻找不到百年前圓寂的老法師古魂。我失望的揮別白衣觀音和十八羅漢,獨留石柱拱門讓旅人追思憶往。 崖壁的勒石上鏤刻著「毋忘在莒」的軍民精神象徵,也鏤刻著「八二三」戰役中慘烈犧牲的英雄本色。我撫觸著浮雕的令旗,一場場殺戮彷彿又浮現眼簾。 猶記那年盛夏,夕陽餘暉剛落入水光中閃爍,紅星米格十七的砲火隨即炸響翠谷,幾個防衛副司令官的最後晚餐都還沒有嚥下就當場斃命。爾後軍刀戰鬥機和紅星米格機數度在空中交會,155口徑的加農砲整日嘎嘎作響。兩棲運輸登陸艇躲過攔截的砲火在料羅灣搶灘,許多浯島民兵冒死在沙灘壕溝間運送補給品。這場戰火連續了四十四天,全島落彈將近五十萬發,把你打得遍體鱗傷;我細數過掉落在你蝶翼上的彈孔,平均每一平方公里竟然掉下三千一百六十枚。 然而不肯落幕的「八二三」砲火,隨後又以單打雙不打的宣傳砲攻延燒了二十載。這幕漫長的戰火寫真,雖然讓你成為馳譽中外的堅強堡壘,卻讓浯島的人民走過一段血淚交織不堪回首的暗夜。 林木蓊鬱的太湖畔,我傾身回望你翠綠的右翼;一片榕園裡朱樑碧瓦覆蓋著雪白的花崗牆,牆上鐫刻著五百八十七條好漢的英魂。那些洗不掉的石牆血漬,磨不平的滿目瘡痍,在在披露著那場慘絕人寰的戰火風霜。 那年夏天的兵燹還在我的胸口悶燒,許多飛廉弟兄一個個被挪做奠樑石柱;我看了一眼民宅上「消滅朱毛殺漢奸」的反攻標語,再度把令旗佩在腰間。一片渲染的春霧籠罩著料羅灣,對岸的本島是否還記得浯江溪口的滄桑? 金城的夏夜星光閃耀,海面上風平浪靜。我藏起手上的彎刀易裝成可愛的小叮噹,走在老街上,古厝洋樓雕樑畫棟倏地把我晃進時光隧道。一棟紅樓外,我久違的老兄弟帶笑招呼著,樓內的微光中飄著一股醺人的酒香。菜單上一排挑釁的文字在我眼前雀躍:溫熱的毛澤東奶茶、解放金門的特調高粱、與紅衛兵共舞的貓步飲料。我呷了一口高粱,吞下這串串驚嘆,訝異你易容的神速!不到數十年光景,你就浴火重生飛快的披上彩衣,讓我認不出你堅毅的容顏。我搖著透光的酒杯,高粱特調裡看不到你清麗的倩影,一口飲盡杯底的五光十色,醉看你一身絢爛,翩翩飛起。 曾幾何時,活著似乎是你生存的唯一渴望。自古以來你就成為鑰鎖海門的兵家必爭之地,一句「固若金湯,鎮海門」的定名,為你寫下幾世的功名,也給你帶來無盡的浩劫。我遙念昔日朱子採風浯島,在燕南山以禮教民的喃喃誦吟聲;更感懷先人不畏風沙走石,啜菽飲水的艱苦歲月。曾經是人文薈萃、英才輩出的仙島,卻被一場場無情的戰火改變了你俊睿的風貌。 我蹲踞在銅牆鐵壁的碉堡裡,企圖解讀你榮登戰地風光的密碼,寸寸剖析你揚名海外的奇蹟;猛然發現,除了我葫蘆裡的陳年高粱外,竟是一把把銳利的金字鋼刀。從古寧頭打到八二三的榴彈,再加上中美斷交後對岸密集空投下的宣傳砲彈,竟是讓你躍上國際舞台的墊腳石。金字號老師傅以洗鍊的鍛造技術焠煉出新式的鋼刀;經過切割、加熱、打造和熱處理後,一個砲彈從裡到外大約可以做出六十把鋼刀。這些曾經要催討人命和進行文宣洗腦的砲彈,卻變成一份觸發商機的空降賀禮;我每次想起這件事就感觸多多,不知對岸的餐廳主廚是否也曾握著一把金門鋼刀在莞爾一笑? 早秋的東北季風又將吹起,我抬頭展望無際的星空,吞沒了一顆流星的餘光,點亮隨波輕搖的漁火。一聲長嘯,我蹬上鰲石聽濤,吸納一口亂髮的狂風,一彎新月浮出料羅彎。 卸下你草木皆兵的枷鎖,蓋上你腥風血雨的扉頁,那些彪炳的輝煌戰績和鏟不掉的精神標語,都已變成戰地風光的另類裝置藝術。金色銅門再度被推開,熙攘的觀光客來了又去,品味著人文戰地吃喝玩樂的多樣浯島風貌。我細細咀嚼你滄桑的過往,苦辣中帶著淡淡的甘草香。一陣童稚的嬉鬧聲後,我甩開捲剩的長辮,咧嘴一笑,擎風飛上雲影光雕的太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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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婦人週記星期三的早上
星期三的早上,送走上班上學的老公孩子,我帶著上個星期借閱的兩本書,踩著我那全身都響就只有鈴聲不響的「小蛋黃」(這是兒子幫我的黃色腳踏車取的名字),來到了圖書館要還書、借書。 「今日清館日」大門口一張紙條讓我吃了閉門羹。噢!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清館日,我怎麼忘了。 才不讓這事兒掃我的興哩!決定要到附近另一家很久沒去了的私人紀念圖書館,那兒的藏書雖沒這兒的豐富多元,但「應付」我綽綽有餘啦! 掏出鑰匙打開腳踏車鎖:「不會吧!」鎖竟是任憑我怎麼開都打不開,大概是昨天下雨淋濕,鎖孔進水所以卡住了。我轉動鑰匙把手都擰紅弄痛了,還流了一身汗卻仍束手無策,我的心和臉苦了起來;中午我得靠它接兒子下課,它要是「耍自閉」讓我打不開,那我豈不是「吊鼎」了?身旁走過的人紛紛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他們該不會以為我是偷車賊吧!」我心裡暗想。 「你需要幫忙嗎?」一個聲音響起。 一抬眼,哇!好帥的男人,是我喜歡的周潤發那一型的。 「唔,我確實是需要幫忙」。這麼帥的男人在面前,心裡頭竟有些小鹿亂撞了,感覺自己此時的狼狽實在太「掃興」,突然恨起自己早上怎會忘了塗上口紅:::。他接過我手上的鑰匙扭轉了幾下,鎖,竟輕易的打開了。 「如果我是個偷車賊,你豈不錯幫了忙?」想起方才從我身旁走過那些個異樣眼光,在向他道謝之後略帶趣味的問他。 「應該沒有這麼笨的偷車賊吧!」他指指身旁一整排比我的「小蛋黃」還要「年輕貌美」甚至有的根本沒上鎖的腳踏車笑著說。(哇!他笑起來更帥了!我心裡頭的小鹿撞得更亂了!) ::::。 你問我:「然後呢?」 喂!喂!我是有老公的耶!哪還會(能)想要有什麼然後! 啊──你不信? 唔!我問你:就算你真的遇見周潤發對你笑,你頂多也只是「小鹿亂撞」一番,還會想怎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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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木棉樹下談夢想
那天,眼見總兵署的木棉樹已經艷紅到不行了,趕緊帶著相機、領著女兒,一起去拍木棉。別的植物,大多是花朵委凋了才離枝,木棉不同,它從開花、發葉、落花的邏輯,都硬是跟人不同。於是乎,見到火紅的、盛開的花朵,很有份量地『答』落下來。若掉在鐵皮屋頂上,還伴隨著『鏗』一聲,宣告世人原要護泥的決心。 總兵署的木棉花,雖沒能細數,以數鳥的概念來粗估,應該有千朵之多吧。站在大樹下,無論是叫女兒抱著樹幹照相留念,或是仰頭欣賞開闊的樹冠,都能立刻感受到自然造物神奇及人類之渺小。人在大自然中,是應該心存敬畏的,因為它賜給我們生機、哲學、美景、文史等;後浦若不是還保有這幾棵老樹的話,它的獨特與豐富性一定大減。 年輕時,看到台灣總有人把樹綁上紅布,以『有神』稱之,覺得樹就是樹,何必將它神格化?直到採訪過︽台北市老樹︾系列主題,才體會到那是居民的一種尊敬;藉著庶民敬鬼神的觀念,許多老樹得以被保留、維護。 每天我都從住家遠眺這棵木棉、總兵署這大片優美的傳統建築。花季已經一個多月了,鞭策自己勤快些,拿相機紀錄吧。 一朵朵木棉落在總兵署後落的屋頂上,一排屋瓦、一排木棉,錯落有致,如抽象畫般的構圖,吸引著我。為了拍攝心目中理想畫面,我站上屋後的矮牆上,將手儘量朝前伸,邊拍、邊看、邊修正,女兒見此畫面,一直喊著:「媽媽危險下來!」才兩歲多的小孩,用我常告誡她的語氣來提醒我,讓人聽了好笑。 結束在圍牆上的怪異行為,跳下來,旁邊站了個姑娘盯著我看。看她揹著背包,直覺以為是台灣來的自助旅行者。一聊之下,才知道原為台灣人的她,十年前來金門自助旅行,愛上這片土地後,邀伴侶一起辭去台灣的工作,定居金門。 啊,吾道不孤! 於是,這天的下午,兩個同樣喜歡金門的人,坐在大木棉樹下,聊了起來。 小念(在此稱她):「我對金門有許多的想法,但在這裡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常被視為行為怪誕。」 回想我剛才不就是以怪異的拍照行徑吸引她的注意嗎!否則我們怎麼會有交集? 張(在此自稱):「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吧!」 小念:「我很喜歡雙鯉湖,那裡好美。我對湖邊那一排傳統建築很有興趣。我舉日本京都的例子吧!他們有條『哲學小道』,號稱『只要走過一遍,人生的哲理都悟到了』。我們也可以把雙鯉湖畔闢為哲學小道;或者像澎湖的中央老街一樣,找藝術家或店家來開各式各樣的特色小店,讓觀光客可以沉浸其中,也滿足其消費需求。例如:訂做旗袍唐裝的服飾店、藝廊、藝品店等等。眼見金門的觀光客,通常在下午五點結束行程後就無處可逛,大喊無聊,所以應該有各式消費來滿足他們。」 張:「說的很對。」 小念:「許多人都說我前輩子是金門人。我覺得金門有二個地方可以讓人感覺地球是圓的。一個是古寧頭、一個是水頭海邊。在這兩個地方仰望,你會發現穹蒼之美!」 張:「二十歲畢業那年,我到過澎湖許多離島,每到一個離島我都下水游泳。當時仰躺在海面上,就發現『地球是圓的』這件事囉!」我喜歡游泳,尤其是澎湖鄉下小孩都會的『放死囡仔流』──躺在海面認它漂流,不意暢快! 小念:「十年前我第一次來金門,那時還沒有路燈。夜晚觀星,星空美得像藍寶石。」 張:「近年澎湖跟金門一樣,路燈多得連看星星的地方都沒有了。古寧頭那段還沒光害,可以去那看星星。」 小念:「我是很會幻想的那種人,心裏面一直有個烏托邦。我想號召台灣志同道合的同好、親友,來金門買一塊地,一人蓋一戶,然後再蓋個『人民公社』,大家可以一起養雞鴨、種菜、用餐、托嬰育兒、藝術創作::等。三不五時可以勞動、閒聊、分享創作或心得。」 張:「很好的想法,你可以試著去落實它。問題是你敢殺雞嗎?」 小念笑了:「預計在金門開設民宿的你,一定也有很多想法喔?」 張:「我想把來金門旅遊的人,都當成我的朋友。如果他們有興趣,我會帶他們去賞鳥看花觀星,接觸金門的大自然跟人文史蹟。去海邊玩,挖蚌拾螺,看居民如何取蚵、挖蚵。興致好的話,烤海鮮、喝喝小酒也不錯。」 小念:「你是澎湖人喔?那我要談談『海盜理論』──許多離島,像金門、澎湖、馬祖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因為以前海盜四處掠奪,搶漂亮的女孩來當他們的老婆!因為他們不可能搶醜的嘛,所以海盜生下的後代都很美。」 張:「你是在說我嗎?謝謝你的讚美(完全聽到重點,一點都不以『可能是海盜後代』為恥)。」我當然自知斤兩,只是太久沒自戀了;漸漸躋身歐巴桑之林,讚美的話格外愛聽。當下忽略了海盜不可能都是帥哥,生下的小孩若不像娘而是像爹怎麼辦?咳! 小念:「來金門十年,我跟先生幾乎都不出國,我們覺得金門就夠美了。例如霧季的時候,我們會買個便當,驅車直往太湖,一邊吃便當,一邊欣賞太湖中的朦朧小島::。啊,何必去霧都倫敦!」 張:「好浪漫!」 小念:「我也很羨慕你啊,你是我認識第一個、最特別的軍人老婆。別人總是抱怨當職業軍人太太的缺點,只有你帶著小孩去住自己想住的地方,把別人眼中的缺點,化成自由自在的行動力。」 愛搞笑的張:「是啊,還有船員、警察的老婆,何妨也一起來加入吧!」 小念:「我是做廣告、創意的;我先生是走純藝術。我倆重視生活,把物質看得很輕。為了支付起碼的生活所需,我們講好:兩人輪流工作;一人負擔家計,一人則獲得自由。」啊,真好的觀念。人類總是汲汲營營,該多多沉澱、思考。 一直聊到黃昏暮色,木棉艷紅身影被光譜染藍,大蚊子飛來騷擾,女兒尿布沉重『不堪』,交心的兩人才互道再見。 十分難得的情緣,百年木棉見證了這段友誼。 我在想:倘若我們是古代人,聊的又是什麼話題呢? 94、4、24邀月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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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光樓賦并序
︽史記.田單傳︾載述,周赧王三十一年,燕連破齊七十二城,餘即墨、莒二城,湣王出奔。時齊推田單為將以禦燕軍。田單計挑燕國君臣之縫隙,且鬆懈燕軍心防,藉火牛攻燕於不備,竟勝而得失土,齊以重建焉。 ︽漢書.劉向新序︾亦載,春秋時,齊桓公流亡莒城,後立為君主,鮑叔牙敬之酒並祝曰:「君無忘出奔在於莒也。」宋.虞儔.臥病枕上再用韻:「飄然儻遂歸田賦,食櫱毋忘在莒時。」 今先總統蔣介石,以毋忘在「莒」訓勉國人,效法「莒與即墨」之精神,期能奮發圖強,「光」復大陸河山。再溯斯樓之肇造,始於民國四十二年;有大膽之役英雄賴生明者,於閣樓上所題橫匾字體,骨力遒健,體勢勁媚,此「莒光樓」之所以享譽海外,其來有自矣。 莒光樓,為宮殿式建築,樓高三層,底樓為簡報放映,其次與頂樓為展示區。佔地三百平方公尺,底座寬並循上而窄。外觀之,琉璃碧瓦,屋簷棟宇輝煌;庭園環繞,門外大砲雄峙。以其氣象莊嚴,獲郵政總局入選為郵票圖版,發行全球,跡在寰宇;此為我金門精神之象徵,及兩岸冷戰之地標。既與其榮,歡喜隨之,故感而作賦曰: 金城西南,濱海之路,爰有石雕公園之景,乃藝術薈萃,地緣聚集之所。臨大海以帶浯江,背烈嶼而向高樓。斯高樓也!自非范氏岳陽,或蘇氏眉州遠景,蓋田單其人為其源,莒墨之光為其意,因以名之。樓內可觀者,有簡報放映、自然生態描繪、文獻展示,及史地、人物介紹等,皆斂意焉。 吾以雖喧嘩都會,有時失路;而幽山清徑,往往逢人,此為斯樓討喜之地。蓋屬花團錦簇,不免失意;唯莒光風景,盛會無期,此為斯樓可愛之處。憶「詩酒文化節」登場時,文意重重,老少與共,夜光與詩酒高呼;情歌綿綿,人潮如織,明月共嫦娥競舞。此際,捧甖承槽,銜杯漱醇醪;幕天為晏,縱意各所好。雖為流席,酒香溢滿樓層;容有佳餚,顏衰藉酒澆紅。 閒遊過往,環顧盎然,朝輒霞光泛灩,草木蔥蘢而可悅;晚看夕陽餘暉,芳蹤逐馬蹄共歇。徒上二樓!窮目所眺,千萬小小聚一堂。吾嘗跂予望之,但見雨過風煙,山與天齊色;歸飛之鳥,千翼奔向我。橫於眼前者,千門萬戶,四壁交錯;紆曲分野,綿延盈疇。俄而登頂樓於迎風,忽而仰見,白雲遨遊乎他鄉;時而俯聽,松聲低迴於耳旁。登斯樓也,則有榮辱皆忘,遺世獨立之樂矣。 且夫覽景得意,暗喻託諷,其運思高妙,如騷人墨客登高臨賦者。吾慕其所評載,備具俠義之風,後人得以仿傚;且敬其所隱者,存文獻於無形,而留世以追懷!何者,蓋如荊軻、豫讓者、因俠義而為刺客,事皆不成而就義,此皆表明於史。至如岳飛者,精忠報國,大破金兵於郾城;如秦檜者,誣殺忠良,連下十二道金牌。此所以隱而不明,以時(宋高宗)故也。唯文士秉春秋之筆,能託諷於文,懲惡勸善,或有寄興於遊記,例有杜牧「阿房宮賦」、宋濂「閱江樓記」、歸有光「倉浪亭記」等不勝枚舉。今以斯樓之建名,理其勢然,因以為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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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東門員外
「歹風水ㄚ!」病榻上的母親,蒼白瘦弱,忍著病痛,輕拭眼角滲出的淚水,幽幽地說。 這和我記憶中強悍不認輸的母親完全不同。 我靜靜地看著,她那有些陌生的面容和行止。 說來諷刺,總是要等到母親重病住院,拿忙碌當藉口的我,才定得下心,聽聽母親的心事,再重覆溫習那段似近卻遠的王家故事。 舅舅也不忘叮嚀,趁著清明,到先祖墳前,燒個香、許個願,求外公外婆保祐,讓母親,他們多舛的女兒,早日康復。 康復不易,僅是維持現狀,就是最大的恩賜。我想。 是巧合嗎?淡淡清明時節,天空總會飄下微雨,是感同身受,為斷魂的世人哭泣,或者是,想清醒哀戚的人們,告訴眾生,生命卑微,人生不過如此,這是無法逃脫的宿命? 我跟著舅舅,提著一竹籃的冥紙、供品,穿越東門口的貞節牌坊,和它腳下的后浦老街,沿著河水早已乾涸的浯江溪,去看看好久不見的外公外婆及先祖們。 午後的老街,正緩緩進入昏睡狀態。像被切割的靜止畫面,打烊的小吃店,暫時隱身退場的大陸攤位,滿街來不及帶走的菜屑,和被風吹著跑的簡體包裝紙,有種人去樓空的滄桑。 小花貓伸下懶腰,大剌剌的閒步過這條大陸貨充斥的后浦老街,偶而人車經過,才不情願的躍上空盪的小攤上。回過頭,還狠狠瞪你一眼,嫌你擾了牠的好夢。 浯江溪已加蓋,舅舅喃喃自語,「小時候,舢舨可以駛進來,我還跟你外公來這裡賣過豆腐。」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然後,便是一陣輕啜的哭泣聲,也像這三四月的雨,一陣一陣,飄飄忽忽,不太真實。 舅舅矮胖的身材,像一部挖土機,左搖右擺的在芒草堆中開道。 芒草堆的盡頭,就是王家祖墳,外公外婆和先祖們的家。 一年不見,墳上的草,又高了不少,是一種祭典,也是一種懺悔吧,我看到舅舅眼裡閃著淚光。 外公外婆及先祖們的墳前,有座石砌牌坊,雖已頹圮,但隱約可以想見當年的風光。 舅舅拿起鐮刀,將墳上雜草清除乾淨,然後將一張張的紙錢鋪蓋在墳身,再用小石塊壓住。 「想當初,這裡的風水還是最好的。」看著看著,舅舅禁不住嘆了口氣。 舅舅說,先祖在朝廷做了大官,很威風,有錢有勢,因為世居金門島后浦東門,鄉人都稱他做「東門員外」,因此,特別選了這塊風水好、有著「眠穴」稱謂的地方當祖墳。 「做官得罪人。」母親這樣認為,因此對我們百般叮嚀,不通做官,平安順遂就好。 也許是得罪了風水師的緣故吧,風水師故意叫先祖在墳前加蓋牌坊,以顯氣派,沒想到就此鎮住了氣脈、破壞了風水。 像被下了魔咒,王家從此家道中落。 曾外祖母生了五個男孩,結果一一早夭,只有身為長子的外公及外四叔公得以倖存,但最後還是不幸英年早逝。 血脈傳到外公這一代,已經家產散盡。因為家貧,外公、外婆以做冥紙起家,希望重振王家的繁華。外公個性一板一眼,凡事有條不紊,對於冥紙的製作,要求盡善盡美,幾近龜毛,因為看不慣其他工人的粗率作法,最後,只好自己動手做,這一點,倒是全部遺傳給了母親。 為求一子,以傳承香火,外公外婆拼命做人,但是一連生了七個女兒,仍一子難求。 至於外四叔公,娶了妻後,妻子留給外公照顧,獨自「落番」下南洋打拚。 早年,金門地瘠人貧,向外發展成了金門鄉親不得不然的選擇。鄉親們像美國的西部拓荒者一樣,隻身落番下南洋,妻子則留在金門,照顧父母子女。落番的鄉親,因為不識字,只能憑藉原始的身體本錢,從碼頭工人做起,省吃儉用,將賺得的錢寄回金門,養活一家人,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後,才返鄉團圓。當然,有的人功成名就,風光返鄉,大多數的人,因為一事無成,從此流落異鄉。 外四叔公一去就是好幾年,再回鄉,卻只剩屍骨一具。 出殯時,鄰人發現外四叔公的妻子挺著大肚、遮遮掩掩的。算算日子,怎麼可能?鄉人們議論紛紛,流言四起。 外四叔公的妻子受不了鄉人的鄙棄眼光,上吊自殺。 好面子的外公,視此事為奇恥,羞憤交加。從此三年不出門,最後精神錯亂,抱憾身亡。 外公早死,外婆婦道人家,孤立無援。 三姨、五姨送人做童養媳,六姨與廈門人家交換,換了一個舅舅,從此下落不明,七姨則因家貧無力餵養,在戰亂中活活餓死,母親排行老四,原本也是要送人做養女,但因母親勤奮貼心,外婆不捨,留在身邊。 為養活孩子,外婆擔起一家重任,往來金廈海域謀生。 那是個被遺棄的島,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 為得一子,好傳宗接代,鄉人拿女兒換兒子,沒女兒的就用金子換。