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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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戀下
程遠想著這巷內曾經的摩肩擦踵,萬頭鑽動的熱鬧。 「怎麼這麼淒涼,連車都可以開進來?」他語帶唏噓。 「雖然這兒仍是軍港,還是有阿兵哥,但現在的特種行業早就有各式花招,誰還會用這種在街上招攬客人的方式交易?所以這巷子早沒落了。」何誌雲淡淡的解釋著。 「那些我們常去吃冰,喝果汁的xx路還在嗎?」 「你有興趣去看看嗎?」 程遠和何緻雲兩人經過了風塵巷事件後,彷彿有了彼此認定為男女朋友關係的默契。兩人常常交流的眼神,看在薛正華的眼裡也明瞭於胸,他雖扼腕但聽過程遠說過緣由後也只能選擇退讓,還當兩人煙幕彈,掩護二人的約會。 兩人總在星期六的下午藉著要打球或去圖書館借書的藉口去看一場電影後再到旁邊的冰果室吃一碗冰討論電影劇情,享受著初戀的酸甜滋味。 在甜滋滋的冰裡,兩人聆聽著: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Ther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 How I wonder where they'd gone…… 店裡常會播放些流行的西洋歌曲,這對他們兩個高中生更具吸引力,這首卡本特兄妹唱的Yesterday Once More,更是何緻雲最愛跟著哼唱的曲子。 除了例行的週末約會,程遠常耐不住相思之苦,他總要何緻雲放學時跟他一塊走,他想送她回家門,但何緻雲堅持不肯,因她是獨生女兒,她父母管教她甚嚴,若讓她父母知道,只怕兩人連週末約會都難。 可程遠仍會在夜裡讀完書,趁著夜深人靜,騎著腳踏車到她家,靜靜佇立在她家圍牆外的窗下,聞著從她家院內傳出的陣陣桂花香,看著她的身影在芒果樹枝椏間的窗內移動,默默想著此時她的思緒,直到窗內熄燈,一片黑暗,他才在清風明月相伴下回家。 兩人的戀情在薛正華的掩護和二人尚知自制的情況下,進行到程遠要升上高三,她升高二的暑假。雖說是暑假,但程遠實際只有半個月的假期就要回校上高三升學輔導課。炎炎夏日,漫漫長假,兩人卻因沒上學反而更少見面的機會,程遠忍不住,他撥了通電話去給何緻雲,卻沒料到是何爸爸接的。 「你找那位?」電話那頭濃厚的外省鄉音,著實讓程遠心驚了一下,但他鼓起勇氣,「您好,請問何緻雲在嗎?」 「你哪位?找她什麼事?」 「我是她同學,要問她有關暑假作業的事。」程遠捏造了個挺爛的理由。 「你等會。」 「喂,」 電話那頭響起的甜美嗓音,紓解了程遠的焦躁,他頓時脫口說: 「我好想見妳。」 電話那頭一陣靜默後,只聽何緻雲回答: 「那個是實驗題,我做好了時候再跟你說。」 「這星期六下午,中山堂見,我們看一點的電影。好嗎?」 「好,再聯絡。」何緻雲慌張的掛了電話。 程遠在那星期六卻只等到何緻雲託一位女同學帶給他的紙條,娟秀的字跡寫著,「我爸知道我和你交往,非常生氣,他還在氣頭上,我不敢出來,但我會想辦法跟你聯絡,拜託你不要這麼急躁。」 這紙條讓程遠知道自己的魯莽一定造成了何緻雲很大的困擾,可他更是使不上力,電話更不敢打了,每天渾渾噩噩,不想打球,也不唸書。這讓一向放心他的父母也不禁關切起來,畢竟他就要面臨人生一個大關卡。他們直接問了薛正華,這哥兒們看到他的消沉,也具實告知。程遠的父母是開明的人,在知道了兒子反常表現的原由後,將其叫到面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們不反對你談戀愛,可是你現在有什麼能力跟條件?老何就這麼個寶貝女兒,他當然會生氣反對你去招惹他女兒,你還是好好讀書,讀個好樣的,證明給他老爸看,搞不好還有機會。到時老子都可以理直氣壯幫你出面。」 程遠向來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很快地恢復了元氣,在接下剩餘的假期,他每天在和一群同輩男孩汗流浹背,奔馳跳躍在村裡的籃球場後,洗過澡吃飽飯,自己就認真的唸書,只是仍會在深夜時分又到何緻雲家牆外徘徊一陣後,方回家安睡。 就在要返校回去上課的前晚,程遠想明日又需早起,就提早結束溫書的時間,但腳步忍不住又騎著腳踏車往何家去。 當他停駐在那伸展出來的芒果樹枝椏下時,卻見何家門口出現那讓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噓,別出聲,我跟媽說要出來買點東西才出得了門。」程遠的驚喜在何緻雲快速閃到眼前的話語轉為戒慎恐懼。 「你還好吧?抱歉給你惹麻煩了!」他一直不安他之前的冒失。 「還好,只是沒有那麼自由了,我爸他也是擔心我,我雖然知道你常在我家牆外,可是時間都太晚,我都罵你真傻,但我不方便出來,今天算還早,我就想辦法偷溜一下。」 程遠看著她白皙的臉龐因緊張興奮沾染了紅暈,微喘的語調透露著對他每日深情默默相守的瞭然於胸,他對她的渴慕剎時讓他鼓起勇氣,對著那仍在氣喘說話夾在一對小梨窩中的嘴唇印上去。 何緻雲此時只看到樹上皎潔明月透過枝椏,灑得牆面一片銀白,蟬聲和遠處蛙鳴鼓唱著這盛夏的交響樂章,空間與時間彷彿靜止在此刻。她不知該如何推拒唇上突傳來的溫潤濕熱,卻在這時感覺兩頰淚水的滾落。 「別這樣,我們不可以這樣。」她語帶輕微哽咽怨懟。 「我真的很想天天看到你,怎麼辦?」十七歲小伙子一貫衝動的荷爾蒙讓程遠無法禁止自己脫口訴說相思。 「我必須要回家了,你明天就該返校了,你該認真讀書啦,我們會有機會見的。」她說完就很快的跑回家門,臨進家門前又回頭與他揮揮手表示再見。 程遠帶著惆悵又興奮的心走在回家的路上,很久以後他才明瞭這一夜對他的人生充滿了多重要的意義。 在程遠上完暑修的課程後,雖然二年級也開學了,但卻因高三的課程更是繁重,而且何緻雲的父親亦盯她盯得緊,兩人不再能像之前一樣的週末約會。只是會透過薛正華傳遞書信,訴說彼此近況。 他總在週六下午跟些同村青少年相約在村子籃球場打球,好發洩旺盛的體力,他向來不是個書呆子,在球場上可也是風雲人物,運球,遠射,近投,籃板,總也難不倒他。 但只有當他眼角偶爾瞥到何緻雲牽著弟弟路過球場旁觀他打球時,總會讓他分神。但兩人之間書信中已決定在程遠大學聯考前不再單獨的約會,他只能強自振作,神色泰然得與她遠遠相望。 「這就是我們常來吃冰的xx路,還有印象嗎?」這時車子又轉往較寬的二線道。 但路兩旁的店面與程遠腦中印象完全脫離;那一間間緊挨比鄰專賣軍需用品的店早被一間間賣少女流行服飾或7-11的店面所取代;曾經供二人共享初戀時光的冰果店也已被一間間50嵐或清心福全等茶飲店攻佔,曾經那沿著中山堂圍牆擺放,一攤攤賣烤黑輪,香腸,烤玉米和魷魚的香氣還在鼻間留香,而一碗熱騰騰的豬血大腸湯配一盤炒米粉,常是他們一起看電影後最廉價實惠的午後點心;而街尾一攤楊桃湯的冰鎮酸甜,更是他們必要去光顧的。 但如今牆邊卻是一片空盪,只有一盞盞路燈照著牆上偶現的塗鴉和小廣告及牆角下路人丟擲的垃圾。 「中山堂不是還有播放電影,怎麼會那麼冷清?」 「這裡雖然還有播放電影,但大家寧願多花點錢去市區看院線片,所以旁邊的小販生意也做不起來,就都收攤了。」 「往前的第一個紅綠燈左轉,就到村子了。」 程遠將車左轉後,順著路兩旁參天的大黑板樹行去,他馬上認得這路再走幾公尺就是村子裡年輕小伙子們最愛一起活動的籃球場。而如今籃球場依舊,只是也是空盪的只剩天上的上弦彎月斜照著破舊的籃框。 他憶起那段二人不能約會但卻總在球場遙遙相對的畫面。 「我們那時真的好乖,父母反對我們交往,我們就什麼都不敢做。」程遠忍不住說出內心積壓許久的遺憾。 「就算時光倒流,我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的。」何緻雲幽幽的回答。 高中畢業,程遠不負眾望的考進北部一流的學府,他的父母驕傲開心自不在話下,村子裡逢人都有人對他們豎起大姆指誇讚兒子優秀。 「你這回可真是光宗耀祖了。」程伯伯開心的對兒子說。 「爸,我這樣可以跟何家女兒交往了吧?」程遠大膽的說出心事。 「你還念念不忘那ㄚ頭啊,我當然不反對,可是她那爸爸是個老頑固,她也要升高三了,也要認真讀書考試了,傻小子,以後你進了大學,一大堆漂亮女生讓你追,幹什麼這麼死心眼?」 「你就幫我跟何伯伯說一下,只要能讓我可以跟她公開書信往來,不要偷偷摸摸的就好了嘛!」 挨不過兒子請求,程遠爸爸真的認真的走了趟何家,他帶回的消息也就如程遠所求:在何緻雲未考上理想大學前,兩人只能書信往來,不可單獨約會。 雖已能有這樣的自由,但程遠仍渴望能再有一次與她看電影,吃冰聽音樂的幸福。 就在暑假將結束的一個星期六,程遠鼓起了勇氣去敲了何家的大門。 出來應門的是何媽媽,「何媽媽,您好,大學快開學了,我希望能跟何緻雲去看一場電影,希望您能答應。」何媽媽看來親切慈祥,平易近人,笑著說: 「你這小伙子還真大膽,我可以答應,但你何伯伯可不好說話。」 「我知道,但我答應看完電影就送她回來。」程遠不死心。 「好,趁你何伯伯不在,你們就去看個電影吧,但一定要在五點前回來,知道嗎?」 喜出望外的程遠,開心的與何緻雲出了門,卻不料等到她停在芒果樹下的一頓埋怨: 「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大發雷霆,到時我連跟你寫信都不准的。」 「真的有那麼嚴重嗎?」這對家教向來開明的程遠有點匪夷所思。 「其實我自己也有想過,你馬上就是一流大學的大學生了,到時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會讓你很快的就忘了我。而我馬上也要面臨升學考試的壓力,我是女生,爸爸為我多擔心是對的。」何緻雲這時展現了她女孩的成熟與理性。 「原來妳會擔心我當了大學生後的情況,妳真的認為我對妳不是真心?」 「你說這樣好嚴重,我只是希望我們在這一段日子裡冷靜思考觀察,不要意氣用事,我若是也能考上好大學,而你到時也還沒變心,那時我們再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不是更讓我們父母放心?」 「我還是不明白妳要我怎麼配合?」 「我們就照約定保持書信往來,我認真的衝刺聯考,你好好的享受你的大學生活,一年後,若有緣我們會開心大方的走在一起的。」 何緻雲說完,不等程遠回答就回身往家門走,到了門口又回頭對他揮揮手,淺淺地笑後就進了家門。 失望落寞的程遠收拾了行囊,在父母及一幫同儕好友祝福羨慕聲中負笈北上追尋人生新的旅程。 參加大學校園裡花樣百出的迎新活動,認識一群同齡且程度相當的朋友,研究一本本厚重的原文教科書,著實讓程遠的日子忙碌充實了好一陣子。但午夜夢迴,那甜美清晰的嗓音總會在他耳際迴響。每週他總會提筆寫下滿腹的相思寄去故鄉。但她給的卻總是信箱裡的空洞。寒假回鄉,他又嘗試著到她家牆外佇立,只是現在他的心情除了思念卻有了疑慮,何苦自己的相思似付水流?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有寒假嗎?卻連出面見一下都不能嗎? 寒假結束,程遠回到北部,他有些賭氣的不再給何緻雲寫信。他恣意的開始真正學習做一個大學生。與朋友開始對校園裡的女生品頭論足,參加自己喜歡的社團,他又再次活躍在球場上,他開始找回那神采飛揚,自信開朗的原貌。 