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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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從我生目睭,毋捌看著恁這查甫囝赫爾袂見笑!」小莉無懼於他們,竟手插腰高聲地說:「恁目睭去予屎糊著、看毋著人啦!雖然人叫我三八小莉,但是三八規三八,啥人若數想欲吃我的豆腐,共我試看覓!」 「恁娘咧,嬈查某假在室女,」水雞不屑地說,「親像妳這款嬈尻川的 查某,欠人操啦,有啥物好嬈俳也!」 「袂見笑、袂見笑、袂見笑!」小莉咆哮著。 頭家聞聲從屋裡走出來,他善意地提醒他們說: 「三個少年的,恁講話毋通赫粗魯,按爾是誠歹聽。」 「無你的事志啦!」水雞揮了一下手,以囂張傲慢的口氣說。 「我是即間店的頭家,小莉是我請的店員,伊若是有得罪恁的所在,我共恁回失禮。」頭家依然客氣地說。 「無你的事志著是無你的事志,你咧囉嗦啥潲!」貓仔馬俊怒指著他,並罵了一聲:「恁娘較好咧!」 頭家已難以忍受這些年輕人如此無禮又囂張的行為,他緩步向他們靠近,而且邊走邊捲起袖子,復高聲地怒斥: 「恁三個噁少年,欺負一個查某囡仔,算啥物英雄好漢!」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並蠕動著唇角暗示著。 「怎樣,」牛犅指著他,囂張地說:「你袂克得是毋?抑是不服?」 牛犅說後,貓仔馬俊和水雞一起圍了上來,並傲慢地對著頭家說:「怎樣,你想欲怎樣?」企圖以人多之優勢恐嚇頭家。然而他們卻低估了情勢、看錯了人,以為頭家是一個善良好欺的老歲仔。如果真要打架,隨便他們其中一人,三兩下即可將他擺平。可是他們卻沒想到,頭家自小就跟著祖父習拳,其沈實的腿力,穩紮的步勢,虎虎生風的拳法,倘若像他們這幾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三五個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本想講他們兩句也就算了,想不到這些年輕人,竟是那麼地白目。 「恁這毋成囝,目睭展無金!」頭家說後,拳頭也跟著揮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貓仔馬俊的鼻樑。只聽他哎唷一聲,雙手摀住臉,鼻血直流,痛得轉身想跑,而在氣頭上的頭家,豈願輕易地放過他,竟又順勢踹了他一腳,然後對著牛犅和水雞說:「來,恁兩個湊陣來!」當兩人還來不及反應時,頭家又快速地賞了他們一人一拳,而後說:「來,恁三個湊陣來,我一個老歲仔對恁三個少年家,若是毋敢,毋是恁老母生的、是狗生的!」 三人發覺情勢不妙,互使了一個眼色,貓仔馬俊驚恐地警告同夥說:「這個老歲仔袂磕得。」而後拔腿就往外跑。 「呸,」頭家對著他們踉蹌的背影,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並高聲地丟下一句:「毋成囝,擱來試看覓!」 而此次事件,最倒楣非貓仔馬俊莫屬,即使牛犅和水雞都各自挨了一拳,但都沒有嚴重的傷勢。可是殘留在貓仔馬俊鼻樑裡的血跡,則因疼痛難忍而不敢擦拭,腫脹的上顎,亦非短時間內可消腫。因此,一回到家裡,馬上引起跛跤膨豬的注意。 「你又擱佮人相拍是毋?」跛跤膨豬關心地問。 「無啦。」貓仔馬俊別過頭,不敢正視他,只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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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一個下雨天的晚上,貓仔馬俊夥同牛犅和水雞三人,喝完酒後有說有笑來到日日春撞球室。或許是下雨天沒有客人而較無聊,小莉竟伏在記分檯上睡著了。熟睡中的小莉,並沒有警覺到他們已進入店裡,只見貓仔馬俊用手指頭比著嘴,示意他們不要出聲,自己則躡手躡腳走到小莉的身旁,除了低頭聞了她一下髮香,又伸出鹹豬手撫摸她的雙峰,小莉被這突來的舉動猛而地驚醒,定神一看竟是貓仔馬俊這個無聊之徒。於是怒火從心中來,氣沖沖地斥著:「貓仔馬俊,你咧創啥物!」並順手搧了他一個耳光。 「妳這個三八查某,妳敢拍我!」貓仔馬俊撫了一下面龐,竟輕蔑地說:「輕輕仔挲一下,會死呢?」 「你袂見笑!」小莉氣憤地。 「小莉,妳目睭潲實在展無金,」牛犅竟然幫著腔,「妳無看妳彼兩粒,親像豬膦脬彼大粒,是貓仔馬俊煞妳才欲挲妳;若是我,妳提錢倒貼我,我抑擱袂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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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菜
…就這樣一直停留在他爸出事以前的日子中﹐他不知他爸每天把阿嬤賣不完的菜拿回家煮﹐還一直以為是他媽買的。而他阿嬤也老是對人說﹐她賣的那些菜﹐所賺的錢是要給她孫子讀書用的… 今天的高麗菜很脆,不像我媽炒的,「爛」透了。 高欣的筆就擱淺在茆福的聯絡簿,那一行她要求學生寫的「每日真心話」上,久久無法划行。 茆,這個姓很特殊。她一接這個班,第一眼就被學生名單上的這個字打敗,還特別翻了翻字典,找了它的讀法。嗯─ㄇㄠˇ,就跟「卯」字的讀音一樣。後來有天心血突來,跑到維基百科,看了它的由來: 周公之後,曾遭滅族,輾轉逃亡,至明又被趕散,有說「茆」姓從「茅」而來,在「綠野」發祥。 高欣就此從姓氏的好奇,一轉而為對茆福的關懷。 小小的身子,遠矮於同班的男生,但皮膚很白,是那種乾乾淨淨的模樣,站在黑壯的同學身旁,活似剛初冒嫩土的小蘿蔔捱在雨後竄生的筍邊,饒有趣的。 她再略翻他的聯絡簿,又蹦出一行: 爸爸不在家了,媽媽要我自己去買晚餐。 高欣把兩段文字連在一塊,有種不祥的寒顫感覺。茆福的媽媽她巧遇過,就在一次的黃昏市場中,穿著很得體,一襲亮米黃的套裝,標標準準的上班族,身兼二職的現代媽媽,是她先朝高欣打招呼的,自我介紹她就是茆福的媽媽,害得高欣有些尷尬地直點頭,她─認不得幾個家長,只把目光全聚焦在學生的照顧上。 高欣沒刻意找茆福前來探問,那太敏感。 中午,陪他們吃午餐時,茆福吃完了首輪循次列隊打菜,又上前要再打一盤時,她起了身,趕在茆福打完走前,手拿菜夾多夾了幾葉水甕菜,遞送在他的盤子上。 「茆福,多吃些青菜,如果可能的話,有空也可以幫媽媽的忙,自己先炒個菜。」 高欣盡量把音聲放輕放淡放小,就像兩人間說悄悄話一般。 「ㄏㄡˇ─老師偏心喔─」 前幾排的學生還是聽見了,捉捉狎狎地發出怪聲,冒出這句來宣洩被壓抑過久的青春熱浪。 茆福,一張臉把眼睜得大大的,壓縮了其他五官的面積,沒說話,只怔怔望著她,脹紅著臉。 高欣,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 高欣,做錯了。 她不應該上黃昏市場的。方見的媽媽常出沒在那裡的,而她今天就又遠遠地瞧見她了。 用「出沒」來形容,那是方見的專門用詞。 方見極不愛他媽媽那樣地讓他「丟人現眼」,不說衣著隨便,就老穿那幾件寬大蓬鬆又已老舊的長袖長外套,雖把一頭花白的髮略梳整齊,束了一個髮圈在頸後,但那模樣啊!推著一個從不知何處拾來的破舊嬰兒推車,趿著一雙布希鞋,就沿街捱戶地俯首撿拾可回收的紙餐盒、塑膠瓶罐。這樣的事,方見把它視為「奇恥大辱」。 「都跟她說過、拜託過了,要她別再做了,我們家又不是過不去,非得靠她做那件事不可─」 好幾回,方見在她面前,說得義憤填膺,口氣高昂的。高欣只是靜靜地聽,沒去駁他,也沒加油添醋,只隱約感覺,一股說不出來的,好像哪裡不對的喟嘆。 方見的大哥,高欣也見過,似是見多了世面,稜角磨得平了,聽方見那樣不顧她這個「外人」在側猶厲聲批判時,就只呵呵地笑,彷彿不當一回事似的,再拍了拍他激動的肩。 「隨她啦--她愛怎麼過日子就讓她自己去過吧。倒是你,才這麼一件小事,別說得這麼生氣,可別因此嚇走了你的女朋友……。」 方見,倒是真的嚇走了她,也嚇走了她們三年的感情。 那是金融海嘯之初,他的公司有了些問題,需要縮編,本來不裁他的,但要請他到大陸去,方見不要。 「哪有這種事,我們老總真的是豬頭,難怪公司才會被他搞成這樣,也不想想這公司是靠我打下來的,那些吃閒飯光看報打混的,不叫他們去,為什麼要找我?」 高欣沒吭聲,光聽他抱怨,靜靜的。 方見自那時起,沒了工作,把它辭了,一直待在家中,人窩著脾氣大得很,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似的。兩人吵了幾回小架,然後感情淡了,他沒主動找她,她也沒。 但,今天高欣本來是想來找茆福的媽媽的,希冀能巧遇她,也不知為什麼高欣就是注意茆福,很希望能多知道一些他的事,多幫忙一點。不料,卻先遠遠瞧見方見的媽,勾了些不快的回憶回來。 後來,高欣,也真的巧見了茆福的媽媽。她正俯身撿拾一個塑膠罐,衣著也不亮了,跟上回乍見時,樸素多了。 高欣,心中突然有個不安。 她,沒走過去找她。 她,決定走過去找他。 籃球場上,一群學生正吆喝爭逐青春,汗水奔洩熱力的;唯有茆福蹲坐在一旁,低頭翻閱膝上的書。 「老師,我媽說她昨天有看到妳呢─」 想不到茆福竟先發難,塞住了她準備疑問的嘴。他也在等她嗎?還是聽見了她前去「扣扣」的鞋跟聲,那如啄木鳥抓害蟲的聲響。 喔─ 一時之間,高欣啞住了嘴,感覺自己的心思彷彿全被他擒住,一個小小的、十五歲小孩的眼。 「怎麼不過去跟大家一起打球?」高欣轉了個話題,目光落在他膝上的書,不是參考書,也不是青少年愛看的動漫,竟只是本童話故事。 他把書闔上,稚稚幼幼的笑,很淺很短的笑,然後搖了搖頭。 「他們在比賽,沒人找我。」 回答得很簡短,但卻輕鬆地把一股沮喪全藏在裡面。這就跟近來高欣的媽問她,怎麼沒跟方見出去走走了?他沒找我啊。跟他是完全一樣的回應。 喔-- 高欣一時被逼到場邊,彷彿自己正在和茆福打場籃球,而她全然退守,茆福輕輕鬆鬆地就咄咄逼來。 「我爸回家了。」 輪到茆福轉換主控權,找了一個新話題。 「那……很好啊─」 高欣不敢再往話中深究進去,她還分不清茆福的爸爸為什麼不在家,是工作需要?還是離家出走? 「不過─」茆福精靈的眼珠轉了轉,彷彿窺伺了高欣的心田,接著又幫她解了圍。「不過,再過幾天,他就要又飛回大陸去工作了。」 喔……。是這樣喔─原來他爸爸不在家,是這個因素。 「老師,妳相信貓會說話嗎?」 很突然的,茆福的話如輕飄的幽靈似,摸不著天碰不到地的,莫名地拋出這一句話來。 高欣摸不著茆福天外飛來的一句,沒有回答,只陪了微笑。 「如果我像那隻穿長統靴的貓,那麼聰明,我就能解決我爸跟我媽的吵架了。」 「他們……」 「我媽要我爸別到大陸去了,而我爸則罵我媽把家裡的錢都亂花光了,害得我們連吃的菜都是爛爛的……」 喔。 「老師,我們家是不是很窮了?窮得都得吃爛菜?」 高欣,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高欣,只能微笑地回答。 她竟在那個轉角遇見了方見,而方見正幫著他媽把嬰兒推車上的資源回收,那些瓶瓶罐罐、那些紙餐盒一一地分類,準備送至資源場中。 那是個慈善團體經營的資源回收場,供人捐贈的。 「最近好嗎?」 方見也有些意外,在那裡遇見她。一時吶吶起來,兩手緊捏互握,連問話都省略了「嗨」,很生疏。 她就僅能那樣微笑地點頭,回答。