為了賺金子,金廈海域,變成人口販子的天堂,童男童女的哀嚎,成了對不仁天地的一種詛咒。 二○年代的彼時,國內軍閥混戰,無暇他顧,位處邊陲的金廈海域,海盜橫行,人口販子在此如入無人之境。海域上,不時可見舢舨來往,運載著從大陸各地走私的孩童,為了遏止歪風,政府嚴厲禁止,一被查獲,立即處死。 孩童被麻布袋裝著,忍受著惡劣的海上風浪,遇到政府軍海上盤查,人口販子為湮滅證據,只能將包著孩童的麻布袋,一一扔入海中,幸運逃過一劫的,成了島上鄉親認購的傳宗物。 舅舅命大,安抵金門,當交換品上船的六姨,卻從此音訊全無。 「聽鄉人談起,曾在香港看到一個很像我們姐妹的女人」,前幾年,母親和姨媽們循線探訪,可惜仍然音訊渺茫,六姨,從此成了斷線的風箏,無影無蹤。 民國三十四年金門鼠疫大流行,罹患鼠疫過世的瓊林親戚求救無門,央求外婆幫忙料理後事,熱心的外婆不幸染疾過世。 大姨帶著二姨、舅舅、母親,草草辦了外婆的喪事。 二姨早早嫁人,跟著二姨丈落番到南洋打拚,母親與舅舅則跟著出嫁的大姨生活。 大姨婆家是個大家庭,自顧不暇,活像二個拖油瓶的母親與舅舅,就窩在旁邊的廂房,自行起伙,偶而靠著大姨的接濟,有一餐沒一餐的度生活,原本身體就不好的母親,自此情況更差。 母親與父親是靠媒妁之言結合。認命,讓彼此成就了一段好姻緣。母親的病,是婚姻中讓人不捨的痛處,但也是讓這段姻緣更厚實的關鍵。 母親並不適合生子,不過,不服輸的母親,硬是冒著危險生了我們姐弟三人,懷小妹時,因為水腫嚴重,在醫生警告下,才不得不拿掉。 體弱多病的母親,成了父親一輩子的甜蜜負擔。不多話的父親,從不埋怨,只是偶而會叮嚀我們,將來娶妻,漂不漂亮沒關係,最重要的要娶個身強力壯的,以免受苦。 父親收入微薄,勤儉的母親,早上出門賣菜,晚上代工做裁縫,貼補家用。 那時,捱過了古寧頭、八二三戰火蹂躪的金門,百業待興。島上十萬駐軍,成了鄉親的活水源頭。 市集裡,滿滿的都是草綠色動物。南腔北調,一片嘈雜。母親和姨媽、表姐們,做的就是這些阿兵哥生意。批來各種菜色,再轉賣給老芋仔,賺取微薄差價。 這是后浦地區最主要的街道,也是東門最熱鬧的中心。母親的娘家、大姨的婆家、以及我們最初的家,都在這條老街上。 王家有東門員外的傳奇,老街也有屬於自己的故事。 民國二十多年,當太陽旗在西半島揚起的時候,老街還只是一排排供人大小解的「便所」,鄉親管它叫「屎礐坑」,露天的糞池,讓這一帶的空氣,始終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酸臭味。外地客在附近做完買賣後,總會到這邊,挑桶水肥回家,當作田裡的肥料。 國軍退守金門後,便所剷平,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低矮的店面厝,國共對峙的彼時,為了怕成為敵軍侵襲的目標,店面厝的高度一律不得高過三層樓,成了今日的特色面貌。 街尾連接著東門菜市場,形成金城地區、甚至金門島上,最大、最重要的市集,老一輩的鄉親,對於這樣的轉變,都笑稱「屎礐坑變狀元地」。 那時,島上有十萬大軍駐守,在那個一個阿兵哥就可以養活一個家庭的年代,島上的每個家庭,都做起阿兵哥生意。老街位在市集中心,因此舉凡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單號的晚上,中共的宣傳砲彈歇火不久,天空仍是漆黑一片,母親便起身梳洗,挑著大型的竹簍子,出門做生意。我們一家人,擠在一張大木床,母親起身時,睡在她身旁的我,總會被擾醒。惺忪睡眼中,我看到母親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黑幕,不管是晴天或雨天。寒冷的夜色中,母親瘦弱的背影,成了每天必做的夢。 才上小學的姊姊,得負起烹飪早餐的責任。其實,所謂的早餐,也不過是一鍋地瓜稀飯,伴飯的,是一盤又鹹又麻的豆腐乳。 姊為我穿戴整齊後,便帶著我上學。這時候的母親,忙碌異常,一面要應付討價還價的採買新兵,一面要忙著打包菜色,給老主顧的部隊老芋仔。 老街上,滿滿的都是一群群的草綠色動物,四周充斥著的,是令人似懂非懂的南腔北調,這是童年黑白記憶裡,僅存的一點色彩。十萬大軍盤據島上每個角落,而我們,就寄生在他們身上。 交易久了,老芋仔成了一家人。 逢年過節,老芋仔會帶著我們姐弟上街遊玩,買玩具、挑零嘴。母親和姨媽也會準備豐盛的食物,感謝老芋仔的照顧。 我慢慢長大,老街卻越來越窄,草綠色動物也漸漸變少,終至絕跡。這條街,從此再也看不到這些讓人懷念的草綠色身影,市場裡,再也聞不到他們獨有的氣味。 草綠服的味道已淡,而我的童年也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從此,我的記憶便被白色的長袍、刺鼻的藥水味替代。 記憶中,有好幾次母親都面臨生死關頭。 身體狀況差,奔波於醫院間,是家常便飯,更慘的是,情況嚴重時,就得轉診台灣。轉診過程不僅舟車勞頓,有時,轉診的台省醫院沒有病床,還得在急診室裡等床位,病人辛苦,家屬也累。 母親多病,動輒轉診台灣,我們兄弟姐妹只能東寄西託,救護車嗡嗡駛來,接走父親以及躺在床榻上的母親,而我們,則靜靜的由姨媽、姑媽們各自帶開,過著又一次的寄居生活,何時能再看到父親與母親,沒有人知道。 親戚們都說,母親身體雖然最差,卻也最好命。嫁了個好老公,照顧周全,否則那能活到今天。 病中的母親,想起父親,總不免感傷。 「細漢沒老母,大漢又要被我拖磨」。 母親說,祖母早逝,那時大伯、父親還小,跟著祖父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日子,祖父不懂理家,只能任由著孩子蓬頭垢面在村子遊蕩,村民好心,常會招呼大伯、父親進屋喝碗熱粥,暖和一下身子。身子弱的母親,一憶及從小缺乏母愛、婚後又沒有妻子貼心照顧的父親,禁不住流下淚來。 多年前的一場大車禍,爸媽重傷住院,母親更因內出血割掉脾臟、膽囊,從此,身體狀況更差。多年臥病,加上為我們姐弟三人操煩,母親罹患重度憂鬱。 「吃飯了!」醫院阿嫂的呼喚,將我拉回現實。我看著母親的手,只剩下骨頭包著層薄皮,我摸著,盯著,一面輕喚著母親,希望讓整日昏睡的母親稍稍清醒,好餵食她。 我捧著母親那脆弱易斷的手。 暗黃而沉鬱的顏色,不似手,倒像是撫育我長大的貧瘠的黃土地。 隆起的手掌骨,乾癟多皺,像飽經風霜的太武山丘。 濁青細微的小血管,是已然乾枯的浯江溪。 那黃沉而晦暗的黃土地,那經歷過風霜雪雨、育我護我的故土啊,我望著黃土地上的祖墳,王家的先祖們就在腳下,「東門員外」早已成為歷史名詞,就像這島一般,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它原來的容顏,但我還能感受,那手心的溫度,那土地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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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
一、從書院到寺廟 目前有關燕南書院的資料,都來自林焜熿︽金門志︾︿規制志﹀,該書引自︽滄海瑣錄︾謂:燕南書院 在浯洲。宋時建,今莫詳其蹟。而︽朱熹與金門︾書中也有一段:據滄浯瑣錄載:「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故曰燕南書院),自後家弦戶誦,優游正義,涵泳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後文為前文的「莫詳其蹟」作了註解,從此這座宋時建,位在古區燕南山的燕南書院,大致就這樣被大家默認了。 ︽泉州古代書院︾書中對於這座書院作了更進一步的解釋:燕南書院在金門燕南山,即今金城鎮古區村。金門與同安隔海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朱熹主簿同安時,多次采風金門島,並題 、評論金門山川風物,以禮導民。據稱此書院即朱熹于紹興二十三年(1153年)到金門島時創立的。 這座建於宋代、到清代末年已經莫詳其蹟的燕南書院,根據古籍所載,因為建在燕南山故取名燕南書院。只是明代之後,燕南書院的名字在書上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太文巖寺位在太文山(又名燕南山)的記載。那麼,燕南書院究竟毀於何時?太文巖寺又建於何時? 都是有待釐清的問題。︽銀浯古區陳氏族譜︾可以找到一些零星的記載: 「開基始祖肇基公,生四子,長添福公住新堠(即新頭),次添祿公住陳坑,三添壽公住古區,四添全公住高坑。」二世添壽生二子,長房永興公,二房妙觀公,三世妙觀生二子,長子傳家,次子傳創,是第四世。︽銀浯古區陳氏族譜︾有這麼一段:公諱妙觀,十一月二十五日忌,葬在前蘆封土墩,對鴻漸山,父老云:長子傳家在太文岩教讀,有嚶鳴求友之趣,養斑鳩一對,時適有山人見而悅之曰:我以一龍(脈)與子換鳩何如?傳家公異而穎之,山人遂示其處,卜日塋葬,時山人曰:其穴只容一壙不用槨,時果旁石壁,葬畢山人持鳩而去不知所之,傳為斑鳩墓云。 這段「斑鳩換吉穴」的傳說,透露出一則訊息:傳家公曾在太文巖教過書,如果以八世的陳昌文於明天啟壬戌年(二年,1622)登進土第往前一百年推算的話,則傳家公教讀太文巖約在正德至嘉靖年間,這時的太文巖有學堂,有沒有寺廟,則無從查考。 至於太文巖寺之建置,則和下列兩件事有所關連,一是太武巖寺,一是金門千戶所城。 金門島的地形,東西長且向外突出,南北較短而中間內凹。東半島以太武山為骨幹,也是金門第一高峰,自古以來,它是金門人口中所稱的大山,更是心目中的聖山。︽金門志︾︿分域略﹀山川一節對於金門的形勢,以其盤鬱峻拔而中起者,為太武山。自麓徂頂,蓋十餘里;巖巖之勢,皆積石也。近觀之,則群石團結若兜鍪狀,故以太武名。……江夏侯周德興嘗登而為之讖云:「帝典王猷,海外傳一肩行李;龍樓鳳閣,空中起百代文章」。對於太文山的記載,只有很簡單幾個字:在豐蓮山南。與太武對峙海上,望之如玉柱雙峰。 在中國境內的許多地方,名山所在往往必有古剎,金門島嶼雖小,但由於朱熹曾有「鴻漸反背皆是同(安),乃向浯(金門)也。」之嘆,揭示了金門的風水之勝,更讓人對於太武山的風水充滿了聯想與期待,所以自宋代起,太武山就有一座太武巖寺,而太文山的太文巖寺則是明代所建。 太文巖寺最早出現在文字上,見諸於明末金門鄉賢盧若的︽留庵詩文集︾中,書中有︿太文巖貴人設醮﹀詩一頁,內容如下:「謾言報應事紛紜,皂白到頭終自分。每恨無人誅國賊,今知有腹負將軍。(其人患腹脹殊劇)鬼神懺皆供案,牲幣陳空總穢聞。驚聽奏章道士說,熊公訴帝怒如焚。」 由這首詩足證「明時建」的太文巖寺,到明末依然還在。至於林焜熿︽金門志︾中的叢祠一節有如下記載:「太武巖寺 在十七都。祀通遠仙翁。宋咸淳間建,萬曆八年重修。黃逸所嘗讀書其間。……太文巖寺在所城北半里,與太武巖遙對。祀清水真人,有祈多驗。明時建,今廢。山屬離方為文明,當置魁星樓或建塔,使秀峰高聳。」 太武巖寺即今日太武山海印寺,初建於宋代咸淳年間,原本供奉通遠仙翁,是道教廟宇。明萬曆九年間曾重修過,永曆十五年再修,其間是否在這兩次重修後改為佛寺?則無從查考。現奉釋迦、如來、觀音及十八羅漢。至於太文巖寺,金門志僅記其「明時建,今廢」,不過從後修幾版金門志書中,可以看出這座太文巖寺的滄桑歷程。 民國十一年修的︽金門縣志︾第34頁中,在太文巖寺文末增加了「前清光緒己卯年曾經邑人重修」。可見︽金門志︾於同治年間撰述時註明「今廢」的這座太文巖寺,已經在光緒己卯(五年)重修,換句話說,當光緒八年︽金門志︾開雕出版時,太文巖寺已經修復完成了。並且在同書︿名勝﹀第29頁中還有一段文字:「反庚石 在太文山佛寺後右偏山頂上,有石三,突出沙土中,高皆一尺,形橢圓相距各尺許,置羅盤於旁兩石上,指南針 移指近北,若取盤離石,仍復指南。惟中一石則盤距石五六寸,針即易向,若置石上,必指正北,故名反庚石,或謂中有磁石云。」這段文字不但為太文巖寺作了補充,還為「佛寺」後方的勝蹟增一註腳。 二、重修後的太文巖寺 經採訪古區當地的多位耆老,他們對於這所太文巖寺的初建、廢圯及重修時間和過程都表示未曾聽其先人們說過,倒是有關太文巖寺的風水地理、寺廟規模與朝向,都有詳細的報導。現住古區門牌二十號,年近九十高齡的陳永福老先生有非常詳細的描述: 太文巖寺的規模適中,雖然建在山頂,而且是朝北向,但因為側門不打開,風吹不進去,所以夜晚寺裡的燈火不會被風吹熄,且每到夜間,寺前廣場昇起油燈,山下附近村落都看得見。太文山麓的太文巖寺,與太武山的太武巖寺、庵前的牧馬侯祠、田浦的城隍廟,還有金城南門的春蓮廟,同列為浯島五座古廟,並曾於民國十六年重新翻建過一次,歷時二年多才完工。 據故老傳言,太文巖寺建地座南朝北,是一處獅穴,而庵前的恩主公廟(豐蓮山牧馬侯祠),座北朝南,也是一處獅穴,兩隻獅子對面而向,而官裡的位置正處兩獅之間,形成一顆獅球,任兩獅耍弄,所以多少年以來,官裡村為了建一座宗祠,卻一直無故受阻,始終無法建成,村人一直耿耿於懷,咸認這是由於兩獅逗弄,得不到安寧所致。 另一位住在古區門牌一號,現年七十多歲的陳振昌老先生接著表示:民國三十八年,古寧頭戰役結束後,金門大量駐軍,全金門大大小小每個村落,幾乎都有駐軍,當時官裡駐著不少的戰車部隊。大約是民國三十九至四十年間,官裡的駐軍為了建一座中山臺,但缺乏材料,於是就把主意動到村前山頂上這座太文巖寺身上。當時部隊宣稱這座廟建在山頂上,容易作為敵人的目標,於是動用兵工,把太文巖寺拆除,將這批材料搬到官裡,在現今許氏宗祠前建了一座中山臺,作為部隊集合訓話的地方。這座中山臺在民國六十年前後拆掉以後,許氏宗祠也在十幾年後建起來了。 民國四十七年許如中編輯的︽新金門志︾︿土地志﹀第六章祠祀中僅列十座祠廟(大概和這段時期推行破除迷信的政策有關),太文巖寺自然不在其中,只有在第三章山川第104頁的太文山後,附「佛寺後有反庚石,……」一段文字。 到了民國五十七年金門縣文獻委員會編印的︽金門縣志︾,︿卷三人民志﹀第四篇宗教第345頁的「太文巖寺」,除錄自前面幾版的「明時建」後,增加了「前清光緒已卯重建,俗稱燕南宮,今廢。」文後對清水祖師和反庚石也有註釋。民國八十年增修的志書,也延續前志摘錄了這段文字。 從以上各時期修撰的金門方志上所列可以明顯看出,太文巖寺是明時所建,到清代已廢,復於光緒五年(1879)重修,到民國四十年左右,被駐軍拆去當作建中山臺的材料,寺廟原址也在民國五十年左右,由駐軍整地後,在旁邊建了一棟鋼筋水泥二層樓,屋頂架設了空軍單位使用的雷達。 三、院寺合一的太文巖 閩南一帶由於寺廟林立,在物力維艱的時代,這些原本就是公共空間的場所,自然不只為某單一的用途,而平日讓其閒置,像是早期金門的許多宗祠,都兼作村塾學堂之用。而古代許多名剎古寺,因為多設在環境優雅靜諡的山區,也往往成為書生苦讀、趕考途中借居之所,利用寺廟作為書院的情形,在閩南地區到處可見,像同安焚天寺後進的文公書院,莆田的東山書院,古田的藍田書院,都是合寺廟與書院為一、空間共用的書院寺廟。 宋代的燕南書院,原本可能是純書院,到了明代,燕南書院可能已經廢圯,於是在建金門千戶所城時,就在北門外太文山燕南書院原址處,建了太文巖寺,為了感念「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的恩澤,於是重修燕南書院,因為千戶所城係一個以軍事防禦功能為主的行政機構,住在城內的軍士官兵,側重尚武精神,故書院的功能性不高,當時的燕南書院,極可能也是和太文岩寺結合在一起,在讀書風氣較盛、書院規模不夠用時,就用寺廟的空間加以擴充,讀書的人數少時,則予縮小或者不用而專作寺廟。 古區村耆老對於書院與太文巖寺的配置也留有很深的記憶:祖師廟的第一進是山門,第二進是正殿,第三進是學堂。金門各寺廟中供奉祖師爺者很少,而太文巖寺在清末又經過一次重修,所以其所供奉的清水祖師,是明初建寺時就主奉的呢?還是中途有經過改奉?如果改奉過,又是什麼時候?這些問題雖線經尋查資料,又幾次諮詢過古區村老,都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太文巖寺於民國四十年左右被戰車部隊拆掉之後,村內另兩座寺廟也已經傾圯,三座廟裡的神像分別寄住私人住家。後經村人鳩資重建廟宇,以龍巖廟擇地改為回龍宮,於民國七十三年竣工後,再將三座寺廟中的神像和文物,移置於回龍宮。如今太文巖寺原本主祀的清水祖師神像、配祀的鶯先生(祖師爺駕前的助理),寺內花崗石打造的香爐,還有一顆沒被部隊搬走的石柱珠,這些太文巖寺原有的文物,都安置在回龍宮內。 每年農曆正月初六清水祖師生日,是古區村作醮謝神的日子,信眾們抬著清水祖師的小座神像,遶境巡安訂五方,唯一遺憾的是被毀的太文巖寺一直無法復建,清水祖師神像也無法回鑾。 1、林焜熿︽金門志︾卷四︿規制志﹀頁62 臺灣省文獻委員會 1999年6月一版二刷。 2、同註6。 3、清 林焜熿 ︽金門志︾卷二︿分域略﹀頁8至10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9年6月一版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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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佳作 故鄉島