當他忙碌著成為校園裡的風雲人物,故鄉陸續傳來消息:留在故鄉讀軍校的薛正華說,何緻雲的爸爸病了,生為長女的她,每日奔波忙碌在學校和醫院間,瘦了一大圈,他馬上又寫了封信給她。 這回她很快的回了信,告訴他一切很好,只是質疑為何之前並未收到信? 他很快瞭解信應該是被何伯伯攔截了,但事情發展至此,他又不敢去責備誰,只能在信中不停為她打氣鼓勵。 暑假開始時,程遠並沒有馬上回家,他必須參加一個國際性的夏令營,待到大學聯考放榜,何緻雲並未如願考上國立大學,更不幸的是何伯伯在此時卻病重過逝了。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何緻雲輕輕的又說。 在這樣的情況下,何緻雲想成為大學生的美夢終究幻滅。 雖然何家有政府給的撫恤金,但畢竟只是杯水車薪,為了幫寡母撫育年幼的三個弟弟,何緻雲只能選擇放棄學業,早早就業幫助家計。 起初程遠總會去信聯絡,但隨著生活背景的不同和空間的隔離,她似乎再無力去瞭解他的點點滴滴,她漸漸回信少了。 從此程遠只能從薛正華斷續給他的訊息瞭解她的狀況:她的幾個弟弟表現優秀,她工作約幾年後嫁人了,生了兩個孩子,但仍住娘家附近照顧母親……程遠自己也在畢業服完兵役後選擇出國深造,這一去再回頭的相遇就是鬢毛飛霜的成功台僑。 車子已轉入她家的巷弄內,他又看到那棵枝葉茂盛越過她家牆外的芒果樹。只是老舊斑剝的紅磚牆似乎快禁不起歲月的摧殘,就要傾斜倒塌,只見有兩根粗厚的木棍用槓桿原理的方式斜斜的頂著牆讓它不致倒塌。 「這牆我們想眷村就快拆了,但為要保持隱私,也怕別人停車時牆若塌了就麻煩了。」何緻雲看到牆有些尷尬的解釋著。 但程遠只看到那曾經年少輕狂的自己身影,在星稀月明的深夜兀自在樹下守候伊人;曾經在這樹下他跟她微潤帶淚的初吻;在這樹下她與他義正詞嚴的討論未來,一切彷彿只發生在昨日,他不禁哼起那首Yesterday Once More: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 這時何緻雲跟著他哼: When they played,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Ther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 where they'd gone 「謝謝你送我回來,更謝謝你陪我再走一趟懷舊之旅,這對我真的意義非凡。」何緻雲聲音有些哽咽,她很快的下了車,程遠跟著也下了車,他看著屋內透著暈黃的燈光, 「現在跟誰住在這裡?」 「媽媽過逝好多年了,我先生也過逝了,大兒子現在跟我住。」 何緻雲跟他再次道謝轉身要進門,程遠望著她的背影,卻見她突然回頭走到他眼前,仰頭對他的唇深深一吻, 「這是我欠你的,也是你欠我的。」何緻雲深深看進他的眼底,這一對調皮卻慧黠的眸子曾縈繞在腦海如此揮之難去,此刻就近在眼前,她只渴求再看一次他對自己深情愛慕的光輝。可程遠只能被動的接受這遲了三十年的深情,過了今晚,離開這曾經熟悉的一切,他就是遠在異國,某人的先生和三個孩子的父親,他再也沒有少年輕狂的權利。 何緻雲豈有不知此的道理,她離開了他的唇,目送著程遠上了車,站在門口對他揮揮手頷首道別。 程遠的車慢慢滑過這幽暗的小巷,從後照鏡中他看著何緻雲的身影漸漸沒入黑暗中消失,灰暗天空中芒果樹的枝椏隨著微風猶自搖晃,腦裡又響起那讓人眷戀的旋律: All my best memories. Come back clearly to me 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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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戀上
程遠握著方向盤陷在靜止不動的車陣中已好一會兒,原已不耐焦慮的心情,更因不斷違規從後方駛來卻想超前切入車陣的車煩躁起來,他有手汗的老毛病,濕答答的雙手,讓他覺得快握不住方向盤,很想找塊手帕來擦乾雙手,偏偏開的是朋友的車,不知道車裡有哪些物品可派上用場,他不禁在喉嚨裡嘟嚷了一句: 「媽的!」 此時眼前遞來一條手帕,耳際傳來她溫柔的低語: 「拿去擦擦手吧,都這把年紀了,還是這麼毛躁哦!」 剎時程遠彷彿又回到當年那十六歲毛頭小伙子的光陰,心裡因身邊有欣賞愛慕女孩的陪伴變得羞澀緊張,卻又開心興奮起來,他不禁揚起嘴角,尷尬的說: 「真不好意思,竟在你面前飆髒話!」 只見她一貫優雅笑笑: 「沒關係啦!這才是我記憶中的程遠。」 程遠才知原來在她心中他是這樣的形象定位。 可剛才在那冠蓋雲集,衣香鬢影的婚宴中,程遠可是眾星拱月,被一群久違的老朋友不斷投以羨慕眼光的成功人士,他可是能在華爾街呼風喚雨的基金操盤人,手中握有的資金以數十億美金計,若不是剛好他因公回國,又恰逢多年好友嫁女,他百忙中參加了喜宴,卻在熙熙攘攘穿梭來回與他敬酒的人群中,瞥見靜靜坐在位子上的她正淺淺含笑望著他,雖相距三張桌子遠,卻仍見嘴角兩顆小梨渦盛滿只能彼此意會的回憶向他揮手召喚。 那時眼中彷彿只有她,她就像有一注聚光燈投射在她優雅的身影上,塵封已久的少年回憶讓他托著酒杯禮貌的向接踵來敬酒的人簡單寒暄後,慢慢向她走去。 「何緻雲,好久不見,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面。」 「是啊!剛才就看到你,只是你被一堆人圍著,不好去跟著湊熱鬧呢!抱歉沒先跟你打招呼。」 還是那甜美柔軟的語調,和那出身眷村孩子字正腔圓的國語,程遠雖跑遍全世界,聽了無數種口音腔調的語言,但這聲音曾夢裡迴盪千萬次,此時竟真的在耳畔響起,這讓他當下只想坐定就與她促膝長談一夜,只是在彼此簡單問過近況後,程遠又被來敬酒的人抓去應酬,他只好無奈得丟下一句: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拜託你等我!」 只見她笑著對他揮手,一貫的不置可否,這讓程遠在剩下來的時間心不在焉的與人交流,眼尾的餘光不停的追隨她的身影,他發現她果真是一人赴宴,除了偶爾與同桌的人簡單交談,她只是靜靜咀嚼嘴裡的食物,優雅但有掩不住的落寞。 終於喜宴進行到新人要送喜糖謝客,他瞥見她準備起身離開,程遠趕緊跟身邊的朋友藉口告辭,很快的走到她身邊,顧不得她要開口推辭,他堅持說: 「我送你!」 她也沒再說一句話,就靠攏了他隨著他的腳步靜靜走著。 「你住哪?」 「xx新村,我還是住在老地方。」 他詫異的望她,「這些年眷村不是都拆遷了嗎?你還沒搬啊? 「我們也要被拆遷,只是新的國宅還有些產權移交的問題要解決,我也很無奈,鄰居大部分都搬了,我雖然也想早點搬,卻又捨不得老房子的寬闊庭院,和裡面滿滿的回憶,搬家的事就一直擱下來了。」 車子終於掙脫動彈不得的交流道,下到平面道路。 只是車轉了個彎,就從剛才燈光炫目耀眼的場景,滑進一個路燈昏暗,人車稀少的四線道上。 「你還記得這條路嗎?」何緻雲身旁輕聲問。 「這就是通往中山堂的xx路。」她沒等他回答就告訴了答案。 這就是通往在那青澀年少時代讓這些阮囊羞澀的孩子們看一場便宜又好看電影的中山堂的路?也是他與她每天上下學必須一起搭乘公車的路。 程遠的思緒飄回到那和她同讀高中的時空,他讀高二,她是高一新生。新學期開始,他和一群死黨男同學,就忍不住興奮的要對一批清湯掛麵剛通過升學考試,進入這城市裡第二志願高中的學妹們品頭論足。 程遠的學業成績向來優秀,只是個性活潑,不甘願只讀都是一群西瓜皮頭的第一志願男校,報名時故意降格以求,所以他不僅游刃有餘於課業,也是學校各項體育活動的風雲人物。 剛升上高二的新學期,一群還未收心的孩子們,掙扎著起床睡眼仍惺忪得趕早班公車,程遠頂著為應付學校開學檢查的三分小平頭,哈欠連連的衝到公車站。 「程遠,來這裡,我幫你佔了位置!」他的鄰居死黨薛正華在長長的隊伍前喊他。 程遠順理成章的插隊,也沒人會置喙。 「報給你看,排我們後面三個的馬子,超正,好像是我們的學妹。」薛正華不等他站定,就迫不及待的低聲對他說,程遠低著頭,眼睛斜斜瞄過去,只見一雙黑亮嶄新的黑色繫帶學生鞋,包覆著長及腳踝的純白襪子,腳踝上是一雙白晰勻稱的小腿肚,黑色的學生百摺裙繫在一個纖細腰上,淺粉色的女生制服的左胸口袋上繡著紅色的一條槓。 從他的角度程遠沒法看出女孩的全貌,只看到一頭烏黑及耳的頭髮低頭默念手中書時淨白臉上嘴角隱隱浮現的小梨渦。 「真沒想到我們會有這麼正的學妹。」薛正華莫名的興奮萬分。 「你興奮什麼?剛開學,就想把馬子,別忘了上學期數學差點不及格,還要我罩,你給我先功課過關吧!」他向來是以一群男生的老大自居。 「反正我先看到的,我要先追追看,就算是你我也不讓。」 這回薛正華卻似沒有禮讓老大的意思,意志堅決的跟程遠言明在先。 程遠低罵他一聲:「媽的,瘋了你!」 可薛正華真的有點為這女孩變得痴狂。他不僅每天早早就將自己打點得整齊乾淨,早早就到公車站候車,只為能夠看到女孩翩翩行近站牌的輕碎步伐,他還說早上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彷彿像一圈璀璨奪目的碎鑽圈著她的身形,說不出來的賞心悅目。 開學一個星期,他已知這女孩的基本資料:何緻雲,一年五班,國中三年級時才搬來村子,家有三個弟弟。 程遠想原來她剛搬進村裡不久,難怪從沒看過她,否則以她那長相,早就被他們一群男孩眾星拱月,怎還會讓她總是落單? 雖說薛正華為她傾心,但卻不知該如何吸引她的注意,他向程遠求救: 「你向來點子多,幫我想該怎麼約她。」 「你是當真想追她?那就偷偷跟蹤她幾天,看她都走那裡,跟什麼人在一起,做些什麼,對什麼有興趣,這些都要耗掉你很多時間,想清楚吧!」 可薛正華竟然照著程遠的話付諸於行動。 每天早上,他都會叫晚到的程遠插隊到他身邊,再報告昨日放學後,他如何費盡心思與她搭乘同一班車,看她跟某位女同學較熟識聊天;或者又某天看她多留校一節課幫忙做班級海報;又說她好像會彈琴,因為有看到她在音樂教室彈奏;又說她好像放學回家後就很少出門。 程遠每天聽著他熱切地說她的每一件事,終於忍不住在一個早上,拉著薛正華,直接走到何緻雲的面前,他絲毫不顧何緻雲詫異不解的表情,用急切真誠的聲音說: 「何緻雲,這是我朋友薛正華,他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請你答應跟他出來看場電影吧!」 薛正華一臉的尷尬驚惶,他萬萬沒想到程遠會突然這樣,他雖覺難堪,但他向來信任程遠總會幫他,於是他只好強做鎮定,結結巴巴的說; 「你好,我叫薛正華,我真的很欣賞你,希望你給我機會交個朋友。」 旁觀的同學已有人在暗暗偷笑,大家都等著看何緻雲的回答。 何緻雲看著這兩個理著大平頭的男生,一個理直氣壯,一個膽戰心驚,她禁不住笑說: 「你們不可以這樣約女生的,要我答應,請再想想別的辦法。」 「你不曉得他每天都在跟我講你這樣你那樣,我快要受不了了!」儘管薛正華要將他拉走,程偉並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這時公車來了,學生們趕緊擠到車門搶著上車,但程遠執意跟何緻雲說: 「就這星期六吧!中山堂有新的電影,我們就一起去。好嗎?」 何緻雲沒料到他竟這樣,但為了搶上公車,她只好勉強說:「好啦!再看看吧!」 薛正華雖埋怨程遠如此唐突莽撞,卻也禁不住欣喜何緻雲竟答應了一起看電影的邀約。