然後,不知道該做什麼了,把送來的回收物放妥,施施然緩步地走,走到她摩托車的位置,似乎是該離開了。 但,她擱了一回,腳步釘在那裡,不動了。 「我剛回來。」方見在她身後大聲地喊,那一定是對她在說話。 「什麼─?」她轉過身來,還是關心,還是放不下,不知道他說的回來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方見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憋了半天才說。「就是從大陸回來。」 怎麼了?我又回去那家公司了。你……回去?他點頭。嗯。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錯了。喔。公司在那邊需要人負責,我能力好,又沒結婚,他們才想派我過去。是這樣喔。以前……以前,我太自以為是了。 話匣一開,兩人急急抓住機會,一來一往聊開。然後,方見低了頭,說他以前錯了,太自以為是了,便又沈默了。 好像在等高欣,就等高欣說話,說那一句話。 「你們兩個要不要找個地方去坐一坐、聊一聊?」打開天窗,說這話的是方見的媽媽。 高欣朝她低聲喊了個「伯母」,她笑得燦然。 「昨天他剛從大陸回來,今天不知怎麼想的,說要陪我出來做資源回收,他一直以為我是撿來賣錢的,這孩子……」 方見的媽還是那副長袖長外套,但高欣不覺她是襤褸,只感覺樸素。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欣─」 方見終於開口邀她。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嗎?」方見低聲下氣哀求著她。 高欣搖頭,她還沒準備好。 高欣點頭了,她呼了一口長長的氣,準備好了。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嗎?」 茆福的媽媽在電話那頭有些憂愁地邀她,高欣一句「好」,然後掛了電話。 茆福的「每日真心話」越來越勁爆了。 「我家的貓,終於開口跟我說話了。」 「最近,爸爸決定不說話,不回來了。」 高欣看不懂也不解,好像掉進茆福所編織的「童話世界」中,迷迷糊糊的。「如果我有一隻小白兔,我要請牠帶我去找愛麗絲。」她擱翻在這頁,不知怎麼回應。 只好,打電話找了茆福的媽媽。 她在那頭,停怔了良久,也沒給高欣什麼答案,就只約高欣兩人找個地方聊聊,高欣應允了。 茆福的媽媽選的地方很奇怪,不是有座椅能坐下來長談的咖啡屋或飲料亭,她竟約她到那處黃昏市場的入口處碰面。 茆福的媽又恢復亮麗、標準的套裝穿著,金融海嘯真的過了,大家的生活又回來了。 「我家沒養貓,茆福很寂寞,從他爸走後,他就一直捧著小時他爸爸每晚說給他聽的童話故事,一次一次重複地看。」 茆福的媽停好摩托車,跟高欣打過招呼後,便主動地回答早上高欣問的問題。 「我知道了。」高欣很自然地點頭,這個答案並不意外,她猜得到那應只是茆福一個想像的寄託--貓。 「他說--他爸去了大陸─」 茆福的媽一聽高欣的回答,悽悽的給了她一個奇怪的微笑,沒說話。 「不是嗎?茆福說他爸去了大陸,不是嗎?」 高欣驚咋地望著茆福的媽,一個搖頭,然後眼角淌下淚來。 不是─。 「原本是那樣的,沒錯!」茆福的媽浸入一個沈痛的回憶中。「我們原先的家太小了,茆福的阿嬤一直不肯搬過來跟我們住,所以我去訂了一間新屋,哪想得到,金融海嘯突然來了,我們夫妻都被減薪了,茆福的爸爸還被公司派到大陸去工作,我要他把工作辭了,我們把預訂新屋退了,但他不肯,他非得要到大陸去不可,因為那樣一來,我們才能住較大的房子,茆福的阿嬤才會搬過來……」 喔。 高欣靜靜地聽,聽一個故事。她想起了方見,原先不肯至大陸的他。 「茆福的爸爸很孝順,他想說,就快到大陸去了,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無法看見他老媽,所以天天趕過來,陪他媽,卻不料發生了一場車禍,接著,什麼都沒有了……。」 就在這裡?茆福的阿嬤就在這裡?高欣問。 茆福的媽,點了點頭。 「妳拿一些菜回去,好嗎?」 「你拿一些菜回去,好嗎?」 方見不敢置信地瞧著高欣手中幾把萎爛的青菜,有大白菜、青江菜,還有一顆花椰菜。 其實,他也不敢相信會在這市場遇見她。 「我買的─」 聽高欣這麼一說,方見更不敢放任自己的眼睛,他想:我的眼睛一定是花了。 沒花。方見的眼睛一定沒花,他不必揉,就能清清楚楚瞧見高欣的手中真的握了幾把幾近敗腐潰爛的青菜。 「學生的阿嬤種的,種什麼長什麼,她就拿來市場鋪一張報紙蹲著賣。」她幫高見解惑,把他臉上的謎團拆解,綻成一片陽光。「學生他爸算是個孝子,也不嘮叨她賣菜的作為,總想著老人家歡喜什麼就隨她去,她愛怎樣就讓她去。只可惜,他要去大陸前,天天來市場陪她賣菜,有天就那麼不幸,出了意外……」 方見沒出聲。他以為高欣是在暗諷他,說他以前的種種不是,正準備招認俯首認罪之際,她又冒出聲來,輪到他靜靜地聽,不敢言語。 「我那個學生,就這樣一直停留在他爸出事以前的日子中,他不知他爸每天把阿嬤賣不完的菜拿回家煮,還一直以為是他媽買的。而他阿嬤也老是對人說,她賣的那些菜,所賺的錢是要給她孫子讀書用的……」 「妳的學生叫什麼名字?」方見終於可以開口,切開他們之間某些的不愉快。 「茆福啊……怎樣?很特殊的姓,對不對?」 嗯。是很特殊。幫孫子存錢,對嘛,賣菜,而孫子就叫茆福,那可是一種福菜,吃的人很難得,賣的人也很難得。 「我跟妳買……」方見伸出手,握住了高欣的手,不是菜。 高欣,只靜靜地看他,沒退縮也沒扭捏,兩人就這樣握著。 「菜會被你握爛了,它原本就已有點爛了……」 良久,高欣才把手抽回,笑著看他。 「那……你買菜的錢,我該拿來做什麼?」 嗯。也許可以去喝杯咖啡,或者吃頓火鍋晚餐。方見提議說。 「哪有那麼貴?這菜……」高欣搖頭,笑著。 「我不管,我要跟妳買……」 「我不管,我要跟您買……」 高欣故作嗔狀,把錢遞往茆福阿嬤的那堆菜前,她抿住嘴,呵呵地笑,直揮手。 老師,不用啦。謝謝妳又過來看我,妳把我家阿福教得真好,多謝啦。 老人家直說歹勢,說菜真的長得不好看,沒噴農藥所以有些蟲嚙的葉洞。 「沒關係啦─這樣最好,不怕農藥餘毒……」 高欣看著躺在報紙上的菜,已沒了腐潰的情形,內心一陣暗喜。 「老師,我最近生意比較好,有很多我孫阿福同學的爸爸媽媽來這裡買菜,他們都說要來買什麼……福菜……我也聽不懂,反正就是來買菜就對了。」 沒錯啊,是茆福的菜,學生都說那是「福菜」。 「老師,我阿孫最近曾來看我,說他養了一隻貓,貓告訴他,要他來看阿嬤。」她有點疑惑、有點不解。「老師,貓會說話嗎?」 她沒回答阿嬤,只把錢妥妥當當放在她身前,請她把她收好來。 「至少,阿福來看您啊!您不高興嗎?」 「高興啊!我當然高興。」 她又呵呵滿意地笑了,把縐紋緊捏一團,眼睛因此瞇成一條細縫。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事般,直揮手,要趕她走。 「真害,我光顧著跟妳聊天,害妳的男朋友站在那裡,一直等……」 男朋友? 「我是妳的男朋友嗎?」方見逗她。 高欣搖了搖頭,作嗔噘嘴,伸出手要作勢打他。 「當然不是─」 方見又得理不饒,深了一層:我想做妳的先生,妳不要? 當然不是─ 當然不是─ 茆福對高欣說:「老師,我真的聽見了貓咪說話了……」 高欣握著他的手,茆福的媽也在一旁,三人在一間白色的屋內,茆福躺在一床白床單上。 「當然不是。」高欣搖頭。「那是你爸爸,你太想念爸爸了,他在對你說話,你沒感覺嗎?」 喔。 茆福安靜了,靜靜地睡著了。 當然不是─ 高欣向茆福的媽告辭。她問了:「我的茆福真的瘋了嗎?貓怎麼會說話?」 當然不是。高欣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他只是太愛看童話,而那些童話陪伴他童年的每一晚,他爸爸一則則地告訴他,而他,現在只能靠貓來告訴他。 高欣走出醫院,方見正在入門口等她。 「你,不用進去了,你的病好了。」 方見吶吶地聽著高欣說的話,有點懂,有點不懂。至少,茆福要的是親情,而他追求的是高欣的愛情。 喔。 換成他,方見乖乖的靜靜地,等高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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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兩帖
〈一〉●在台北遇見愛情 交際是景觀。卡爾維諾是景觀。荷爾蒙是景觀。 拜物教肉體。我們維持在佔有和不佔有之間。像街上荒蕪的吻。瞬間。檸檬味。我們的止痛錠。一枚小小的愛情。 殖民地擴張。迂迴。獵取。在粉紅色的線索。尋找方位和可以撫慰的範圍。腰身以及歇斯底里的臀部。適合成為私領域的愉悅。那些年。那些日子。我們經營無節奏的美麗慾望。舌和粗魯的支配。沿著信義路。二十七巷。五弄。一路上揮霍。腎上腺。關係。聖羅蘭。藥。以及合法的交感神經系統。 世界靜靜的滑入。消費。妄想。九○年代。我們在資本主義的違章建築裡。供奉浪漫和遺忘。愛和甜蜜。學會優雅以及合適的輕薄。在您的唇和低脂肪的身體文本。摸索。獅子座渴望的連結。那些年。那些日子。帷幕玻璃。浴室。頂樓。城市空間的後現代。毛髮。單眼皮。瓜子臉。 像人工混血的調製。我們找到奢侈。幸福。 遇見愛情。遇見招搖過市的香奈兒五號。中山北路下游。 大量的謠言。下載。軟弱。像盲人的黑。我和我不斷的重組。拆離。喃喃有詞。那些失語症的「我愛您」。 〈二〉●放縱 {1}圓錐形周末。貓舔過的馴服。欲望和節奏黑深深的淪陷。如窟窿裡的頻率光束。哺餵反芻放縱的進化論。容納細細摩挲的初夜。您潔癖詞藻的十七歲。催眠朗誦愛情。給我無法命名的蠱咒。那些過剩動詞體溫。負載市聲濃縮的回聲。美麗與哀愁。 {2}蹲伏口口斑斕青春期。在混血瞳仁的縫。我聽到您細緻的呼吸穿梭。輕易燃點黑夜分佈裡的細胞。踏入迂迴且跋涉的胸膛。如山海纖維的碎裂。濕且過敏。激流和征服。愉悅與蒼老。我執意走過狹隘且堅貞的年紀。以及您舌頭健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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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記文學的創新收穫 ─華嚴新著《迴夢約園》讀後