少年時,故鄉島是異鄉夢的起點;少年後,故鄉夢是異鄉島的終點。我們註定在島與島之間不斷漂泊,直到擱下夢想永恆的時刻到來。 一、台北 你拖著的登機箱向前走去,不久之後你輕巧地登上了254路公車,優雅的身段彷如這城市的居民一般。 車子在台北的街頭轉啊轉,你的思緒也隨之徘徊在記憶迴廊。你依舊記得初次邂逅這路公車的午后,那天你提著滿滿的三袋行李,從故鄉金門來到台北這個繁華林立的城市。走出機場大門後,彷彿一瞬間你的身影就被人潮淹沒,於是你只能不停地觀望著,對於這個城市,那時的你只是一個過客。 找到254路公車站牌後,你站在站牌前觀察著:車停,車開門,旅客上車投15元,車關門,車離去。車又來了,你扛著行李小心翼翼地上了車,投錢時卻差點誤投磁卡插入孔,幸好司機反應快接住了硬幣,你這才窘迫地開始了這段在台北的旅程。 你坐在車中望向這座城市,車正行往復興北路,一列捷運列車恰巧從你眼前疾速奔過。你想起你所就讀的師院位於捷運路線旁,初抵達這個城市時,捷運工程仍在施工,台北依舊處於交通黑暗期。那時你就對這種橋樑般的高架路線印象很深,除了你的故鄉金門看不到這樣的建築外,那些高聳的柱體彷彿也不斷地對你吶喊著另一個時代的到來。 車子不斷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乎已駛過光華商場上的陸橋,你遠遠看到摩托車陣中大學同學正載著你前往光華商場。當時大學生流行自組電腦,你們正準備去採買零件來組裝電腦。進入商場的你對眼前的一切皆感到驚奇萬分,沒想到小小的建築物裡竟擺列著各式零組件,而各家店舖也逕自貼上寫滿品名、價錢的海報。仍是門外漢的你一時看得滿頭霧水,但你的同學卻是駕輕就熟。你一路跟隨看著他與老闆談論最新的產品、規格、聽他俐落地討價還價、再面不改色地要求贈品。不久之後,你也領會了其中的遊戲規則,於是適應環境後的你彷彿也變成了一個城市人,在這個城市裡,你也逐漸衍生出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 猛然間公車停了下來,許多乘客在師大這一站下了車。你憶起了附近的師大夜市,上了大三之後,男同學們開始搶著送住宿學妹宵夜,而師大夜市裡的生煎包、珍珠奶茶攤前從此經常出現你和同學的排隊身影。不久之後你交了個家住台北的女朋友,有趣的是她既不住宿舍,更沒吃過你送的生煎包,你和他認識的地方竟是虛擬的BBS世界。 你還記得她曾問過你的故鄉金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當時你說:「這個問題我已經向同學們回答過太多遍了,不如下次我帶妳回去,妳不就知道了。」隔年冬天你帶她去金門玩了四天,回台北後她說:「金門的冬天除了寒冷就是荒涼。」是啊,對久住台北的她,金門真的太冷也太荒涼了,然而對你來說,金門仍是個美麗的島嶼,青綠的木麻黃隧道仍連綿在你的童年之中,而浯江溪裡依然爬著四處橫行的招潮蟹。故鄉,永遠都是你心中無法抹滅的地方,因為那裡有著你最珍貴的年少足跡。 車子經過了羅斯福路上的金門街,你突然為多年前犯下的天真會心一笑:剛到台北時,你以為金門街裡因為住過金門人,所以才命名為金門街;你也曾天真地認為只要沿著基隆路往北騎,就可以一路直達基隆。其實金門人並不一定住在金門街,早期搬遷到台北地區的金門人居住地區以三重為主,後來漸漸移轉到中和、永和、南勢角及新店一帶居多,近幾年土城也開始有金門人的蹤跡了。你所知道的金門人彷彿悄悄隱身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他們的打扮早已蛻變為城市人的模樣,必須藉由古老的鄉音才能將他們的靈魂喚出。至於你表弟一樣的金門第二代孩子們,他們則是在台北這裡土生土長,也許父母曾經帶著他們回過金門兩三次,但對於他們來說,金門仍舊是他們心中的故鄉嗎?恐怕不是了吧,儘管他們口中仍流轉著同樣的鄉音,儘管他們也曾去過父母的故鄉,金門對他們來說已是個遙遠的異鄉了。 不久之後公館站到了,乘客們在你眼前陸續下車,而那個年少的你也背著沉重的行李離開了。過了不久他將會搭上208路公車抵達永安街,然後在二舅那邊聽到許多外公奮鬥的傳奇故事。還清了父親的五百銀元債務後,在那一波遷台的浪潮中,他也帶著全家搭乘耗時一天一夜的登陸艇至高雄,再從高雄坐普快車來到台北。一家人在異鄉租了層小公寓投入正在起飛的成衣包裝業中,那論件計酬的記薪方式終於讓吃苦耐勞一家人生活穩定了下來,不久就憑著一點積蓄在永安街買下一層公寓,從此落地生根。你始終認為整個故事對你來說是個傳奇,但對於許許多多外遷的金門人來說,他們卻又真實地活在類似的故事當中。 一個右轉之後,公車已經過了福和橋,急駛的在橋上轟轟地震動著,你的心現在不也是?不久之後公車即將抵達你今日的目的地,但你卻忘了該在你人生的哪一站下車。你憶起實習那年街上的貢糖店店員曾對你說過:「當你不說閩南語時,你的說話、神韻完全就像個台北人。」其實你只是不清楚,究竟現在的你只是像,或是根本就已經是個台北人了呢? 你曾經為自己身處台北而自豪過,相對於金門,台北有著最迅速的資訊,便捷的資源、飲食、文化刺激。你曾經極力地偽裝過自己,讓自己的打扮談吐都像這各城市的居民,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你的心中似也失落了什麼。 直到在成功嶺的夜裡,你才突然強烈地想起了自己的故鄉,想起那道濃郁的酒香、想起村子裡每個和你交談過的耆老。雖然許多叔公嬸婆早已一一逝去,但你彷彿可以在記憶中聽到他們的濃厚的鄉音,你的年少其實早已被時間凍結在故鄉,在那裡他們將永遠活著,在你的記憶之中,他們從來不曾走遠。 原來在你城市人的妝扮下,裡面仍存在著來自故鄉那張未改的素顏啊! 車子終於靠站了,你一個人在這站默默地走出;台北,這一座充滿了迷離與幻想的島嶼,你花了七年終於走出,只是你不確定的是,明天你又將徘徊至哪一座島嶼呢? 二、金門 Dear U: 在返家的班機上,我突然強烈地想寫封信給你。現在的你,應該已經到達台北了,不久之後,你將開始尋找著我搭乘過的254路公車,而我也將步上返家的旅程。 班機正緩緩地降落,在過一會兒它將停落在我們共同的故鄉金門。每一次的飛離或是降落,我總像一個初次離開的旅人一般貪戀望向這塊土地。而每一次再度望向窗外那逐漸變大的島嶼、試著在上面尋找著我熟悉的建築時,我總有有種興奮而帶點感傷的感覺,我想歸鄉的心情,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在這趟航程中,我想起朋友曾對我提過的問題,她問:「為什麼你們住在外島的居民,總愛對稱自己是島民呢?難道你們忘了台灣本身也是一座島?你們始終這樣稱呼自己,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是的,台灣本身也是一座島嶼啊,但為何我們住在外島的居民獨獨忘記了呢?也許因為我們總是被它發出的光芒掩蓋了吧,也許只因它是遼闊的。一個普通的城市就可以讓人們隱身其中、甚至忘了自己的過去,更何況我們所前往的是一座巨大的島嶼呢? 看到這裡,你想必會為我這番詭奇的思考而頭痛吧?其實我一直覺得在這星球上的每一塊土地都可以稱作島,如大陸般的巨島,或是浮出水面儘可供一人站立的渺小島嶼。我們也許生活在不同的島嶼上,我們必然會感受著不同的生活,但我們都嚮往出外找尋一個異鄉島,因為我們的靈魂裡早已烙下著渴望出走的印記,惟有多年後的午夜夢迴時,故鄉島的記憶才會重新歷歷在目並纏繞如蔓藤。 最近我常常比較著台北與金門兩者間的差異,你一定也會為我這個的舉動感到荒謬,因為有時我也不免為此感到可笑。金門是一座島嶼,而台北是一片都市化的區域,無論實質上或是地域上,兩者都算是全然不同的地方,但我竟想將它們放在一起比較。只是這兩處又都是我生命中長久停駐的地方,因此隨著記憶不斷累積,它們的引力也開始各自拉扯著我。金門,無疑的是我從小生長、居住了十八年的故鄉;台北,則是我求學、生活了七年多的異鄉。近來令我常感到無所適從,因為台北這個異鄉竟隱約地蛻變為我生命中另一種形式的故鄉。 我必須告訴你,台北其實是座島嶼,至少在我的夢中的確如此。每天夜裡,我在這異鄉島的台北與故鄉島金門之間不停往返,嘗試尋找著屬於我的終點站,但往往只換來醒來後的茫然若失。又或在夢裡,金門重新變回我記憶中的大城,而我仍是當年那個鄉下孩子,不斷地奔馳在金城那複雜的巷道之中。 難道台北不是一座載浮載沉的迷夢島嶼嗎?每日清晨,我看著魚群般的車子一批批越過環繞北城的橋樑與礁石群,它們往往載滿喧嘩,並以一種聲勢浩大的茫然方式前進。一旦湧入台北這片海域,它們總是四處游竄,然後自成一種獨特的海中秩序;到了傍晚,我又尾隨著沙丁魚般的人們,一同急急忙忙地鑽入鯨吞魚群的車陣中,不久台北就會浮出的整夜的孤獨,而我也早已隨著眾人打包回屬於自己的寂寞逃出。獨行無友的夜裡,捷運幽深得好似一條擠滿幽靈的海底隧道,Daer U,你可知道,我年少時的輕狂如今仍然深溺其中無法浮出呢! 至於我的記憶的城池裡,我倒期盼金門仍是一卷未經探測的地圖,有時不完整對我來說竟是另一種完美的表徵,只因我童年歲月中的浯江溪如今已無處可尋。浯江停車場尚未興建前,南門的浯江溪是我年幼時釣招潮蟹的好去處,在那時匱乏的物質生活中,只要一顆石頭和一條從水泥袋上拆下來的棉繩,就可以讓我悠然度過一個下午。而祖母的年代裡,恐怕這片地圖將更加模糊吧,那時浯江溪中的流水仍清澈見底,若漲大潮時,搭乘舢板更可一路航達后垵,然而曾幾何時,金門的地圖隨著年歲增長復見清晰,舊日的景色竟變為一片人工化的停車場與一條臭水溝? Dear U,你想必是記得那南門里的巷子,那裡也收藏過我的童年幻想。在那暫居金城的三年當中,我曾多次走入那些蜿蜒曲折、複雜錯綜的巷子裡,尋找長輩說過的蜘蛛風水穴。記憶之中,南門的巷子總是彎彎曲曲的,有時又出現許多分歧,南門的巷子就像個迷宮,像個永遠走不出的美夢。下次當你經過時,記得向我那仍在其中探險的幼小身影打個招呼吧! Dear U,後來我才知道,每一個旅人孤獨時都渴望一座城市,然而當他抵達城市立身在人群之中時,他又將異常想念起那個孤獨的自己。時光對我們短暫的人生來說不過就像那一握之沙,不久之後,我的年華將會逝去,也許異鄉島上的我依然不斷追思著故鄉的種種,也許異鄉最後竟不知不覺變成了我的故鄉? 在這一座一座的島嶼上,我們不都在追尋著什麼?我們不停地擁有,也不停地失去,直到我們年華老去,我們才發現自己早已是孑然一身? 但我們也許仍可以留下些什麼吧!至少這一刻我們仍活在各自的旅程當中,而未來的快樂與悲傷,不也取決於我們此刻如何走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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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烽火硝煙的苦難歲月
———陳長慶為金門歷史見證所作的努力 說真的,我忘記了當年是如何認識長慶兄,也忘記了第一次結識長慶兄的地方是在那裡。 不過,我記得讀陳長慶的文章比認識他本人還早。 這幾年,在家鄉的日子裡幾時風幾時雨,不管我混得如何如何,平常我很喜歡去找他,原因是喜歡聽他講話,他的語意與我竟是那麼的相同,總讓我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近,或許這就是我們有共同的「磁場」吧! 從陳長慶的著作︽失去的春天︾、︽秋蓮︾、︽午夜吹笛人︾、︽春花︾、︽冬嬌姨︾、︽夏明珠︾、︽烽火兒女情︾、︽日落馬山︾:::到現在的這一本︽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我無意在這裡稱頌金門鄉土文學作家陳長慶的文采及風流,但是相信所有曾經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人都有同感,陳長慶透過他的獨特文字,訴說了我們這一代歷經戰地政務歲月的金門人心中,對這一段歷史的無言及見證。 之前,我曾經為長慶兄的長篇連載小說︽夏明珠︾與︽日落馬山︾繪製插畫,由於時間的關係,遺憾沒能為他的近作︿將軍與蓬萊米﹀以及︿老毛﹀這兩篇作品畫插畫。 前些日子,長慶兄向我表示,準備將歷年來所書寫與特約茶室有關的文學作品,編輯成一本專書付梓,書名為──︽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讓讀者對爾時的特約茶室文化多一層瞭解,但是缺乏印製經費,希望能獲得福建省政府及金門縣鄉土文化建設促進會的補助。我一直以為,像︽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這樣一本極有歷史保存意義的書,如果因為欠缺出版經費而不能印製,是相當可惜的。然而福建省政府的經費相當有限,雖然補助二萬元,但杯水車薪幫助不大,只好將出版計畫轉陳行政院文建會,並獲得廿萬元的出版經費補助。 在此,我們非常感謝行政院文建會的大力協助,也同時肯定金門鄉土文學作家陳長慶先生,為金門這一塊土地的歷史見證所作的努力。 二○○五年八月廿二日於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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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不容扭曲,史實不容誤導
──寫在︽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出版之前 二○○四年秋冬兩季,在友人的推薦下,我相繼地接受三家電子媒體的訪問。表面上是要我談談創作的歷程,實際上卻圍繞著「特約茶室」的議題。雖然我不敢自認為是「軍中樂園通」,然我曾經在金門真正擁有十萬大軍的全盛時期,在主管防區福利業務的金防部政五組,承辦是項業務多年,對於它的全盤狀況,瞭解的程度或許會比其他人更深入。 在接受訪問時,事先並沒有預設任何題目,而是以開放式的對話進行訪談。他們所提出的問題,大部分我都能憑著記憶,有條不紊地做完整的解說;甚至把坊間一些不實的傳言,乘機一一加以反駁。但經過電視台的剪接處理後,播出來的畫面和內容,並不盡如人意。因此,在寫完長篇小說︽日落馬山︾後,我不得不重新為這段歷史做一個較完整的詮釋。尤其當特約茶室走入歷史的此時,更不容許有人刻意地把它扭曲或誤導。 然而,當我撇開俗務,一心一意想為讀者詮釋這段歷史時,對於當初設立特約茶室的原由,卻因時間久遠,早已無案可稽,自己也不能憑空想像、任意臆測、信口開河來欺騙讀者。幸蒙昔日老戰友、作家謝輝煌兄勞心費神,四處尋找資料、拜訪相關人士,並從一位自國防部情報局退休的詩友許將軍處獲得不少寶貴的信息,又蒙許將軍親自拜候一位年高德劭、位階很高的老將軍,敘述了一段「忠實度及價值都相當高」的口述歷史。謝兄便依據許將軍的轉述,書寫成︿軍樂園的創議人﹀乙文,該文可說是特約茶室前半段歷史的寫照,足可彌補拙作之不足,讓這段歷史更趨於完整。經老長官應承,一併收錄於書中,以饗讀者。 儘管我承辦特約茶室業務多年,處理過許多突發事件,知道不少其中之內幕消息、以及侍應生出身背景與不欲人知的動人故事,但三十餘年斷斷續續的文學創作中,僅寫了少數幾篇與特約茶室有關的作品。那是:一九七○年的︿祭﹀,一九九六年的︿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二○○四年︽日落馬山︾的第三章(離島特約茶室業務檢查)、第五章(安岐機動茶室的設立)、第七章(特約茶室社會部籌設與關閉)、第九章(山外茶室槍殺案件與沈姓私娼處理事件),二○○五年︿將軍與蓬萊米﹀、︿老毛﹀等。而軍中特約茶室始於五○年代初,終於八○年代末,區域含蓋台澎金馬,其間長達三十餘年,在裡面靠女性原始本能謀生的侍應生少說也有數千人,進出的官兵更是難計其數,然在報章雜誌上看到的,似乎只是一些淺近的報導,以此為主題來書寫的文學作品並不多見。 基於上述理由,當︿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在︽浯江副刊︾刊載、並獲得許多讀者的肯定和回響後,我突然有把它重新歸類、編輯成一本書的構想,冀望能讓讀者們對特約茶室多一番瞭解,共同為這段歷史做見證,並非重複印行來自欺欺人,這是我必須向讀者鄭重聲明的地方。 於是我從︽寄給異鄉的女孩︾乙書裡選出︿祭﹀,從︽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選出書題作品與︿海南寄來滿地情﹀,從︽日落馬山︾摘錄出第三、五、七、九章(這幾章不僅與特約茶室有密切的關係,更可成為一個獨立的單元,重新賦予它們一個新生命,似乎並無不妥之處),從︽時光已走遠︾選出︿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以及近作︿將軍與蓬萊米﹀、︿老毛﹀等作品。另外附錄謝輝煌:︿軍樂園的創議人﹀乙文。讀者們可從這些篇章中,更深一層去瞭解作者創作時的心路歷程和欲表達的意象是什麼。 爾時,特約茶室侍應生,她們承受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難,冒著砲火以及二十餘小時的海上顛簸,來到戰地金門討生活。首先,她們面對的,是那些在這塊島嶼等待反攻大陸的老北貢,而這些老北貢離家久了,難免會有思鄉的情愁,誠然有了軍中特約茶室,壓抑的性慾能得到紓解,但感情則依然無所依歸。 一些對反攻大陸喪失信心、又長期在台灣本島服役的軍、士官,早已和寶島姑娘締結良緣。惟有那些長久在野戰部隊服務,每隔一段時間,必須隨部隊移防駐守外島的將士們,多數仍然是孑然一身。他們除了有怨亦有恨外,心中的無奈非局外人所能瞭解。因此,少數人把念頭轉向軍中特約茶室,目標鎖定曾經和他們相好過的侍應生,甚至把畢生的感情和金錢全數投入,試圖從裡面尋覓一位能相互偎依的終身伴侶。 然而,侍應生雖然出身貧寒、歷經滄桑,但亦有自己的自尊和想法,並非見到男人就想委於終身;儘管配對成功者有之,但未能如願者卻佔多數。坦白說,侍應生以色歛財者為數也不少,一旦她們食之有味、不知節制,企圖飢附飽颺,倘使讓恩客揭穿她們虛偽的面目,雙方又沒有充分的溝通和妥善的處置,往往會有失控的時候,勢必以激烈的手段相向,造成無法彌補的憾事,山外茶室槍殺案件就是活生生的一例。 即使,我們生長在一個純樸的小島嶼,墨守著傳統的道德文化,但男女間感情的衍生,有時也會突破傳統的束縛,因此,金門人與侍應生結成連理的亦有好幾位。她們結婚後定居金門,勤儉持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相對於時下某些女性,她們在一個安逸的環境中長大,受過正規教育,自認為有高人一等的品德,卻把婚姻當兒戲,亂搞男女關係,致使家庭破裂,夫妻反目成仇對簿公堂的情事屢見不鮮,最後不得不以離婚收場。如此的情操與婦德,又怎能與那些曾經因家庭變故、淪落風塵,而後從良向善的侍應生相媲美。 當讀者們進入到︿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這篇小說時,或許會真正領略到情為何物、以及情的可貴,而這份情是誠心真摰的愛和相互尊重衍生出來的。任誰也想不到,一位遭受家庭變故而淪落成侍應生的苦命女子王麗美,在離開金門特約茶室二十餘年後,她繼承了祖業,竟是海南島「海麗酒店」的董事兼總經理。雖然她已躋身在海南上流社會,當她與在金門相識相愛的陳先生重逢時,心中所感、內心所欲傾訴的,依然是真情的延伸。因為當年她在特約茶室服務時,儘管陳先生是她們的頂頭上司,更是一位純樸有為的金門青年,但始終以誠相待、充分尊重她的人格,並沒有因為她是一位每天接客數十人的侍應生,而奚落她、瞧不起她。相反地,當他們見面時,陳先生已是一個滿臉溝渠、滿頭雪霜的糟老頭,然她愛他的心始終沒有隨著歲月的消逝、以及遭受環境的變遷而改變。即使它只是一篇小說,但卻貼近人心、貼近事實,也讓我們深刻地領悟到,只要彼此間以誠相待、相互尊重,誰能說婊子無情? 在戒嚴時期、軍管年代,金門的天空長年有數十對金光閃閃的星星在閃爍,他們美其名叫「將軍」。誠然,多數是身經百戰、戰功彪炳、學養俱佳的將領,而卻也有少數不學無術,僅懂得逢迎拍馬、求官之道的軍中敗類。如果沒有親眼目睹他們的醜態,我們始終認為高官有高人一等的品德和學養,而實際上卻不盡然。在︿將軍與蓬萊米﹀這篇小說中,我並無意對已蓋棺的老長官不敬,但三十餘年前的往事記憶猶新,曾經發生過的事歷歷在目;仔細地想想,將軍所作所為,以及他的人品和操守,的確不值得我們尊敬。想當年,屬下均屈服於他的淫威而敢怒不敢言,然其下場,卻也讓人不勝唏噓。這是罪有應得?還是咎由自取?史家自有定奪。 一位跟隨著國軍撤退到這塊小島嶼,等待反攻大陸不能如願的老兵,在屆齡退伍時,靠著朋友的介紹,在特約茶室金城總室謀得一份暫時能糊口的工友工作,而後和侍應生古秋美兩情相悅,帶著一個父不詳的「雜種仔子」落居在這個純樸的小島。當他無怨無悔為家犧牲奉獻而正要擷取幸福的果實時,卻不幸誤觸未爆彈,在歸鄉的路途斷絕時,不得不長眠在這個有青山綠水相伴、蟲鳴鳥叫相陪的小島嶼::::。 當我進入到︿老毛﹀這篇小說的情境時,心情分外地沉重,難道它就是這些有家歸不得的退伍老兵的宿命?他們一生忠黨愛國,隨著國軍部隊南征北伐,而後撤退到這個離家最近的小島,等待反攻大陸回老家;無奈一等廿餘年不能如願,屆齡又必須遭受到解甲的命運。 多少老兵在夜深人靜時,含淚低吟:我的家在大陸上,高山高流水長,一年四季不一樣,春日柳條細,夏日荷花香,秋來楓葉紅似火::。多少老兵的屍首,深埋在異鄉的泥土裡化成白骨一堆::。這不僅是時代的悲哀,也是生在那個年代的人們,心中永遠不能撫平的疼痛和無奈,我們不得不為在異鄉殉難的老毛,流下一滴悲傷的淚水::。 編完這本書,隱藏在我心中的確有太多的感觸;在社會現實、人心險惡,人情冷暖的今天,我擁有的卻是濃郁溫馨的親情和友情。 感謝補助本書出版的行政院文建會、福建省政府、金酒實業(股)公司;鼎力相助的金門縣鄉土文化建設促進會理事長陳滄江先生,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振良先生,以及宗叔金酒實業(股)公司人事室主任陳榮華先生。 感謝為本書提供照片的金門縣采風文化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振良先生、總幹事葉鈞培先生,金門日報社總編輯林怡種先生,金門縣紀錄片文化協會理事長董振良先生,資深文史工作者林馬騰先生,設計封面的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副教授張國治先生,為封面題字的金門縣書法學會總幹事洪明燦先生,提供特約茶室娛樂票的台北小草藝術學院秦政德先生。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們! 二○○五年九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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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第三名雙鯉湖畔的一齣大戲