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在中山堂看的是哪部電影?」何緻雲這時又在耳邊問。 「當然記得,羅馬假期嘛!」 「才不是,你們兩個男生竟然約我看戰爭片,好像是六壯士。」她語中帶笑。 「哈哈,誰讓你帶了弟弟來嘛!」 那個星期六,兩個男生終於等到何緻雲,卻見她一手牽著一個約五,六歲的小男生慢慢走來。 「這是我最小的弟弟,我如果不帶他來,可出不了門。」 兩個男生雖有些失望,但還是心不在焉地看完電影,又帶著弟弟一起吃了碗八寶冰,何緻雲必需早點回去,早早道別離去。 「下檔戲是羅馬假期,我們再約吧!」程遠趕緊又訂下下一個約會。 「程遠,還是你機靈,我看到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下回你自己跟她來看,我不要再做電燈泡。」 又過了兩個禮拜,學校第二次月考結束,薛正華禁不起程遠的激勵,偷塞了張紙條: 「終於考完了,這星期六可以去看電影嗎?」 「應該可以。」這是何緻雲的回答,著實讓薛正華興奮期待了許久,不停的跟程遠說他要怎樣安排看完電影的行程。 但他一切的計劃卻在薛正華爸爸收到學校寄來的月考成績後化為泡影。 薛伯伯對兒子的成績暴跳如雷,除非在下一次考試有正常表現,他不准薛正華在星期六出門。 「怎麼辦?程遠,星期六你一定要幫我去跟何緻雲說,拜託,拜託!」 「早跟你說把馬子也要顧好功課,害我還要幫你收攤子,看你怎麼還我!」 星期六的下午,何緻雲穿了件小碎花裙搭了件白上衣,這回可獨自現身,她似也沒驚訝為何只有程遠,卻不見薛正華。 兩人默默的看完電影,他雖在暗暗的電影院裡看到她拿手帕拭淚,但出來後,就只說:「奧黛麗赫本真是美,又好有氣質。」不知為何,程遠從側面看她,卻覺得她也有些神似奧黛利赫本的天真純潔無邪,尤其是她說話時隱隱浮出的小梨窩,突然讓程遠心弦有一絲抽緊。 這時已是日暮斜陽,華燈初上的吃飯時間,他照著薛正華跟他說的計劃建議了接下來的行程去吃一碗餛飩湯加燒餅,可是何緻雲卻說: 「不行啊!我答應我媽要幫她去阿姨家收會錢才能出來的,我沒時間了。」 「那我陪你去吧。」她沒出聲當做默許。 兩人沿著中山堂旁的店家,彎進一條巷子, 「我記得好像是從這巷子進去再左轉。」程遠沒注意就跟著何緻雲也彎進了小巷。 沒料到,一進巷內,竟發現兩旁店家門口都站著一兩個穿著暴露,濃裝豔抹的煙花女子們,不停地搔首弄姿,嬌聲嗲氣的召喚客人。 原來他們不小心闖進了這軍港城市為要解決眾多有生理需求的阿兵哥們,必定要有的煙花柳巷,一群女子蜂湧而上。 「小伙子,進來,姐姐讓你開心。」 「少年仔,在室ㄟ吼?免驚,我教你啦!」 有人甚至還想捉住程遠的手臂硬拖,也有女子直接就檔住他面前阻住去路。 這群老道世故的風塵女子們,絲毫沒把程遠身邊的女生放在眼裡,一致煙視媚行得施展功夫想拉這驚訝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少年做恩客。 這場面驚得就算自認機靈聰明的程遠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卻沒想到這時何緻雲卻杏眼圓睜,面露猙獰,義憤填膺地吼: 「你們別動我男朋友,我是他的女朋友,走遠點!」聲調大聲響亮,讓這些人也聽得出她語調的認真和氣憤。兩秒鐘暫時的沉默後,這群女子將注意力轉移到其它人,無暇再去理睬這對小情侶。 何緻雲拉著程遠快步跑過約百公尺長的小巷,出了巷口,兩人噓噓氣喘好一陣子後,禁不住相視大笑。 「想不想走一趟xx巷?就在前面沒多遠。」這時何緻雲笑著問。 還在回憶二人初熟稔經過的程遠,聽到這問題,只覺為何這女子總在最巧妙的時刻看到他腦裡的畫面?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麼? 他將車駛進她指引的巷道,寬約六米的小巷,車子卻能通行無阻。時間約是晚上九點多,但兩旁的店家大多早就拉下鐵捲門打烊了,只剩一兩家招牌冰果店,燈光黯淡,人客稀少的懶洋洋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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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蒜處女炒爆香高麗菜
近年來咱家三長爺大轉性,忒愛窩進廚房,東看西摸,總幻想著他是啥啥名廚啥啥師。某天三長爺泰水大人送來了一顆高麗菜,他老兄靈機一動,何不就來個蝦蒜爆炒高麗菜! 高麗菜三長爺是見過,可他老兄連洗高麗菜的經驗都沒有過,一出手便想要來個炒高麗菜,不成了還不會走就想跑? 「要快火炒,你會嗎?」 「會。」 「真的。」 「妳放心,我還會炒得像潮州那家羊肉店炒的那樣好吃。」 真的假的?三長爺也不過是每次回去帶老人家去那家羊肉店,必然會點上一盤清炒高麗菜(有時一盤不夠,會再加點一盤)幾年下來,難不成他光是吃就吃出好手藝了?手藝是吃出來的嗎? 三長爺的「賤內」我沒多吭氣,因為人家想表現的時候,最好是耐住性子讓他去表演。 不過啊,三長爺可不是空有爺名喔,第一次下廚就已受到頂級廚師待遇,所有需要用到的材料,他家「糟糠」搶著當御用助手,事先幫他準備好。 「不必,不必,我自己來。」人家三長爺還不「屑」呢! 何況咱家阿盧哥也出聲了,「那個廚房啊是容不下兩個女人的,妳就出來,讓爸爸去玩吧!」 欸?阿盧哥敢情是把他爹三長爺歸類在女生了? 菜炒了是要吃下肚的,阿盧哥該不會當他爹是在玩辦家家酒吧? 只見三長爺剝了蒜備用,又抓了一把櫻花蝦清洗,說是待會兒要和蒜頭一起爆香,「牽手」我幫忙洗了高麗菜正要刀切,三長爺忙著出聲制止,「不要用切的。」 「不要用切的,那用……」 「用剝的。」 赫,三長爺還真是想完全複製常去的那家羊肉店的作法? 阿盧媽我鼻子摸摸,照做,誰教這時大廚是三長爺,咱只能是聽候使喚的助手。 「好啦,怎麼煮?」 呵呵,大廚不懂要先開瓦斯,真是笑死人了,助手我終於有一顯身手的機會,忙扭開瓦斯,並在炒菜鍋裡放了油。這些「小事」做完,三長爺右手拿著鍋鏟很有架勢的擠過來,硬是把瓦斯爐前的地盤搶回去。 眼見鍋裡在冒煙了,爆香的蒜頭和櫻花蝦都還沒放進去。 「要先放蒜頭,爆香。」我等不及要動手了。 「我來就好了。」 赫,等他三長爺這個慢郎中,可就燒出一屋子煙囉! 「怎麼看油夠熱了,可以放東西下去?」 總算問了個切中要害的問題。 「經驗。」這樣說好像有點瞧不起人似的,趕緊換個說法,「你就看鍋子開始在冒煙就是油熱了,再不然甩個兩滴水下去,鍋子會滋滋響,那就是油燒得夠熱了。」 「好了,下面我來就好。」 一旁看得人心驚膽顫,可他三長爺鍋鏟握得可緊的呢,怎麼也搶不過來。 「好了,蒜頭、櫻花蝦爆得夠香了,可以放高麗菜下去了。」 只見三長爺端起置放撕好的高麗菜的小盆子,以倒扣方式一下子全入了鍋子,炒菜鍋立時滋滋滋個不停,因為這一扣,連水份也扣進鍋子裡了啊。 幸好三長爺禁得起這樣的慌亂,他手上那一把鍋鏟,左邊鏟過來右邊翻過去,那一鍋高麗菜讓他這樣翻攪,頓時變了色,看起來還真不錯吃的樣子。 喔,不,還沒調味呢! 「來,我加鹽。」我說。 三長爺一把搶過我才拿上手的鹽罐子,「加鹽的事我來就好。」 媽呀,重口味嗜鹹的三長爺這一加會加多少鹽啊?我可擔心呢! 三長爺抖落那一匙鹽巴時,我那巴掌大的小心臟也跟著上下震了起來,好像已經吃下滿嘴的鹽巴了。 三長爺再翻炒幾下,在助手阿盧媽下達「好了,可以熄火裝盤」的口令後,即刻關掉瓦斯盛起裝盤。 這一盤三長爺初現身手的蝦蒜爆炒高麗菜料理,會得到什麼風評呢? 「嗯,好吃,和潮州那家炒得一樣好吃喔!」阿盧哥邊吃邊讚美。 「我也來吃吃看。」主廚自己說了。 我也嚐了一口,「嗯──真是好吃。」奇怪?三長爺才加了一匙鹽呢,可是味道卻恰到好處,竟沒過鹹! 「哇,爸爸真厲害,大廚師!」 愛笑女的讚譽有加,簡直樂壞了三長爺,他一逕笑著,開始籌劃他的下一道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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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較早徛佇咱鄉里彼北貢兵,攏嘛老神在在咧講,蔣總統從大陸帶伊出來,一定會擱帶伊倒去。可惜一等幾十年,有誠濟袂等的北貢兵攏嘛死咧台灣。上可憐的是,連彼個蔣總統伊爸仔囝嘛去做佛啦,毋免數想會帶伊倒去!」 「阿爸,這種著是大時代的悲劇,俗語話講『人算不如天算』,實在有伊的道理。這陣離和平的跤步已經誠近啦,聽講誠濟退伍留咧台灣的老兵,攏嘛相招倒去大陸探親。幾十年無見面的親人,相見時逐個攏嘛歡喜佫流目屎。」 「你講的這我會理解,人生上可貴的著是親情,親情嘛無啥物通代替的。像咱即種爸囝情,嘛毋是一日兩日建立起來的,是經過二三十年的瞭解,才有今仔日。」 「阿爸,講著爸囝情,我誠實真對不起你。較早毋捌想,做誠濟毋著的事志,予你咧氣疼佮煩惱。這陣認真想想的,實在誠見笑。」貓仔馬俊極其感性地說。 「過去的事志著予過去,這陣會曉通思過,會曉重新來做人,算起來抑擱袂晚啦!講實的,祖公留落來的田園厝宅也袂少,我食會老,嘛帶袂去,將來這田園厝宅攏總是你的。你若毋捌想,毋搰力去拍拚,放予伊荒廢去,除了可惜外,嘛對不起咱祖龕內的祖公祖嬤。」跛跤膨豬微歎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這幾年來,咱攏感受會著,從你收心改過了後,安安份份佇咱兜共我湊相共,無論五穀佮番薯芋的收成,抑是菜豬佮雞鴨賣的價錢,會使講比較早好誠濟。這是天公祖 咧疼惜咱,咱著會曉通感恩。雖然我趕緊欲共你做一個親情,予你有一個家口,我嘛通抱孫。但是這種事志誠歹講,可能是緣分還末到,才會拖到這陣抑無消息。」 「阿爸,娶某的事志沓沓仔來,毋免趕緊啦!」貓仔馬俊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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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湖二崁的褒歌