過去,我所親炙的前輩學者如嚴家淦、林語堂、陳奇祿、吳舜文、華嚴等人,皆出身上海聖約翰大學,他們文化根基深厚,英文水平高,這是有口皆碑的事實。聖約翰大學為美國基督教會創辦,1879年設立,初名聖約翰書院,後增添大學部,1906年正式改名聖約翰大學,設有神、文、理、醫、工等學院。 直到辛亥年,1911年,清政府才利用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辦了一所專門培植留學美國的預備學校,即「清華學校」。首任校長為外交部派來的曹雲祥,此人不懂教育,也不識英文,遂請來學者吳宓任國學研究院長,吳堅決不就任,只允講課。開辦後有陳寅恪、王國維、梁啟超等人作教授。畢業學生如吳文藻、謝冰心、梁實秋、聞一多、王賡、孫立人,皆為著名人物。「清華學校」直到1925年才正式成為「國立清華大學」。我所以不厭其煩地寫出這段史實,乃是證明上海聖約翰大學是我國西學東漸最早的文化堡壘。 華嚴女士拾出半世紀前殘破不全、百孔千瘡的日記本,運用她的如椽之筆,描繪出高聳的鐘樓約園的美色,以及偌大校園草坪間的散開的大樟樹,還有圍繞校區的蜿蜒而悠長的蘇州河。華嚴在這座校園,生活了三年六個多月。她的這部《迴夢約園》既是傳記,又是校史,也有國共內戰的陰影,它確是當前傳記文學的新收穫。 作者以日記的形式寫作,使讀者感到格外親切。不造作,不掩飾,嘻笑怒罵發自內心感情。作者以細緻而近乎囉嗦來記錄她和一位男友易文的談話,確使讀者感到有趣。 他神色黯然地又看我一眼,轉身離去,我站在走廊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呆楞著一下子,舉步狂奔著追著,他走得很快,我的腳步聲又使他回過身來,又狂力把我擁入懷中,我幾乎崩潰般地哭著,他吻了我又再吻我,語不成聲地說:「回去吧,晚了。」他放開我,轉身快步地去了。 作為先哲嚴復先生的孫女,活潑純潔,美貌動人,華嚴騎著一輛舊腳踏車,在大學校區奔馳,誰也不知道她的身分。坦率、熱情,才華洋溢,演話劇、歌唱隊,她和女同學打成一片。從她於1945年進入聖約翰大學,直到畢業,正是上世紀最混亂的歲月,讀她的傳記作品《迴夢約園》可以隱約的凝聽到國共內戰的槍砲聲。 易文,是華嚴在大學讀書時戀愛的男友,他身材高挑、英俊,優秀的高材生。易文把華嚴看作「天上的仙女,月中的嫦娥」,兩人時常為瑣事吵架,一旦分離,卻又思念對方。這位武漢青年易文,中共地下黨員,建國後,曾被派赴蘇聯學習,後來一直在外交部服務。易文的身分,華嚴茫然不曉;易文在戀愛中的矛盾痛苦心情,華嚴也不知道。直到半世紀後,兩人在香港會面時,都已是將近八十歲的老人。 回到華園,二女乘纜車看山景去,我和易文在房中坐談,他問:「這次見面,你對我感到失望?還是一如往昔?」接著說:「我對你是不但一如往昔,你是更成熟、穩重,氣度更好了」 易文在駐紐約聯合國代表成員,曾通讀過華嚴代表作《智慧的燈》及其他作品。但是,他卻不能和華嚴會面。這是國共鬥爭的時代悲劇,任何人也難以決的歷史問題。 大抵在華嚴長篇小說《智慧的燈》問世不久,國防部組織「作家訪問團」前往金門。我們就是在訪問期間認識的。嚴大姐待人誠懇,儉樸謙虛,深受軍中作家尊重。歸來,下了飛機,我發現松山機場門口,一位身材魁偉、英俊挺拔,戴著墨鏡的中年人,站在轎車旁等她,那就是新聞界耆宿葉明勳先生。 1997年,華嚴的《玻璃屋裡的女人》小說,拍成電視劇,兒媳文靜軋了一角。華嚴邀我去淡水看拍戲。拍一場結婚典禮。導演梁修身、演員歸亞蕾、蕭薔都是熟人,我還以「客人」的角色上了鏡頭。 讀華嚴的《迴夢約園》,我有一種啟發,「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華嚴女士的讀者,我們都肯定她的文學成就。數十年來,不驕不怠,深居簡出,專心文學創作。法國傳記作家莫洛亞(1885~1967),寫過《拜侖傳》、《雪萊傳》、《雨果傳》、《喬治桑傳》,他曾在一篇評傳中說:「時間是唯一的批評家,它有著無可爭辯的權威;它可以使當時看來堅實牢靠的榮譽化為泡影,也可以使人們曾經覺得脆弱的聲望鞏固下來。」 華嚴在上海聖約翰大學度過快樂的生活。畢業,只得放開緊握著的一雙雙的手,也捨不得離開一個天真未鑿的愛情摯友;但是華嚴來了台灣,海峽兩岸咫尺天涯,漫長的半世紀歲月,只有夢中相聚了。 讀了華嚴的《迴夢約園》,國畫大師齊白右的詩句湧上心頭,「莫道長年亦多難,太平看到眼中來」。我已進入晚年,看盡人間的悲歡離合、人海沉浮,對人生的幸福與淒涼,也算看得一清二楚。咱台灣文壇的常青樹,華嚴女士是幸福人物,家世、愛情、文學事業,以及婚姻生活,稱得是美滿幸福。姑且以俄羅斯的一句俗諺來作總結:「最後的笑,才是真正的笑。」 一○○年十一月十五日 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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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毋拄,毋拄,毋拄你著先叫我一聲阿娘……。」小莉說後,自己笑彎了腰。 「恁娘咧,妳真敢死!」貓仔馬俊瞪了她一眼,「阮阿娘跟兵仔走,這個所在大大細細的人攏嘛知影,但是已經過去誠濟年啦,阮阿爸老早著共彼個 查某放袂記啦。小莉,敢講妳毋嫁我、也是數想欲跟兵仔走?」 「貓仔馬俊,滾笑規滾笑,我共你講誠實的,恁阿母物事會跟兵仔走,一定有伊的想法佮原因,大人的事志,做序細的管袂著啦。但是徛佇朋友的立場,我一定著提醒你,你這個中學生若毋知通拍拚,冊是白讀的啦。若是逐日欲食毋討趁,瞑日佮赫酒肉朋友浸佇撞球間,永遠無前途、無出脫。親像你這種少年,啥人敢嫁你,我看你這世人毋免數想欲娶某啦!」 「誠濟人叫妳三八小莉,但是咧我目睭內,妳一點仔嘛無三八,而且親像大姐彼一樣,攏咧勸人、鼓勵人。將來啥物人若娶著妳這個某大姐,一定誠幸福。」 貓仔馬俊含笑地看看她,然後竟厚著臉皮說:「小莉,妳講我有這個機會無?」 「你毋通正事毋做,一日想空想縫,講講彼五四三的,毋驚予人笑死。」小莉白了他一眼,嚴肅地說。 「我是講誠實的呢。」 「我嘛是講誠實的……。」 第八章 儘管小莉經常給予開導、鼓勵,但貓仔馬俊始終是右耳聽、左耳出,依然我行我素,並沒有把它放在心裡。甚至趁著店裡沒人的時候,竟公然地對她毛手毛腳。起初,小莉原以為彼此開玩笑慣了,不小心碰觸到她的臀部或胸部,只要自己往後加以注意就好,因此並沒有和他計較。 可是貓仔馬俊則誤以為、小莉不是愛他就是三八,要不是如此,為什麼吃她的豆腐她卻不哼聲。即使只是輕輕碰一下,也能滿足他對女性身軀的欲望,他何樂而不為呢。於是,貓仔馬俊爽在心裡口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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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桶餅
每個星期一晚上我總因為兼課,所以回到家時間都已經接近半夜,連講四個小時的課,說真的,非常疲累,只要一結束課程,馬上飛奔回家,丟下背包,我就會攤坐在沙發上發呆休息,但今天的我,不僅一點倦意也沒有,甚至特別興奮,沒為別的,只因為好友妙玲一早的電話,讓我充滿期待,想到這想念已久的滋味,將再度與我重逢,那期待的感覺讓我整天心情是亢奮的,一樣是想趕快下班回家,但心情卻非常愉悅,連台下上課的學生,似乎都可以感受到我的情緒,下課後跑來問我:「老師今天心情很好喔!?」我開心的大聲回答:是的,因為今晚有聖誕老婆婆要送禮物來給我喔! 認識妙玲,真是一個奇妙的過程,從網路上找到了國小學妹玉芬,接連的一些文人前輩陸續到頭份娘家拜訪家父,這其中包括可愛的妙玲,個頭嬌小的她,有著爽朗的笑聲,有她在的場合,總是氣氛熱烈,雖然台北新竹相隔兩地,但逢年過節她總會不忘稍來問候的電話或卡片,有一回甚至帶著她可愛的寶貝造訪頭份探望家母,那一晚家母開心的拉著她聊到深夜,隔日她要返回台北時,還不忘再三叮嚀,有空記得再來,把這裡當自己家…,看著母親不捨她離開的表情,我想母親又多一個心肝寶貝女兒了。 在我之前發表「美味早餐」那篇文章隔日,妙玲即熱心的在臉書留言詢問我,文章中描述約十公分大小,圓圓的小金門餅,是否為「桶餅」?塵封已久的記憶,彷彿千年冰山融化般,煞那間,所有回憶湧現,原來它叫桶餅啊!果真年紀大了,連這餅叫啥都忘記了!不過美味卻是難以忘懷。 真想再吃到呢?我跟妙玲這樣提到,沒想到,妙玲很快的幫我圓這個夢,在她新書「島嶼-美食」發表會當天,她特別請承辦單位保留了一包餅,她說她知道這餅對我的意義,所以她一直掛在心上,希望圓我的夢,擔心郵寄過程會讓餅碎了,她親自將餅送到我先生在台北的辦公室,請他帶回新竹來給我,那份感動,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謝謝。 即便已經接近夜晚十一點,早過了晚餐時間,而對於正在減肥的我,吃宵夜可是一種罪惡,拿到這包珍貴餅的我,卻破不及待的趕忙拆開這滿是回憶、祖母愛跟朋友情誼的小點心,馬克杯不大,放上三個就滿了,沖上剛煮好的熱水,那香氣馬上充滿整個客廳,我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美味依舊,卻更勝過去,妙玲的真心情意,讓我感懷在心。 撥了電話給娘家媽媽,提到這令人感動不已的情誼,電話那頭的母親,開心的說:「也留點餅給我,我也想嚐嚐!還有別忘記寫篇文章到金門日報副刊,謝謝妙玲,也謝謝編輯幫妳刊出那篇文章,讓妳有機會吃到這包餅…」,我心裡竊笑著,母親果真是金門日報副刊最忠實粉絲,真該頒獎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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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堅持的愛
從事教育悠悠二十多年了,社會環境縱使如滄海桑田般驟變,教育使命繫著國家興亡的認知,以及某些教育理念的堅持,卻也始終如一,不曾因外在的因素而動搖。 如果能夠的話,我在五十歲服務滿了就要退休了。不是我對心愛的教育,失去了興趣和熱忱。而是面對教育大環境的失望:如果我無能為力改變它,要我痛苦面對失落的心靈,不如歸隱高處,遠離紛擾的紅塵。 講台的大小只是方寸而已,可是只要踏上去,我告訴自己不能愧對台下的孩子。他們是父母的心肝寶貝,是國家未來的希望,我絕對不能因為自己的偷懶而愧對家長和國家。 01、愛他的一輩子 學生是教育的主體,教育的成敗不在校園建物的富麗宏偉,也不在設備的周全新穎,甚至不在升學率的高低,而是要對全部學生做整體的成果評估──畢業學生們一輩子的人格特質、行誼風範,以及對家國貢獻的總指數。 我上課的態度,是對眼前的學生負責任,換句話說:我不管當校長的是嚴是寬,教務處是否巡堂,督學來不來校視察……。我遵守上、下課的鐘聲,依照進度上應該上的課程。不論學生的學習態度與程度差異如何,只要上臺講課,我一定費盡唇舌,將所知的一切傾囊相授。許多年以前,當時服務的學校分A、B班,三年級B班的學生普遍有放棄學習的現象;我被派去接了兩班三B的國文課,為了那三、五位尚肯學習的學生,我特別購置麥克風教學;絕不讓噪音與搗蛋的環境干擾我的教學情緒。對那百般苦勸卻依然頑石如故的學子們,我說:「你們不認真學習,是自己對不起自己;老師絕對不願對不起任何人……。」 表象的考試成績可能虛假;只有坐在台下的學生,才能真正感受到老師是溫暖的春風或是刺骨的寒流,尤其等他將來成熟懂事以後,會因為以往被老師誤了而大聲辱罵、或是受了恩惠而深深懷念?老師在他年少時的良窳便無所遁形。所以,上課唯有全力以赴,怎麼可以迎合學生眼前的惰性而和稀泥呢? 我是曾因貧困而輟學過的窮家子弟,在國小、國中懵懂的歲月裏,受恩師黃順從、鄭漳等先生的提拔與關照;師專、大學又享受國家的公費培育;如果我有絲毫的怠忽職守,怎能對得起恩師和國家呢?我時常告誡自己:只要站在講台一天,就要善盡老師一天的責任。 我是國文老師,國文課範文的教學可以無限延伸,我以教孩子的一輩子為職志,凡是能啟迪智慧、增進情意、有助於為人處世技巧的知識,都在我的授課之列,教學內容從不被考試所牽制。雖然考試成績永遠沒法兒奪魁,但我一直很自豪:因為我教的人生哲學是個人體悟所得,是所有參考書未必有的「智慧」;我分析的新聞事件,是剛剛發生的活教材,可讓學生作為仿效或警惕。我從不管考試考什麼,只管配合課程教給學生該教的東西,經常有學生問我:「老師,這次段考有哪些大題?」