︻作者簡介︼姓名:李俊瑋。籍貫:福建金門。最高學歷:國立台北師範學院語文教育學系。目前工作:台北縣北新國小教師。文字經歷:李俊瑋,1979年出生於金門金城,從小對寫作便有濃厚的興趣。大學時接觸現代文學相關課程,對於小說與散文的寫作有更進一步的認識與興趣;自此便偶有參加各項徵文與投稿。直到返鄉服役期間,勤於參加地方各項文藝徵文,並於服役學校指導學生作文,除磨練自己文筆,更樂見學生作文能力的提升,現今於台北縣北新國小任教。出版作品:無。得獎記錄:北師第十一屆「文原」文學創作徵文比賽│短篇小說獎第二名 93年金門縣「圖書館與我」徵文│社會組佳作 93年金門縣「水資源徵文比賽」│社會組第一名 93年金門縣「動植物防疫徵文」│社會組第二名 第一屆「浯島文學獎」│第三名 偶爾的機會找到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中一個個身段絕佳的戲子,滿臉花花綠綠的。陰沉奸險的淨角捻著短小的鬍鬚,眼珠子不懷好意的咕嚕直轉,兩旁正氣凜然的武生怒氣騰騰,手按身後的寶劍,緊張肅穆的氣氛讓空氣為之凝結,一旁濃妝艷抹的花旦哭得是梨花帶淚,台下觀眾卻看得是義憤填膺,吆喝怒斥的聲響似乎穿越了時空,隱約在我耳邊鼓譟了起來。 這是祖父年輕時的一張劇照,離現在已經整整四十多年了。我一眼就注意到中間偏右那個英姿勃發的小生,自然而挺拔的身段,自信俊俏的臉龐透露著些許的桀傲不馴,跟身後一群矮小滑稽的丑角相比簡直可以用「鶴立雞群」來形容。聽父親說,阿公年輕時在村裡可是一等一的唱戲好手,每逢村裡重要的祭祀與慶典,真武殿旁的戲台總是少不了阿公的身影。他那溫文白淨的面容,揣摩的維妙維肖的聲韻神情,總是台上最引人注目焦點,在當時的年代,走紅的程度完全不輸給現在的一線男星,村裡的小夥子都爭相跟他學著唱戲呢! 難怪我一想起童年印象中的阿公,總是浮現出他輕撫著花白的鬍子,慈祥的牽著我的小手在戲台子前看戲的畫面。只是我不知道,原來他年輕時是這麼的風光!我想,當我瞪大著稚嫩的雙眼,像初生的雛鳥好奇的四處逡巡,感受身旁陌生的嘈雜喧嘩,阿公的視線卻沒離開過戲台,專注而淒迷的眼神中,三分的欣賞卻帶著七分的嘆息。 爺爺與爸爸從小土生土長的這片土地,在我小小心底的形象卻被好奇與神祕一點一滴堆積起的迷光籠罩。從小在金城長大,城市的方便與繁華是我一直以來的經驗與記憶,故鄉純樸而自然的氣味對我而言竟是如此的遙遠與新奇;所以,每當古寧頭有重大的節慶與祭祖,電話那端傳來阿公熟悉而又帶著殷殷期盼的濃濃鄉音,我那幼小的心底總是忍不住一陣雀躍,一陣歡喜。 還記得每逢過年與清明的祭祖和「吃頭」,是古寧頭最熱鬧而團結的時刻。「外鄉」的宗親們個個扶老攜幼,絡繹不絕的回鄉祭祖,順道看看熟悉卻漸漸陌生的街道,與許久不見的親戚好友寒暄幾句;來自故鄉的臍帶早將大家繫在一起,無形中冥冥牽引著彼此血濃於水的情誼。 不久,宗祠的大門「伊呀!伊呀!」的開啟了。 我跟在爸爸的後面,一手拉著他的褲管,隨著人群亦步亦趨的悄悄走進。只見歷代祖先的牌位莊嚴肅穆的排成三排,「祖功」「宗德」兩塊巨大橫匾高懸在大廳,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陣「咿咿嗚嗚」的鼓吹樂,在刺耳的鞭炮聲響之後,一群身著古裝的耆老依序集結在大廳,循古禮莊嚴而虔誠的祭拜著,漸漸的身旁鼎沸的人聲很有默契的漸漸平息。我一眼就認出了站在中排的阿公,他頭戴黑色圓帽,身穿黑袍藍馬褂,肩上斜披著一條紅緞帶,繁複的依著古禮進進出出,三跪九拜。我天真直覺的以為阿公平時看戲看得不過癮,竟找機會粉墨登場來過一下戲癮,自然的扯開無邪的童音向阿公喊著:「阿公加油!我也要跟你一起演戲!」爸爸趕緊掩住我的小嘴,阿公慈祥而憐惜的回過頭望了我一眼,在這熱鬧隆重卻又摻雜著些許諧趣的氣氛中,卻讓我感到格外的暖和溫馨。 祭祖儀式過後,大夥忙著整理場地,不一會兒方型大桌與長條板凳幾乎溢滿了每一寸的空隙。村裡的男丁們魚貫湧入宗祠,擠沙丁魚似的佔滿了大廳,外燴師傅賣力的展現精湛的廚藝,筵席間鄉親長輩們熱絡的寒暄親近,在爸爸的介紹下,我鼓著童稚的臉龐,一聲聲「伯公」、「叔公祖」的叫個不停,酒酣耳熱的氣氛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長輩們總是和藹親切的摸摸我的頭,一種莫名的熟悉汩汩注入我的心房。突然間我不再感到陌生,這塊土地距離我不再遙遠;原來,故鄉是我離不開的泥土,我是故鄉開散的枝葉,李氏宗族的血液早在我身上烙下榮耀的印記,在我原始的記憶留下深刻的記號。 不過,最讓我感興趣的是清明回鄉掃祖墓;一方面是掃完墓後每個跟去的小孩總能分到一袋豐盛的糖果糕餅,一方面是對我這個「城市鄉巴佬」來說,沿途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對我來說是極具有吸引力的。掃墓的流程大致是這樣的,清明中午「吃頭」結束過後,大約兩點鐘的時候村裡想參加掃墓的男丁先在宗祠前集合,等人數差不多後一行人才浩浩蕩蕩的帶滿香燭與墓紙,扛著鋤頭,推著一車的供品,繞著村裡的主要街道,往散落在郊外一個個不知名的祖先長眠之地走去。 畫面是隆重、自然而和諧的,南山、北山兩村隔著雙鯉湖遙遙相對,狀似兩尾鮮活亂蹦的通靈大鯉,扭身摔出肥沃的土地,數百年來一直守護供養著世居此地的李氏子民。我們一行人應和著「牠」緩緩的心跳節奏,順著牠體內的通路慢慢的由魚腹推往魚肚,由魚肚擠往魚嘴,終於牠忍不住喉頭「咕嚕」了一聲,打了個噴嚏,呼嘯的冷風讓整個氣氛更顯得肅穆與哀戚。 堂弟們熟練的忙著點燃香燭,鋤草懸掛墓紙,我卻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嬰孩,好奇的四處張望。古樸的閩南式建築一落接著一落在雙鯉湖畔自信的雄踞著,像沉浸在昔日光輝的老者,娓娓訴說著光榮的歷史與過往。走出了村落,迎面而來的是賜予我們成長的土地,我踏著鬆軟的泥土,貪婪的吸吮著泥土自然的芬芳,我竟如此近距離的嗅著大自然的氣息! 午後的烈陽煨得土壤冒起淡淡的清煙,只有遠處大樹下的綠蔭散發出陣陣的清涼;我們一行人穿過蜿蜒的小路朝大樹走去,快要比人還高的高粱稈幾乎淹沒了我們的蹤跡。這片土地從古到今餵哺了無數族人,傳承了族人光顯榮耀的自信與輝煌的過去;遠方湛藍的海浪輕拍著岩石,岸邊清楚可見三三兩兩滿載海蚵的漁民,眼前一望無際的高粱稈,隨風搖曳著金黃色的麥穗,是族人賴以維生的生計。我依稀記得曾經和堂弟們學著辨認雜草與地瓜葉,手忙腳亂的起了個窯,然後滿心期待辛苦挖出的地瓜能燜得又熟又香;我清楚的想起阿公曾經牽著我的手下田,嘴裡嚼著又香又硬的花生米,自然而本份的鋤著土、耕著地。俐落的動作透露出內心對這塊土地的熱情,感恩的面容掩不住他對昔日那段興旺歲月的崇敬;阿公自然的哼起了他熟悉的戲曲,歌聲抑揚頓挫卻帶著一絲惆悵。我想他的心思一定又飛往雙鯉湖畔,正扮一齣重現昔日古寧頭風采的精采大戲。 古寧頭,以及它的精采大戲。 這個曾歷經璀璨與灰暗洗禮的村落,還記得住自己那段悲喜交織的精采過去嗎?在滾滾東去,一逝不返的時間長河裡,湍急的流水隱約映出它的倒影,而倒影裡的眼睛看見的究竟是表面的興衰榮辱,還是透視出它內心真正隱伏的不安與著急?如果順著時空的軌跡無止境的綿延繁衍,我不知道這數百年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會是永恆的記憶,還是漸漸化為雲淡風輕? 自從明初應祥公定居此地,這齣高潮迭起的歷史大戲就悄悄的上演了。族人在這塊依山傍海,富農漁之利的寶地開枝散葉,坐擁雙鯉搶珠的「出水蓮花穴」,漸漸發展出讓人不敢小覷,具舉足輕重影響力的昌盛聚落。 就這樣唱呀唱到了清代中葉,終於唱出了讓人拍案叫絕的高峰。一艘艘滿載財貨的大船緩緩自西方的港灣駛進,直達雙鯉湖畔,隨著大錨「鏗隆!鏗隆!」落下,岸旁熙熙攘攘、傴僂提攜的熱鬧景象,是富庶的象徵、興盛的記號。刻有「佛法僧寶」四字的水尾塔靜靜的矗立在泥淖中,擔起招引著迷途的商船、聚水生財的重責,更肩負起祈福止煞、驅離魍魅的使命。象徵族人榮耀與權勢的「振威第」正張燈結綵的熱鬧慶祝著,為這位耿介愛民的廣東提督李光顯歡呼,分享身為同宗的與有榮焉。大大小小的宗祠與家廟如雨後春筍般的林立在村內各個角落,表達族人慎終追遠、感恩惜福的誠摯心意。頓時族內人才輩出,文官武將顯赫一時,連在雙鯉古地演練的關公點兵也顯得精神抖擻、英姿煥發,「呦喝!呦喝!」的吼聲響徹雲霄,直達天聽。 只是,再繁盛的榮景在歷史洪流的陰影下,竟顯得如此的脆弱而不堪一擊;民初海盜倭寇的橫行,似乎宣告了悲慘橋段的上演,急轉直下的劇情,竟是漫長惡夢的開端,爾後好長一段日子飽受顛沛流離的宿命糾纏,為生離死別的陰影籠罩。 在茶餘飯後,總是聽到阿公咬牙切齒的痛罵殘暴的日本兵以及與土匪無異的國民黨軍隊。你能想像,原本族人莊嚴敬仰的宗祠竟被這群遊兵散勇大剌剌的佔據?只要稍有不從就被活生生的吊銬在大廳,又長又重的扁擔毫不留情的如雨落下,血花四濺的慘狀讓人怵目驚心;祖先的牌位英靈嚇得搖搖晃晃,族人的尊嚴被狠狠的踐踏在腳底。 你能想像,如狼似虎的土匪搶紅了眼一腳踹破家裡大門,那種每天擔心受怕,朝不保夕的驚懼?更不用說親眼目睹國共戰爭時青年軍與匪軍在古寧頭的巷弄激烈互轟,死屍填滿慈湖那種血流成河的噁心煉獄。我到現在都還無法體會,阿公與爸爸所描述的眼睛一睜開,只見砲彈碎片像流星似的,咻的一聲從眼前劃過那種生死一線的驚惶;我也不敢想像,前一刻才跟好友聊天話別,才一轉身身後馬上響起轟然巨響,前一分鐘的相見竟已是天人永別的慘痛畫面! 走過了戰爭的歲月,留下了一地的滿目瘡痍。昔日的榮境早已灰飛煙滅,慈堤像把利刃切住港灣的入口,雙鯉湖畔早已不見昔日人來人往的熱絡景況;傾圮破敗的古洋樓飄散著蕭條的氣息,村內的壯丁死的死,逃的逃,留著光榮與驕傲血液的族人,要如何面對眼前的困境?當爸爸記憶猶新的跟我敘述,他小時候拿著阿公剛剖好的海蚵,滿心歡喜的拿到金城送給親戚,卻遭受羞辱的白眼,被摒除在門外時,我不知道他幼小的心靈是憤怒、傷心還是猶豫?但我卻清楚的知道,從阿公與爸爸不服輸的眼神中,我知道雙鯉湖畔的子民絕不會輕易倒下,一定會再合力唱出一齣驚天動地的曠世大戲。 在命運的叢林裡,除坦途之外,更遍佈著無數的迷途險徑;在不可知的前方,有特屬於自身的荊棘與猛獸。如果無力披荊斬獸,又怎能擺脫宿命的圍困與糾纏?端視你用何種態度面對面臨的危機,突圍、認命、退縮、前進,興盛與衰敗不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抉擇埋下伏筆?只知沉緬在已逝的榮耀、只會埋怨昔日的苦難與傷痛都只能是悲。如今,雙鯉湖畔一派的悠閒與寧靜,雖人丁早已不復往日的興旺,散居各地的李氏子民卻牢記祖先遺留給我們的驕傲與榮耀,在異地發光發熱,開散各地的枝葉冒出點點繁盛綠意。 節慶與祭祖的時刻,又見族人四面八方的湧進熟悉的鄉里,觥籌交錯的熱絡場景,人聲鼎沸的熱鬧氣氛,這古樸的村落頓時又活絡了起來,更勝過去。我站在真武殿旁的廣場,耳邊彷彿又傳來阿公那歷經滄桑的低沉曲音;雖然阿公早已在天國安息,我想他一定會開心的微笑著,因為雙鯉湖畔的這齣大戲不但尚未落幕,反而更加精采絕倫、讓人期待沉迷。 我相信這齣好戲一定會不斷薪火傳承,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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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文化金門──參加「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感言
九十四年(2005年)七月一日,是金門縣文化局創立一週年的紀念日,文化局為了慶祝「度晬」,舉辦了許多項目的慶祝活動:包括浯潮再起、旅台藝術家展、兩岸書畫名家作品聯展、文化局近年出版品展、金門歷史文物特展、藝文博覽會、金門文學叢刊第二輯新書發表會,特別是創辦「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文化人李錫隆在承命文化局長時,曾向金門縣長李炷烽請命要舉辦文藝研習營,為金門文藝培養文藝新秀、共同書寫文化金門。 「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於七月一日上午開幕至三日下午閉幕,為期三天。禮聘台灣地區知名作家:石曉楓、吳鈞堯、南方朔、石計生、東年、林文義、顏艾琳、方梓、李進文等廿六位專家學者蒞金為文藝研習營授講。區分小說組、散文組與新詩組三組,研習學員共計九十九位。計小說組三十九人、散文組四十二人、新詩組十八人。可謂盛況空前,如不是碰上七月一、二、三日,大學指定科目考試的日期,相信青年學生會有更多人前來參加。 我有幸參與研習,姑且報名散文組吧!這些年來由於業務需要,常常配合書寫些文章,記述報導些事實雜文,肯定不是寫小說,更不可能是新詩,那殘餘的文學應屬散文吧? 自知不學無術,以前所寫的文章都是我手寫我口,想什麼就寫什麼。因為沒有接受專業訓練,毫無章法,雖然寫了不少,但談不上成就。退休後,由於缺乏使命感的驅使,逼稿成章的動力沒有了,就更懶得動筆。同時自己也感到不必再像過去那麼辛苦的寫作。 膺選為金門縣寫作協會會長,當然應帶頭參加文藝研習,自己也真希望能從中學些新知,刺激一下自己寫作的企圖心,看看能否再奮起飛揚。 從老師的講授內容中,喚起我以前寫作的舊經驗,我試著去了解我以前隨性的寫作,到底是哪類的散文。天下三十雜誌總編游常山說:散文是文類之母,凡屬站在主觀立場,以真純的性感為主,而抒發其靈性,自成一人生境界的文章,都可以稱之為散文。他說要寫一篇感人的文章,必須要做到「人人心中有,人人筆下無」的境界,這就是我經常讀到他人的佳作,不覺的拍案叫絕,我就是這樣想的,為何就是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當然這是自己寫作技巧不如人的緣故。 我探討自己寫作技巧不如人,除了接受專業訓練不足外,讀書太少更是主因。這次上課讓我感到很慚愧,老師所舉例的作家與其作品,我大多陌生不熟悉或從沒讀過。讀書太少,如何能寫出好文章?誠如民生報記者歐銀釧作家所講的:「如何打造一座文學花園?」她強調要做文學「堆肥」。「堆肥」就是要為寫作「儲存養分」,作準備功夫。有一天腦中萌芽的文學種子,才會因有養分而優良生長,進而茁壯、開花、結果。小說組的陳祖彥作家,更直接了當的說:「讀和寫----水到渠成的時候」。誠然,寫作雖然要講寫作理論與技巧,但如不讀與寫,這些理論與技巧也無濟於事。所以應從「讀與寫」下功夫,更可以收到實際效果。猶如學生學英語,只學句型文法,不如直接作口語練習有用。 上了散文組的課程以後,我回憶探討我以前寫過的散文作品,有旅遊性的、有日記性的、有敘述性的、有論說性的等各種散文。從民國七十年到九十年,我寫了百萬字的文章,談不上好作品,只能說通暢抒情而已,不過取材都是真情的。只是有些文章,如今自己重讀起來也會覺得荒謬可笑,當然時過境遷,這些文章只能說是歷史一點的痕跡而已。 八十年我出版過︽金門真美︾散文集、九十一年金門學叢刊,我撰︽金門教育史話︾,前些時候黎明書局總編羅愛萍小姐,要我企劃為他們黎明書局出本書。雖然楊樹清作家一再鼓勵我答應機會難得,但我還是不敢承諾。我自知我的文字,雖有文史意味、有知性、也有感性,但文字不夠優美,已不合時代的潮流,不太可能有賣點,何必讓人出書虧本。誠如中華日報副刊主編羊憶玟作家所說:「今日的作品題材要有創意、思想要顛覆、寫作技巧要突破、魔幻」,我要努力改變多少年,才能達到此目標? 方梓作家在講授「散文的賞析與寫作」中,對於如何寫好一篇好散文,作如下建議: 一、多閱讀。做個高明的文字剽劫者,寫作如要脫離生活圈,只有靠閱讀下功夫,多閱讀別人的文字,可以高明的剽劫、吸收、轉化、進而成為自己的思想一部分。閱讀書籍多了,腦海裡的東西思想自然有深度,讀好書,可以把自己不正確的思想減除,進而提升自己的新觀念。 二、要有自剖的勇氣。敢把自己的缺失、不願告訴人家的事件,自己把他暴露出來,顛覆傅統。 三、要注意文壇的脈動、趨勢、與世界潮流。 四、了解自己的寫作優勢去創作作品。像楊樹清作家,利用他長期住加拿大的優勢,深入採訪新移民、小留學生的辛酸的奮鬥歷程,而榮獲聯合報文學獎,這就是他把握住他久留加拿大的優勢,長期與這些新移民、小留學生接觸,深入了解他們的生活與內心深處吶喊的優勢。 在文藝座談會中,這群作家們基於他們對金門的愛,也提出了對金門的建議:應該常為兒童、青少年、縣民舉辦文藝研習營,培養他們寫作的能力;水頭碼頭、機場應撥個空間設置休憩小站,可閱讀書報、喝茶、喝咖啡、展覽一些金門文化書化等作品;金城街道沒有書店,缺乏書香氣氛,應加強輔導。(可否擴大金聯社營業增設書店,也賣書?);架設金門文藝網站,與世界各地建立聯繫網。 總之,「第一屆金門文藝研習營」在文化局長李錫隆的督導下,文化人陳延宗的全心投入策辦,辦得有模有樣,非常成功。但是如果要經常舉辦,分組舉辦,似乎可以指示金門寫作協會協辦,多給我們協會參與,我想我們會遵循李局長的文化願景:推動以金門為思索主體的文藝,開創金門的文化特質,讓金門「文化深耕」與「文化宏揚」。(作者金門寫作協會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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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天快亮的城市