我對澎湖的嚮往,緣於澎湖與同安縣歷史上有著深厚的地緣、親緣關係。《台灣縣志》記載:「元之末,于澎湖設巡檢司,以隸同安,中國之建置于是始。「清代同安(含金門籍)武將陳倫炯、李長庚、陳化成、楊武鎮、郭揚聲、文成才、許瑞聲等都曾在澎湖任職;吳必達、顏青雲還統轄過台澎水陸官兵。資料顯示,澎湖90%以上的居民祖籍在金門,以致澎湖島有「金門族」、「金門厝」、「金門館」、「金門井」、「金門廟」等名稱。辛亥革命之前金門屬同安縣轄地,因此,金門、澎湖與同安都是鄉親。 從事文化工作四十餘載,對地方傳統文化情有獨鍾。2010年3月,我從澎一萬先生處借閱一本《澎湖二崁褒歌》,才知道「菊島」澎湖也有褒歌。同年6月9日,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一篇《同安蓮花與澎湖二崁的褒歌》,隨後將文章剪報寄給澎湖縣西嶼鄉二崁村聚落協進會理事長陳榮一先生,同時附函建議澎湖、金門與同安開展褒歌交流活動。陳理事長回稱若能親臨同安褒歌比賽,「也是人間一件雅事」。但是隔海茫茫,彼此都沒有當面切磋的機會。 今年11月下旬,我借金門自由行之際,專程到澎湖二崁作半天考察。二崁由於未受「舊村改造」波及,文化生態原始,古村聚落保持原貌,是台灣地區首個傳統聚落保護區。全村50多戶,除了陳氏宗祠外,還有博物館、童玩館、漢藥館、褒歌館、湖間帶館、嶺邦紀念館、常民生活館、趣味民俗牆等,保存和展示了二崁村民歷代生產和生活的各種實物。如早時民間染布猶如元寶的踏石,這和我三十年前徵集到同安孔廟的石具一模一樣,因而倍感親切。 二崁最有特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褒歌。他們在澎湖縣文化局原副局長洪敏聰的指導下,自2008年起,由陳榮一先生撰文、手寫、插畫,先後編印了兩冊共83首傳統與自創的褒歌。二崁的褒歌,正如榮一先生所言,「是時光與澎湖海島環境擠壓出來的聲音」。其題材廣泛,即興而歌,「就是麻葉(老鷹)? (磨)雞囝,也是可以來描寫」;而且形式靈活,獨吟獨唱都可以,祗要會記有七字」。早期傳統的褒歌,保持男女對唱的形式,如二崁選婆以漢藥起興的褒歌: 女起: 肉豆開花成像杯(像卜神的雙翹木), 八角胡椒香小茴。 阿兄自細欺人贅(對不起許多人), 事先咒詛遮(才)交陪。 男對: 肉豆開花成像杯, 八角胡椒香小茴。 毋知(不知道)阿娘這賢慧, 默知(要知道)自早就交陪。 許多傳統褒歌的歌詞,由於「歌隨人移」,澎湖與同安的傳唱大同小異。如一首反映男女相愛偷情的褒歌,二崁的唱詞是: 早起(早上)做工共所在, 下昏(傍晚)散工分東西。 正手(右手)牽衫拭目屎(眼淚), 左手拽君個再來。 同安地區的唱詞是: 甘蔗大叢驚風台, 阿娘大肚驚人知。 正手揪衫蓋肚臍, 左手牽君入房內。 可見兩岸褒歌同源,都是先民「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心聲。在二崁,褒歌可說是無處不有,無人不曉。牆上懸掛磚寫褒歌,茶具印有褒歌,木片紀念郵卡寫著褒歌,特產包裝袋也印著褒歌。遊客到了褒歌館,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首用陶磚書寫嵌在門牆上的「迎客歌」: 雙腳行到二崁內, 欲聽褒歌請進來。 包汝(你)滿意笑咳咳(喜之不盡), 毋知(忘記)火船幾點開。 可以說,褒歌是二崁歷史的一面鏡子,它真實口述了二崁民眾歷代的物質和精神生活,是當地進行「村史」鄉土教育的活教材。如追溯二崁家族淵源的褒歌: 二崁祖先金門來, 下坑六郎公南海; 大舍致諄居小徑, 廷益開基鞶祖牌。 歌詞內容表述:二崁陳氏開基祖陳廷益是金門下坑(今為夏興,時屬同安縣)宋朝六郎公派下南海公(諱顯,明洪武五年同安首位舉人,稱「開科第一」)派大舍致諄公小徑派的七世孫,於明末徙居澎湖,這歌可作為二崁的「族歌」。如果再延伸,現在廈門翔安的曾厝,同安的西浦、下溪頭等村的陳姓,與二崁同屬下坑的支派。 自古「誰不說俺家鄉好」,二崁風水好,地靈人傑,還受二興宮王爺的庇佑,所以有歌唱道: 二崁聚落好風景, 三條古巷像活龍。 四房子孫真崢嶸, 五營兵馬神威興。 褒歌還有勸人向善,改造社風的功用。如勸人不要賭博的褒歌: 實在愛卜(賭)無路用(不中用), 好像三榮起神經; 一元八角毋甘用(捨不得花), 一暝(夜)輸了鬼路千(好幾千元)。 勸人(一時失志呣免怨歎,一時落魄呣免膽寒「的褒歌」: 水雞(青蛙)陷落深古井, 目周金金(乾瞪眼)例看天。 等候落雨古井滇(井水滿), 趕緊跳出出頭天。 古人說,「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有的褒歌,勸人不要蹉跎歲月,而要專心學藝: 日月催迫人快老, 光陰親像水咧流。 萬項工夫學未透。 專攻一項才是 (有本事)。 愛情仍然是褒歌反復吟唱的主要內容。早期澎湖男人出海捕魚,外出謀生,妻子獨守空房,「我君出外這壞命,夫妻叫做空殼名」。特別是到了冬天,家中的婦女,更是「一日吃飽無煩惱,煩惱姻緣無下落」。褒歌就從各個層面反映了男女婚姻的酸甜苦辣。 有提醒擇「要重女德,呣通(不要)重女色」的褒歌。如: 韭菜開花一支香, 腳踏人影午時中。 娶著 某(漂亮妻子)毋通暢, 找無一個存天良(即臺灣歌曲「 某跟人跑」之意)。 有反映早時「十八歲女九歲郎」不合理的「童養媳」婚姻。如: 土豆(花生)開花釘落沙, 竹筍離土目目柯(節節老化); 等候阿哥未得大, 看破出家(入寺)卡快活。 有「查甫(男方)那僥(反悔)路旁尸,查某(女方)那僥雷拍死」山盟海誓的婚言: 水缸無水古井看, 古井無水向(盼)天泉。 貪著阿娘一滴延(口水), 會生會死同心肝。 四季相思,夢中相會的情歌更是不勝枚舉。 其一:昨暝底睏(睡覺)夢一夢, 夢見阿君入阮房。 雙手攬來毋甘放(緊抱不放), 驚神搭赫(心情激動)找無人。 其二:頭殼那痛鬢邊彈。 吧肚(肚子)那痛透心肝; 那有阿哥通來看, 烘爐拍熄藥免煎。 隨著二崁觀光業的發展,當地的鄉土創意產品也「應遊而生」。一些有如閩南「唸四句」的褒歌也成了推銷產品的廣告詞,如「杏仁作茶理肺氣,金瓜土豆做粿甜」。用澎湖縣花天人菊製作的蚊香(傳香)點燃後置於一隻陶製目船上,清香驅蚊。褒歌詞是: 手工捏作大目船, 插入傳香點乎薰; 清香吉祥驅虫罔(蚊)群, 大家歡喜行好運。 杏仁茶館有手工製造的丁香乾貝醬,一座小屋形的包裝袋上也印著褒歌: 二崁出名是古厝, 褒歌民俗達項有(樣樣有); 手工做成乾貝醬, 自用送禮有面子。 陳榮一理事長是編寫褒歌的高手。他多才多藝,諳岐黃,善繪畫,還有一手好毛筆字。相見時,我送他一本反映金門與同安歷史上「八緣之親」的《金同集》(內有一篇《陳三五娘及其人其事》),他隨即編歌: 廈門澎湖自由行, 好運遇著立水兄(讀「興」)。 送我一本《金同集》, 才知陳三愛五娘。 隨後我也瞎謅一首應和: 澎湖四面是大海, 榮一老兄真雜才; 送我兩本「褒歌集」, 才知二崁遮(這麼)精彩。 「人生就像一場戲,因為有緣來相聚」,以歌會友,道不盡的濃濃鄉情,唱不盡的綿綿鄉音。 辛卯葭月 於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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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海無涯﹐回頭是岸
我是個萬物皆收的中古商,眾多的商品中,數量最多,獲利最少的是舊書。有些人視「書」為文化的載體,於我而言,書是商品的一種,如同金飾之於銀樓,白米之於糧商,毫無異致。 孔云亭在《桃花扇》中,借「二酉堂書坊」老闆蔡益所唱的曲子道: 「何物充棟汗牛?混了書香銅臭,賈儒商秀。」 書和銅,香和臭,賈和儒,商和秀,把這幾種成份混合在一起,是二手書商的寫照。書之為香,是主觀感受,遭蠹魚蟲啃過的書,非但不香,還有霉臭。常平五銖、端平通寶,非但不臭,還有特殊的「銅香」。書和鈔票,都是印了字的紙,厚此薄彼,是大成見。 市面上流通的二手書,大致分為「新書」、「舊書」和「古書善本」三類。 「新書」指的是庫存書,一般所見「回頭書」、「一折書」是也。雖然賣的如此便宜,利潤也還有兩成。有人想:一折還能賺錢,那誠品、金石堂,豈不是大發其財嗎?那不見得!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其中奧妙,改日詳述。 民國以後的二手書,全都歸為「舊書」。某些愛吹大炮的人,手頭上有幾本民國初年的書,就自稱得了什麼「古書善本」,真叫人笑掉大牙。德國股神安德烈‧托斯科蘭尼,想購買世上第一本談股市投機的書-1688年出版,西班牙原文的《混亂中的混亂》,蘇富比目錄標價二千英磅,他出價五千,最後被日本人以一萬八千英磅標走。拍賣市場上,古書善本的價格,以「萬」為單位,您若買到三百元的手抄本,小的人頭保證,您遇到詐騙集團啦! 同行中最厲害的角色,個人淺見,是匈牙利人斯坦因。1907年,那王道士圓祿,以一疊銀子的價錢,把幾十箱敦煌文物精品,賤賣給斯坦因。這那是古書買賣?這分明是偷!回頭一想,在商言商,我若在什麼「爪窪國」發現古書,逢低買進,是人之常情。王道士的心態,比較難以揣摩,直至某日,一位對早期漫畫情有獨鍾的日本收藏家,透過友人介紹,來到我的倉庫。他買書的氣魄,不是令人嘆為觀止,而是令人髮指。他略看貨色,問價格,我才開口,他二話不說,一疊二十萬元的鈔票,不偏不倚,就放在我的桌上。頓時,我突然體會王道士的心情,別說是漫畫,我簡直想把整個倉庫全賣給他。 收購舊物的生涯中,我常遇到不分青紅皂白的人,把長輩們苦心收藏,亂賣一通。問他為何急著賣書?原來書既占空間,又有長白蟻的危險,趁早把這些「破四舊」搬走,他才有空間擺放超大型液晶電視。嗚呼!書到收時方恨多,奉勸諸君,書海無涯,回頭是岸,您不買書,吃虧的在下,我的呼籲,實為肺腑,書滿為患的我,與諸君互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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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兩首短歌
〈鷲〉 你飛翔的圓徑, 如此廣袤, 姿態強韌柔美; 巡弋 我們的天空, 護守著巢穴; 我呵護精靈之火、 灌木叢裡的蛋、 森林的風; 你的眼球銳利深邃, 呼嘯而過, 伸展有力的影子, 貼行過領地。 〈鏡子〉 映見了未知花園, 驚異對方吐露出神秘的語言, 舌尖火燄璀璨 交換 攣生蓮花; 街道上行人來去匆匆, 落地窗前, 我們駐足 吸納入彼此, 復從另一面 步出; 騎士穿著鎧甲,手持盾、劍: 「我的上座,皇后。」 頓時忘記一切喧囂,心底微笑流動著, 在這荒涼荒漠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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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阿爸,誠實的呢?」貓仔馬俊興奮地,「阮朋友鳥鼠清仔伊有咧招我,看我有欲湊陣去佚陶無。」 「有伴湊陣去行行看看的也好,田內的穡頭是永遠做袂完,作穡人若欲等佫有閒工,永遠毋免數想欲出門。」跛跤膨豬坦誠地說。 「阿爸,你若欲予我去,我著欲去準備像頭通辦手續。」貓仔馬俊說後頓了一下,「厝內的事志毋知你有法度通發落無?」 「去啦、去啦,少年人出去行行看看啦,厝內的事志我會該己來發落,毋免你煩惱啦!」跛跤膨豬率性地說。 「阿爸,聽講旅費著二萬外箍。」貓仔馬俊似乎有點擔心。 「二萬外箍著二萬外箍,抑毋是咧開袂起啦!」跛跤膨豬無所謂地說:「時機無仝款啦,錢沓沓仔薄去了,這陣二萬外箍已經無算啥物,若是欲搰力去拍拚,欲趁二萬外箍也是三兩下半,僅驚是驚貧憚又擱欲食毋討趁。」 聽到「貧憚又擱欲食毋討趁」這句話,貓仔馬俊隨即羞愧地低下頭。 「除了旅費二萬外箍,你著擱帶淡薄仔囥佇身軀邊通用。」跛跤膨豬叮嚀著說。 「有地食,有地徛,毋免帶傷濟錢啦。」 「出門毋比佇咱兜,加帶一點仔有時通用,用賰的才擱帶倒來也無加工。若是到時欲用錢才去共別人借,按爾著歹勢啦。」 「阿爸,你講的也是著啦,咱桌屜內抑擱有三萬五的賣豬錢,我還未提去銀行存。這錢除了旅費外,抑擱有萬外箍,我攏總共伊帶囥身軀邊,用賰的才帶倒來。」 「按爾著著啦!」 「你敢有欲買啥物?」 「無啦,講實在的,這陣交通真利便,街路店頭逐項有,若有錢,欲買啥物物件攏嘛買會著,佮古早完全無仝款啦。」跛跤膨豬說後搖搖頭,又感歎地說:「從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退了後,兩岸著袂通,共匪又擱用大砲來拍咱金門,予咱百姓損失真悽慘。」 「人講戰爭真正的輸家,攏是咱百姓人,實在無毋著。」 「從九三、八二三到六一七這三次砲戰,死傷的人佮畜牲實在算袂清。誠濟老大人若講起這段歷史,心肝頭這口氣,擱較怎樣嘛吞袂落去。」跛跤膨豬有感而發地說。 「時機咧變實在予人想袂到,聽講較早兵仔若咧點名,攏嘛唱『打倒俄寇反共產,消減朱毛殺漢奸』佮啥物『大陸是我們的國土,大陸是我們的家鄉,我們要反攻回去,把大陸收復』,若是以這陣這種時勢來講,誠實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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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