我總是答道:「我從不去探聽出題老師考什麼;別人怎麼考,我們怎麼作答,測測自己的真正實力吧!」 教國文,如果只在文字的形音義打轉,教的僅是些零零碎碎的字詞辨正,是十分沒趣的;以前聯考的題目限於課內,在考試領導教學、各界只在乎聯考的成績下,我們只教出一批批很會考試的機器,所以人文素養始終不振,導致社會亂象叢生。由於聯考的弊病嚴重,所以改為當今的「基本學力測驗」──以課外的題目,測量課內該懂的知識或該知的常識。這種變革,將使學生為了「識多見廣」而擴大學習的領域,以往補習班式的機械訓練法,必然會遭到淘汰。這證明我以往一貫的教學內容和教育主張是正確的;並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而是每個教育者都該當「調教學生一輩子」的人師,而不是只當「訓練考試機器」的經師。 02、關懷學生情 教育不是販賣知識,也不像一般的公務行政,辦好就好。它面對的是一個個有血肉、有情感、有思想的個體。身為教師──尤其是導師,除了要在意書本上的學習成績外,更該關心他們的身心健康、言行觀念、交友感情、家庭問題……。 文學創作者的觀察訓練,讓我接掌一個新班級時,大約一個學期的相處,就能對每個學生的各種特質瞭若如掌。清晨到了學校,我總是對那三、四十張稚嫩的臉譜先掃視一遍。神情有異樣或是露出疲態的學生,我會主動問他緣故。學生有時候會因為我「未卜先知」而驚訝萬分地說:「老師,您怎麼知道我心裡有事?……」 至少,每個學生都能感受到被老師「注意」與「了解」──這種細微的關懷,才能使師生的感情如父子或朋友般親密。 也許有老師偏愛成績優秀的學生,我卻貫徹孔子「一視同仁」、「因材施教」的教育理想。不論學生的美醜、智愚、貧富……,齊頭上,我都用相同的態度看待每個獨特的個體,欣賞他們不同的專長。凡事,我不在乎成果如何,而只在意他們是否已「盡力而為」了。所以,夠努力的只考五十分會得到讚美;沒盡天賦的考七十分可能受到「責備」。我鼓勵學生多嚐試與體驗生活,原諒他們學習過程中難免的錯誤;只要能從「做中學」、「做中覺」,即使失敗也能促進心智成熟、增長經驗。他們都知道:我對「心術不正」不知悔改的同學,所施行的懲罰,也只是針對他犯錯的事件,而非針對他這個人。我以為教師萬萬不能把個人的壞情緒,帶進入上課的教室,對任何學生,都要避免可能的偏見。 我教過一個考上北一女中的學生,她如海棉體吸水般,只要上課老師所教的知識,必滴點不漏地融會貫通,裝進腦袋裡;她是班上永遠的第一名,全年級千餘人中未曾落在二十名外。成績如此出類拔萃,還需要逼她讀書嗎?她一早到校就閒閒看著報紙,我從不干涉她;有一天,卻被不明究底的訓導主任把她手中的報紙沒收了。她的考試成績雖然傑出,但自私自利的心態,卻破壞了同學間的人際關係,當童軍課烤肉的時候,竟然沒人願與她同一組,所以我在寫給她的一篇短文中,就勸她要有「兼善天下」的胸懷,對任何事要熱心參與,對任何人要熱情關心。 我帶過「資源班」(專為低智能而設)的孩子,我不要他考抽象概念的試卷,只要他快快樂樂上學,多學點生活上實用的技能。三天兩夜的校外之旅,我帶著他媽媽給的「治羊顛癇的藥」,按照三餐給他服用,並且叮嚀有愛心的同學沿途照顧他。當老師的人,有必要把學生都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該給每個學生良好的學習環境,對先天性殘障的孩子,更該盡所能去填補它的缺陷。 成績不好的學生,我關心他的功課;身體虛弱的學生,我關心他的健康;品德不良的學生,我關心他的行為;父母離異的學生,我關心他的親情……對愛講閒話的學生,我希望他閉嘴;對沉默寡言的學生,我希望他多表示意見;太胖的學子,我希望他節制飲食;太瘦的學子,我希望他增加食量……。我像天下的父母一樣,孩子欠缺什麼,就希望給他什麼。 當今是科技驟變的時代,十年後的就業市場如何?教師更要有前瞻的眼光,關心學生未來可能遭遇的困難,提醒他先儲備能量,防患未然。畢竟能夠想到未來前途,甚至推測未來遷變的孩子不多,我關心他們現在的成績、品德和健康,也關心他們長大後可能遇到的生活和就業問題。 03、人性管教 學校是教育場所,教師該有宗教家的慈悲情懷,但為了顧及是非善惡的分野,以及學生將來必須面對法治社會的約束,學生違規犯法,都必須採取適當的處置。一味地嚴厲責罵、記過,或姑息、放棄,都不是教育人員應有的管教態度。 以前,我在樹林的某國中服務,一位軍人轉任的陳校長,把到校外買便當的六、七位學生都抓來記過:幫忙訂購的記大過,其餘託他買的記小過。這件事引起家長抗議,校長始終擇不善而固執,最後引爆了鎮長帶領鄰里長、民意代表們到縣府「趕走他」的陳情風波……。到校外買便當,最多吃壞了肚子而已;記過,如同在純潔的心靈烙下人生罪惡的印記,是永遠抹不掉的傷痕。兩者哪一樣對學生的傷害大?顯然的,這種處罰不但違背「教育」的立場,甚至可能把學生推向自暴自棄的深淵。 在這嚴酷的校長治校之下,經常要為學生記滿三大過帶回家管教開訓導會議。我班上有個「阿龍」,與父親孤苦相依,體弱多病的父親天天必須去當勞工,在會議上我據理反對讓他「回家管教」:因為兩個禮拜在家,阿龍乏人管教,必然是在校外鬼混,放他在社會上「趴趴走」,一定比讓他在校園裡更危險。懲罰也是教育的手段,如果達不到教育效果,甚至得到的是反教育,教師萬萬不能只圖「眼不見為淨」或「逞心中之快」,輕率地處罰犯錯的學生。 學校是教育的場所,教師要以「教育」的立場處裡校園事件:沒有盡到當值日生責任的,罰他再做三天;亂丟紙屑的,罰他維護教室整潔;上課講話的,罰他講解課文…………這種「因錯而罰」,用以增加他的責任感或能力,才富有處罰的意義和建設性。 權威式的恫嚇,也許會比較省事;但學生如果不能「心悅誠服」,可能只是表象的安分而已。我比較主張慢慢「磨練」-糾正-犯錯-再糾正,一直到他打從內心裡把壞習慣革除。 要當個稱職的好老師,不能缺乏誠心、愛心和耐心! 執教二十餘年了,我喜愛所教過的每個學生,珍惜師生的情緣,我熱愛這分有趣味有價值的工作。春風化雨呀──我不管周遭環境如何變,始終以當個「人師」自勉──我愛我的學生,如同愛我的孩子般;只要沒有辦理退休,不管當今的家長、學生是不是「尊師重道」,我將為教育盡心盡力,絕對不愧對過去栽培我的恩師與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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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裡最溫暖的書──《島嶼·食事》
鄰居大姐從金門回來,帶了一包貢糖,說是金門名產。我不好吃甜食,那包貢糖在客廳的茶几上躺了好幾天。直到讀了《島嶼.食事:金門人金門菜》,才對這包與金門有關的零食有了興趣。 金門,之於我是陌生的。我的家鄉在西安,那裡主要的農作物是小麥,平常家裡的餐桌上多是麵粉衍生出來的食物:餃子、哨子麵、肉夾饃、涼皮等,對於四面環海的海島生活是不熟悉的;我在大陸改革開放以後出生,兩岸交流日益頻繁,曾經炮聲隆隆、緊張的海峽局勢時代,離我是遙遠的。 我打開包裝袋,從裏面拿出一顆長方形的貢糖塊,輕輕剝開淺紅色的包裝紙,露出的黃綠色葉子,讓我為之一喜。雖然不好甜食,然而在成長的過程中卻沒有少吃糖果,小時候喜愛收集的各色糖紙,多是用玻璃紙、油紙、錫箔紙製成,從沒有見過這樣用乾竹葉包裹的。 吳鈞堯在<說說四種飢餓>中,簡述了貢糖的製作工序:炒花生、混合麥芽糖、敲打、包餡、壓平、切塊、包裝,整個過程皆是人力為之。頓時,兩顆小小的淺黃色糖塊成了「應該供起來」的藝術品。林媽肴在<貢糖石>記錄了祖父對於這一手藝的堅持與追求:「食品手藝是一種藝術、一種品味、一種文化、一種境界。」 有了這些背景知識,兩塊貢糖對我的誘惑力變得大了起來。對於食物最高的讚賞莫過於把它吃下肚去。我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味蕾被喚醒了,唾液從兩腮分泌出來,在口中與花生粉混合,淡淡的甜香與鹹香,像是兩位舞者,點著腳尖在我的舌頭上旋轉。連想都不用想,第二塊便直接送入嘴中。 難怪有「糖衣炮彈」這個詞!我中彈了,一發溫柔的炮彈,打得我無比溫暖,讓我在香甜中淪陷。 《島嶼·食事》是一位在金門長大的朋友送的,看似樸素的封面與編排,實則極富內涵。全書集結了14位作家的文章,細膩、溫潤、深情的筆觸,娓娓道來一道又一道的食物和食物背後的故事,包括了對習俗、時代的記憶,也飽含著濃濃的親情與鄉情。 這一點,是我極有共鳴的地方。我十八歲離開家鄉,隻身前往異地求學,畢業後輾轉至另一個城市工作,期間認識在臺灣長大的先生,兩年前隨他回臺北生活。我雖只有三十出頭,卻似飽受漂泊之苦,時常在夢中回到童年、故里、媽媽的身邊,醒來時,便無比想念家鄉的菜肴。 書中,北珊在<母親的炒麵茶>中說:「當鐵盒子滿溢,我的快樂也滿溢,蓋上盒蓋,整個冬天的期待也深鎖在鐵盒子裡……。」這是女兒對於母親的記憶。站在母親的身邊,看著母親嫺熟地翻炒麵茶,香味滿溢,童年的快樂混合了麵茶香,還有母親的身影,一起進入記憶深處。 麵茶與我家鄉的油茶相似,做法相近。這一篇勾起我對西安寒冷冬天的記憶,窗外漫天大雪,賴在床上的我,不肯刷牙洗臉,媽媽會沖上一碗熱騰騰的油茶,送到床邊,待我在被子裡吃得全身暖暖的再起來。這是媽媽對我的寵愛,如今嫁做人婦,每日定要早早按時起床,否則會被笑是「懶媳婦」。 文中不乏遊子對於家鄉味的固執,翁翁在<盤山菜脯命>中說:「如出一轍的金黃色蘿蔔,酸酸甜甜的滋味,但我依稀記得城哥仔的蘿蔔裡還多了一份來自泥土的芳香。」形似的食物少了「神似」,所缺少的泥土芬芳,只有遊子嘗得出來,那味道來自遊子對於所生長的土地的眷戀。牧羊女更加固執,她在<紅龜粿的滋味>中說,看到市場上販售著名不符實的食物,情願「固執地守著童年記憶,寧可在夢裡咬兩口,也不妥協,因為紅龜粿是我對家鄉雙親無盡的思念……。」 離鄉的人都有這份固執吧?我在臺北吃到的西北料理,也少了許多味。就拿羊肉泡饃來說,羊肉沒有羊肉味,做饃的麵粉沒有韌勁,烘烤的火候不對,吃到嘴裡少了嚼勁,整個就是不對勁兒! 食物,已經不只是食物,更是情感的紐帶,血脈的傳承。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吃海島食物長大的人,血液裡流淌的是海洋的寬闊與謙虛。即便有一天離開了海島,遠走他鄉,落地生根,仍透過食物向下一代講述海洋的故事,傳承海洋的血脈。<海洋的子女>是洪玉芬寫給女兒的信,她說得透徹:「一道道(料理)顯示一條無形的愛心鎖鏈,鎖住我這一代,也鎖住了我始終不敢走岔路的人生,相信現在又悄悄延伸到你們這一代,這些感覺,我們彼此已可心領神會的。」 想起了母親在電話的另一頭傳授做菜的秘訣,電話這頭的我,匆匆做筆記,如何選購食材,如何清理準備,如何掌握火候、控制烹煮的時間…… 《島嶼·食事》是一本「以食之名」聚在一起的同鄉人,用文字細數記憶中的家鄉味。他們用最樸實、最親切而又最慷慨的方式分享一道道珍藏在心底的食物。我想,離心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動人也最吸引人的地方,想必有許多人在讀完這本書後,踏上金門這個島嶼,親自體驗一下那些與食物有關的事。雖然這是一本關於「金門人金門菜」的書,卻早已超越了地域和時代的界限,讓所有華人都可以重溫,中華民族「民以食為天」的文化中,深厚的情感底蘊。 《島嶼·食事》是這個冬天裡最溫暖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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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