滑動孤獨的腳踝在夜與日之間搜尋失去的昨天 昨天。失去時間。失去愛情。失去折價優惠和許多無法贖回的生命輝煌 這城市。羽狀分裂的裸身。養殖怒放的欲。男人與女人的交界。櫥窗。寂寞 十指鍵盤。微熱液水。轉世或重生。愛是心的游移劫厄 一個都會的行吟者。喃喃答腔:人除了怕失去還怕什麼 忠孝東路口:一叢叢的年輕人在冷艷夜色販賣自己肥嫩嫩的年齡。 中山北路巷內:每雙神采飛揚眼眸都可以挖到施工不慎龐大的慾望進出。 仁愛路兩側:三五成群面色憂鬱的存在主義者竊竊私語對著車來車往的反光鏡翻閱彼此看不見的生命節奏。 捷運站角落:許多疲困的身體折成一張張薄薄失控揮霍的回速票。 公館夜市旁:一個禿頭中年人捧著北島在火燒的櫥窗旁梳洗慢慢失去的橄欖香和不堪飽脹的逆序宿命。 敦化北路口:一群趕著上班的匆匆男女用尖銳步伐聲回答今天將面臨的市場心情。 重慶南路一段:我聽到一堆雜質笑聲在臨摹測量遙遠的羅蘭巴特以及賴和之間的虛擬長度。 辛亥路上:一個笑臉迎人的撿骨師正在盤算誰是人和金錢最可能的輸贏。 天快亮了。城市裡喧喧嚷嚷又打響。彷彿我急促的呼吸夾雜比昨天發生的故事還流顫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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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與壞人
郝先生與槐先生搬住到同一條街道上,而且他們是對門鄰居。俗話說 :遠親不如近鄰。低頭不見抬頭見,日子久了他們倆家就成了朋友。郝先生在某大學教授佛學哲理,對禪宗學特有研究,家人也跟著學禪習禪;而槐先生則是一位正直無私的好法官,不貪污也不受賄更不畏權,是個鐵錚錚的好漢,每當提起槐先生,無人不讚頌槐先生,槐先生的家人也只講理只認法,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故槐先生家經常處於「戰火紛飛」時常有爭吵聲傳出,也許槐家經常鍛鍊的結果,槐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嗓門還高,而與槐家相反的郝家,卻從不爭吵,時常處於「和平」狀態。 對於郝家的和平,槐先生難免感到納悶,郝家為何從來沒有「鍋碗瓢盆交響曲」?俗話不是有句「瓢杓難免碰鍋沿」。一日,槐先生家發生了空前激烈的戰火,槐先生落慌而走,獨自一人在街轉角的小攤上喝悶酒,剛巧郝先生從邊上經過,槐先生把郝先生拉進來共飲。 「老郝人,我說奇怪,你們郝家怎麼從沒聽過爭吵聲?像似不食人間煙火。」槐先生道。 「哦─因為我們家都是壞人」郝先生回答道。 「壞人??」槐先生不解驚訝著看著郝先生。 「是的,我們家都是壞人,所以從不爭吵;而你們家總發生爭吵,正因你們家都是好人。」郝先生語氣堅定的回答。 這下槐先生被郝先生弄糊塗了,郝先生接著道,「壞人,不是總沒理,不是嗎?有理的,是不是常是好人?你是法官你說說看。」 「嗯─一般情況下,是這樣。」槐先生思慮了一下道。 「所以,每當你們家發生爭執,雙方都想以理來說服對方,所以,你們家都是好人,不是嗎?相反的,每當我們家有問題、衝突時,家裡的人都認為錯在於自己,趕緊認錯,所以,我說我們家都是壞人。」郝先生慢慢的解釋給一臉茫然的槐先生。 說罷,郝先生悄然離去,槐先生看著手上的酒杯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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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柏舟,你什麼時候回金門?在歐洲流浪了多久?是在台灣,還是回金門才結婚的?太太是那裡人?是你們本地女孩嗎?否則怎麼會跟你住金門?」 柏舟才一坐下,玉清又是一連串的問題。 「妳以為:::我一定會結婚嗎?」 柏舟突然這一問,玉清一臉不解地看著柏舟。 「玉清,老實告訴妳,我這一趟土樓行,其實是為了躲避家中兩老的。」 柏舟這麼說,玉清更是一臉的茫然。她不清楚,她的問題和柏舟的父母,會有什麼關係? 「妳知道嗎?玉清。我的歐洲之旅,一去就是六年。六年,如果不是歐洲豐富的文藝氣息,滋潤我幾乎快枯竭的心靈,我不知道那六年的歲月,自己將如何打發?」 「回台北後呢?你從來都沒想過,要再跟我聯絡嗎?」 玉清忍不住打斷柏舟的話,追問著他。 「當然有。只是我沒有付諸行動。我想,既然是不可能的事了,那又何必再徒增彼此的傷感?所以,每當拿起話筒,我還是強忍著又放了下來。」 柏舟回想當年,臉上盡是若有所失的神情。 「隻身在台北,一過竟是七、八個年頭。每天,畫畫、教畫,偶而辦一場畫展。最希望的是,能有妳來捧個場。可惜,知名度不夠。總是見不著我最期待、最想看到的妳。唉!會場上,就是看不到妳的身影:::。」 柏舟想到那幾年,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 「那幾年,我不是在日本,恐怕就在中國大陸了。」 「中國大陸?」 聽玉清又是日本、又是中國大陸的,柏舟突然也一陣的錯愕。 「對,中國大陸。後來,我父親過世。姐姐接母親到日本住。我自己一人待在家裡,做什麼呢?想想,自己一人走到那兒都好。因此,我選擇了中國大陸。打算帶著畫筆,像梁老師一樣,把大陸美麗、奇特的山水,都請到我的人生畫冊裡。當時,我是以桂林的山水,做為新旅程的出發點。之後,我到過長江三峽,到過張家界、到過黃山。更遠的,還曾經到過有名的敦煌石窟去:::。」 「等等,玉清。妳說,自己一人?那是什麼意思?」 柏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不等玉清說完便急著追問。 「是呀!自己一人,踏遍中國大陸許多奇山異水。中國,真是個廣大遼闊、奇偉壯麗的國家!現在我也是一樣。自己一人,四處為家。帶團到各地去旅遊,飽覽中國大陸各地的名山秀水。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把人生的一切,寄託在大自然中。柏舟,你不覺得這也是一種人生的樂趣?」 「玉清,妳這麼說,意思好像是妳:::一直沒結婚?」 柏舟似有所悟的,追問著玉清。 「沒錯。我一直都沒結婚。不過,這不是也很好嗎?不用像你,來一趟土樓玩,還要為了躲避家中兩老。噢,我了解了。你,是跟老婆吵架。所以,跑來永定。」 玉清一邊解釋著,心中有點慶幸的感覺。一邊又好像抓到機會似的,跟柏舟開著玩笑。 「玉清。妳誤會了。」 聽玉清這麼說,柏舟忙著解釋。 「誤會。什麼意思?」 「其實,我之所以要躲避家中兩老,是因為他們在我回金門的這幾年,常常催我成家。最近,更加嚴重。幾乎是天天念,念得我不得不逃得遠一點。所以,我跑來永定這個窮鄉僻壤來。今天,看到這些外形幾乎封閉的土樓,真想乾脆也住到裡頭去!不過,現在我可是不那麼想了。」 柏舟望著玉清,臉上有股神祕的表情與快樂的笑容。 「催你成家?柏舟,原來:::你也還孤家寡人一個?」玉清說著,不覺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王老五就王老五嘛,什麼孤家寡人一個?妳還小姑獨處呢!真是的。」 柏舟不甘示弱似的說著,也開懷地放聲呵呵大笑。笑聲,洋溢在青山綠水環繞的山谷中,洋溢在洪川溪畔的土樓群中。 8 洪川溪的水流,一如先前靜靜地往前流著。夕照餘暉,把洪川溪兩側的土樓,披上一件件璀璨、亮麗的金色縷衣。 回程的路上,玉清一路靜靜地陪在柏舟身旁,彷彿多年前相約去看黃昏落日一樣。柏舟高興的看著四周,那巍峨矗立在青山綠水中的土樓。幾許的溫馨與幸福,彷彿正快速地在他心中滋長。 遠處,落日西斜。大地,彷彿舖上一層金黃色的毯子,美得叫人捨不得離去。柏舟靜靜地望著前方。金色的毯子上,他彷彿看到了自己──手牽著玉清,就在張燈結綵的土樓中,在大紅燈籠高高照的祖堂內,在父母欣慰的笑容中,在大哥、大嫂、阿宏及其他親友的聲聲祝福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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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古道獨行
天清氣爽登山去。 坐公車二六○轉一○八。七星山站下車。轉入步道向大屯自然公園前行。沿途登山過客時疏時聚,但喧嘩笑語前前後後不曾停歇。到管理處稍做停息,右轉菜公坑山前進,人影稀疏,鳥語漫林。進入古道,四望無人影,悄悄的我獨自投入青山懷抱。 陡坡路滑,山桂花、狹瓣八仙、山香圓、紅楠:::叢叢翠綠相連,時有台灣曲蕊馬蘭紫花含笑相迎。我舉足向群樹招呼,踩碎了落葉沙沙回應。輕輕的流水低吟入耳,如空山彈箏。一探望 ,盤旋而下,小路底幽泉寒波汨汨迴流,周邊潮濕,冷清草青碧耀眼。轉身北向叉路是古道正途,步入山腰,綠,撞我滿懷。綠正忙碌,用苔青將石縫,將山壁,將樹幹層層敷起,嫩綠初妝,鬱綠補隙。山風悠然飄來,於是千樹婆娑、婆娑的起舞,混著絲絲金陽,造就出滿徑綠意。偶而有沁涼水珠滴落,是昨夜山嵐,細雨梳洗的痕跡,看遠近皆翠,四周含碧。 靜極了,我獨自面對一山寧謐,路迤灑前去,而蒼茫尚在綠蔭盡頭。回首來時路,蜿蜒曲折,時高忽低。我匆匆,匆匆走過,輕忽了青苔的低語,更未理會芳草野花的致意,呀!歲月是花,早開滿了我鬢角,額頭,而智慧結成的果卻還未尋著,佇立時間長廊,往事打身後走過,只覺得多少事,多少事風起雲湧,奔馳而來,卻又如電閃而過,「迎新月,趁晚涼,」是有心,是無意,而人世間的際遇又如何「不惑」。漫天風雨初驚悸,一凝視已是春水盈盈,再迴望枝零葉落,一如風煙過後。檢視記憶的行囊,多情露珠明媚如昨,顆顆晶瑩剔透。呀!當蒼茫來時,你馨甜的溫柔與我相守,絲絲沁潤我漫漫寂寞。 輕拂零散髮絲,我怵然驚覺,銀光耀眼,指尖纏繞數萋白髮,喔!五陵少年老矣,老矣!千里鷹揚,四海放浪終究是,終究是年少輕狂的豪放,齒牙動搖,目光迷茫再再訴說著,夜幕將垂,蕭深夜色終漠漠襲來,昔日的雄心已沉睡在山巔,眼前是深秋景象。山徑微幅盤旋,姑婆芋碩大葉片迎風搖曳,鮮黃山菊亮麗花朵,時時讓旅人驚喜。一片筆筒樹端現眼前,樹下停憩,冥想千年萬年前,物種輪換如紛紛過客,現今尚存百不一二。 滄海桑田,星移斗換,天道循環何其自然,而人世一粟,一己更微渺,何歡何愁?看,青斑蝶翻飛迎賓,聽,五色鳥「咕!咕!」聲透密林。我慢慢溶入山林柔柔的旋律中。平靜的心靈,徜徉的步履,愁緒已如水紋般緩緩的,緩緩的遠去。遙想東坡情懷,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 路漸寬廣,過相思林後,竹林叢現,竹林後梯處處,再前行見公路,回首綠樹連綿,如畫風景疑似南山,而陶潛何在?今山古道,寂寞無人見。前方,三芝平野遼闊,遠處大海廣漠,極目海天相連,古今應同,左轉沿路直行抵北新莊,換乘淡水客運到捷運站返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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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鱟到屎那流
「鱟」,這種被尊為幾億前(據說為二億五千萬到四億年)演化而來,最「資深」的動物之一,雖還不至於被列為「稀有」動物,越來越「稀有」卻是必然的趨勢。何其幸運,家鄉金門也是「牠」的故鄉。「水頭鱟」已成為外祖家前水頭自古早以來就「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代表社里產物特色及生活行為模式的響叮噹「名號」。(十之八九大部份社里都有一個可愛又有趣的名號,有寫實、有抽象、有羨慕、有戲謔,饒鄉土草根式的幽默,卻沒有諷刺或不敬。待資料再充實後,當與鄉親分享。) 被譽為「活化石」,五億年前稱霸海底世界「三葉蟲」後裔的「鱟」,一向游棲於水頭至洪門港淺海與潮間帶,母鱟背著體型較小的公鱟,載浮載沉,伺機上岸「放蛋」,到時幾萬個鱟卵放出後,公的立刻釋放精子在密密麻麻的卵群中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經驗豐富的鄉親就是在鱟沒有上岸前在淺海中用腳踢尋,叫做「踢鱟」,於是緊緊貼身擁抱,成雙成對的「鱟」就成為鄉親家計收入一部份的收穫品。「踢鱟」、「掠鱟」、「綁鱟」到「 鱟」的步數、技巧,能具親身經驗的鄉親,正日漸減少。自水頭建碼頭、闢商港,潮間帶與淺海間,自然生態已遭逢大變,鱟的活動能力本來就不靈活,棲息生機大受衝擊。所以為鱟另覓新家園,設保育區確是功德無量,真要為牠們向主事者高呼「萬歲」。 「踢鱟」的生產活動已經少有鄉親從事了,「掠鱟」的機會自然隨著減少,民國六十年以後能見著活鱟實體的機會實在不多,懂得「 鱟」的人更少,食過鱟肉的老鄉親,只能憑空回憶,「用想的」了。下刀乾淨俐落,去腳、剋肉、取蛋,看起來簡單,實際操作卻大有學問,一不小心,刀下錯位,「鱟屎」橫溢,整隻好好的鱟就「呣值錢」了,鱟魚肉不是餐中「珍品」,但得來不易,所以顯得「珍貴」,「 」的人、「炒」的人,「食」的人都會特別「珍惜」。如果一件事,明明可以好好處理,或稍為用心就可以辦好的,卻辦到不可收拾,或應該小心而不小心,該注意而不注意「搞砸」了,就叫做「好好鱟, 到屎那流」,含有輕譏、薄責、婉惜,警惕與期許,迥異於一味的「責難」。先民的俗語話,再難聽,也含有寬恕的深意。現在社會許多人一遇到被「責」的事,就全力地聲辯、卸責、推諉、扭曲、轉移焦點,不但強詞奪理,還「勇」於「自圓其說」,「古道」早已不「照顏色」了,不必嘆,嘆也無路用。 對「六七年級」以後的「後起之秀」,屬於古老型的「鱟」是有點陌生,大多在書本或標本才看得到這種模樣怪異的生物,其實早已溶入我們的生活中,家庭主要的廚房工具「鱟靴」與「鱟殼仔」,就是取鱟的形狀製成的,「鱟殼仔」是添糜挹湯不可少的用具,現在的造型已經過改良。「鱟靴」是比較大型的食物撈具,不管大鼎小灶中的食物,用這種闊嘴帶柄的廚具撈取,既實用又快速,在主婦純熟的操作下,可以撈到鼎內不留一點食物,現在是新式廚具「當家」,舊式「鼎灶」已退居第二線,「鱟靴」的雄姿許多人是未能親睹目見了。 在俗語話中,「大那鱟,細那豆」是說大小不平均,大的太大,小的過小,以「搓圓」最為常見,「搓圓」的機會一年中只有一兩次,講究的是型圓面光,大小均勻適中,所以生手初學自是不易做到。「鱟腳鱟搖」就是動作頇慢,笨手笨腳,慢吞吞不能「腳手捻捷」,只要見過鱟走路的就知道這句話是非常傳神的,鱟的生活狀態與謀生之道,是一邊爬行,一邊用腳把海蟲、魚類、蚌類及甲殼類壓碎,再運用腳的觸鬚將食物送進第二對腳之間,開口向後的「口器」之中,完成牠的「進食」目的,所以慢是不得不然的,用來「挑明」別人的慢動作,雖適切,卻不怎麼「厚道」。「卻著死鱟」是赤裸裸地說人家的不勞而獲,沒有親身下海實際「踢鱟」撈捉,而取巧在岸灘找尋撿拾擱淺無力返航的「死鱟」,似得來全不費工夫,與「瞎貓碰到死老鼠」異曲同工極了。再則,鱟是活的才值錢,死的已不具什麼價值了,是「白費工夫」。人貴在勤勞打拚,腳踏實地,否則,縱有所得,也是稀微有限,「掠鱟」是意有所指,與「掠猴」是有點相似,但「掠猴」通常指的是「抓姦」,主動而積極的,「掠鱟」則沒有特定的目標,隨機碰尋,說不定真會碰到「野鴛鴦」,是消極的,就是乎你掠著,你又奈得了何?說不定接著是「衰運」上身,何苦來哉。 世間的事有太多的事例顯示,一隻好好的鱟,竟在有意無意,粗心大意,志得意滿,漫不經心中, 得屎湯直流,真想巴他兩下子,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習慣改一改。 百年老店的國民黨好不容易在「改革」的大纛下,展開創世紀的「直選黨主席」,王金平、馬英九兩雄已相約進行高格調的「君子之爭」,卻被護主心切,胡言亂語,出言輕率的幕僚搞得「屎那流」,差點破局。 南亞海嘯愛心捐款本是「特大號」的超級好事,卻被「官僚」搞得愛心完全變形,且引發口水成災,又是標準的「屎那流」。 景文陳同學滿腔愛心抱持唐姓「玻璃娃娃」在雨天下樓,不幸因路滑造致唐同學不治,天縱睿智、英明獨見的法官大人,捨把握機會,好好把愛心照護「應量力而為」的大道理昭告天下,神來一判,讓天下的愛心通通可以「餵狗」了,非但屎在流,且陣陣惡臭。 好不容易爭得「國對國」引進泰勞,想不到竟因高雄捷運公司委託的管理公司的不當管理,爆發拒絕上工的暴動,可憐我們標榜的「人權」碎得四分五裂,泰國嗆聲,國際側目,我們則是「八卦」式的烽火漫天,不知如何善了?屎呀!那會流不停。 好好鱟,不該 到屎那流;好好鱟,那堪 到屎那流;好好鱟,可惡 到屎那流;好好鱟,真的 到屎那流!抬頭問蒼天,蒼天說,我去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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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第二名 島與島之間