維麟這天欣逢假日,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手上拿著愛倫坡的短篇小說集看著,那些古怪奇特的故事,深深地吸引著他,由於這是一個悠閒的下午,他看小說也完全是因為興趣,沒有要做功課,或是閱讀後要寫心得的這些壓力,所以他其實是隨興看一小段文字,或者就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又或者隨手又去翻其他的書,尋找刺激他奇思異想的資源,未經意地,他閱讀一篇愛倫坡的《登龍》,那小說像一個寓言,表面文章之外,藏著某些深奧的道理,是一篇用第一人稱寫的自述文章,開頭就以毫不猶疑的態度說:「我是,也就是說,我本來就是,一個偉大的人物。」而他的自信,完全來自於他那漂亮的鼻子,文章中描述:「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動作,就是用我的兩隻手握住自己的鼻子。我的母親一看見我這個舉動,就驚喜得叫我是天才。」維麟想一個鼻子要用兩隻手握,是多麼大的鼻子啊,自己的鼻子雖然也大,卻不曾因為它而感到什麼驕傲,而且這些天下雨,空氣潮濕,弄得鼻子過敏,老是癢癢的,又經常流鼻涕,不勝其擾。 維麟想到在國中時的一個輔導課老師,談到關於自我認同的話題,在教過課本上關於拉康的鏡像理論之類的話之後,別出心裁地以自己為例子,說明自己是怎麼建立對自己的信心的,其關鍵也在於鼻子。這個老師,如今維麟已經忘記他的名字了,但是他的長相還是歷歷在目,他說他知道自己不是帥哥,只是普通而已,但是鼻子高而挺,小時候起就有許多親戚朋友稱讚它長得好看,於是他也一直以自己的鼻子為榮,因為與東方人多數扁平的鼻子相比,他那希臘雕像般俊美英挺的鼻子確實少見,於是當他遇到任何人,什麼都不看,就注意看他的鼻子,只要自己的鼻子比那個人漂亮,縱使其他方面都顯得不如人,也依然自信滿滿,因為一張臉的正中央、最顯眼的鼻子優越,其他似乎都不用再比了,而這總是很少讓他失望的。這個老師講這些話,當然目的不是在炫耀他的鼻子,他後來的話的重點在鼓勵每個同學發掘自己的優點,並建立自己的信心,但是他那一堂課,最讓維麟記憶深刻的,還是老師的鼻子確實好看。回到家裡,對著鏡子維麟比較過,自己的鼻子大了些,且圓圓的,就是人們說的蒜頭鼻,與影星成龍的鼻子相似,聽說成龍的大鼻子也讓他感到自己不上相,眼睛又不夠大,看起來五官不相稱,後來割了雙眼皮,眼睛顯得大了,才自覺好看些。維麟的眼睛幸好本來就大,而且天生是雙眼皮,於是雖然在鼻子上有些遺憾,但是他想自己的大眼睛,還是可以感到自豪的。 愛倫坡小說中,這個長著令人豔羨的鼻子的主人公羅勃特‧仇恩思說:「一個人只要生成一顆夠顯著的鼻子,他就可以順著這個鼻子,發展到一個偉人的身分。」維麟心想他的輔導課老師順著他的鼻子,雖然談不上是偉人,至少是值得尊敬的教師身分,而成龍的鼻子雖然他自己不滿意,但是後來的大紅大紫,星運暢通,有許多面相學家都歸功於在走鼻子運,這也是事實,所以維麟對自己略大的鼻子,也沒有嫌惡到自卑的程度。甚至心裡偶爾也有僥倖的想法,說不定以後也有鼻子運,可以享些好處也不一定。其實維鱗與其說是討厭它的長相,不如說是它的未盡其職,大是大,卻經常不通暢,老堵著鼻涕,呼吸有時還得用嘴,這豈非虛有其表嗎?像現在潮溼容易過敏,非得吃抗過敏藥止不住鼻涕和噴涕。 不管喜歡不喜歡,鼻子在臉的正中央,看一個人的容貌,想不看他的鼻子是不可能的,有人說,埃及豔后的鼻子若歪一點,歷史就要改寫,可見得即使是豔冠群芳的美人,其所以能如此,有一個漂亮的鼻子是不可少的條件。維麟想到前幾天看到《讀者》月刊說鋼琴家傅聰小時候練琴練得不夠好,爸爸傅雷盛怒之下拿了碟子往他臉上扔,把鼻子弄傷了,到晚年都留有傷疤,不管怎麼說,這樣的管教方式都太嚴格了,把鼻子弄破了相了,幸好傅聰自我肯定的方式不在鼻子上,否則不是毀了人嗎?維麟想到另一個小說中的大鼻子,就不被主人公當作榮譽了,那就是芥川龍之介的小說《鼻》中的禪智禪師,那鼻子之大,恐怕比羅勃特‧仇恩思的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是如此描寫的:「它的長度約有五六寸,從上唇之上直垂到下顎之下。它的形狀是頭尾一樣粗,宛如從顏面正中懸垂著一根香腸一般細細長長的東西。」禪智禪師的鼻子造成日常生活的種種不便,而更重要的,是人們對他的鼻子的種種批評,嚴重傷害了他的自尊心,後來他的弟子找到了將鼻子縮短的奇方,又是熱水燙,又是雙腳用力踏的,折騰了許久終於如願以償,料想不到的是鼻子正常了,反而引起旁人的訕笑,芥川龍之介這時又發揮了其對人性深刻的洞察力,如此評論:「人心存在著兩種相互矛盾的情感。人當然都會同情他人的不幸,然而,當他人好歹得以擺脫其不幸時,卻又對他有著一種宛似美中不足的感覺;甚至希望那人再度陷入同一種不幸的境地;而且會消極地,不知不覺的對他懷著某種敵意。」感受到周遭人們暗中對他鼻子的縮短的嘲笑,禪智禪師的情緒日漸低落,而且也以無端地責罵別人為某種反擊,又開始後悔,寧可當初不要費心去把鼻子縮短。小說的結局是有一天傍晚起風,增添了些許寒意,禪智禪師的鼻子突然癢得發慌,翌晨,禪智禪師發現他的鼻子又變長了,心裡卻自語道:「這樣一來,再也不會有人取笑我了。」維麟覺得這個滑稽的故事就像許多做鼻子整型手術的情形,只是一旦整型過,通常是不會有恢復原狀的可能了。例如已故的搖滾歌手麥克‧傑克森,在他的多次整型手術中,鼻子顯然是一個重點,本來黑人的扁而寬的鼻子,被整型成尖挺而窄小的鼻子,來自外界的諸多猜測和嘲諷層出不窮,一則傳聞說他在臺上歌舞時,動作大一點,鼻子竟然掉下來,還有說他所以會頻繁地整型,就是他的父親說他的鼻子太醜陋,傷了他的心。 維麟又想到那法國劇作家愛德蒙‧羅斯丹於西元一八九七年的舞台劇《風流劍客》,這個故事後來改編為電影,電影名稱就是《大鼻子情聖》,由尚-保羅‧哈布諾執導,謝勒‧狄柏度等主演。以十七世紀的法國為背景,描述法國著名劍客兼作家西哈諾‧德‧貝爾熱拉克的感情生活。他雖然在與人辯論時用其華美的文學辭藻為其碩大的鼻子文飾,說的好像那是優點似的,但是面對喜愛的女仕卻自慚形穢,寧可推一個胸無點墨的帥哥在前面,替別人寫情書說情話,追求心愛的人。這個故事實在是悲劇,縱使沒有後來的重傷身亡,內在的才華不能補償外在的鼻子的醜陋,而造成的自卑感,就註定這是一齣悲劇了。維麟又想到自己,感情路也是坎坷,近四十歲了才娶媳婦,不過倒不是因為鼻子大,而是因為就業困難,經濟上不能穩定,才蹉跎了時光,這算是才能不夠吧,所幸是現在終於有了穩定的職業,感情也才能開花結果。婚後才半年多,同事便問:「夫人有沒有懷孩子了?」維麟聽了嚇一跳,才從婦產科醫生那裡得知消息不久,同事怎麼會知道,沒想到他笑著說:「你的鼻子那麼大,那方面一定很厲害,結婚後當然很快就會有孩子啦!」維麟這才想到毛禮斯在《人體透視》中說的:「大鼻子充滿陽剛之美,往往被指為陽物的象徵,一般盛傳男人鼻子越大陰莖也越大…」可見這個聯想古今中外由來已久,大鼻子的男人實在該更有自信才是吧! 愛倫坡的小說《登龍》實在有趣,這為對自己鼻子非常自傲的羅勃特‧仇恩思,之後就以「鼻子學」獲得幾乎所有人的推崇,聰明人聽他講鼻子學而讚賞他,畫家看他的鼻子讚嘆是「鬼斧神工之作」,女人更是愛他的鼻子,把他抓得緊緊的,一連在他的鼻子上吻了三遍。結果引起德國的布魯登奴夫候選帝的嫉妒。彼此咒罵後,他們約定決鬥,羅勃特‧仇恩思一槍把候選帝的鼻子射下來。情勢卻急轉直下,羅勃特‧仇恩思反而被所有人責罵,他的心靈受到傷害,回去問父親:「我活著的最大目的究竟是什麼?」他父親的回答頗耐人尋味,他說:「那還是鼻子學的研究啊…一個偉人的偉大處,固然和他的鼻子大小成為正比例,可是,老天爺啊,可是一個完全沒有鼻子的偉人,可就沒有人能爭得過他了。」維麟把書合上,放在身旁,坐起來伸了伸懶腰,腦子裡還想著這小說究竟在說些什麼?是不是可以把鼻子視為「自我」的象徵,畢竟當我們用手指指自己時,常常就是指著自己鼻子說話的,那麼這位有好的鼻子的羅勃特‧仇恩思,就是對自己有充分認識的人囉,所有的學問都比不上鼻子學,就是說所有的知識都不及認識自己,可是不管擁有再怎樣的好鼻子,也比不上連鼻子都沒有的人,就是說對自己認識再深,也不及完全無我的人,因為那「可就變成時下最惹人注意的英雄了。」維麟一方面自己引伸了這短篇小說的涵意,一方面也疑惑著不能肯定,其實,除了把愛倫坡從墳墓裡喚醒,讓他說說他寫這小說的用意,誰能肯定自己的猜測是確切的呢?維麟搓了搓他那過敏而有些發癢的鼻子,覺得這個下午過得悠閒而自得其樂,而且經過一趟閱讀和思維之旅,心中頗有些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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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鋼琴