入冬了,雨絲紛紛,台北也變得善感起來,這時候的異鄉人,最需要同鄉朋友慰藉,溫暖寒意。 接受新業務後的第一場新書記者會圓滿散場,一群旅台金門文友在楊大哥作東下,在蜀魚館飽食一頓,吃飽飯後,經營二手書店的同鄉阿寶向大夥邀約:「到我們店裡喝杯咖啡吧」。 第一次聽到「胡思」名字,是在遊藝瓊林的新書發表會現場,晚宴設於瓊林宗祠內,我們同坐一桌,阿寶以為我是錞的丈夫,我則以為她經營的是汽車「福斯」。 知道是二手書店後,佩服之餘,也讓我聯想起唸書時常造訪的、藏身於巷弄角落的唐山。狹小的樓梯走道,滿山滿谷的書堆,間或相參的書香與霉味。 在羅斯福路公館捷運站下車後,拐個彎,「胡思」就在巷口不遠處。 書店位於二樓,整潔明亮的梯子,二側牆壁貼的是近期陸續將舉辦的作家新書發表會海報。這是二手書店嗎?玻璃門敞開後,寬敞溫暖的咖啡館色調,著實讓我吃驚。 一入門就是精緻小巧的咖啡台,各類書刊經過細心檢選後羅列二旁,木質寬敞的走道,足夠二人相向挑書而不覺擁擠,走道盡頭則是大片玻璃窗,規畫成一方精巧有味的咖啡座,小櫃上擺放著主人辛苦收集到的古董唱片機,緩緩吟唱半世紀前的歌謠。 雖然店裡忙錄,阿寶仍熱情招呼,又是咖啡又是茶,讓人揪感心。 二手書配咖啡香,讓閱讀變得更有「fu」、更有味。阿寶說,二手書店經營不易,咖啡座的設立,除了招攬愛書人外,也是她與合夥人呂老師的品味堅持,否則,一杯才六十元的飲料費用,怎麼夠支應成本?這樣物超所值的低廉消費,很難讓人不上癮,難怪有咖啡同業會小小抱怨,怕「胡思」破壞市場行情。 而讓人感動的是,店裡不計虧損,每月定期舉辦文藝講座,邀請作家、藝術家與文友會面,在繁華的台北巷弄,默默為書香社會、文化大業做傳承。 好書不易尋,貨源不能斷,為了值得收藏的好書,常常得四處走訪,先買進一大堆的舊書,百中取一,其他的只好束之高閣,阿寶笑稱,目前兩手空空,最大的財產,就是倉庫裡的成綑舊書。 隻身在異鄉打拚,沒背景的金門人,靠著青春、汗水與堅持,打下如今二家連鎖的二手書店規模,其中的甘苦,就像阿寶手中親調的咖啡,苦澀中有著淡淡的餘味。 眾人聊興正濃,阿寶的合夥呂老師,興致一來,拿出薩克斯風,展現繪畫藝術外的另一項才藝,低沉渾厚的樂音,緩緩流洩在充滿書香、古意的「胡思」舞台,輕輕訴說著一段又一段無言的心情故事。 文友們手捧香醇咖啡,笑聲起落,或大或小,映照在昏暗的原木窗櫺上,像幅不太真實的彩畫。 今夜台北微雨,玻璃窗外,是車水馬龍、燈影晃動迷人的羅斯福路。 二十年前,這是一條我最熟悉的台北道路。 剛入研究所的我,除了瘋狂參加學校多個社團,諸如美術社、話劇社、政大雙周報美編,彌補大學時代沒有參加課外活動的缺憾外,便是偷空搭著236公車到立法院打工,擔任會議紀錄,或是遊走在光鮮亮麗的台北城,尋找屬於自己的心靈天地。 236公車沿著羅斯福路,載著我的青春歲月,晃蕩在繁華卻寂寞的台北城。這是我的求學路、打工途,也是異鄉情感流連處。 有時,在人聲雜沓的公館靠站,有時,在車流不息的立法院停泊,有時,也在行色匆匆的台北車站躍下,迎接一個又一個的陌生臉孔,感受每一張臉孔下不同的表情與故事。 令人目眩神迷的台北城啊,我總是太匆忙,上車,下車,回眸,轉身,還來不及看身邊流轉的風情,這人或那人的心事,然後,就又錯過了。想細看時,時間,已飛得好遠好遠。 也似乎聽到有人在我耳邊細語、輕泣,但在台北城用青澀兌換青春的我,根本聽不到也看不到,追逐與被追逐,傷人也被傷,麻木的身軀下,是傷痕累累的蒼老靈魂,那是記憶中,夜的台北、雨的台北、淚的台北。 二十年前的我,青春正盛,恣意遊走在狂亂的夜台北。 有時獨走在樹影搖曳的紅磚人行道,有時追隨著前頭慌亂的旅人腳步,走,快走,停,慢走。平行線在不經意的當下,交叉糾結。 有時落單坐在沁涼的石椅上,以疲憊的雙眸,迎接台北早起的初陽,然後,揮揮隔夜的露水,落寞地退出戰場。一退,就是二十載。 二十年後,在淚雨的台北,我又將歸底於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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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槿
冷漠的冬天,因為一點聲響而添綴了熱鬧。 清晨窗外響起啪-咑、啪-咑的聲音驚擾美夢的節奏,我在夢中踩錯了拍子失了足,跌回冰涼的冬日早上。我推開窗睡眼惺忪的尋找聲源,金黃色的陽光順勢灌進屋內,「草安」,阿槿熱呼呼的開朗問候黏上我的耳膜,不標準的發音卻包涵真摯的誠意,我揮了揮手,瞧她像隻剛上岸的大白鵝,拖著濕黏的腳掌搖啊晃呀地往中庭走,早起的老人們已在那兒吸取難得的冬陽。 獨居的王爺爺,冷清的屋內只剩吵雜的電視聲和颼颼慘慘的風聲,空乏無聊,渴望有人陪他說說話,但,他濃重的鄉音和一再重複的瑣碎話題,施加耳朵無法承受的苦悶與壓力,大家僅向他寒暄幾句就儘速離開,唯有她懇切地坐在他身旁體貼的傾聽著。 冬陽之下,王爺爺模糊的鄉音,讓他泛黃歲月裡的陳舊故事,散發出神秘又古老的色彩,陽光沿著她的側臉灑下,照映出專心熱切的神情,好似枯瑟寒冬中綻放的美麗花朵。 有時廖奶奶陪著稚齡的孫子在中庭騎三輪車,她也會主動親近,與孩子童言童語的對話。雖然不良於行,她卻走得很大方、很用心,我能感受到那雙粉橘色脫鞋對她的憐憫和溫柔,呵護她慢慢前進,拉近和人群的距離。 廖奶奶說,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不但丟了工作,連老婆也跑了,現在竟然撇下孩子讓我養,我都這大把年紀啦,還是阿槿妳命好啊,無牽無掛呀。她稍稍挪動萎縮的左腳,豐厚的嘴唇出現意味深長的弧度,沒有吐出半個字,目光在小孩的身上跳躍,跳在伶俐的小嘴、跳在可愛的指頭、跳在活力的小腿。 冬天一轉身,春天旋即鬧上枝頭,生氣盎然。 午後阿槿在花圃中整理,她一頭褐色短髮頂著愜意的春陽,雙膝微彎,鬆軟的背脊向右邊偏斜,右手拿著剪刀,修除殘冬留下的痕跡,攣縮的左手也忙著撥弄新冒的綠芽嫩蕊。樓上的阿曼達推著邱老太太下樓,她將乾癟、蒼白的老人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中,隨意坐在花圃旁的階梯上,翹起了腿,和阿槿閒話家常。 阿曼達從印尼來台當幫傭,我們知道她對外人的戒備感,不願意主動示好,唯獨阿槿,她才敢卸下心防,和顏以對。或許,阿槿的殘缺讓她感受不到威脅;或許,阿槿口齒不清的話語和自己拙劣的國語發音一樣;或許,阿槿黝黑的肌膚、軟軟的微笑、輕輕的關懷讓她想起遙遠的故鄉。 從東北嫁來的秦巧也隔三差五到阿槿家串門子。她說,照料四個孩子夠累人了,還要遭遇左鄰右舍對老夫少妻婚姻生活的隱諱目光,阿槿就像家鄉高粱稈一樣耿直、樸實,絕不家長里短,更像老白干一樣淨爽、柔綿,不參雜市儈氣息,和她往來舒心又愉快。 我想,阿槿雖然肢體殘疾,她懷有樂觀的意志和真純的心意,填補了缺陷,甚而形成一個圓,這樣的圓放送著習習春風,讓背井離鄉的阿曼達和秦巧忍不住想要親近,尋找自己生命中失落的圓滿。 夏天大辣辣地趕走春天,陽光烤熱了大地,帶來讓人發狂的高溫。 晌午,我關在冷氣房中風風火火趕著明天要交的設計圖,聽見屋外嘶啞的叫喊聲,揭開窗簾探個究竟,看見羅伯伯和他乘坐的輪椅卡在大樓前的斜坡,上也不是,下也不行。正想出門幫忙,偏偏老闆來電!我一邊鎮定的回應電話,一邊焦急的注視屋外動靜。此時,阿槿拖著一搖一晃的腳步過去,她右手緊握輪椅靠背右邊的把手,凋萎的左手掌無能為力,只好用左手肘勾住左邊的把手,然後右腳頂住、使勁,衰弱的左腳則勉強維持身體的平衡。 她的額上青筋條條綻出,雙目圓睜,兩頰漲得像青蛙鼓起了囊袋,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滾落,輪椅卻有如千斤重,絲毫未動,阿槿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用力,輪子終於肯挪動了。 好不容易爬上了斜坡!風吹過她一襲蘋果綠洋裝,顯得格外清爽、輕盈。盯著這一幕,我都忘了阿槿是殘疾者。到底誰才是弱者?殘疾者扶持年老者,豔陽下展現的人性光輝,是我見過最耀眼的夏日畫面。 秋天悄悄從月亮滑下,清涼中帶著蕭瑟。 社區管理會舉辦了中秋聯歡同樂會,傍晚活動在中庭熱鬧展開。喝酒、唱歌、烤肉,其樂融融,此時麥克風傳來粗魯的聲音,各位鄉親大家好,有緣逗陣來作夥,我來講個笑話!透早我看到阿槿一跛一跛的走去市場,又看到我家受傷ㄟ小黑一拐一拐的跟在她尻川後,這一人一狗真是趣味ㄟ組合,我叫做「掰喀二人組」。這麼一嚷完,庭中訇地一響,大家嘴裡同時發出驚罵聲。我瞥見阿槿嘴中咬著的柚子掉出一半掛在下巴,細白的果肉就像垂死的蟲蛹搖搖欲墜,她漲紅的臉像是快要爆炸的氣球,又刷地變了,血液如潮水驟然退下,只剩下無助的蒼白。 社區主委將酒醉失言的李先生架走,主委太太趕忙到阿槿跟前安撫,而李太太也急著直說,拍謝!失禮啦!阿槿雖然接受了安慰和歉意,卻轉身離去,她墨綠色的長褲宛如一片沼澤,雙腳陷入其中,越是掙扎身體搖晃的動作越大,晃動的動作越大越是加速沈陷,我瞧見她整個人被陰鬱、缺氧、無望的深沼吞沒。 那一夜,我經過阿槿家,門邊上的平安香蔫蔫飄來檀木味,聞起來有點苦。線香透出幽幽的亮光忽明忽暗,彷彿向老天喃喃細語,我仰望天空,豐盈飽滿的月亮遙遠又親近,銀潔光輝撫照在纖細的線香上,溫柔又多情,那是月娘媽給予阿槿的撫慰和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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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若親像你這款貧憚少年,我看袂佮目啦!」小莉不屑地說。 「我知影,妳數想欲嫁予台灣兵仔,通去台灣食香蕉,著無?」 「著你的頭啦!」小莉順手拿起一節記分用的粉筆,向他的頭部丟去。 「妳若毋嫁予台灣兵仔,嫁我貓仔馬俊嘛袂歹。」貓仔馬俊厚著臉皮說。 「你誠實佮意我?」小莉笑著反問他說。 「當然的。」貓仔馬俊肯定地說。 「你倒去叫恁母仔來阮兜講親情。」 「阮阿母老早著跟兵仔走去台灣吃蓬萊米啦。」 「叫恁老爸抑會使。」 「小莉,妳毋通騙我喔,別人毋敢我才是敢。」貓仔馬俊正經地說。 「我一定袂騙你,但是著叫恁老爸準備一點仔聘金。」 「這點無問題啦,阮老爸無啥物著是有錢。我有一個好額老爸,啥物人毋知影?只要妳敢開喙,講出一個數字,一定予恁夠、夠、夠!」 「貓仔馬俊,你毋通規身軀死了了,死佫賰彼支喙,靠來靠去抑是著靠恁老爸,你若是繼續按爾落去,毋免數想欲娶某啦!」小莉警告他說。 「小莉,我讀過中學,我有我的想法,毋是恁這小學讀無畢業的人會瞭解的。」貓仔馬俊神氣地說。 「夭壽喔,原來你貓仔馬俊是中學生,真是了不起哦,算我有眼無珠。」小莉挖苦他說:「但是誠不幸,別的中學生攏規規矩矩佇政府機關咧食頭路,你這個中學生是咧做鰻哥。平平中學生哪會差赫濟,實在有夠悲哀的!」 「妳佮阮老爸仝款,愛管人、擱愛嘈嘈唸,規氣妳嫁予阮老爸做細姨好啦!」貓仔馬俊說後哈哈大笑。 「按爾嘛誠好啊,予你貓仔馬俊來做媒人,」小莉頓了一下笑著說:「毋拄,毋拄……。」 「毋拄,毋拄,毋拄啥物啦?」小莉尚未說完,貓仔馬俊搶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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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嶼小樓