會愛上你,是因為島與島之間,有一段堅定的信仰,山水為盟。 送你到機場回來後,我閉上眼睛,猜想飛機經過一個小時的航程,現在已經緩緩降落在金門的尚義機場,那個我們祕密稱為「上億」元的機場。 攤開信紙,你離開之後,如今,我已能安靜的坐在書桌前寫信給你,時間又像一條七月寬長的夏日海灘展示我原始生活的風貌,即使,這條海灘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的足跡,我也能踩踏出悠揚的步調、海濤的節奏。 汽笛嗚咽,港口的海風吹出愜意閒適的風度。當下午四點的陽光輕輕柔柔的灑在正寫給你的信紙上時,我抬起頭遠望窗外油綠的山巒,再自行搭配海潮拍岸的細細傾訴聲音,似乎又回到了你還在我身邊的那段日子。將身子往旁傾,就能靠在你結實的肩膀如一座大山的寬厚,握著你的手感覺到你身上湧動的脈搏如海潮靠岸的急切。 那都是在你還沒離開的時候。現在,我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裡生活,夜晚是燈火之谷的南方島嶼城市。一個人的時候,總會讓我想起兩個人在金門的日子。陽光燦然,彷彿在記憶的區塊中閃耀著。比如說夏日陽光陡盛的午後,我們哼著一首歌走過芳草萋萋的湖邊,為了要你專心聽我哼歌,我霸道的要求你在我音符結束後續上你的音色。你面有難色,但為了成全我無理的要求,你仍是用破嗓子嚇醒一池的錦鯉。特別是冬天下起了輕軟的雨絲,我們撐起一座傘下世界,走在街上,悠閒的看著打扮時髦的觀光客來來去去,穿梭找傘;也許下一個路口他們分開,也許下一個街角他們又彼此遇見,不管如何,不變的依然是我們。和你走在一起,總讓我感覺生命和你呼吸的頻率那麼相近,以溫柔的目光觀望這美麗又熟悉的城市。 故事的起頭就是從島與島開始。 那年相識的開始,我不知道你來自另一座島嶼。你說從單純的金門飄洋過海轉來這座工商業發達又靠海進出口的城市時,暈向得厲害。只要搭上公車,明明已經熟記的道路巷弄,站牌店家,下了車才發現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同樣都靠海,為什麼差那麼多?被困住了,像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宮。你說。 我笑笑的對你說:這才是這座城市的迷人之處。進去了,就不想出來了。高樓大廈林立,百貨公司販賣時尚的風潮,捕捉人們流行的品味;想看動物,就到動物園去,想回味砲戰時的地底坑道,就鑽到即將完成的捷運車站;到了夜晚,萬家燈火都點亮,散發琉璃般的璀璨光華,站在這城市八十五層樓的高空,可以看到整座燈火之谷,都踩在腳底下。 你聽我敘述完後,認真的以一種誠懇的眼神對我說:有一天,你一定要來我的城市來找尋,那裡才是一座看得見星星的城市,天黑了,跟著星星走就能回到家,不用害怕迷路。 你的眼睛如溫柔的海洋,頰邊有漩渦,有一種莫名情緒悄然飛升,並肩和你一起走著的我,記下了這份諾言。 直到有一天,我被這座城市的步調追得喘不過氣來,被繁忙的工作壓得無法呼吸時,突然,某個閃過腦海的片刻,記起了藏在心底的什麼。那些日子,其實是在隱隱期盼中,又沉沉睡去,然後,在一片有星星的夢境中,驀然甦醒。 我撥了電話給你,說:我們後天就去金門。三更半夜裡,你以為我在說夢話,重複確認我的意圖。我的語氣堅定,沒有半點猶豫。 飛機從跑道上起飛時,我感覺這座城市的繁華被我拋在長長的髮辮之後,從窗外向下看,蟻群般的樓房,暴動般的人潮,這竟是我慣居已久的城市。我眼眶微潤了起來,面對腳底下的煙塵迷濛,我一字一句的的對你說:「我找不到路回家」。突然,嚮往及渴望一種單純。 一小時後,飛機降落在尚義機場。微微起伏的雄壯太武山映入眼簾,豎起耳朵,我彷彿聽見浪潮來回拍打的聲音。聞不到炮戰的硝煙味,歷史在這裡經過時間的淘洗,早就成了一抹悠然飄過的雲朵。 淺淺的微笑從我的臉頰上擴散開來。我像個孩子戲謔的對你說:這是你的地盤,你要當個稱職的導遊喔!你回過頭,拍胸脯保證。 你先帶我到你家,離機場不遠的路程。走在寬寬的馬路上,我真想脫了鞋子讓腳底碰觸土地的真實。你說這座島上的人們以台灣門戶為榮,更以當年八二三炮戰輝煌戰績驕傲著。老兵不死,只是凋零。你的語氣突然有點感慨起來。這才知道,你感慨的並不是戰爭的無情,而是失去了舞台,沒有了掌聲,這群老兵的命運,只有變老一途。或許,這也是這島老一輩大多數人的宿命吧,一心想著能夠反攻大陸去,但終老也只是作著自己才懂的夢。還不是在這落腳了。你說。 接著,坐上你的摩托車,你帶著我在這島上繞來轉去。島上平房屋舍儼然,保留很濃厚的閩南色彩,斗拱飛簷處處可見。你帶我去品嚐了貢糖和麵線,你說沒有吃到這兩樣,就不算來過金門。我很驚奇你怎麼繞都不會迷路,原來路就只有那麼一條,難怪面對大城市複雜的街道,你就失去了靠海人應有的方向感了。 自此,我愛上這座單純的島嶼。 在這座有山又靠海島嶼長大的你,我常說你是山海之子,有著雄偉山巒的堅毅和壯麗海洋的豪情。而我是在山海之間恣意飛翔的燕子,羽翼疲累時,你說要在海面上生一座小島供我停駐,在山谷間喚一條枝椏給我憩息;或你說我是一條涓涓的溪流,流過你心靈的秘谷,流呀流,最後再以柔軟的身姿流入我們之間的愛情海洋。 「當崇山峻嶺被抹掉稜線,汪洋大海被蒸發乾涸,五大板塊被錯亂倒置,我們的島與島陷落毀劫,我們的情感是否還能在山海之間堅定不移?」然而,即將要分離的第兩百天,你要去當兵,我的日記如此寫著不確定。 你應當知道,所有沒經過命運之手操弄最後歷險歸來的任何一樁情緣,始終無法放在我心中永久保溫;如同我房間四處懸掛的複製畫,即使是不同的風景,在我眼裡看來,同樣粗糙的油墨,同樣俗氣的邊框,都一樣是廉價的地攤貨。但我又矛盾的希望愛情的途程上永遠是晴天,永恆的天色。像一種拉扯,是的,我清楚的意識到我們之間隱藏的一股不可逆的力量,只能靜靜的任由它發展。 那次的談話會是個預示嗎? 遠山蒼蒼,暮色茫茫,我們在這樣的氛圍下趕一段路來到滿灘石塊鋪排的海濱,就在新頭碼頭。到那,總讓我有一種避開時間窺視的快感,彷彿躲到無人洞穴,讓世界找不到。這時候的光影快速推移,沒多久就隱匿在山的後頭;海的那一方,遼闊視野裡,很安靜的深藍海天佈景,些許昏黃敷彩。 我們躺在寂寂海邊,以海為被,溢滿濤聲,翻覆一場浪潮的夢境。還記得那場溼漉漉的夢境嗎?我的憂傷讓我們幾近滅頂。因著落日將盡,萬物昏昧幽微,浪濤擊出滔滔逝水的悲切。我說:「我害怕分離,尤其是我們分別住在不同的島嶼,如此的遙遠與不可知。紅塵世間固然因緣相繫,但要找到投之以木瓜的人又像是一則悲傷的隱喻」,我的話語充滿了哀傷。 你緩緩睜開輕闔的雙眼,陡然起身,於海風中飄搖衣襬,說:「恆有一種情感超越地老天荒,超凡於世俗之上,不因天地改易而褪盡靈光,不因距離敻遠而孤獨失眠。在山海之間,一定有那麼一段堅誓的緣分,彷彿翻越了季節的遞嬗,來赴一季的美麗」你沉厚的嗓音低迴於潮汐往返的堤岸和遼闊的海洋間,讓銀白嘩嘩碎浪認份就座。夜幕悄悄蓋住天空,星星爬了上來。我興奮的拉著你的手對你說:我真的看到星星了。在一座星星之谷,我遇見情感的堅固純粹。 「隔著一座海峽的距離,我安靜的回憶。猶趁行歲未晚,讓我們飄洋過海回到那個預示的最初,夕暉漫漶的憂慮中,我側看你思索的眉宇,一種平穩的體悟。現在,我不再因與你的分離而感到恐懼或倉皇,金門島嶼摺疊收納的豐饒記憶,即使是山崩海枯,城陷島沉,我還是會站在天涯海角的另一端,緊握著我們的信物,那是我們對愛情的全部信仰-山海為證。」第三百天的日記我如此寫著。 終於,我們還是來到這一刻。第兩百五十天。 當現實逼迫我們要以分離來試驗對彼此情感的純度,你以溫柔的眼神問我會愛你到什麼時候? 我沒給你答案。 還記得嗎?四月的春風以純情少女的姿態拂過島嶼的山頭,召喚萬物悠然醒轉,撥開濃密的晨霧,我們趕赴太武山上毋忘在莒石,遙想當年殺聲嘶喊震天,砲聲轟隆隆,血液正沸騰,矗立的巨石,堅定的信仰,彷彿說著猛烈的戰亂裡有一塊可供依靠的精神寄託,拾級而上就能走到香火鼎盛的海印寺。也如同柔軟的感情一樣,在茫茫人海裡,有人會給我依靠,為我走一段路;或者是七月,沿著海岸線,沿途讓海風將我們的歌聲吹散成山巔搖搖擺擺的白雲,並順著眼睛的浮標漂到湛藍的海天平面上,海風逐著趕著悠遠的潮聲,趕進記憶中的潮來潮往;到了十月,我們到烈嶼區去朝聖將軍廟和烈女廟,我虔誠的跪在蒲團上,祈求一段山海之間島嶼之間的緣分;到了十二月,我們躲到慈湖的小小角落,看北國候鳥滿天點點飛舞,佇足慈湖上,捎來交換密語的情書,你說一世裡,你會遇到一個人,如同候鳥般,千里追隨,來找前世的緣分和記憶。 四季更迭,我們的愛情卻不曾枯萎或掉葉,反而在這座狗骨頭似的島嶼生根發芽,日益茁壯。 我在信紙上寫道,老了,我們就在這座島上隱居,讓世俗找不到我們。 寫完,抬頭,我彷彿看到那年夏天窗外翠綠山巒安穩的矗立在山嵐雲靄之間,島嶼的港口傳來的濤聲未停息的一波波溢滿耳蝸,我感覺到一種堅定而飽實的愛情。雖然你沒告訴我好或不好,但我已經從那年的山海之間以及島與島之間找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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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難忘的一件事
提起令我最難忘的一件事,我就會立刻想起去年的夏天努力學游泳的畫面。那是長大後第一次到游泳池,也是我從「旱鴨子」升級到「小泳士」的一段美麗回憶:::。 記得那一年的暑假,自從媽媽幫我報名游泳班後,我就興奮不已,因為我很久都沒下水玩了!想當然耳,我的雀躍都寫在臉上,媽媽告訴我:「這次可不是去玩耍,而是要學會游泳!聽完媽媽的叮嚀,我只好收起玩心,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報到的第一天,一到偌大的泳池池畔,我覺得好陌生,因為除了哥哥外,我根本就不認識任何一個人,可是經過下水儀式後我馬上就認識了一位朋友,這位朋友還是班上同學黃于唐的堂妹黃于心呢! 教練教我們捷式,也就是俗稱的自由式,雖然很難,但是經過好幾天的努力練習,我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不過因為家人要陪哥哥去台灣參觀要念的大學,所以最後一兩天我就沒去參加訓練了!雖然所學的時間很短暫,但是我學會了打水、漂浮、水母漂等一些水中技巧,僅管雙手划水的動作還不熟練,可是我覺得收穫好多!真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活動! 經過這次的訓練後,我更加熱愛游泳,雖然學費不便宜,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享受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感覺,現在只要有空,我一定會到游泳池去報到,而學游泳的過程,至今我仍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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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一起上圖書館找資料,一起到餐廳用餐。在上完最後一堂課後,相約到重慶路逛書店、去士林夜市吃小吃。週末假日,一起去關渡賞鳥,欣賞美麗的黃昏落日。 「玉清,時間彷彿沒有在妳臉上停留過似的,看妳都沒什麼改變。」 柏舟望了玉清一眼,笑著對她說。 「那可能沒有?這十幾個年頭,可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剛開始,日子還真是難過。」 「對不起,玉清。」 柏舟又一臉的愧疚,忙著向玉清抱歉。 「其實,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不用一直跟我說抱歉。」 的確,柏舟是不必如此自責的。他回想那一年,在向玉清的父母提出兩人婚事時,他們反對的唯一理由,居然是因為柏舟來自金門。他們認為,柏舟是金門人,總有一天會回去。遠嫁金門,大概就像「昭君和番」一樣,將來見一面都難。其實,那個時候台、金之間,已有民航機飛行,往返交通還算方便。 「現在呢?該成家了吧!怎麼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玩?太太也在工作嗎?怎麼沒一塊來玩?」 玉清想到這麼漫長的一段歲月,彼此的改變一定不少。 柏舟沒有馬上回答玉清的問題,只抬頭看了一下玉清,又低下頭來沈思了一會兒。 「妳呢?怎麼跑來大陸帶團呢?孩子多大了?不用照顧嗎?」 十幾年的分離,柏舟當然也是一連串的疑問。 玉清一樣沒回答柏舟的問題。她只靜靜地望著前方,凝視著眼前悠靜的洪川溪水流。 「你以為,要淡忘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玉清慢慢地說著,聲音輕輕細細的,卻帶著一點哽咽。柏舟知道是他讓玉清難過,也只能在一旁靜靜陪著。 「那是一段煎熬、難過的歲月。我的父母知道反對我們,很讓我傷心。因此,後來幾年並沒有催促我,也沒有為我安排。他們也了解,安排的婚事我不會接受。」 「後來呢?」 「後來,我辭掉原有的教畫工作。以為只要遠離畫畫,就能把一切拋在腦後。這樣,日子也許會好過一些。」 「所以,你跑來大陸帶團?」 「不是的,這是後來幾年的事。辭掉工作後,我到日本住了一段時間。你知道的,我有一個姐姐是住在新宿。」 「住了多久?該不會這一住,就是三、五年吧?」 「差不多。我一住就是五年。當然,期間回過台灣兩趟。」 「探望父母?還是:::。」 「你猜對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看看你回來了沒?」 「噢,我沒想到妳還在找我。」 柏舟想想,那時他應該已回台北了。 「這麼一折騰,不就好幾年了。什麼時候,妳才結婚的?」 「其實,我到現在還:::。」 玉清正說著,突然被背後一陣吵雜聲打斷。 柏舟順著聲音方向,轉過頭去看。原來,同團的一行人隨著小方,也陸續來到了福裕樓旁的洪川溪畔。阿宏還是一馬當先,走在眾人的前面,正朝著如升樓的方向邁去。 「柏舟,原來你們跑得比我們還快。別忘了,要來和我們會合囉!」 阿宏遠遠地朝柏舟揮揮手,一邊叮嚀著他。 「放心啦!你只要記得打我手機。」 柏舟站起身來,也向阿宏揮手致意,並大聲提醒小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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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中正嶺紀念冊題字
幾時我們也徘徊 一度芳菲和滿腔熱血 就欣賞那 青山和綠水 枯籐和老樹 春暉和秋蟬 孤鶩與落霞 班馬鳴與故人情 還是 蜀道從天上來的路 黃河從天上降下來的水 是否還爭辯 存在與負擔間的生命 黌宮與城堡外的鐘聲 也許我們瀟灑了一季 是 青燈黃卷的苦讀 是 執卷深思的年少 且叩醒 圖騰的榮耀 征太空的路旅 當鼓聲已熄 當巨龍甦醒 我們鷹揚民族的汗青 躍馬殷憂的使命 (註:民國七十年畢業於中正嶺大學部,紀念冊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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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第一名 迷‧藏
離開家鄉這麼多年,思緒的某個角落,一直隱藏著一些關於井呀洞呀的影像。那種思念漫渙的感覺愈積愈深,像蘸滿濃稠的墨汁懸在筆端,不勝地心引力的拉扯而失重墜落在宣紙上,「逗──」一聲後,向四面緩緩暈開。 七歲正要上小學那年,母親在井邊洗衣,我陪著才二歲的妹妹在一旁玩耍。母親晾衣時,我們玩起了捉迷藏。「一二三:::十六十七十八:::」。我趴在防空洞的木門上數到了二十,背過身來準備找妹妹。出乎意料,怎麼也找不著。若非那一片漾在水面烏黑油亮的頭髮洩露形跡,至今,我必然還得懷著深深的遺憾。 這段帶點戲謔而又以喜劇收場的過往,卻成了引發我鄉情潰決的一角隱患。我沒能弄清到底是妹妹可親可愛的關係?還是躲到井裡這事本身的可驚可笑?是這些發生在坑洞水井內的故事所牽引?還是這一個個曲折無奈、迂迴迭宕的命運背後,存在著甚麼力量在操弄? 這口井,據說是當年九叔公為了迎娶九嬸婆,不讓她大老遠跑到村子外的圳仔溝洗衣服所挖鑿的,九嬸婆總是誇說井水有一股別人品嚐不出的甜味。井邊不到二米處是一處防空洞,在烽火連天的歲月裡,一直是最佳的棲身之所。為人媳婦的九嬸婆,在炮火間歇中奔回厝宅內煮來兩碗稀飯,端給了婆婆和丈夫。洞裡左鄰右舍稱頌賢慧的讚聲不斷,但隨著九叔公碗底所藏著的幾塊肉片被瞅見而轉為奚落與責難。 偏心和不孝的指謫或許過於沉重。在困頓匱乏的年代,每個人總有一些不為或不欲人知的黑暗需要隱藏,而其中也蟄伏著許多平凡的愛。自覺顏面掃地的九叔公暴怒的將碗筷砸向洞壁,兩三塊細薄的肉片,宛如被炮火擊斃的士兵,伏屍在幽密詭異的石階上。昏黃的燭火迷離憂傷。性烈的九嬸婆選擇九叔公為她挖掘的水井當成她對九叔公偏愛的罪贖之所。 一口井或一個洞的身世往往等不及醞釀哲學般深邃的詮釋,就已經宿命的附著許多的悽然與恓惶。日據金門時,外公因為吸食私藏鴉片被逮而關入陰暗潮濕的土洞。病故那年外婆二十剛過、母親也才週歲不到。由於日子悽苦難度,外婆與母親母女倆經常守著無米為炊的鍋灶垂淚。 外婆最後決定再嫁給也是喪偶的祖父,或者應該說祖父用了六十圓國幣正銀「買」了外婆和母親。那時的祖父還頂著「番客」之名,他找了算命仙批了祖母的生辰八字:「夏令失時。幸逢疊印生身。日主賢固,卯限多端。此運病耗之厄。步入二旬,漸入佳景,三旬走振家聲。六陰朝陽格。妻媗沖破。平常之人。避之為妙。壽之卜,古稀。」 或許祖父自認並非「平常之人」,所以他沒有避之。宣統登極那年出生時,曾祖母已經四十好幾,入贅的曾祖父也已經是個年近花甲的老漢,晚年得子,宗嗣後繼有人,對祖父溺愛有加,早早就讓他上了村塾學堂,課間曾祖母還得定時等在村塾外,讓已經六、七歲的祖父跑來站著吸吮母乳。限令剪辮子的政令傳到金門島的那年,有一日祖父一手拎著自己被絞斷的髮辮,一邊對著塾師大罵三字經,氣沖沖的哭著跑回家告狀。 十五歲不到,祖父趕著出洋落番的熱潮,跟著鄉裡好些人一起到新加坡做工去了。曾祖母雖然不捨獨子遠行,卻是無計可施,只能暗自垂淚。祖父一去數年,曾祖父過世時,他才回家奔喪。之後,娶了祖母、有了父親,但還是阻止不了祖父再下南洋的決心。第二次回來時,祖母已經仙逝,父親也已經六歲,但驛動之心未曾稍歇。曾祖母聽算命的說咱們的家廟位處「鷹穴」,而且祖父的前世是隻鷹,當然要四處翱翔。若想要把他留在身邊,除非想法子把他栓著──。 祖父再娶外婆時,父親已經十歲。心裡百般的不願使得父子關係劍拔弩張。在父親自覺委屈時,他總是臥仰著頭蠕身鑽進木床下,漆黑霉濕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死亡的種種;他真想知道如果自己突然消失,甚至死了,祖父到底會不會後悔難過?他探出手指來在床板底下寫著一個又一個的「死」字,那是一種說不出來、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彷彿死神正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傾聽著他夾雜不清的訴說。 燭火劃破了漆黑。他舉起燭火靠進床腳結著的蜘蛛網,滋滋燃燒的蛛絲發出淡淡的焦味,來不及跑開的小蜘蛛應火落地。在一陣令人昏眩的火光中,不慎引燃了垂掛床腳的蚊帳,火勢迅即向上漫燒。他嚇慌了手腳,拍打無效後,只得大聲呼救。祖母趕來時,一張床已燒了大半。「救人哦!救人哦!」的驚叫聲在深夜裏顯得悽厲。左右鄰居陸續聚攏,祖父跟著幾人七手八腳撲滅了火,正要問明詳情,祖母已哀哀泣訴,「夭壽哦,你怨懟我這後母,嘛毋免放火燒厝!嘛毋免放火燒厝!」。 祖父氣急敗壞的跑到門口抄了根扁擔,罵說,「飼你這畜牲做什麼,不如摃死准煞。」鄰人紛紛勸阻。看見祖父拎著扁擔的兇狀,父親沒命的奪門出逃。在晦暗的天色中,漫亂無著的跑呀跑,像隻被燭火逼得無路可藏的小蜘蛛。他在村外田埂、林內繞了幾匝,最後來到了老厝對面的大型牌坊下躲了一晚。 清早,祖父母及鄰居等一行人,碎碎切切的嘈雜聲,將冷冽的晨霧攪動得沸沸揚揚。祖父用鑰匙開了大銅鎖,雙手一推,門葉發出「該」的聲響,一干人在老厝裡的各個房間左進右出,大夥兒呼叫著他的名字。父親依然伏著不動,他害怕壞脾氣的祖父,真會用扁擔夯死他。待一群人各自散去,老厝的大鎖再度「喀喇」關上。他又觀察了一陣、確定沒人之後,一溜煙似的跑到側門,蹲身取出藏在石磨旁的刀子,三拐兩拐的開了門,閃入厝內。 空蕩蕩的大廳,樑木滿是被煙燻黑的痕漬。兩面壁上懸著六、七個不會說話的祖先遺像,男男女女;有請人用手繪設色的、有照相的;有著清朝服飾的、有穿灰黑布衣的;有表情嚴肅的、有和藹慈祥的。 父親從門邊搬來了梯子,一如往常的將它靠在最接近祖母的地方。還沒觸摸到祖母時,他的雙眼已經濡濕,難過得哭出聲來。「俺娘,我又擱惹俺爸生氣啊,我不小心燒了蚊帳跟眠床,連厝都差一點燒去,俺爸氣甲欲用扁擔甲我摃死!」他難過得伏在梯子上,哭得悽然。「俺娘,死咁會痛?我若是死,您咁會來接我?」父親仰著頭等著祖母的回答。而他彷彿聽見祖母對他說:「阿達呀我心肝,你要乖,要聽恁阿爸的話,嘸通惹伊生氣。」 父親「哇」的一聲,趴在梯子上抽搐不已。久久,他爬上梯子頂端,取下了祖母的遺像,小心翼翼的摟在懷裏,下了梯子、蹲靠在廳堂一隅。一晚的驚恐疲累,讓他想一陣、哭一陣,恍惚惚的睡著了。 醒來時,屋簷的日影剛好和庭院的石階切齊。經過一晚和半日的折騰,他粒米未進、滴水未沾,早已口乾舌燥、饑腸轆轆。「俺娘,我欲安怎?我不敢回去!」虛弱的聲音中微微顫抖。他把祖母的遺像小心掛回原位後,收了梯子。內心掙扎著是不是該回家。他走到庭院,讓溫暖的陽光幫忙驅散全身上下因著饑餓所引起的寒意。 口渴讓他沒有多少選擇的朝井邊走去。他將臉埋在水桶內,用力的嚥了幾口涼水,腸胃立即貪婪的叫索。正想洗一洗手腳時,卻見祖父又掄著扁擔、跟著幾個村人,一路吆喝的朝他圍了過來。 