拖完地板,突然被鋼琴鏡面的折光掃到,這台鋼琴早已變成座置物架,上面堆滿樂譜和一些不相關的書籍與雜物,包括本人與小孩要換洗的衣服。有一次因為看到落塵太多,我用了濕抹布去擦,留下一些水珠在蓋板上,女兒察覺有異,在問明原委後,震撼程度不下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說真的,我幾乎忘了那是一台鋼琴,想想有多久不曾聽到琴聲悠揚了,倒是對門的琴音經常侵門踏戶,即使午夜時分,依舊努力不懈地彈奏,心中是有些怨言,怨別人太大聲,也怨自家的鋼琴沒有聲。 人會老,鋼琴也會老。這台琴從女兒她娘小時候就成了我們家族的一分子,算來也有半個甲子了。以前偶爾會覺得它吵,尤其是琴鍵不聽話走音的時候,雖然調音師來過好幾次,還是沒能一勞永逸。就像人一樣,年紀大了難免有些毛病,也不是什麼大病,偏偏就是好不起來,看醫生吃藥,似乎只是讓心理好過一點而已,青春年少身強體健,回不去了!有時候看著鋼琴靜靜地佇立在牆角,難免動了惻隱之心,憐憫青春少女,年華老去,於是用我的一指神功,想要撫慰它的寂寞,一首「小蜜蜂」尚未彈完,抗議浪潮排山倒海而來。是可忍,孰不可忍,姑且不論琴藝如何,光是看到一個沒氣質的歐吉桑在彈琴,此情此景,只有一句話可形容,千古艱難唯鋼琴。 《紅樓夢》第十六回:「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比喻見識再少也會懂得一些。我唸研究所時修德文課,老師幫我取了一個德文名字,沃夫岡,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莫札特的名字就是沃夫岡,看來冥冥之中我跟鋼琴是有一點緣份的。小時候,從未接觸過鋼琴,學校音樂課用的是風琴,記憶中確實曾玩過風琴,但那不是「彈」,應該是一種搞破壞。有人負責按鍵,有人負責踩踏板,看不懂五線譜,也分不清高音或低音,但總是可以玩得不亦樂乎。我真正開始親近鋼琴是因為陪女兒上課,原以為花錢就可以培養出音樂神童,沒想到還得跟著學習。一把年紀了,還要陪小孩一起「唱遊」,美其名為親子互動,實則是一種折磨。花在孩子學琴上的費用,已經算不出來,除了上才藝班、補習班外,還有家教老師,有來家裡的,也有得送到老師家的。比較慶幸的是,我們家的小孩不是天才,不用帶著她們千里路遙尋訪名師。學琴的路很辛苦,一方面是不忍看孩子難受,另一方面是因為家長懶惰,於是,鋼琴也成了諸多被遺忘的才藝之一,甚至不敢說是才藝,因為當有機會表演時,竟然沒有上台的勇氣。 「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這廣告深深的打動我,即便看起來就不像有錢人家,還是得裝出很有氣質的樣子,孩子不能輸在起跑點上,作家長的也不能輸在面子上,於是花錢如流水,錢,如流水般地一去不復返。坦白說,我不贊成孩子太早學習,或是過度學習,記得當年送她們去上幼稚園時,從不考慮外語或「雙語」,單純地只想讓她們「玩」得快樂。乍看之下,「玩」不會有出息,只是,不快樂的童年,永遠是生命中的陰影。照理,快樂不應用金錢去購買,也可以說,快樂是金錢買不到的,但是如果不花點錢,我們總覺得對不起孩子。不可否認的,某些所謂的才藝課真的是浪費,尤其是對還懞懂無知的小孩,必須用數倍的精神,重複地教導。孩子的資質差異甚大,卻得一視同仁,結果是使學習變得毫無趣味可言。我常常想放棄,尤其是當又要繳交下一期的學費時,發現孩子只學會DO MI SO 、「螃蟹走路」、"My Name Is …",雖然說不能揠苗助長,總還是得告訴我何時可以開花結果吧! 隨著課業愈來愈重,才藝換成其他的補習。女兒對於鋼琴原本就興趣不大,自從決定不再檢定進級後,練琴就變成偶爾的娛樂,沒有進度的壓力,老師也覺得教不下去,於是只好各走各的路了,鋼琴似乎也樂得輕鬆。值得慶幸的是,或許是因為曾經有過鋼琴的啟迪,放棄鋼琴,但並沒有放棄音樂。女兒轉而學習別種樂器,大的學吉他,小的學豎笛。相較於鋼琴的厚重,這兩種樂器似乎好玩多了。只是我心中一直覺得遺憾,畢竟鋼琴不只是樂器,我對彈琴的女孩紿終懷抱著浪漫的憧憬,想看看女兒穿著美麗的洋裝,優雅上台的情景,作父親的我或許有機會冒充粉絲上台獻花,一起享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掌聲。好夢由來最易醒,多情自古空遺恨。佛家說一切都是緣份,人與人之間是如此,人與物之間也是如此,何況是必須朝夕相處,相濡以沫的親密「戀人」。 常言道,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藝術這條路肯定不好走,要忍受多少的寂寞,多少的挫折,多少的身體磨練才能有一點點的成就。上台的路雖然只有幾個階梯,能妥當走上去的沒有幾個人,至於掌聲就更難了。掌聲確實很誘人,人活著不能沒有掌聲,但千萬不要為了掌聲而活著。我從來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也不曾從小就立志要做何種事業,通常都是誤打誤撞,順勢而為,隨遇而安,相信緣份,也相信宿命。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幻想沉浸在鋼琴的樂聲中,但不強求家裡有個貝多芬,當我發現得經常得催促女兒練琴,或是因為看到女兒練不到十分鐘就藉機上廁所、開冰箱,我便已覺悟:貝多芬是外國人。學習的路不但漫長,而且辛苦,唯有興趣才能化干苦為樂趣,有樂趣才能悠遊其中,不知老之將至。終歸一句,緣份未到,目前,鋼琴不是女兒的真命天子,或許有一天會像王國維所說的人生境界,「募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鋼琴原來才是最愛,重新掀開鋼琴的蓋子,釋放被囚禁多年的音符。 眼看鋼琴又將被落塵淹沒,我正躊躇該不該再拿抹布來擦,鋼琴最早的主人恰巧經過,於是我突發奇想問了一句:「老婆,妳不是學過鋼琴嗎,彈一首來聽聽,如何?」雖然換來一個白眼,但我在白眼之後,隱然看到一個消逝的夢,一個少女時期未完成的夢,鋼琴還在,夢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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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
你和走索者是表兄弟 直到這世界空無一人 同時,天地只有你、你、你…… 在風的縫隙,音樂聲輕撫觸了你指尖 是菲洲卡卡 憂鬱又狂歡的奔放 短暫地那麼掀開昨日那頁 憂傷,你的皮骨 但正如你知道 唯悲傷才能進入舞蹈 也唯有歡樂才能進入 你來到這裡為的是 把所有正的和反的一起攬進 你繼續讓水流過身子直到 一枚星子滑向 無垠蒼穹,將你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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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然而,儘管尚有許多人充滿著疑惑,但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已取代跛跤膨豬所有的粗重工作,甚至回到家裡,除了餵養家禽與家畜外,還主動分擔了部分家事與瑣事,與之前相較,可說判若兩人,看在跛跤膨豬眼裡,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逐漸地,跛跤膨豬對他非僅沒有戒心,甚而充分地信任他。在這段時間裡,無論是賣家畜、家禽或農作物的錢,悉數交由他這個「捌字」的中學生,以他的名義拿到銀行去儲存,而存款單和存款簿以及印章,亦由他自己保管,以備將來結婚之用。從種種跡象顯示,跛跤膨豬簡直對他充滿著無數的希望,甚且夢想他已卸下肩頭的重擔,田裡的工作由他來擔負,自己逍遙自在地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頤養天年。家中有一個賢慧孝順的媳婦幫他倒茶添飯,又有一個乖巧的孫子叫他阿公,果真如此,他此生又有何憾?可是一切是否能如他所願呢?倒也不見得。他唯一擔心的是,孩子是否真能從此改過自新,並安於現狀努力耕耘,甘心做一個純樸善良的農夫?還是過不了多久,又會禁不起外面的誘惑而故態復萌?凡此種種,都必須經過時光的沈澱與長期的觀察始能下定論。只因為人生往往充滿著難以預料的變數,所謂蓋棺論定,自有它的道理存在。 第十一章 隨著時光的消逝,貓仔馬俊已將邁入三十而立之年。儘管跛跤膨豬央請媒人四處為他物色對象,但人家中意的貓仔馬俊不一定喜歡,他喜歡的人家不一定中意,故而一拖再拖、一延再延,以致婚事遙遙無期。而人家不中意的原由眾說紛紜,即使跛跤膨豬的為人沒話說,經濟方面也不是問題,其主要的原委或許是貓仔馬俊「歹底」,又是秋月討副村長所生而「歹名聲」。在保守的傳統社會,為免落人話柄,鮮少有好人家的父母為貪圖人家的財富,把女兒嫁給一個查甫囝仔「歹底」又沒有「大家」復又「歹名聲」的複雜家庭。而一些家境較貧窮,容貌較不起眼的女孩,貓仔馬俊豈會把她們看在眼裡,這似乎也是他遲遲未婚的原因。 當兩岸軍事不再對峙時,當反攻大陸的號角不再響起時,政府終於開放人民可以到大陸探親及觀光。復隨著兩門對開與小三通的啟航,一些經濟較寬裕的島民,更是紛紛隨著觀光團到大陸旅遊。而旅行社在商言商,在招攬顧客的時候,往往都會選擇較有消費能力的鄉親加以遊說,跛跤膨豬因「長短跤」復加年老不良於行,當然不會找上他,貓仔馬俊則是他們招攬的對象。起初他都因田裡的工作繁忙,抽不了身而予以婉拒,但禁不起旅行社人員與朋友不斷地遊說,他終於將這個訊息告訴父親。 「阿爸,有人講欲相招去廈門佚陶,你毋知有意思欲去行行看看的無?」貓仔馬俊極其懇切地說。 「我老啦,規身軀毋是痠著是痛,無彼個氣力、嘛無彼個命通去佚陶。這世人行袂出咱徛的這塊土地一步啦。」跛跤膨豬坦誠地說。 「聽講廈門這陣誠鬧熱,四五十層的大樓誠濟間,佮較早比起來進步誠濟。內面人嘛毋是像古早兵仔講的,大陸同胞穿草鞋,無飯通食。」貓仔馬俊笑著說。 「內面所在大,啥物物件攏有,才會進步赫緊。」跛跤膨豬說後,看看他,「你若有伴想欲去行行看看的,我袂反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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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琴」說愛
看爸爸用雙手熟練的彈奏風琴的曲子,我欣羨的追著要學,不知道是不夠積極,還是沒有音樂細胞,多年後,我還是只看得懂簡譜,只會吹當年【鼓笛隊】學會的直笛,以及約略記得曾單手談過風琴;楓林大道盡頭的述美國小教室裡,爸爸彈琴的背影好似還在眼前,我的孩子竟然也開始追著媽媽要學樂器了,而且,她也吹笛彈琴-吹豎笛彈鋼琴。 不積極的媽媽,當孩子愛音樂的熱情,可能是受到【同儕】效益影響,表姊們學打擊樂,她要媽媽陪她去上課,幼稚園同學有人學琴,她也吵著要報名。擔心只是一時的喜歡,所以,不打算買樂器給她;把彈琴當作學校音樂課程的延伸,所以,從來沒有讓她參加音樂教室的檢定考。上了小學,看到有管樂社團招生,苦苦哀求媽媽讓她參加,等了一年,等到媽媽點頭,她興高采烈每個週末一早乖乖起床上課去,媽媽從此沒有了周休二日。 孩子的爸苦惱了,曾經在國中時期吹奏學校樂團伸縮喇叭的他,明白的表示絕對會影響課業,要媽媽深思和三思。當時,正巧看到一篇報導,有個高三的學生,家人希望他專心學業,逼著他把熱愛的吉他收起來,不要再花太多時間在社團裡,這個孩子以死明志,讓家人傷心欲絕,卻怎麼也喚不回孩子了。喔!太可怕了,這則新聞讓原來希望勸退的媽媽,不敢有所行動,心想:既然熱情澆不息,那就陪伴到底吧!只生一個孩子,成長只有一次,就依她的選擇走她喜歡的路。 嚴格的外婆要求著:「姊姊們都有參加檢定,妳也要去。」音樂教室的老師,笑著對我說:「這孩子看來是打算玩真的,樂器都要買,才能練習喔!」彆扭的小孩,爸媽說的話不見得聽得進去,外婆說的對、老師說的算;乖乖去參加檢定考,也追著媽媽買了管樂團吹奏的豎笛,那,該不該買琴呢?掙扎了好久好久。寵孩子的爸,雖然曾經反對過孩子著迷音樂,可是,知道這已經無法改變,不如尊重孩子,和孩子到音樂教室試彈,音感好的他,很開心的表示其中一部琴可以考慮。 這一考慮,就是好幾個月。鄰居孩子彈琴的聲音穿牆而來,動聽又悅耳,客家血統克勤克儉的寶貝,知道買琴比買笛貴,和爸爸從音樂教室試彈琴回家後,不曾開口問媽媽可以買琴嗎?只是認命的用電子琴練習著。那天早上,揹了背包要上班去,突然有人開口:「老婆,買琴吧!家裡我會整理一個地方的。」打了電話問音樂教室琴還在嗎?音樂教室負責人立即給了個實在的價格。下班,接孩子回家的路上,提起已經訂了琴,這兩日會送來家裡,後座立即傳回來小女孩雀躍的音調和行動,她開心得雙手緊緊抱住媽媽:「謝謝!謝謝媽媽,我好愛妳,讓妳破費了。」 等了又等,爸爸下班回來了,父女兩人躲進房間裡,琴鍵敲了又敲,叮叮咚咚的聲音好悅耳,爸爸用單指彈奏茉莉花,女兒教他如何用雙手彈奏,兩個人就窩在鋼琴前面,說說笑笑著;當下,我彷彿又看見爸爸當年耐心的教我彈風琴的情景,好多年過去了,我都不曾忘記當時心裡對爸爸的感動;不知道我的孩子對音樂的愛和熱情可以持續多久,對曾經陪伴孩子玩音樂的媽媽而言,只要她長大後,有一天,驀然回首,會想起曾和爸爸一起彈琴的歡樂,或媽媽陪伴學校管樂團練習的片段時光,這,就很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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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喃