不知這是「護龍」殘餘的部份?還是古厝的哪一部份?或是獨立建築的小樓房?我邊畫著邊猜著。察看樓房前的空地,那應該是座大厝的基址,但現在鋪著石板,反成小樓房的門口埕了。樓小埕大,雖然奇怪,但這幢小樓房魅力十足,擄獲了幾位我認識的在地畫家的心,大家竟然先後都看上它畫上它。別人不說,身旁正畫著的天澤師就迷戀著它,一畫再畫。 來到村莊畫小樓房,是兩人在熱躁的五月已走到不想再走的最後結局。原先的目的地是西園,當我們在村子裡找著了題材,坐下要畫時,旁邊工程施工了,鑽孔機隆隆聲大響,震耳欲聾,只好收拾走人。經浯坑進村找一找、到官澳也尋一尋,都沒找到目標,最後竟奔來青嶼。 青嶼這東北海角的村莊,曾來過多次了。何處有廟宇?風獅爺在何處?宗祠在哪兒?洋樓怎樣子?村子的路怎樣繞轉?何處有菜圃?何處有頹廢的老厝角?小樓房的面貌如何?大致也都識熟了。兩人進村,走到小樓房前,只見滄桑感比往昔更凝重了,心想再不動手畫,他日,等坍塌剷平,可只有遺憾了。如遇故舊般的親切,就毫不猶豫坐下交心了。 坐在埕邊陰影下新擺放的石桌椅畫了,頗舒服的設施讓我免去沒帶椅子的苦惱,但要受其限制,就要正面直對著景物。那是較不容易分辨縱深的,若不想受拘限,卻要移位在太陽下揮汗作畫。想來想去,還是乖乖坐在石椅上。近些年各個村子紛紛冒出許多石桌椅,三五步就可見其蹤影,甚至好幾個頭腦都想不出來的地方,人們都能將其擺上了,真是可愛極了。但,每每見著不是石桌陪著石椅,就是石椅伴著石桌,那清清冷冷的形影,不禁讓我好奇村人會在什麼時候來圍坐話桑麻?又有多少個村人閒著會來圍坐?現今石桌椅幫著我的忙,還是有些作用,倒見我的多疑,真是失禮。還是專心看看小樓吧。小樓房的顏容更疲憊了,屋瓦更殘缺了,牆面更斑駁了,石條更歪斜了,草樹叢從屋內長出了,封窗的木條依然緊緊蒙著如眼的小窗。陽光下,沉重的歲月感更加刺目,心頭不覺有著涼意。 聽老一輩的人說,古早起造屋厝要經三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祖父輩開始存錢,父親輩的購買建材,子孫輩才鳩工蓋屋。或許並不都是如此艱辛困苦,但某種程度上,正說明先民吃苦耐勞地將一幢幢的屋宇建在這東南海隅的小島上是件不容易的事。幾個年代過去,飛揚的燕尾或安穩的馬背大厝,庇護著島民的性命財產,終成了島上建築物的表徵,在閩南地帶閃耀著光彩。曾經那些美麗的弧度,在天空交織出動人的天際線,那光潤的紅磚和晶亮的石條是多麼醉心的顏色。這番雍容的氣度,迷人的風華卻抵擋不住歲月風雨,抵擋不住炮火,抵擋不住人們的身家遷徙,更無法解開共有承繼糾結的細節,種種的因素讓古厝老屋衰老,容顏褪失。當屋厝沒人住,沒人維護,瓦破了,樑斷了,牆坍了,這時,灰塵蛛網接收了,草樹進住了,鳥築巢了,貓狗穿梭其中。昨日煥發的氣象成了今天人去屋空的窘境,徒留斷垣殘壁草樹叢生向著夕陽。 草樹成為居屋的新住民,這是多麼不搭調的事,但村莊就是這兒那兒錯落這般的景象。斷垣殘壁圍著草樹蔥蔥,像座座大盆栽妝點村景,這景象,不免有著傷悲的詠嘆,卻讓村子有著另一層難以言喻的美感。說是滄桑美也好,說是荒蕪美也好,說是殘缺美也好,這類景觀常是我下筆描繪的對象。那斷壁廢牆的質感色澤,那草樹縱橫交錯的線條,那破敗老殘之中生綠盎然的對照,都讓我取材讓我下筆。或許,在如此傷感的景物前,不捨的情懷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觀瞻或是衛生的關係,或是其他因素,近些年村莊這坍塌頹圮的景觀少了,多出了許多小鐵皮屋和水泥空地。原來是那些倒厝破屋被剷平了,為了安置原屋裡的神明和祖先神主牌,權宜之計就蓋了小鐵皮屋作為安身之處。許多小鐵皮屋孤單突兀立在村子各處,空出的地舖上水泥或石板,周圍的村路巷道也舖上水泥或石板,村莊煥然一新極了,只是那麼多地舖上水泥或石板,好走是好走,有時走在其上,一大片反光,常有眩目之感。在蛻變了,新屋幢幢築在村莊周遭的田間,村子裡水泥地石板地多了,三五步就可見石桌石椅也多了,但古厝老屋卻逐漸消失了。 在村莊裏寫生,時常會碰到這樣的問題:為什麼不去畫新蓋的樓房呢?新穎的設計、閃亮的磁磚、花樣的鐵窗,那是多麼漂亮啊!怎都去畫那些破房子,老古厝?破破爛爛的有什麼好看的?面對這樣的質疑,有時真也不知從何解釋,就以「古厝較美」一語帶過。這「古厝較美」深藏著對往昔的眷戀,島上許多人都擁有的一種深情。 島嶼上傳統的民居有著許多的型制,不論是一落二櫸頭、一落四櫸頭、兩落大厝、三蓋廊、乃至番仔樓等都是先民安身立命的地方,有著豐富的人文意涵,有著醉人的丰采。這是島嶼可貴的資產。試想想,若是滿島滿眼盡是燕尾馬背的美,那是何等的景致?何等的風光啊?何需去煩憂識者之不來呢? 就是有著美麗的記憶情懷,讓我義不容辭說出「古厝較美」,也讓我樂此不疲畫之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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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今年(民國一百年)十二月九日,金門縣立金寧國民中小學,將舉辦建校四十五週年校慶。該校教務主任陳亞蘭來電,請求我為寧中小建校四十五週年校慶專輯撰文。讓我想起九十六年度參加金寧國民中小學畢業典禮時,校長許維民親率一百八十位畢業生,在校園種樹,當作畢業生送給母校的畢業禮物,讓我很感動,認為是一項有創意的特殊禮物。這項畢業生「種樹」活動,辦得非常成功,它具有很多面向的功能,相信給畢業生也會有很多不同面的啟發,帶給他們未來的諸多美麗回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真是值得大家共同建設的永恆基業啊! 畢業生種樹給學校作畢業禮物,也是一項很有價值,很有功效的作為。當全球暖化,我們種樹抗暖,愛護大地,也是一種愛的表現。種樹可以降低氣溫,淨化空氣;當地球遭人為破壞,我們種樹可以美化地球。種樹就象徵種「愛」,種下愛自己、愛學校、愛家鄉、愛地球的樹,來共同拯救地球,維護地球的生命,因為地球只有一個,我們都是地球村人。希望畢業生將來人人都能成為一棵大樹,枝茂葉繁,庇蔭世人。讓學校引以為榮,讓鄉人能獲得的福蔭。 抗癌小詩人周大觀在病中曾寫下這樣一首詩〈種樹〉,詩這樣寫: 自從那年春天的右腳長了腫瘤,我們就天天去種樹…… 在醫院裡種下健康的樹,在教堂種下愛心的樹,在學校種下希望的樹;某一天,我們把自己也種成一株樹,一代一代種下去…… 長成一座健康的森林,長成一座愛的森林,長成一座希望的森林。 有一次我收到一則E-mail,告訴我全球氣候暖化的訊息:2007年加拿大學者指出,氣候暖化將導致熱帶疾病的入侵,包含霍亂、登革熱、食物中毒、水污染等。與臺灣一百年來已增溫1、2度,而海平面溫度上升,將使得颱風威力加強,現在颱風只出現在夏季,但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再有冬天了呢?未來全球氣候暖化,將導致,水源變得珍貴不易取得,農作物不再容易栽植,海洋生態受到破壞,水平面上升導致島嶼逐漸淹沒,動物生態破變,甚至導致水荒、饑荒,……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不存在。 全球暖化已經不再是名詞,而是迫在眉睫的危機。呼籲大家一齊參加抗暖行動,愛護地球,拯救地球,保護地球,讓子孫有個美麗的地球。 金寧國民中小學種樹,就是一種很根本有效的抗暖化行動。樹需人種,人更需依樹而活。樹木可以過濾淨化空氣的功能,已由美國環境保護局,完成科學研究報告,不但可吸收引起肺癌的主要物質的大量塵埃及微粒,更可吸收二氧化硫及其他毒氣,樹對居住者貢獻良多。 金寧國民中小學的校園廣闊,樹木茂密,鳥語花香,環境優美,儼然像一座植物生態教學園,可見寧中小平時對環境保護、綠化工作著有成效。在《植物地圖》書中,許維民校長在序文說:「我來到寧中小任職,看到校園內,充滿綠意,不管新栽植的花卉或是鄉土樹種,它們千姿百態,花開有序,把校園妝飾得生氣洋溢,一時之間,好像走入一間花卉教室。值逢本校推動教育新「創意校園」專案,吳主任祥坤特規劃《植物地圖》,聘請生物系畢業的林永進老師,以及因興自修有成的許汎穎老師,共同撰述這本具備趣味與知識的圖文書。期本書能帶引同學親近校園,能夠清楚認識校園植物,期望他們亦能編織屬於年輕一輩的花草故事。」 我任職寧中小時,非常喜愛最富詩意的「竹園」,懷念當年我們教職工生,曾廣植竹子,而成竹林。唐香嚴襌師「擊竹悟道」的故事;唐李涉:「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的感覺,都很有啟發性。現在許校長又在「竹園」的竹林大道護堤下,規劃出一條「生態水帶池」,坐在竹園,耳聽清風吹綠竹的清脆響聲,眼觀魚兒水中游,偶然看見飛躍魚的驚喜,怎能不興「魚躍龍門」,身價自然不同凡響的啟示?寧中小同學們也應有很多道的「龍門」,正需要你們去飛躍。雲林科技大學校長楊永斌校友,在寧中小就讀時,每晨在竹林大道背誦英語,值得諸學弟妹們效法了的範例。後來他才能「魚躍龍門」,成為大學教授、大學校長、甚至「澳洲院士」身價自然不同凡響。 我歷經的學校都特別喜歡種樹,回想我在沙中時,校園、運動場四周我們廣植榕樹;在湖中小因貫徹趙萬富司令官的「一人一樹」,更是種了很多樟樹,而且也價購景觀樹──楊蹄甲、鳳凰花木來種;烈中校園已種滿美麗的楓樹,我沒有種過什麼樹的經驗,只記得學校建議,以安全理由,要砍掉禮育館旁的那一排數十棵的白千層與一棵大橡膠樹,我都不同意,只請他們派人修剪,烈中三年雖沒種過樹,但愛護樹;在城中我在後山開闢了一處「學園」,專門收集種植金門的原生樹與原生植物,校園也種不少的臺灣欒樹、木棉與樟樹,價購景觀樹──馬波羅等。我喜歡種樹,也不忍砍樹。因為我認為每棵樹也許都有植樹人的一段愛戀故事。記得我曾在縣政府種過一棵枇杷果樹,下班時帶孩子在縣府玩,特別帶孩子去看爸爸所種的那棵枇杷果樹,後來被砍了,我非常難過。 民國五十七年我任教金城國中,在唐與程校長領導下,我們種了許多樹,可是當我離開城中二十八年後,八十六年重回城中時,我們當年所種的樹都不見了,就讓我感到很失落,我找不回以前的記憶。據說在夏威夷州單行法現定,凡高度起過八英尺〈不到三公尺〉的樹,不管在私人的庭園或公園中都要列管,要砍要移都得先申請許可。戰地政務期間,砍樹也規定要申請啊!成效不彰嗎?可能是設計師設計時,以建築為主,樹妨礙了它就申請砍,何時才能以樹的保留為主要考量去從事建設?大家應像寧中小一樣多多種樹,一齊參加抗暖化行動,愛護地球,拯救地球,保護地球,讓子孫有個美麗的地球。 許校長任職寧中小已滿五年,辦學績效卓著。他談規劃整建校園,要讓它較有溫純、美化,力求發揮境教潛在課程的功能。他在圓環佈置了一座景觀石,刊刻上「追求卓越」四大字,這顯然是許校長辦學的目標。 欣逢慶祝金寧國民中小學建校四十五週年校慶,我特以「追求卓越」與師生們共勉:卓越就是把自己所學、所做的任何事,竭盡心力做到最好,創造自己的特色,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英雄;「追求卓越」,不能全靠老師,要自己下功夫,讀書要苦讀、才藝要苦練,這是必要的自覺教育,要與自己相競爭,不斷地提升自己,日有所進,就能達到「追求卓越」的境界。(作者:寧中小第八任校長2011.11.16寫於金城四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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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鳩的戀歌