「你這小畜牲,看你多會跑!」祖父大老遠就嚷著,幾個村人幫著堵住了另一邊去路。父親在退無可退之際, 探頭看了看水井,迅速翻身入了井口,眾人一陣驚呼────。 當大家急急奔赴井邊,朝井內一看,只見他兩手兩腳大開,撐在井內半壁上,雖然井不是很寬,但井壁上長滿了濕滑的綠苔。眾人好說歹說,都叫父親別想不開。祖父氣罵著,「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這畜牲,恁爸算白飼你了,好膽你就跳落去,麥擱在彼互恁爸見笑死!」幾個村人七嘴八舌勸說,「阿達呀,麥聽恁老爸亂講,趕緊起來!」 「誰亂講?生這種不肖子,不要也罷,想要死?想死就趕緊跳呀,麥擱杵在彼卸世卸眾!」祖父半點也不肯鬆口。父親低頭望著水面,手腳已經微微發抖,井壁掉落的碎石砂粒,在井底激起的一圈圈細細漣漪,竟變得像可怖的惡魔,伸著手攫取並扭曲他微顫的身軀。「死了吧?橫直活著也無啥意思!」父親在心裏面認真問自己。「阿達呀,趕緊起來喲,你阿爸不在這兒了」祖母和村人半推半拉著祖父離開。祖父回過身來大聲撂下一句:「有種,有種你就跳落去死!」 多年後,每次提起這事,母親嘴角都會漾著一抹笑意。這抹包容、理解、逆來順受的笑,自我懂事以來,就跟著母親須臾不離。隨著祖母一起被祖父用六十圓買來的童養媳,在當時祖父的心裡,不曉得可以值幾個大圓?還是只能算是個「贈品」或「拖油瓶」?我嘻笑的追問著母親,母親微笑不語,嘴角依舊是那抹淺淺的笑意,溫暖而熟悉。 就像那一年,據說是為了保護新植栽的木麻黃,司令官對金門羊隻下了「格殺勿論」的律令。那個傍晚,母親趕著原本豢養在家裡的羊隻,急匆匆往村南金山頂的高射砲陣地跑,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在後頭追著,驚恐萬狀的以為大難即將來臨。依稀,猶可聽見村莊裡指導員的哨聲嗶嗶嗶,危急中,還是見母親滿臉堆著笑,請求砲陣地的空軍弟兄,讓我們羊兒在他們的壕溝與土洞裡躲藏棲息。 不知是藏匿在洞中的歲月太久?或是這塊土地令人傷感的事情真的太多?曾祖母、祖母、外婆(祖母)、九嬸婆與母親,甚至千百年來所有在這個島嶼上活過的女人都一樣────早早學會了把自己隱藏或是隱身在男人背後,既希望長相廝守,又甘於忍受分離與折磨。 祖母的臥房裡有一個小吊樓,小時搆不著,只能望樓興嘆,年紀稍長,站在祖母的梳妝台上,踮著腳尖,伸手才勉強可以摸到吊樓的邊緣。上頭有一個印有精美圖案的漆罐。曾經趁祖母外出時,偷偷拿了下來。裡頭有一只玉手鐲、一些崇禎、康雍乾嘉年間的古錢幣,比較引起我興趣的,是一對用紅絲線繫著的、比一般麻雀腳大得多的鳥腳,銳利而乾癟的鳥爪已經捲曲,我拿在手上把玩了許久,想像著蒼鷹翱翔天際、俯衝並用利爪攫取獵物的姿態。 即使在好些年前祖母房間遭到匪砲宣彈片擊中、房頂的瓦被擊碎、吊樓邊的木頭也橫遭摧折時,我也沒有機會細細檢視那些收藏。前年,老房子的舊傷在颱風肆虐後復發,祖母的房間尤其嚴重,祖母特別交代要把小吊樓的東西挪開。 樓上頭除了一些舊棉被,一些放著家族老照片的相框,一些早年爺爺從南洋帶回來的過期的專治頭風腦熱、蚊蟲咬傷的空藥瓶。一個原來懸掛在廳堂右邊壁上的黑木框大型西洋擺鐘。還有一個一呎見方,用塑膠袋層層包裹的木匣子引起我的注意。拭去了表面的塵土、碎紅瓦片、密佈的蟑螂屎粒,解開纏繫在塑膠袋口的紅布條,拿出木匣子,匣子上還有從舊大衣上扯下的拉鍊當繩子綁著,推開木匣子上的匣蓋,率先映入眼簾的還是一層摺疊成匣子大小的塑膠袋護著;移開塑膠袋,是兩排摺疊整齊的棉紙,攤開,都是一些典押質讓的古契約文書。比較特別的是幾張還有紅格線的小型習字棉紙,寫著稚嫩但還算工整的小楷毛筆字,標題有:「拔都西征」、「拐子馬」、「班超」等,右下角落款是父親的名字。祖母把父親上私塾的寫字習作都珍藏著,少說也有一甲子了吧!匣子最底層是一長一短兩張紅色的紙,短的那張是算命仙對祖母生辰八字的批示,左右對摺的長形紅色那張則是祖母「入門大吉」的合婚書。 讓人意外的是那個小漆罐還在,還有那一對鳥腳。或許是因為濕氣的關係,原本微黃枯槁的鳥脛上竟然泛起了一層白色的黴菌。母親說,曾祖母和祖母託人要來了那對鷹腳,用紅絲線緊緊綁著。也許真是這辦法起了作用,總之,祖父雖然有數度還想要再下南洋,但終究沒能再飛出金門島。 祖父沒能再下南洋,是否感到遺憾我無從知曉,倒是從年輕就一直嚷嚷著想要舉家遷台的父親,終因這方土地上的人情世故拘絆太甚,只能將雄心壯志草草埋葬。而自己,雖無能光宗耀祖,卻也自詡志在四方。左腳離了浯江,右腳就踏進了淡水,茍且數年,再一路越過珠江、長江跑到了黃河塞上。 彷彿,逃得愈遠就愈有出息。 只是,這麼多年來,卻一直掙不開故鄉那些井呀洞呀的召喚,離得愈遠,心愈茫然。去年早春路過秦嶺,山裡大雪紛飛,車迷了方向。拉開車門,皚皚白雪蒼茫無際,河床邊一座孤零零、灰灰的帳包倒成了希望。一對來自四川的婆媳等著她們在深圳打工的兒子及愛人回來。聽聞那個鼻下垂著兩道結凍的涕漬,蹲在地上攪著炭火、兩個臉頰紅似蘋果的小女孩名叫「嫦娥」後,我和司機相顧莞爾。但隨即又為自己心底浮起的輕蔑笑意感到羞慚。這婆媳、這小女孩和幾千里外小島上的親人,竟有著如斯相似的命運── 情不自禁的踱來河岸,已經化冰了的春水潺潺。順手撿了顆石子,沿著河面振臂拋出,自忖可以激起幾許波瀾,石子如飛魚般從水面穿出、如蜻蜓般優雅的點水踏浪,但終究還是跌落到屬於它的地方。 我彷彿明白了「故鄉」!那守著早春的燕子呢喃,不管曲調是短是長,祖先或是你我的一輩子只堪折抵成一顆顆豆芽,至多是找到了合適自己的音譜線掛上。個別看,形貌近似,單獨聽,叮叮噹噹;合著吟,哀怨婉轉,連著唱,莫名哀傷。 我彷彿明白了!那些關於井呀洞的幽思懷想,都是一個個不甘的靈魂和故土鄉情間的一場場「迷藏」。 啊!「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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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人
走出經貿大樓,阿翠氣鼓鼓的,頂著太陽下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加上怒火在腹中燃燒,阿翠覺得臉上發燙,汗珠不停的冒出。抽出幾張面紙,剛開始還頗有耐性的上下左右在臉上來回按著,走著,走著,索性用抹的,濕污的紙巾上混著黑色、藍色、紅色。她想,妝已經花了,那層標榜著能隔離髒空氣、隔離紫外線、隔離彩妝的三重隔離霜恐怕也掉了。 離停車的地方還有一段路,真熱啊!陽傘呢?阿翠想起來了,就擱在那家公司的傘架上。可惡!都是那個叫「飛利浦」的採購主任,說什麼手上握有四五百盒月餅的訂單,都跑了三次了,送目錄,送試吃,中秋節快到了,看他一副就要下決定的樣子,阿翠上次來還跟公司多要了二盒,包好交給大樓警衛,請他在「飛利浦」下班時轉交給他帶回去品嚐。 阿翠是透過朋友的表妹介紹「飛利浦」這個客戶的,「飛利浦」約莫三十來歲、中等身材,言談間不時流露出這個年紀男人該有的精明,第一次拜訪時,阿翠一眼看到他已經禿成一條馬路的頭頂時,想到了電視上那個「飛利浦」的廣告詞,忍不住都笑了,幸好推銷產品本來就是要笑臉迎人,不至於太失態。 這次來,起先還相談甚歡,「飛利浦」直誇月餅爽口好吃,阿翠心想這筆訂單就要到手了,沒想到「飛利浦」話鋒一轉,居然要求阿翠回去跟公司要求照定價打三折,可以接受再來談。擺明了不買嘛!阿翠在糕餅界十幾年,沒碰過這種「澳客」,儘管離開時臉上堆著笑,頭頂上卻早已經在冒煙了。「死囝子!去用搶的卡緊啦!」笑容裡,阿翠的OS有這麼一句話。 愈走愈氣,新的高跟鞋因為走路磨擦,腳後隱隱作痛著,阿翠忍不住在路邊一台車旁停下來,顧不得今天身著洋裝的淑女形象,扶著車身彎下腰去拉拉鞋子,一面在紅腫的腳跟上捏一捏,一面碎碎的咒罵著,火氣實在難消哪!阿翠忍不住吼起來:「甲恁祖媽會記咧,這條賬恁祖媽會連本帶利甲你討回來!」連續劇看多了,阿翠學起這種很「三立」式的OBS(歐巴桑)叫罵方式,非但不困難,而且,恐怕幾公尺外的人都聽得到。 車前面有台發動中的芥末色小MARCH,一位妙齡女子從車內出來,手握著三千元匆匆忙忙的走向臉色漲紅的阿翠,「對不起啊!我剛才倒車不小心,『偎』到妳的車,看起來不嚴重,因為我有急事要趕著去處理,這點錢夠妳拷漆了。」女子一邊說著一邊把錢塞到阿翠手裡,然後轉頭奔入車內急馳而去,留下一臉錯愕、還在狀況外的阿翠,她甚至連女子車牌號碼都沒看清楚哩! 回過神,阿翠朝路邊那台車看了看,墨綠色的TOYOTA CAMRY車前方「慢把」白了的一大塊,綠漆剝落在地。車主回來,看到愛車這款模樣,臉鐵定也綠了。 「管他呢,這種事經常發生,算他倒楣!」阿翠順手把錢塞入嫂子從上海帶回來送的A檔仿LV櫻桃包內,拉拉洋裝,若無其事的繼續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天氣好像不那麼熱了。 或許,明天再來跟「飛利浦」講講看,做生意嘛,哪有那麼快就談成的,阿翠在心裡盤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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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學院之秋
北風入境 一任飛沙歌來動地的日子 又漫天捲起 亂葬崗一帶的 孤鶩與殘霞 漸漸,對面的山腰 已是一幅揉縐的搨本 多情的人或依稀辨認 那青青的山腳,從前 就住著一位少年 當他抬頭望向 如今俯仰可觀的據點 原是蜃樓般空蕩蕩一片 拾階而上,冷血的鐘聲 一拐一拐地敲著 沒有表情,水銀燈低低地 為黃昏君臨的城國 亮了起來;視聽教室外 一條瘸腿的黃狗 正瑟縮地找尋 牠遺失的蹤影 在斑駁老廊柱下 乾硬瘦直的粉筆 持續書寫,形式專注 工整,氣韻風神 有如一面鐵鑄的風帆 正欲揚起 狂歌浩浩的風雲 ──而臺下嘈嘈切切的青春 奔馳於他們夢想中 野腥眩麗的殖民地 盡情喧囂地放牧 豪華的心事 靜靜,是黑板上黏著又拭去的痕跡 在潮水往復 無窮無盡的滄桑裡 縱便銀鉤鐵劃 一路的大篆小篆 刻骨銘心的,也無非 就是寫給自己的輓聯 而已。飄墜的煙塵輕輕落地 寂然心頭一盞燈 宛如一些負氣的孩子 緊緊抱住 寒光照亮的尸骨 哀哀其鳴 不知是何蟲物的秋吟 自黑色的山頭飄過來 坐下,彷彿幾縷 疲倦的舞蹈 困身稀疏的華髮間,仰天 卜問:可還有一船的明珠 停泊在幽暗的天河裡發光? 這窗外南國的欖仁樹啊 還能搖曳幾枝賸下的闊葉? 當全然的黑夜悄悄屠平了 岡巒那一邊的起起伏伏 且催促這蹣跚的血肉 步上踽踽的歸途 殘破的風聲下 只有孤伶伶的身影 如凌遲一般,點點 是無情淒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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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7 「我們:::有十幾個年頭,沒見到彼此了吧!」 玉清望著遠處,那一片橘色夕陽照耀下的溪水,若有所思的問柏舟。 「十幾個年頭?:::嗯,好像真有那麼久了。」 柏舟一時也記不起來,到底有多久沒有見過玉清了。 「自從那一年,1989年的仲夏吧?你說──我們分手吧!不要再彼此痛苦:::。」 玉清說著,眼眶中泛著些許淚光。 「對不起,玉清。我:::。」 柏舟突然有點不知所措。他沒想到,事隔這麼多年了,玉清還如此介意,還記得如此清楚。 1989年的仲夏,就是柏舟決定要前往歐洲的那一年。 玉清是柏舟大學的同學,兩個人同樣是美術系的學生。不過,柏舟選的是西畫組,玉清則是國畫組。雖然如此,兩個人卻彼此相當的投緣。 有時,柏舟會跑去旁聽國畫組的課,玉清也會偶而去旁聽西畫組的課。因此,兩個人即使是不同組別,碰面的機會還是不少。何況,還有許多共同科目是一起上的。 「那時,妳們國畫組的一些課程還不錯,我還蠻喜歡的。」 柏舟想到以前,心中還有些懷念。 「對於西畫組的素描課,我現在還印象深刻。有時,看你們手上的大饅頭,心想一定有人經不起饅頭誘人的香味,先大快朵頤一下再說吧!」 玉清說著,看了看柏舟一下。 「有,有。我就有過先吃上兩口,飽飽口福。然後,再去想那些美感的、心靈的創作。」 「我就說嘛:::。柏舟,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說著說著,玉清突然話題一轉。兩個人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好像:::是大四,快畢業的那一年。」 「不,是大三下的時候。」 「是嗎?有那麼早?」 「你不記得了?有一次,你來向我借共同科目的筆記。我笑你上課太愛打混了,那時你還辯說──沒有。」 「有這回事?嗯,好像有那麼點印象。哈哈。」 柏舟說著,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兩個人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令人難忘的大學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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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採微一門四代人銀城有遺物
──明代金門蔡獻臣家族在同安 明代金門平林人蔡獻臣是同安傑出的鄉賢名宦,他和父親蔡貴易都是進士出身,是同安「父子進士」家庭之一;又與祖父蔡宗德一家三代人同祀同安鄉賢名宦祠。其至連「平林」這個村名,也因蔡獻臣學問純正而御賜為「瓊林」,這種榮寵實屬罕見。蔡獻臣長子蔡謙光雖然祇是一名秀才,但他有詩著傳世,被︽同安縣志︾列入「人物錄‧文苑」。三百六十年過去了,歷史留給人們無窮遐想的空間,但這個家族四代人遺留在同安的歷史文物,卻見證著「無金不成銀」這樣一個史實。 一、蔡宗德妾楊氏節孝坊 蔡宗德字懋修,是蔡獻臣的祖父。他於明嘉靖十年(一五三一年)得中舉人(這科同安中式七名舉人全部是金門人)。蔡宗德為人寬大仁厚,不炫聲譽。任廣州通判時,釋放一百多位因通番船而被羈押的漳泉船員;在浙江台州任職時,也放走了一批被倭寇擄掠準備販賣的莆田人。後來調往廣西任梧州府通判(州之佐官,正六品),不久歿於京,葬金門戴洋山,刑部侍郎洪朝選(新店柏埔人)為作墓志銘。其妾楊氏(楊禮室之女),少通經史,二十三歲守寡,因無子嗣數次投環殉節,但都被嫡室洪氏(南京國子監助教洪敏孫女)救活,祇好佐理洪氏持家,相依為命,直到萬曆十二年六十一歲辭世。按照明代的定例,媵妾守節不予旌表,但官至光祿寺少卿的嫡孫蔡獻臣於萬曆三十二年再呈︽祖妾孤貞難泯微臣遵例直陳乞賜旌表以裨風化疏︾,言「妻之事夫,猶臣之事君。臣之盡忠,既無分於大小;妻之立節,又何閒於嫡庶」,結果獲准,啟開了為媵妾之坊旌表之先例。 ︽同安縣志︾卷七記載:「節孝坊(石坊匾額鐫為「貞節」)在鋪前街,為明通判蔡宗德妾楊氏立」。楊氏於萬曆三十二年旌表,石坊是萬曆三十八年(一六一○年)由泉州府同知、同安知縣李春開建立。安橫跨漳(州)泉(州)驛道,單間重檐,高約七米,寬三‧四五米,方形沖天石柱邊長○‧四四米,下端固以「凸」字形夾捍石,頂蓋魚尾脊中置葫蘆。輝綠巖蟠龍封匾陰刻「聖旨」二字,「貞節」坊名石兩側鐫寫立坊時間和立坊者具銜題名。橫樑上匾額由三塊輝綠巖合成,高○‧四八米,總長度二米,正反兩面鐫文敘事,從右至左速讀為:明鄉進士梧州府通判誥贈貴州布政使司左參政蔡宗德妾楊氏。石坊南距蔡獻臣「怡園」別墅約三百米,北距蔡獻臣墓約六百米,迄今保存完好,是同安境內遺存不多的明代石質文物。 二、蔡貴易墓 蔡貴易(一五三八─一五九七)字邇通、道生,號肖兼,蔡獻臣父親,明隆慶二年(一五六八年)與嶺下人葉明元同榜進士。歷官江都令、浙江崇德縣令、南京戶部陝西司主事、寧波知府、貴州按察副使、布政司參政,終浙江按察使。蔡貴易一生不善奉迎,「恬退寡援,挺立獨行」、「居家不蓄媵妾,不溷官府,敦宗親和鄉里」,崇德縣民為其立「四知亭」,堪與東漢清官楊震相媲美,因而御史蘇浚書其堂曰「清白」,其子蔡獻臣文集也以︽清白堂稿︾為名。 據蔡貴易墓被盜後的墓誌銘碎片辨認,蔡貴易原配葉氏逝於嘉靖三十九年(一五六○年),年僅十九,葬於城北,直到萬曆二十七年(一五九九年)十二月初五日,蔡獻臣才把停柩二年的父親合元配葉氏葬於現在的翔安匾新店鎮董水獅山南麓,親家翁太常寺少卿池浴德(蔡獻臣岳父)為其作墓志銘。墓地坐北朝南,方首墓碑高一‧六八米,寬一‧三九米,中鐫「明賜進士浙江按察使崇祀鄉賢名臣肖兼蔡先生暨配淑人葉氏黃氏之墓」(黃氏為蔡獻臣生母,生卒年間為一五四一─一六二八),上款鐫「崇禎甲戍(一六三四年)五月移厝艮坤兼寅申」;下款刻「萬曆辛亥(一六一一年)四月男獻臣百拜立石」。祭桌長一‧六七米,寬○‧八四米,高○‧九五米,墳封為橢圓形三合土夯築,石砌墓道,兩旁分列石馬、石羊、石虎,惜已被盜,僅存一隻石馬讓茂頭蔡氏族人運回村中置於宗祠前面,尚有一支望柱擱置董水小學門口,上鐫「光前裕後清白獨茂家聲」。 蔡貴易墓南約二里新店往東園古道路旁,樹立一座面向金門的「望洋阡」墓道坊。石坊單間無檐,跨距三‧一米,方形沖天柱邊長○‧三七米,高四‧五米,頂端石雕坐獅,下端以夾捍石加固。鏤空祥雲雀替,橫樑雕刻浪紋圖案,匾額中鐫「獅山佳氣」,右鐫墓主生前所獲榮典爵位和官階題記,左鐫立坊者獻臣父子名字。銘文自右至左連讀為:「先生姓蔡諱貴易號肖兼隆慶戊辰進士歷南京禮部祠祭司郎中浙江按察司按察使元配葉累贈淑人次配黃累封淑人太淑人先生壽六十萬曆已亥(一五九九年)仲冬合元配葬於董水獅山之陽庚子(一六○○年)祀邑學宮又祀崇德寧波名宦丙午(一六○六年)貤贈嘉義大夫墓丑未穴而虛其左今外向作坤正值龍船峰中石其左遙望別駕大父浯洲戴洋山塋,萬曆三十九年(一六一一年)辛亥十一月初二日賜進士整飭嘗鎮兵備湖廣按察司按察使獻臣謙光定光學光孚光拜立石并書」蔡貴易墓與金門戴洋山蔡宗德墓隔海相望,表達了同安與金門蔡氏世代思親念祖的情愫。 三、蔡獻臣墓 蔡獻臣(一五六三─一六四一)字體國,號虛台,以直言敢諫著稱,故別號直心居士。明萬曆十七年(一五八九年)與金門同鄉蔡懋賢、蔣孟育、陳基虞、黃秀華為同榜進士,人稱「五桂聯芳」,並與蔡復一、許獬、盧若騰合稱「金門四秀」。蔡獻臣進入仕途後,初授刑部主事,後遷禮部主客郎中,又遷湖廣按察使。任上被禮部尚書右宗伯以「楚藩案」(即遼王朱憲火節謀反案)參劾罷歸,又逢父逝丁艱,在家逗留一段時間。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年),也就是蔡貴易卒後第二年,蔡獻臣帶風水先生徐乾到同安縣西的聖水泉山(亦叫端平山,今屬同安區新民鎮禾山村)為父親卜葬。可能是沒有找到理想寶地,其父沒有在此安葬。萬曆三十九年,蔡獻臣攜母黃氏(文水黃國樞次女)住同安城南別業望洋庵。萬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年),蔡獻臣重遊端平山,浮想聯翩,寫下了︽遊端平山記︾佳作。張居正罷相後,蔡獻臣被起用浙江巡海道,改領提學道,為國家精選人才,狀元朱之藩即出其門下,浙人為立生祠。天啟間召為南京光祿寺少卿(正五品),但又遭宦官構陷,終於歸鄉賦閒。蔡獻臣在金門平林原有宅第,名為「怡穀堂」,又有書軒,至今尚存(據民國八十年增修︽金門縣志︾卷二)。但他還鄉後便在縣城南門外構建「怡園別墅」,池種荷花,地植果樹,池北築「一鑑軒」。