凝視 她,靜靜站在「合歡山主峰登山口」的標示旁,讓一群匆忙的登山客先行,比起其他人的喧嘩躁動,她顯得恬謐平和。若不是,她又黑又亮的眼睛透露出玄定的神情,柔軟的嘴唇含著溫暖的微笑,我還以為自己擁有一棵可愛的小灌木呢! 選擇 沒有踏上寬敞、平坦的水泥登山步道,她反而循著彎曲、狹小的山稜線慢慢走著。這一小步的決定,在我心中激起漣漪,波波欣慰,只有懂得自然的人,才能明白我的真趣。 似曾相識 她,帶著灰褐色的帽子,白色的反光條柔順地貼在帽緣兩側,相當顯眼,背上橄欖綠鑲有金黃色縫邊的行囊,在夏陽底下閃耀著迷人的光澤,一身暗栗色的裝扮,和諧地融入箭竹草原的盎然綠意。 這樣的她,使我想起美麗、圓胖的金翼白眉,只是,她更加輕盈。 忽然,她靈巧地跳過小徑上一叢藍紫色,避免厚實的登山靴傷害我喜歡的台灣龍膽,開心之際,我喚來一陣涼風,吹拂她披在清瘦肩上的長髮,絲絲紛飛,神采奕奕,就像鳥兒迎風舒展的飛揚羽翅。 暫歇 在一處裸露的岩盤,她停下腳步。 我以為,她要拿出相機,盡情獵取自然風光,她僅用深情專注的目光,遠眺、近觀。我以為,她想摘取高山杜鵑的繽紛花瓣,留做紀念,她只湊近花叢,用勻稱的鼻尖親切問候嬌媚的花朵。我以為,她會翻開旅遊手冊,察看關於我的觀光資訊,她卻整個人仰躺在岩盤上,拉近我和她之間的距離,親身體驗岩石的硬度、草原的氣息、山嵐的濕涼、夏日午後的溫度……創造屬於自己的鮮活感受與獨一無二的記憶。 傾聽 隨著高度的增加,她的心跳聲會產生微妙的變化。 先是平緩、單調的音符在心中響起,然後音階逐漸升高,節奏也變得活絡、強烈,登頂的那一刻,因為亢奮而發出急促、顫抖的聲音,當她成為天際線的一小部份時,回望最初走過的路途,她的心跳聲轉為寬厚圓潤,淡定自若,那是心靈的真摯聲音,是生命的純真聲音,更是契合自然聲律的善美「心鳴」。 她,望著藍盈盈的天空,白雲悠悠漂浮,幾隻蝴蝶翩翩起舞,白日的喧囂此刻消停了,只有她的「心鳴」在飄盪。 啊!這時候我和她的距離是多麼接近。 回程 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彷彿我和她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我故意漫起濃厚的山嵐,好拖慢她的腳程,嵐氣終究散去,她已到了盡頭的登山口處,站在一片柔和的陽光中,似一朵盛開的杜鵑,燦爛迷人,但,她不是屬於我的高山杜鵑,必須回歸平地。 她回頭仰望,我在那雙澄澈的眼睛中看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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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毫光墨香」書法聯展
這是本會一年一度最大型的書法展覽活動,不只鼓勵會友要能盡量參加,我們也邀請到海峽兩岸傑出的書法團體來共襄盛舉,目的就是希望能藉這樣一個大規模的展出機會,提升地區的書法水平,也讓從事相關書法創作活動的人,能有一個較為寬廣的交流平台,達到彼此觀摩、切磋、學習、成長的目的。 事實上兩岸三地這一種類型的書法展,在本會已行之有年,陳前理事長添財在這方面投注甚多,已經為此奠定良好的基礎。自我接任理事長後,在既有的基礎上,於去年10月份賡續辦理兩岸三地的書法展,彼時總幹事吳宗陵文思敏捷,特地將展覽主題命名為「毫光墨香」,個人以為這四個字真是神來之筆,能真確的反映出展覽的內涵與深義,故而二話不說的加以採納,今年更繼續的沿用。 本次展覽主要包含兩個大面向:其一是11月18日下午2時在金酒公司金寧廠所舉行的「酒墨爭香」揮毫活動。其二是11月19日上午9時在縣文化局的展覽開幕茶會以及10時的現場揮毫。 今年在金酒公司的「酒墨爭香」揮毫活動,恰巧碰上從未有過的大雨,真是天公不作美啊。揮毫當天雨勢便持續不停,中午過後那比夏季颱風還要瘋狂的傾盆大雨,更是直瀉而下,毫不留情。2時許我在去酒廠的路上還一直擔心著,這可怕的風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待會的揮毫活動恐怕要大為減色了。但到現場一看,情況卻恰恰相反,不只我們的會友出席了不少人,桃園、彰化和高雄書會的友人,亦紛紛的出現在我的眼前,這才讓我一顆懸念的心定了下來,在這風雨交加的日子裡,竟有這許多熱愛書法的人,願意為學會的活動齊聚一堂,以文會友,真是叫人感佩。此時此刻,那句「風雨故人來」的話,特別讓人點滴在心。 不久活動便在司儀吳總幹事和鄭賀文會友兩人的引領之下揭開序幕,先是李董事長清正致歡迎辭,並贈送酒品給參加揮毫的來賓。隨即我也上台代表書法學會,向李董事長和相關員工表達謝意,並致贈感謝牌。接下來便是台灣的貴賓和金門的會友,紛紛獻上預先準備好的書畫作品給金酒公司,因為不斷的有人上台獻寶,不斷的合影留念,一時之間會場也跟著熱鬧起來了。 當司儀宣布揮毫活動開始後,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聚集到長案桌前,先由參展書會的代表起個頭,先各自寫了一張與酒有關的書法。我先揮寫了一件「毫光酒香」的橫幅來呼應今日活動的主題。隨即讓位給其他的人,只見胸有成竹的各路先進,都能當仁不讓的就定位,接著便是鋪紙、執筆、蘸墨、揮灑,務必將其最好的一面呈現給眼前的觀眾,這當中有嚴謹工整的,有不疾不徐的,有激情奮進的,更有龍飛鳳舞的。每個書寫者,不管他用何種形式來表現,都無不卯足全力,因為他們都深切知道,眼前圍觀的人亦都是行家,絕不能有半點疏忽閃失的。而圍觀者又如何呢?他們靜靜的觀賞,那筆法、墨韻、布局、章法自是要看的,而書寫的態度,氣象的大小,氛圍的掌握,乃至成品的視覺效果,亦都在觀照之列。書寫者和觀賞者因為有這樣的一個近距離接觸,兩者之間已經完成了彼此學習,相互啟發的功效,這也是現場揮毫之所以吸引人的地方。 書寫時,酒廠還貼心的準備了高級的酒品,讓在座的嘉賓一邊揮毫還能一邊品酒,當三杯黃湯下肚,人微醺了,舉止動作也跟著放鬆了,其在書作上的表現更隨心所欲了。這只要從那鋪放滿地,掛滿牆面的新出爐作品便可略知一二,不管是碑體或是帖意,都能寫得毫不拘束,自由自在,真正反映出作者的「真性情」。可見酒在書畫的創作上,確有其不可輕忽的地位。 隔天,在金門縣文化局一樓展廳舉辦的2011年「毫光墨香」兩岸三地書法聯展才是我們的重頭戲。今年參展的金門籍善書者共有70人,總件數接近200件。邀請外地的書法團體共有5個,總件數亦達60餘件。這幾天縣文化局一樓的展覽廳,完全被這數量龐大的書法作品所填滿,那琳瑯滿目的各家書體,讓人目不暇給,真可以用「書香滿室,墨趣橫生」來形容的。 在金門籍的70人當中,除了少數旅台的鄉親之外,絕大部分都是本會的會友。為了籌備這樣一個大型的書法展,學會在今年七月便給會友發出通知,鼓勵全體會員都能提早準備,寫出滿意的書作參加展出。果不其然,由這次懸掛在第一展廳和中間走道牆上為數可觀的作品看來,確實見到了大家努力的成果。展覽期間我經常會聽到的一句話是:「金門人會寫毛筆字的還真不少。」這話讓人特別感到窩心,畢竟處在今日這樣的一個E化時代,硬筆字都已經不太被使用了,如何還敢奢望於毛筆字?卻沒想到地區竟還有這麼一群「不合時宜」的人,如此默默的以毛筆來書寫,且漸漸地形成一股風氣,先不管它將來的發展如何,影響多大?至少現階段已有了回響,也獲得肯定。當然我們也盼望能藉這樣的不斷辦展,吸引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來努力,來耕耘這塊既深且廣的墨海硯田。 邀請的五個書法團體中,臺灣地區有三個,它們是北部的桃園縣漢字文化學會,中部的彰化縣鹿港鎮半缸書會,南部的高雄市國際文化藝術協會。大陸地區則邀請到廈門市閩臺書畫院和河南省文聯書協。桃園漢字文化學會,除了展現書法藝術之外,特別在篆書體和篆刻著墨甚多,給展場帶來不一樣的視野。鹿港半缸書會強調筆墨逸趣,富於個性的表達,尤其在秦漢簡書體的涉獵,豐富了創作的內涵,值得借鏡。高雄市國際文化藝術協會書體多樣,碑帖融合,顯露出濃厚的文人書風特質。廈門市閩臺書畫院則展現出深厚的傳統功底,書體源流脈絡清晰,顯示其在臨池與創新上的自由自在。河南省文聯書協則是筆墨多變,落落大方,那直來直往的趣味,體現了北方人的性格。 開幕的當天,我們也將新出爐的書法專輯,呈現在大家的眼前。不管是會友還是來賓,都對這本新專輯頗有好感。整體來說這本書仍是延續去年的編排方式,尤其是為了與去年的封面設計取得聯結,我今年採用一種比較豪邁的筆調寫下主、副標題,因筆墨裡顯露出一點放逸清雅的趣味,還得到不少讚美呢!內頁部分的編排與去年大同小異,只是參展的會友增加了,頁數也擴充了不少,這倒讓人更容易從書中認識現階段的金門書風。與去年不同的是活動照片改採彩色編排,整本書因有了色調而更活潑了,也讓曾經參加過活動的人,多了一些回味。而在書本的末頁,我們還預告了明年度的展覽計畫,當會友拿到書之後,也同時知道他來年將會參加何種書體的分組展覽,可以事先預作準備,讓未來的表現更上層樓。展覽期間我經常會在簽名桌上擺放這本書法集讓觀眾取閱,隔天再去時,書已全部被拿光了,便又重新補充擺放,明日再去書又全不見了,這件事真的讓人十分歡喜。書籍是用來閱讀推廣的,藉著它我們的影響將可無遠弗屆,所謂「書香社會」的建立,不也正是需要這樣一點一滴,一步一腳印的去積累嗎? 最後我還要懇切的表示,若單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絕對是無法成就這麼大型的展覽活動。總幹事的領導有方,行政幹部的分工合作,各理、監事的協助督促,有關單位的經費挹注,……都是缺一不可的,這些都是我當銘記心中的。