你是否知道世界「舞台」到底有多大 你很逍遙這到是真的 大家都承認 你是一個很獨特的歌者 而且 也是一個不求名求利的 藝人 說起來嘛 你唱歌的技巧 從來都不太講究 從早晨到黃昏 唱來唱去 詞和調 都那麼古板 老套 咕咕咕!咕咕咕!…… 唱唱停停 停停唱唱 曲高和寡 對於你所唱的那首歌曲 因為你是隱身在幕後唱 不敢出來亮相 有點神秘稀稀地 只不過 說穿了 你所唱的那首千年不變的歌聲 聽久了 聽慣了 總覺得那是一首非常感人的戀歌哪 這卻是大家所公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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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儘管「講三色話,食四面風」能替頭家招來更多的客人,讓他賺取更多的金錢,可是無形中也會替自己製造許多困擾,讓一些自作多情的人因此而表錯情。貓仔馬俊之於會成為日日春撞球室的主顧,當然與三八小莉有密切的關係。 即使三八小莉沒有出眾的姿色和才華,亦無豐滿的身軀和傲人的曲線,甚至臉上還有些雀斑,但貓仔馬俊就是欣賞她那副「講粗講幼」的三八相,以及經常以老大姐的身分來教訓他。然而,小莉是否會喜歡一個成天遊手好閒沈迷於「撞球間」,靠打撞球消磨時間的年輕人呢?還是為了生意起見不得不應付他,抑或是基於同鄉的關係予以鼓勵。總而言之,男女之間感情的衍生,必須基於兩情相悅,誰也無權加以強求。儘管店員替頭家賺錢是天經地義的事,生理人亦是認錢不認人,可是有時侯,當小莉發覺貓仔馬俊連續多天流連忘返於撞球間時,總會毫不客氣地加以勸導。 「貓仔馬俊,你應該著去揣一個頭路,毋通一日到暗攏浸佇這,按爾是浪費時間擱無前途啦。」小莉好心地提醒他說。 「阮老爸有錢,伊毋免靠我飼啦。」貓仔馬俊不在乎地說。 「恁老爸的錢,毋是天頂加落來的,是恁老爸上山落海、飼豬飼牛,作穡拖磨儉落來的艱苦錢。你著較儉的,毋通共伊毀了了,將來若揣到好親情通娶某。」小莉勸導他說。 「小莉,講實在的,我的娶某本阮老歲仔已經共我準備好啦,隨時攏會使娶。以阮老爸的錢銀來講,將來啥物人若嫁我,我保證伊會快活一世人。」 「一個好跤好手的少年,應該搰力去拍拚才著,毋通啥物攏欲靠老歲仔。我毋是歹心,老歲仔食會死,錢銀用會完,著靠該己去拍拚才有前途!」 「等我娶某了後,才開始來拍拚抑擱袂晚啦。」 「你若是有這款想法,永遠會娶無某。」 「小莉,講誠實的啦,外口查某赫濟,我貓仔馬俊無數想別人,拄拄數想妳一個。」貓仔馬俊半真半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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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閩衝郡王趙若和生平簡述
一、閩衝郡王趙若和生平 閩衝郡王趙若和,為宋太祖趙匡胤四弟魏王趙匡美(宋太宗賜名光美)十世孫宜亭侯時晞公之子。若和公字華甫,生於宋度宗咸淳三年(一二六七)丁卯二月初七日,卒于元文宗至順三年(一三三二)壬申三月十七日,享年六十五歲,卜葬於東林安德橋西南山下,坐子向午兼癸丁,清聖祖康熙十二年(一六七三)癸丑十二月立碑,號飛鳳下田穴。 元配伍氏為鬥洞伍隆起太師之次女玉蕊,生於宋度宗咸淳三年(一二六七)丁卯十一月初七日子時。當郡王與元兵對抗失利,奪港而出時,伍氏憂悶離開,即失去芳蹤,待若和公避居鴻儒積美時,郡王妃仍音訊杳然。二配陳氏生於宋度宗咸淳年間,四月廿五日,卒於元仁宗皇慶二年(一三一三)癸丑八月廿三日,封郡君。王育有五子;長曰天福、次曰天祿、三曰天壽、四曰天佑、五曰天爵。 因宋理宗無嗣,於景定年間(一二六○至一二六四),寧宋二配,理宗母后楊太后懿諱儼有意選王入繼為儲君,奈因皇族爭位,政治敏感,時機困難,故未能如願,乃改封閩衝郡王,駐守福州。雖不能承繼,亦可見其時之一派相親,情誼至篤。 當臨安(在浙江省為杭州舊名、南宋建都地)失守,由顯公恭帝,皇太后全氏所出,被元兵所擄,長兄福王由 ,(度宗二配楊太后懿諱巨良所出,端宗景炎二年一二七六丙子月尊封太后),弟衛王由昺公(帝昺,俞氏所出)從臨安往福州避難,即立福王為帝,是為端宗。其時本欲整軍待發,詎料福州知州府王岡中叛變,命若和公護駕隨帝南下,途中端宗皇帝因病駕崩,群臣都要離散,陸丞相秀夫曰:「度宗尚有一子在,古人說『有以一成一旅中興者』,今日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數萬,天若未絕宋祀,此其不可為國耶?」乃與眾人於五月癸未朔率百官奉由昺即帝位於碙州,改元祥興。 此時楊太后仍垂簾聽政,改封陸秀夫為左丞相,適都統凌震與轉運判官王道夫復取廣州,越國公張世傑,逐擇廣州崖山,以為天險可恃奉帝。祥興二年(一二七九)元將張弘範(漢人)進攻廣東崖山,右丞相文天祥被捕入獄,左丞相陸秀夫與越國公張世傑在崖山抵抗,崖山失守,陸丞相乃先驅妻投海自盡,其妻攀援回顧,秀夫曰:「你先去,我馬上來。」轉而向帝昺說:「國家到了這種地步,陛下當為國犧牲,免得受敵人侮辱。」即著官服,背負少帝投海殉國,後宮百官吏士卒跟著一起赴海而亡,從死者以十餘萬計。張世傑與蘇劉義走脫多日,世傑還返崖山收兵,奉楊太后求趙氏復國,太后始知帝已為國捐軀,撫膺大慟,亦跳海而薨,世傑收屍葬於崖山之壽星塘,繼往福州欲尋立趙氏。 二、易姓為黃 黃天從公生於宋寧宗開禧二年(一二○五)丙寅,妣趙溫淑郡主,一品夫人,生二子,長曰文忠、次曰文簡。文忠諱材,字國棟於宋理宗紹定二年(一二二九)己丑五月十五日卯時生於浙江杭州,宋度宗咸淳四年(一二六八)戊辰進士,歷官大理寺丞,轉內閣侍從,妣趙貞靜,封光懿郡主,浩贈一品夫人詒徽,為帝昺胞姐。 南宋末年(一二七九)己卯,元兵攻克浙江杭州,天從公與其長子黃內閣侍從材公,隨宋皇室離開杭州到廣東新會崖山,黃材公奉度宗后楊太后之命,保護閩衝郡主若和公。祥興二年(一二七九)己卯,元兵集合大部隊,連日大戰,黃內閣侍從,看局勢不對,仍與父親天從公和宣慰使許達甫,承楊太后巨良懿旨,保護郡王若和公,以十六艘船於晨霧中奪港而出,航海南下,在廣東崖山淺澳遇到陳宜中丞相,商議北上福州,以圖復興。唉!天不從人願,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偏遇迎頭風,航行中遭遇颶風大浪,越國公張世傑船沉殉國,陳宜中丞相船也破損,僅剩四艘,慶幸閩衝郡王若和公、黃內閣侍從材公父子與許達甫皆安然無恙,怎奈船航行至浯嶼(今龍海市)東側又失杠椇,只好捨福州就浦西登岸(今龍海市港尾鎮店地村西側),暫居於銀坑(今港尾鎮城村東店地村西側交界,浦東與銀坑兩地相差約五○○米)。黃內閣侍從把郡王隱藏在黃氏族內,假冒姓黃,同居在一起,並說:「作為臣子,應為忠於皇帝而死;作為兒子,當孝順父母而亡。在此時丞相文天祥已被元兵俘擄,越國公張世傑,左丞相陸秀夫跟隨皇帝海上殉國,以性命報效國家,他們忠貞愛國,道義稟然。難道獨我不能像這幾位忠臣烈士,為保節操而獻身,卻我故意厚顏而生嗎?讀書人要死遵皇命,奉楊太后懿旨保護郡王,郡王活在世上尚有一息在,便可以有枕戈待旦,東山再起,恢復大宋王朝之期望」;「西川狂徒假借宋朝王子名義造反,引起元兵殘暴鎮壓,並懸巨金捉拿郡王。我很怕族人貪圖小利而泄密,以忠義曉以他們,勉勵他們,將郡王易姓為黃隱匿起來,並約束王的行動,韜光養晦,以策安全,縣城里民眾祇知道浦西有黃姓家族,沒有趙姓人家,為了延續趙姓血脈香火,這是不得已的作法……」。 三、同姓聯婚 至明太祖洪武十八年(一三八五)乙丑,若和公長子天壽公五子惠觀公,娶黃內閣侍從的後裔為妻,以圖報恩。事後被仇人陳平中所悉,便以同姓聯婚,違背倫常之罪,檢舉報官。惠觀公被迫無奈,便出示趙氏玉牒為證。經明朝御史朱鑒詳查,確認黃惠觀為若和公之孫,呈請朝廷,矜恤箕裘,允予結婚,並恢復趙姓。惠觀公堂兄弟明觀公與文觀公,也分別任明朝庭鴻臚寺序班和詹州宜倫縣主簿。朱御史並贈詩一首云: 宋去春秋二百過,許多怨恨幼時磨。胤因國亂披金甲,昺為身亡丟戰刀。 元帝勢強圖社稷,趙人歷進去山河。兒孫能效胡公滿,管取當朝贈紫袍。 四、重情義,明是非 若和公重情重義,公平正義,是非恩怨分明,是記恨如仇之君,在〈趙氏本末序〉中記載若和公曾言:「……..吾觀太祖受禪之際,起於陳橋,得其眾心,黃袍加身,共立為天子,志氣雍容。晉王儲弟,杜太后命太祖傳位匡義、匡美而德昭,國有長君,社稷之福,逐命趙普為誓書,欲傳長久,一堂歡笑,言色自若,共享榮華富貴,以樂太平,不亦喜呼。噫!不二世,豈太宗悖逆天倫,故違母命,自貪富貴,骨肉相殘,誅謀其兄,滅其弟侄,傳位子孫,得母愧乎?惜哉!人之不善,天理不容,人神公憤。觀金入汴,拘王子,王孫,郡主,駙馬後宮嬪妃,前後三百餘人,皆被全數殺戳,天理昭彰,受此重報,不亦宜乎。然此之報,不能補救殺兄謀弟侄,滅絕天倫,違母命之罪,勸趙氏子孫莫效法太宗也。及至高、光、寧、理、度諸帝,繼承正統而?於秦檜、賈似道之徒,殺貶忠良,聽信饞言,傳至帝昺,則大勢已去了!…..」。「又太祖遺言『吾族無親疏,世世為緦麻』。趙氏子孫宜深誌之。吾在崖山,娶鬥洞伍太師二女玉蕊,其人素淡寡言,善盡婦道,與吾痛齒相愛,豈知天不從人願,胡元侵驚,欲捨不能,相攜願同死生,伍氏以刀擲地怒曰:『大丈夫當全軀圖遠大,興師匡復,以從民望,誠為萬世之功,勿以賤妾微軀之故,而忘三百餘年之祚乎?古人有云:一成一旅而興邦者,今文武百官皆備,君力為之,得無效乎?』言畢,欲自殺,吾乃止之,大號於天,相向而哭,訣別于庭中。遂與黃內閣侍從材、許達甫等漂泊至浦西登岸,造置家業。再徙鴻儒積美,(在浦西的田園厝地都留給黃、許二姓。浦西黃氏譜牒P23),上以供祖之祭,下得以傳吾後代之子孫,汝輩子孫,亦當志其源可世。」 五、結語 細讀宋史,回顧自宋太祖趙匡胤於西元九六○年受周禪,建立大宋王朝到宋帝昺西元一二七九年投海殉國止,合計三百二十年。分北,南二宋稱帝十八人,其中歷經多少努力,多少艱難,多少辛酸,犧牲多少忠貞義士,而換來了治國有術,國勢興旺,宏觀的基業及斐然的績效。然而有些帝王,或為了個人的權利和榮華,不惜骨肉相殘,迫害忠良;或耽於逸樂,荒淫無度,奢侈腐化。在骨肉相殘,奢侈腐化的政治氛圍下,不少關心江山國家社稷,敢於直諫的大臣,反而以莫須有罪名治罪,或被貶官革職,而廣大國民所受剝削與壓迫亦越趨嚴重與殘酷,朝廷與社會矛盾及鬥爭日益嚴重。 違母命,誅兄長,滅弟侄,這種做法甚為不齒與汗顏,聽信奸佞賣國賊之饞言,戕害忠良,陷國家社稷於水深火熱之境,更為萬世所不容。反觀宋末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黃材等,為國為民忠於朝廷,奉行命令,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為保護帝王而不怕犧牲寶貴生命,其精神實為千秋萬載所同欽。 黃內閣侍從材公,歷盡千辛萬苦,冒九死一生掩護若和公,不怕被抄家滅族,方使若和公脫逃危難,保住趙氏一脈,到年老依舊掛念郡王安危,每天早晚只對天哭泣,大聲嘆息,耿耿於懷,不知何時方能使宋室復興。這種凜然的正氣,忠義的精神,實為後世所應深思與學習者。 走筆至此,不禁想起「金門縣宗族文化研究協會」的創立,若非黃校長奕展君的殫精竭慮,無私奉獻,如何能畢其功於一役,又如何能綿延久遠,歷久不衰。同時若無「金門縣宗族文化研究協會」期刊的廣為流傳,則湮滅的史實,又焉能讓後人知悉。趙氏與黃氏的淵源何其濃厚,若非奕展君的愛護與鞭策,國群又如何會去探索趙黃兩家的淵源。故凡我趙氏子孫,除應溯本窮源,知福惜福,知恩感恩外,更應時時心存善念,修身養德,以圖報效社會、家國。如此方不負家庭、社會、國家之栽培,也才能使社會祥和,強盛與安定,人民也才能安居樂業。 參考資料:一、趙家堡趙氏族譜。二、趙氏簡譜。三、南外天源趙氏族譜。四、浦西黃氏族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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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寶貝﹐謝謝妳﹗