「怡園」至清代為孝廉陳貽焜(蔡獻臣親家後裔)改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被拆除建為木箱廠。蔡獻臣居鄉時,不但倡修雪山巖、通利廟、香山巖僧舍,還捐資重築海豐埭長一千八百八十丈(址在今集美區後溪鎮頭橋東),何喬遠為之撰︽蔡虛台先生築海豐朱埭堤岸功德碑頌︾(民國版︽同安縣志︾卷五)。萬曆三十七年,廣昌舉人李春開蒞任同安縣令,聘請蔡獻臣纂修︽同安縣志︾蔡獻臣本著「不虛美,不隱惡」的宗旨;三個月脫稿,共十卷十七個項目,被李縣令讚為「今日以前,定不能增減一字」。萬曆四十年,邑令李春開於南門外銅魚池修建銅魚亭,蔡獻臣邀請陳基虞(金門人)、張廷拱(大嶝人)、林應翔(今廈門人)等顯宦名儒,登亭賞月,喜賦︽銅魚亭成,邀林負蒼、陳賓門、張輔吾夜坐詩︾一首:「神魚迎水躍,天馬護亭斜。奇蹟何年隱,勝遊今日誇。午風催急雨,夜半月平沙‧隔堞堪呼取,如澠不用賒」(民國版︽同安縣志︾卷八)。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邑民為彰揚縣令李燦然抗擊「紅夷」(荷蘭殖民者)事蹟在鋪前樹立︽邑侯李公生祠碑記︾,蔡獻臣為碑書丹,表現了愛國愛鄉的民族氣節。 ︽同安縣志︾記載:「提學蔡獻臣墓在前街後山」。蔡獻臣卒後賜祭葬,贈少司寇,配享朱文公祠。其墓一九九七年由金門瓊林和同安蔡氏宗親集資修繕。墓地坐北朝南,平面呈「風」字形佈局,方首墓碑通過二‧一三米,寬一‧六二米;祭桌長一‧五七米,寬○‧七四米,高○‧九六米。墓碑陰刻楷書:「皇明賜進士嘉議大夫光祿寺少卿前嘗鎮兵備按察使浙江提學副使虛台蔡先生暨配誥封淑人池氏墓」(池淑人是太常寺少卿池浴德長女,也就是禮部池顯方大姐)。墓前有半月形丹池,兩根六角形石望柱頂端坐獅已失,兩副石刻褒聯猶存:其一,立朝屹如山居鄉清如水真乾坤正氣能紹往開來為江南之夫子,宅心溫似玉接物煦似春堪砥柱末流使民思士仰稱斗北之一人。全聯五十二字,這樣長的華表輓聯所見不多。其二,識遠才閎持論每依名節,志芳行潔任事不避怨勞。聯首鐫「玉音」二字,標明是皇帝口賜的嘉聯,由上可以看出蔡獻臣遊宦的亮直氣質和居鄉的清白門風。 四、蔡謙光墓 蔡謙光(一五八五年一月二十四日至一六三六年七月八日)是蔡獻臣長子,︽同安縣志︾與其弟甘光合列「人物錄‧文苑」;「蔡謙光字裒卿,邑諸生。蔡甘光字雨卿,恩貢生,俱少司寇獻臣子,並以詩名。謙光為詩,沖秀高華。甘光尤負奇筆,體數變後乃造沖淡,如涼風素娥,微風搖珮,父執何喬遠、蔡元履更以雄深進之。謙光著︽千雲齋集︾,甘光著︽恢齋集︾,舅氏池顯方均為之序。「以上看出,謙光、甘光兄弟詩歌,書法俱佳,而且得到父親執友何喬遠、蔡復一的提攜,使詩書更具深度。 蔡謙光墓在同安縣城之北里許的蔡厝山西麓,方首墓碑高一‧五五米,寬一‧三一米;石供桌長一‧五○米,寬○‧八四米,高○‧三四米。碑刻楷書:「明太學生裒卿蔡公暨配孺人林氏傅氏之墓」。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墓葬被盜,兩具棺木移出壙外,男女骸骨由蔡氏族人拾入陶缸重新葬入墓穴,以水泥封頂。一碣墓誌銘被東山村後亭蔡氏族人收回藏於蔡氏家廟。︽明故太學生蔡裒卿墓誌銘︾為黑頁巖質,高○‧八三米,寬○‧三九米,全文二十四行,滿行五十二字,由謙光母舅池顯方於崇禎十七年(一六四四年)撰文,陳瑞(崇禎四年進士,刑部員外)篆額,蔡國光(金門平林人,崇禎七年進士)書丹。銘文表述:蔡氏「先世中州人,宋十有七郎者,贅浯洲平林,因家焉」,闡述金門與同安蔡氏的血緣關係。蔡謙光為十七世,少富文才,但機遇不佳,科場失意(名額限製),祗好放情山水,邀朋延衲,談禪賦詩,於縣城南郊千雲齋吟詩作畫,煎茗析疑。蔡謙光先娶參政林汝詔之女林氏(生於一五八六年一月十九日,卒於一六○四年九月三日),繼娶中丞傳鎮(嘉禾嶼人,嘉靖十一年進士)之孫女,但均無嗣,以弟甘光之子庠生齡為繼。齡娶貢生陳世忠(陽翟人,崇禎十五年與甘光同獲恩貢)之女。齡於崇禎十年(一六三七年)八月卒,亦無子息,祗好以甘孫嗣。據照管蔡復一故宅的蔡仙賜老人介紹,蔡謙光居前宅(即三郡知府陳健社里)妻家,現僅有一戶姓蔡人家,為謙光派裔。東山(原名山兜,相傳朱熹改今名)後亭村現有蔡氏村民七十多人,是為甘光派裔。村中蔡氏宗祠為二進建築,門對寶鎮山,前有魚池,長三十二米,寬十五米,引自汀溪隘頭的「大圳」(相傳蔡獻臣開引)流經池邊。祠堂前後進地平落差一米,各有五級台階。二進祖厝於一九九八年十月修葺,寬十五米,深十一米,寬敞明亮。神主龕原有蔡復一泥塑神像,文化大革命被毀,大門兩尊石獅也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被盜,令人扼腕。宗祠相傳為蔡獻臣父子所建,蔡復一的書室壺隱山房(又名東山草堂)也在東山之下。金門蔡氏在東山擁有不少的產業,以致尖仔山(即文公尖)和大礐山之間的山名也叫「蔡厝山」,足見明代蔡氏家族之顯赫。 明代金門蔡獻臣一門四代遺留同安,翔安的文物古蹟,是研究歷史上金門與同安「五緣文化」(即地緣、親緣、神緣、物緣、業緣)的實物資料,對於探討明代同安的家族遷徙,民居古建,墓葬製式,婚姻觀念等也都有一定的史料價值,值得兩地民眾的關心和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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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樓情緣
由於年代久遠,許多樓房老舊的狀況,當然也相對的嚴重了許多。 佔地七百平方公尺的福裕樓,是由三廳三當四落所組成。遠遠看福裕樓,整座土樓在中軸線上,是前低而後高。兩座橫屋,是高低有序、主次分明。樓前,有三個大門。在主樓與橫屋之間,則設有小門相互隔開。因此,從外觀上看,整座土樓是連成一體的。其實,裡面卻是一分而成三大單元。 遊客來到福裕樓參觀的,只是三三兩兩、零零星星的幾個人而已。相對於人潮不斷、擁擠不堪的振成樓,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因此,整座福裕樓給人的感覺,的確是既寬敞又安靜了許多。 「玉清,來這裡的遊客雖然不多,可是我看到他們在向土樓裡的住家,買些老舊門板、木雕什麼的。」 在邁向福裕樓橫屋的時候,柏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問玉清。 「那是木結構樓房門窗上的木雕。我知道,許多來土樓參觀的遊客,很喜歡買這些回去。有些人,好像還是為了這些老舊的門窗木雕,專程跑來土樓的。」 玉清來土樓的次數多,見到的情形自然也比柏舟多。 「那樣不是很危險嗎?」柏舟說著,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什麼很危險?」玉清一時想不出柏舟的意思,便轉過頭來看著他。 「我看土樓目前的住家,已經所剩不多了,他們的經濟也不是很好。如果這些住家為了生活,常將木結構樓房門窗上的木雕,拆下來賣給遊客們,不出幾年的時間,土樓就很難維持原有的完整風貌了。」 「我也常有這種想法。只是,這個問題也不是我們可以阻止得了的。」 原來,玉清也有一樣的看法。到底都是學藝術的,對這些人類建築藝術的瑰寶,都一樣的珍惜、一樣的不捨。 「說的也是。我們除了窮憂心,也無法改變什麼。只希望土樓的居民,有人能及早看出這個嚴重性。」 柏舟隨著玉清走馬看花似地,一路走到了福裕樓西側橫屋外的──洪川溪。沿著福裕樓西側橫屋外的土路,有一處十幾階的階梯,可以直接走到洪川溪。玉清帶柏舟找到了洪川溪畔,一個可以坐下來閒談的地,可以更近距離欣賞洪川溪的寧靜與美麗。 洪坑土樓群,最小的圓土樓──「如升樓」,就隔著靜靜的洪川溪,與福裕樓遙遙相望。夕照下的洪川溪畔,沒有磅 氣勢的水流,柏舟只見涓涓溪水,在青山圍的洪坑村中,在兩側頗具歷史的土樓間,悠靜地孕育著屬於客家的土樓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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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牽后豐港
我的貝殼手機響起,那是他的電話,我知道,因為這別緻的鈴聲是錄自后豐港的海潮,正當夜深的時刻,他想像那黑裡透光的音符是有一群的精靈(nymph)在指揮著,而岸上唧唧的蟲鳴,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事,爭先恐後地搶在我們愉快的交談中,插播牠們絮絮不絕的情話。 想來就是那樣一個淒豔的黃昏,當他載著我穿過夕陽遍灑的后浦海,蜿蜒穿過榕樹守門的夏墅,從延平郡王祠急轉直下,右轉,夏日微涼的海風,已把我們的方向招引到無人的堤岸邊。沒有豪華的紅地毯、星光大道,只有變幻無窮的海色,細細的砂子,和一方適合久坐的花崗石,在鹹鹹的鹽味中溶解自我的生命。 和他一起坐過的花崗石不止是花崗石,我心裡驚訝地喊著,但不敢說出來。 「洪旭伯爵的九十九扇窗啊::::」我似乎意有所指,而他只是淡淡地回答:「所有的人都有一扇不對人開放的門窗」。 我知道了,我告訴自己的心,這個年紀和我彷彿的大男孩是值得敬重的。 「妳知道嗎,小時候我非常嚮往海上的生活,冰島的漁夫、金銀島的寶藏,甚至是魯濱遜的荒島,反正不管什麼,只要是關於海的故事,我都會幻想自己就是那書中的男主角。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我想我最遺憾的,就是無法擁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船。」 「小艇行嗎?」 「當然不行!」 「為什麼不行?」 「呵呵呵::::它上不去妳青青的島上!」他總喜歡這樣逗著我。 我想起更遠方的故鄉,想起爸爸長年守著的世紀燈塔。溫柔地想像著:如果三十年前,他像一個揚帆出海的翩翩少年,在一次風暴過後,偶然飄進了的淒涼的海岸,奶奶肯定會當場將他捕獲,逼他成為島外之島一個健碩的新郎。 只是,當不成新娘的我,千山萬水之後,終於又溜到了金門,來與他相遇。 我知道,許多事是不能強求的,命運的奧妙在我身上還是一個無法回答的謎題,但海水與礁石碰撞激起的浪花,到了我這樣的年紀,只會更真實,更令人回味珍惜,而不會碎散無依的。 漸漸地,我們隱約都已經感覺到,時間的光影從遠遠的天際逐漸謝幕,一弦新月昇起,伴著一顆孤星,天地陡然留下了空曠的舞台,在間歇的潮聲中,更讓人深信不疑,這褰衣涉水、漫遊沙灘、險些要狂奔入海的舞者,確確實實就是屬於海島的兒女,從不曾忘記,身上,永遠流著海神的血液。 我們四處尋找,鱟的足跡,那盔甲的武士,偕著終生的伴侶,在岸邊牽徙流浪,而終於坦腹露背,變成了人類的一個菜單時,那樣的美麗與哀傷。 我們談起水頭的商港,就在不遠處,第一、第二、第三期的工程,將依序發包構建。而就像上了發條就不能不走下去的時鐘,當卡卡的聲響繼續工作、或者停擺的時候,那鐘聲是為誰而敲?究竟啊,是為誰而敲呢,那是不是令人聞之破膽的喪鐘呀?每次想起這本不該屬於我的問題,許多黑暗的意象卻一波波,無止無境的湧上心頭。我沒有能力再去想這些了。 九十九個窗櫺的老房子,正以辛酸的速度逐漸衰老,彷彿轉眼就要變成一則腐朽的、沒有血肉的傳奇。我不甘心,我想掛一些風鈴,在窗前窗後,在南風吹拂的子夜,煮一碗清香的蚵仔湯,倚著窗邊,等他回來,直到終老。而他滔滔訴說的,則是一個交織著鐵與血、愛與悲的病歷卡。 「說保存,卻保存得一點特色也沒有;說建設,卻建設得這樣缺乏魄力!」 我知道此刻在他腦海裡翻騰的,也許是國姓爺一身箭服,對著海面千百艘長桅巨帆,指揮若定的場景。他說:這乘風破浪的大劇場,不就在我們的眼前嗎?啊,后豐港!然而,我無力切斷他的哀傷,如同我無力切斷他心中已經看似著火、甚至是著魔的家鄉。 就像大海悄悄說給貝殼的秘密,身為他的知己,我懂得他這樣的語重心長,無非是源於對故鄉的眷戀和憧憬,然而愛之深、責之切,那鬱鬱不得的傷痕,一刀刀割下去,怎能不叫痛啊!只是在這樣的星月下,那痛傷已從淒美變成了淒涼。 然後,是一段長長的靜默,像演奏彌撒曲的時候,我們都得各自向心中的神祇禱告,祈求一個吻或者一個許諾。一個吻或者一個許諾,他就坐在我的身旁,我側著頭小心翼翼地仔細端詳他逐漸飛霜的兩鬢,和漿洗過的牛仔褲,我暗自在心裡計數他回來這幾年,精心整治過的大大小小事情,突然,一種母性的習慣或者憐憫,同時瀰漫在我的胸臆間。 我於是就想起了康拉德小說裡的一個老水手,「我們在他身上蓋了一小塊帆布,這個老人生前最後一件工作就是開船::::。」這是半年前,來到后豐港的海岸,彼此問起將來老的時候要做些什麼事情時,他一字一句,費力地咬出來的。 星月的海岸和波濤,子夜已經入眠的后豐港,我看到一條船悠悠出海了,從他深情注視著島嶼的眼眸,守護著什麼似的,直抵我們年少時或許也曾有過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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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歌謠選輯阿婆的歌聲
※莿阿花 莿阿花開白白,阿娘罵你沒顧家; 初二三呼你嫁,請問袂嫁丟?嫁阿田中央。 莿阿花開白白,乎你沒柴來滾湯; 色褲來做水缸,腳布去做眠床,甘苦心肝涼。 ※龍眼(吃鴉片) 龍眼開花蕊垂垂,哥行高也娘行低; 親像水晶照玻璃,玻璃玻璃照光光; 煙盤扛來床中央,哥來吃煙娘來裝。 ※玉蘭花 六月半年玉蘭花,花開阿開白咪咪; 南風送來沁香味,蟬兒叫阿嚎咭咭; 聲聲叫出哭相悲,尪婿歸心註你死; 放子乎我來養飼,六月半年玉蘭花。 ※豬母菜 豬母菜是十二枝,阿公阿媽做媒人; 做加頂埕人殺豬,做加下埕人殺羊; 敲鑼打鼓等新娘,大魚大肉等阿冷; 新娘新娘乎火燒,女婿女婿掉落橋; 村內村外找不到,阿公阿媽恰恰跺。 ※金瓜出世 金瓜出世圓團團,福州對面是台灣; 瓜出世圓端端,鋤頭拿起重頭輕; 嫁對歹尪在外面,院厝某子被看輕。 ※鬧新娘 新娘新娘新當當,手拿一枝紅扁擔; 遇到娘子要洗衣,院ㄟ衣褲寄你洗; 哪是工資乎你算,哪是相好免拿錢。 ※海龍王要娶某 海龍王欲取某,魚舉燈蝦仔打鼓; 海龍王欲取某,蜻蜓扛轎叫艱苦; 海龍王欲取某,水蛙舉旗大腹肚; 海龍王欲取某,神明仙人來做夥。 ※看海水漲潮 海水海水海眼鏡,公媽尪婿無相疼; 輕輕打他一枝枒,三日五日無吃糜; 千張信又萬張紙,嬈狠查某來害我; 貨船要走哭三聲,海水茫茫都要行。 ※歡迎船入港(沙美港) 歡迎船入港,過暝船起帆, 舉章來相送,送君走船人, 一位過一位,無時來作堆, 目睛看港水,看君才離開, 嬸親來延繾,離開看不顯, 只看貨船煙,越看越憀莚, 有君來操亂,無君男子漢, 路頭難探聽,港邊號一聲。 ※去南洋(家中艱苦賣子換米) 家內全亡睡冷閨,艱難勤儉送好位,哪是踏對好地位,沒想家中一枝危, 中途變心起風動,人命無心薄情亡,財空米盡是旱洞,幼兒哭號傷心茫, 手抱孩兒換白米,換來乎婆婆止飢,無意婆婆來早死,子死婆死我也亡。 ※父母愛子嫁番客 愛子嫁番客,番客不娶我,兄弟一大堆,輕重總是我, 我君去些年,害我病相思,先生沒藥醫,我看敢會死, 求神和拜佛,我君緊娶回,神明有庇祐,等我結婚時,殺豬(屠羊)答謝天。 ※金針花開 金針開花雙頭尖,當時是倆看合意; 不是阿娘腳沒綁,四月年支當正開; 五月年支正夠水,是你雙人看到水。 ※看蘆葦花 蘆葦開花蘆尾花,路邊小姐想要嫁; 那是要嫁就嫁我,嫁我單身較輕活。 ※阿兵哥 阿兵哥錢多多,買魚買肉吃ㄊㄧ ㄊㄡ,看到查某願先姑, 阿兵哥錢多多,乎我一摳買關刀,殺死阿兵哥。 ※油一(肥皂) 油一落水平波波,水車落水轉ㄟ額; 囝阿無心去ㄊㄧ ㄊㄡ,無驚你厝來找無。 ※嫁巡官 海水淹來白拋拋,嘴角胭脂一點紅; 要嫁巡官再來講,哪是警察滿天紅。 ※苦苓樹 苦苓開花接紅棗,小叔沒某偷兄嫂; 人人講你真夭壽,小叔無某請將就。 ※手帕 手帕裡四朵花,門口四隻白龍雞; 哥沒來你沒問, ※吃紅柿之一 紅柿欲吃就捻蒂,自己某子要致意; 紅柿一個紅咭咭,別人某子要遠離。 ※紅柿之二 紅燈火、鐵砧臺,借我摸,不要把我打破。 註:一日倣效「驅山走海」,偶至沙美友人家,友人母親年近八十而康健矍樂,善歌詠,席間詠唱昔時歌謠,令人讚嘆,余以為珍貴而一一錄之,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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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
天灰暗,寂寞發酵:::: 雨滴總像淚,擦不掉,你笑著說沒有那回事,笑容可以帶走一切。 楞楞的,窗外的雨不停的落在玻璃窗上,留下一滴滴的淚痕,是誰,哭的這麼慘烈,轟隆隆飛機依舊飛行,離島行,是否有旅人孤單。 窗外的木麻黃隨風擺動,悠閒散了,有種混亂,亂飛。 看不見,天空暗沉沉,你沒有說再見,陽光似乎愈來愈遠。 暗,想找個影子,沒有星子的天空,有點沉。 雨,愈下愈大,空氣裡飄來沉悶的霉味,落了幾天的雨,沒有停了? 好想你,沒人說,但知道你走了,離開這世間了,要多久呢?忘了你,或許一個月、一年,只要心底有著回憶。 你留下的外套上有著淡淡的味道,屬於你的陽剛。 不會哭,或許太過傷悲,連淚也不釋放。 情緒,低,忽然間好像聞到暖暖的咖啡香,是你嗎? 情緒,零度,奔向大海,那屬於戰爭後離島才有的獨特,心裡也有屬於你的感情,好像這戰爭的產物,情感的回憶封藏,不滅。 再見了,要擁抱快樂,像你希望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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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灘
黃埔江上船穿梭 外灘遊客繁星多 夜景彩光炫奪目 百年風情讓人說 此次到蘇州出差,由於是臨時安排加上以公事為主,無法安排觀光行程,也沒想說要到那走走看看。結束了三天工作,終於可以在週六放鬆一下,趕緊請教當地人有何一日遊的建議,於是選了『襄陽市場』『新天地』『外灘』等地走訪。 一早去襄陽市場,老外還真多,商家們說著溜口的外語,殺價聲此起彼落。我只想逛逛街買些小東西送人。至於所謂的A貨、特A貨,不崇尚名牌的我就不感興趣了,尤其隨便跟小販進入密室選購,聽說也有些風險。接著到新天地用餐,這是一個具上海歷史文化風貌的娛樂購物熱點,以中西合璧、新舊結合的海派文化為基調,在KABB店內,近下午一點還是客滿的狀況,好不容易等到了位置,品嚐一下真正的洋食風味。步行在傳統石庫門舊里弄,與充滿現代感的新建築群裏,傳來陣陣悅耳的古箏聲,傳統與現代、復古與流行,充斥在這具國際元素的新天地中。印象中的上海灘是一個影片裏十里洋場,多少英雄豪傑在此留下足跡,有幸能到江上一覽,從清末開港之始,短短之間就聲名大起,無奈封閉之際靜了下來,再到開放之時,已擋不住它的力量,東方之珠絕非浪得虛名,現在已不是十里洋場,而是萬里不夜城,與友人均有同感。是時代的腳步或是人為的堆砌都不重要了,因為它就是上海灘,醜小鴨就是會在有一天成為天鵝,任誰也攔不了時代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