出生在貧窮的年代,母親無法在懷胎時給予足夠的養分,出生時母親因病無法補給健康的母乳,及長,貧窮依舊跟隨,更遑論調理補身之大計,因此,從小到大,大小病痛不斷,看到我受苦,母親在世時常常自責,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朋友常笑我:空有165公分的身材,卻沒有來自金門戰地,經過錘鍊過該有的好體魄,我也戲謔的回應:我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金玉其外,敗絮其內。日子一天天過,我與身體保持和平相處的模式,當無病無痛的日子,尚可輕鬆自在,一旦病痛來襲,簡直無計可施,因此,我是醫院的常客。 定居北台灣二十餘載,台北的榮總、新光、馬偕醫院的急診室,常有我與家人的身影,陪伴者有母親、外子、朋友、同事、女兒等。在最脆弱、最難受的時候,哭是我唯一的發洩,此時,滿臉眼淚、鼻涕交織,扭曲的臉面和身軀,醜態百出的狼狽模樣,是我最難堪的時刻。母親與外子的陪伴讓我全然放心,我可以不顧形象,任意放縱情緒,放心的把一切瑣事放下,配合醫務人員的處置,慢慢讓劇痛、不適緩解。但是,朋友與同事的陪伴就不同了,緊繃、壓抑、不好意思是當下的感覺,因為多了份歉疚、不安、不自在,對減輕病痛反而無益,所以萬不得已,我是不願意的,雖然他們關心、疼愛是真心的,我仍抗拒! 母親的陪伴已成過往,接下來的日子感謝外子的體恤和照顧,不離不棄,一路相挺,我才能走過來!近日,工作上的壓力,眼瞼手術的恢復期,愁思百結的心緒,身體已經到了臨界點,一場感冒併發長年的偏頭痛,小診所的止痛藥和抗生素已起不了任何作用,擱不下工作的責任心,白晝勉強上班,連續3晚無法成眠,頭痛欲裂,鼻塞、咳嗽、嘔吐、伴隨牙齦浮腫脹痛,我是一分一秒的熬著,偏偏外子遠在南台灣出差,女兒也在感冒中,無法兼顧她已相當心疼,怎麼忍心徒增她的負擔,所以,忍著!今天終於被擊潰,幾乎昏死在公司,同事七手八腳忙著把我送急診,阿諾弟弟相陪,這是兩年來他第二次出勤務,真是感謝啊! 一位未婚的貼心大男孩,願意肩負重任,陪我就診,除了感恩還是感恩,他是一位難得的好青年。完成例行的問診、抽血、X光檢查,點滴打上手,止痛藥來救急,終於平緩了下來,催促弟弟先行離開,他怎麼也放心不下留我一人在急診室,不得已,只好打電話給請假在家休息的小女兒,讓她前來陪伴!女兒二話不說,從床上躍起,不多時已出現在醫院急診室的廊道中,望著她直挺挺的身軀,勇敢的左顧右盼,我眼淚滴了下來,內心卻是篤定的。 阿諾弟弟將一切資料交付女兒,囑咐、叮嚀過,才放心的離開,女兒有禮貌的頻頻向哥哥道謝,顯現我平日的教導有方,我也很驕傲!女兒接了手,開始了小病人陪伴大病人的任務,我的心更放鬆了!戴著口罩的她,頻頻小咳嗽,卻又堅強的安慰我:「媽媽,我很強的啦!妳不必擔心」她摸著我的頭,輕按我的疼痛處,撫摸我的臉頰、頭髮,拭去我滴落的淚水,多日的折磨,在止痛針產生作用後,迷迷糊糊中誤以為撫摸我的小手是母親的大手,因為同樣的溫暖,同樣的有安定的照拂力,我又一次把自己當作賴皮的女兒。 我睡著的當兒,女兒已經獨自遵從醫護人員的吩咐,看過檢驗報告,批價、領藥,然後安靜的守在床邊,眼睛盯著點滴瓶,看著藥水一滴滴從軟管滴入母親的體內,警覺的她,發現藥水不再滴下,管子末端進了血,匆忙把我搖醒,急忙奔赴醫護站找尋護士,當針筒再次抽離,再次注入,找不到血管的我,今天已是挨了第5針,難忍疼痛,哀嚎了起來,女兒再度握住我的手,鼓勵我、安慰我,她笑得燦爛,說:「媽媽,細菌馬上會被殺死,很快就會好的!」處理妥貼,護士為我戴上氧氣罩,添加更強的止痛藥,我漸漸舒緩!靜靜的聽著女兒打電話給遠在高雄的爸爸,細細述說讓爸爸放心,接著打電話給住校的姐姐,姐妹有她們特有說話的語彙,但我聽到這麼一段:「…都這樣了,不然,我是要哭啊!我會做得很好的啦!囉嗦!」我知道,她也會害怕!接著,我請她傳簡訊給我公司主管,辦理請假事宜,她巨細靡遺的打著我念的字句,然後讓我檢視,她辦事,我真的很放心! 突然,想到3歲的她,當我在自家大樓樓下診所看醫生時,迷糊中把她遺落在木馬上,自己上樓找不到人時,慌忙衝出家門,按下電梯,小小人兒已經出現在10樓電梯口〈10樓按鈕正好在最下方,她手剛好搆到〉,我自責的蹲身擁抱,她沒有哭,但身體在發抖;幼稚園的她,騎腳踏車摔傷,我心疼自責,上藥時她皺著眉頭,眼淚在眼中打轉,還要伸手為我擦去淚水;我生病時,她像大人一般的照顧我,她是一位懂事貼心的乖女兒。折騰了一整天,我們在醫生的首肯下出院,她陪著我坐計程車,返家後張羅梳洗,為我熬煮稀飯,伺候湯藥,讓我安心休息,然後獨坐客廳等待出差返家的爸爸。隱約聽到開門聲已是午夜12點,女兒如釋重負,爸爸心疼感謝的將她擁入懷中,女兒終於可以放心交棒,睡覺去! 此刻,我好安慰,寶貝女兒,謝謝妳!今天幸虧有妳!也辛苦妳了,今後媽媽也會加油,讓身體健康起來,不讓你們擔心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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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深夜裡的最後一盞燈,總由您輕輕熄下; 熄下了燈,點燃起被窩暖暖的關懷! 黎明前的蟲鳴鳥叫聲,伴隨著您清晨勤起; 點亮廚房,也點燃熱烘粒粒的清粥! 您承受貧困的環境,忍著飢寒的身軀, 給了我們獨立的靈魂! 您強忍凜冽的寒風,穿過冷清的街頭, 給了我們堅韌的點醒! 在艱苦窮乏的年代, 總有您奮起不懈的身影! 哪怕在深夜人靜時也有脆弱的眼淚, 那眼淚,也幻化為您面對挑戰的勇氣! 在家徒四壁的光景, 總有您無怨無悔的給予! 那怕在戰爭尾影時還有隆隆的砲聲, 那砲擊,也難以抗拒您巨人的身影! 歲月流逝, 不變的堅持! 物換星移, 強韌的意志! 在在於大時代裡, 印下無法磨滅的圖記! 這圖記,永遠成為孩子追尋的終址, 哪怕世界有天停止! 謹以此文誌母大壽之喜 (稿酬捐金門縣立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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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年輕就是本錢,這句話的確一點也不錯。雖然貓仔馬俊被打斷的牙齒不能復元,但嘴角的傷口與手腳的痠痛卻早已康復。可是在謀職方面,他高不成低不就,依然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即使跛跤膨豬說盡好話,要他上山幫忙,但他始終興趣缺缺。 「阿爸,你毋通三不五時仔著欲叫我去山作穡。講誠實的,叫我這個中學生去犁田種塗豆,去牽羊牽牛,去擔糞擔屎,去洗豬椆擔豬尿,去掘芋挖番薯,去摳麥割露穗。若是按爾,實在有夠離譜啦!」貓仔馬俊爭辯著。 「恁娘較好咧,中學生有啥物了不起?」跛跤膨豬相當不以為然,「恁老母秋月是荏懶,你是貧憚,俗語話講:有這種母著有這款囝,誠實無毋著!若有本事你著做予人看覓,毋通欲食毋討趁,共三字中學生掛咧喙角,若是繼續落去,會予人笑半死啦!你算看覓,你這幾年開去恁爸幾萬箍?恁爸這世人真衰潲,才會飼你這個無潲路用的了尾仔囝!」跛跤膨豬氣憤地說。 「阿爸,你毋通發脾氣啦,」貓仔馬俊嬉皮笑臉地說:「我已經共你講過,等我骨頭痠痛若好,我一定會去揣頭路趁錢予你開。你毋通一日嘈嘈唸,若是唸予我起 ,將來你若食老袂作穡,看啥物人欲飼你。有我這個有孝囝,你著惜福啊!」 經過貓仔馬俊這麼一說,跛跤膨豬似乎也恍然大悟。孩子說的沒有錯,秋月那個 查某已經跟兵仔走了,雖然孩子不是他的親骨肉,但畢竟是他把屎把尿,把他拉拔長大。如今父子兩人相依為命,而自己已年老,即使省吃儉用存了一點錢,將來眼睛一閉,再多的田園厝宅和錢財家當,還不是要歸他所有。既然孩子沒有務農的意願,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況且,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這個糟老頭未免管太多了,倘若引起孩子的反彈,父子意見相左而反目成仇,非僅不具任何意義,更是他不願意見到的。於是他決定不再管他,不再嘈嘈唸,讓他有一個自由發揮的空間,相信有一天孩子能領會到他的苦心,努力奮發,成為社會有用之材。將來一旦成家立業後,好延續他們家的香煙。 然而,儘管跛跤膨豬對孩子有諸多的期望,但貓仔馬俊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行為,卻也讓人不敢苟同。雖然他已不再和之前那些酒肉朋友混在一起,但卻在撞球室裡,認識了綽號叫牛犅與水雞兩個新朋友。貓仔馬俊依舊一副大阿哥的模樣,不改先前的豪爽和慷慨,請他們吃喝玩樂,企圖為自己建立一座新的灘頭堡。兩位小弟初出茅廬,牛犅是一家雜貨店的送貨員,水雞則是在他堂叔經營的糕餅店幫忙,因為待遇不高,也就經常假借各種事由出來四處晃蕩。在嚐到貓仔馬俊施予的甜頭後,竟然臭味相投成為知交。除了吃吃喝喝外,撞球更是他們百玩不厭的娛樂。 儘管撞球是一種小本生意,但利潤卻不錯,也因此而四處林立。然而在相互競爭下,幾乎每家撞球店都僱有年輕貌美的小姐擔任計分員。顧客純粹來撞球消遣的有之,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衝著計分小姐來的亦不在少數。貓仔馬俊之前曾佮意過金花小吃店的金花,可是金花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裡,讓他自討沒趣,就好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戲裡的貓仔馬俊一樣,只有「空癮」的份。如今他又發現一個新目標,那便是日日春撞球室裡的三八小莉。 無論從任何一方面看來,小莉雖不如金花,但她卻比金花活潑。而過於活潑或外向,往往會予人一種「三八」的觀感。然若從做生意的層面而言,三八小莉或許要勝過冷若冰霜的大美人,因為她較具親和力,也是俗稱的「人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