而最令人欣慰的是,這段時間「會友對學會向心力」的日益增強,才是學會能夠持續成長的原動力,展覽之後,難掩疲憊,但每思及此,這些許辛勞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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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而可憐,出生於農家的他,對農耕竟是那麼地懵然無知,幸好跛跤膨豬對他的要求並不苛刻,唯一的是要他認真學習、好好耕耘,一旦他百年後後繼有人,以免先人遺留下來的那幾畝田園荒蕪,成為被牛羊啃食和踐踏的草埔。 若依體型而言,貓仔馬俊遺傳自他那個北貢副村長,長得高頭大馬,可說是作穡的好料子。而跛跤膨豬除了體型較小外,又必須克服身體殘障的缺陷,他之於能長年與這片土地為伍,靠的是堅強的毅力以及對這片土地的認同。如今有了貓仔馬俊這個好幫手,較笨重的工作理應由他來擔負,無形中,他肩挑的重擔已沒有之前那麼地沈重,這何嘗不是他夢寐以求的呢?尤其在他坎坷的人生歲月裡,自小失怙又失恃,雖然娶了一個帶球來的智障女為妻,可是她卻跟著兵仔跑,留下一個非他所生的孩子與他相依為伴,難道這就是他的宿命嗎?每當想起這件事,跛跤膨豬內心的確是百感交集。 如果孩子能好好讀書,力爭上游,學成後無論從事任何行業,以他的智商而言,勢必會有一番作為,一旦他年老,亦有一個依靠。可是他偏偏不學好,好不容易考上初中,卻在學校惹是生非、不求上進,終至遭受退學的命運。復又在外花天酒地、打架滋事、招搖撞騙,替他製造許許多多的困擾,讓他在親友面前抬不起頭來。養了這麼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了尾仔囝,不僅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更是他內心難以撫平的傷痛。 如今,孩子終於在外得到教訓而有所悔悟回到他的身邊,若以先人遺留下來的田園厝宅而言,往後只要父子兩人同心協力、勤於耕耘,除了自給自足外,絕對還有剩餘,他銀行裡的存款,家裡那幾兩黃金,不就是這樣來的嗎。即使必須付出辛苦的代價,但世上焉有不勞而獲者。況且,孩子已達適婚年齡,只要有合適的對象,他一定會盡快地替他娶親,好延續楊家的香煙。即使他不是自己的骨肉,自小則是由他撫養長大,一份無所取代的父子之情已然衍生。但願孩子不要再好高騖遠,能安安份份守住先人遺留下來的田園厝宅,憑恃著自己堅強的毅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努力不懈把它發揚光大。如此,始無愧於先人篳路藍縷艱辛打造這片家園的苦心。這何嘗不是一個為人父者的心聲? 貓仔馬俊能徹底地悔悟,並從一個欲食由討趁的了尾仔囝,變成一個辛勤耕耘的農夫,的確讓村人深感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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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人生路──榮民黃金其的留金歲月
出生上海的黃金其先生,呱呱墜地時,臉上即長一顆痣,位置就在額頭中央、明顯的地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算命師,路上相遇,鐵口直斷他未來的方向,路途很遙遠。果然有一天,他來到了前線,與外號「小白菜」的金門女子陳書壁女士、共築美滿的家園。建國一百年,兒女出書作紀念,開疆闢土守前方,留金歲月感動天。 戰亂離家鄉,船兒要駛航,登陸艇上淚汪汪,依依不捨回頭看,故國山河依舊在,只是越來越遙遠。 黃金其跟隨表哥到台灣,海茫茫、人頭鑽,靠著苦力撐起一片天;民國四十三年搭乘軍艦,來到金門最前線,受僱於營造公司、監工五三醫院工程及蔡厝民享村的建築,施工雖艱難,不怕苦、不怕累,端靠毅力有明天,而月老牽紅線,也在民享這地方。 陳書壁女士,外號「小白菜」,長得秀外慧中,標緻又美麗,家中經營雜貨兼洗衣,爾時沒有洗衣機,都靠雙手使力氣,生意太好,手心常常磨破皮;她那白嫩的肌膚,吹彈可破,不需保養,天生就是一個美人胚,女人羨慕她,男人更想將她娶回家。 黃金其對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心中篤定、非她莫娶。為了追求小白菜,黃金其耍了一點小心機,勤換衣裳勤送洗,口袋總是有錢幣;陳書壁拾金不昧,每次都分文不少地奉還他,這一來一往,互有好感;兩人見面心歡喜,眉目傳情意,歷經無數歲月的考驗,互許終身不遲疑。 島上百姓對外省人沒好感,女兒寧嫁阿貓或阿狗,亦不嫁老芋仔,就怕哪天反攻大陸,他們頭也不回、丟下妻兒回老家,說不定還有個指腹為婚或青梅竹馬的娘子在等著他。黃金其誠心誠意提親事、舉手發誓,待在島嶼不背棄,情定勝天、終於有了圓滿的結局。 同年六月二十日,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地瓜與芋頭相結合,黃金其和陳書壁有情人終成眷屬。村子裡,仰慕小白菜的男孩跺腳、捶心肝,男婚女嫁、新郎不是他,這口氣、嚥不下,於是站起了衛兵、築起了人牆,企圖搞破壞,不讓新郎進村來。 迎親隊伍、敲鑼打鼓,縱然花轎已在村外等候,但面對如此的情景,新郎新娘也無奈。已擇良辰吉時,豈能誤了終身大事,在不得其門而入的情況下,央請長輩出面來斡旋,化解了尷尬的場面,兩人順利結姻緣,同賞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共譜美好的時光,雙雙對對大富貴,來年添個小娃兒。 婚後租居後浦模範街上,夫妻過著幸福甜蜜的歲月;民國四十四年,塵土飛揚的山外,政府做規劃,開闢新市區,從此士農工商聚一起。聽聞此訊息,黃金其搶頭香、購土地,落地生根在這裡。 八二三炮戰,金湖沒商圈,直至砲後稍安康,政府來提倡,繁榮地方勤規劃,將眼光放遠、格局放大,終於有錢有店面、建設有希望。 民國四十五年,仰賴部隊消費的新市街道、店面林立,來自四面八方的商家,各購店鋪一棟,店連店、面對面,生意好壞難遮掩。掩不住新廈落成的喜悅,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窩、一間遮風擋雨的處所,以及作生意養家糊口的地方,黃金其夫妻眉開眼笑。 從大陸到台北,從台北到金門,來到這座島嶼成家後的黃金其,始終沒有閒著,為了養家糊口,從未放下手中的工作;他發揮所長、用心構思、努力經營,接下不計其數的建築案件,尤以規劃設計完成金門廣播電台內部工程與西村塔台工程,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並終生引以為傲。 廣播電台,聲波可達對岸,其目的是對大陸同胞廣播、對匪宣傳,聲波在兩萬公尺以外,均可清晰收聽。它直接與具體地發揮功效,加強傳送民主自由與我方繁榮進步的訊息,並要共軍起義來歸,不要留在大陸穿破衣、啃樹皮! 縝密的作戰功效,不須一兵一卒,即能瓦解匪軍士氣,於是,空中駕機、海上長泳,紛紛來投誠。反共義士一波接一波,黃金數千兩、獎金非常多,安居樂業在中華民國,當年參與監工的黃金其可謂功不可沒。 塔台工程在西村,提供西洪機場的起降,工程要監督,不能馬虎又含糊,每個細節,黃金其都事必躬親。而不幸於民國五十二年、一次工安意外,發生在料羅碼頭,高難度的浮桶安置,壓斷他兩根手指頭,鮮血淋漓、怵目驚心,往後是否會殘疾,端看運氣。最後,經由軍機後送就醫,讓手傷順利康復,的確是不幸中的大幸。於此,讓他更珍惜生命。而老板亦懷抱著感恩與體恤之心,讓黃金其從此之後動腦、動口、不動手,不需要現場操作,輕鬆自在地領薪過生活。 新市有店面,家鄉「酒釀湯圓」不能忘;黃金其當年跟隨表哥離家園,已在上海家鄉學了一點小手藝,即是傳統的「酒釀湯圓」製作法,這祖傳秘方、世世代代永留傳。當民國五十五年退休後,便大展身手賣湯圓。其傳統的口味,不僅留住客人的心,也同時抓住客人的胃。 自家有店面,自己開店賣湯圓,夫妻同心協力,在這精華市區,一展手藝;飲茶配點心,酒釀湯圓最窩心,既談天又說地,客人個個笑嘻嘻。而在多元化的經營之下,忙得更起勁,店裡有絡繹不絕的人潮,人潮幫他帶來了錢潮,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讓他更有成就感。 座落於新市里中正路的僑聲戲院,以放映西片為主,標榜著「獨家放映、映畢返台」,經常人滿為患、座無虛席;每當即將放映的時刻,等著買票入場的觀眾、萬頭鑽動,這裡是官兵假日休閒的好去處,亦是百姓娛樂的好場所。當曲終人散,人潮直接轉往復興路,熟悉地走進他家的店,點的即是酒釀湯圓。這糯米包餡的獨家偏方,讓客人百吃不厭。 島上駐守著數萬大軍,每逢假日,不是上街打撞球、吃碗冰,就是看場廉價的電影;而有「西門町」之稱的新市里,人潮總是絡繹不絕,生意高峰時,吃飯都沒空。育有四女二男的黃金其夫婦,終於遇到了棘手的問題;店裡經常出現一位英俊挺拔的軍官,官拜上尉、則是佔少校缺的營輔導長,與三女兒互有好感、看對眼,且有互許終身的打算。眼看女大不中留,女兒就要跟「兵仔」走,夫妻很擔憂。 純樸的島嶼,孕育了純潔的女孩,當交往的對象為軍人、又必須久居台灣,的確讓長輩擔心受怕,就怕一個不小心,跌入陷阱、誤了青春,受苦一輩子。 軍管時期,搭船到台灣、已經很困難,要搭飛機更是天方夜譚。黃金其與軍方互動好,字典裡的「難」字找不到,夫妻順利搭軍機,親抵男方家,瞭解其家庭狀況,終於肯定三女兒睿智的抉擇,點頭答應這門婚事,歡歡喜喜、放心讓女兒遠嫁台灣、跟著兵仔跑。 軍方辦喜事,官兵齊祝賀,訂婚喜糖一包包,動員阿兵哥來包裝,掬水軒,好口感,含在嘴裡甜心肝。訂婚在戰地、結婚到台灣,當年根深蒂固的三八制,黃金其夫婦說,他們嫁女不索聘,只願親家二老疼媳如疼女。 兒女長大後,在事業經營有成、經濟寬裕下,黃金其與李其南於民國六十九年,共同在金湖國小設立獎學金,獎掖後進,鼓勵莘莘學子努力向學。 時光匆匆,歲月不饒人,民國七十五年,黃金其將生意交予長子經營,退居幕後當顧問;已是銀髮族的他、揮灑屬於自己的天地,收集古董、書畫,種植花卉、盆栽,活筋骨、勤運動,夫妻倆享受著愜意的晚年生活。 長子長媳、傳承了他的技藝,揉揉搓搓做湯圓,以糯米粉加水揉捏成的外皮,內餡包裹著芝麻與桂圓,將各種口味搓成圓形狀,加上酒釀後,水滾下鍋浮水面,寒冬溫胃、熱氣也升騰,溫暖著無數鄉親與遊子心。 隨著駐軍的精減與裁撤,曾經走過燦爛輝煌歲月的新市里,諸商家及其他鄉鎮的商店、同樣面臨無生意可做的窘境。環境變遷,街道亦跟著凋零,商機已失,縱然歇業也要有飯吃,而黃金其的招牌絲毫未受影響,店裡仍然湧入了許多聞香而來的觀光客,品嚐酒釀湯圓的甜滋味。 兩岸開放探親後,民國七十八年,黃金其夫婦回上海,探望高齡九十二歲的父親,見老家屋宇簡陋、生活不是很好過,心有萬般不捨,回到金門後,立即寄錢蓋樓房、生活不要他們太緊張,讓年邁的老父無後顧之憂。赤手空拳出外打天下的黃金其,雖然遠離家鄉,心頭仍然惦記舊時的家園,當在異鄉擁有一片天,自己好過、親人也不能太難過。 然而不幸,黃金其的父親於民國七十九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安葬在上海,他捧著香灰回金來祭拜。而每年其父的忌日,孩子們全到齊,勿忘先人篳路藍縷、打造家園的苦心。 民國九十三年八月五日,黃金其與陳書壁結婚五十週年時,受邀參加金門縣「真愛一生、相守一世」的金婚典禮,縣長李炷烽先生特頒「鶼鰈情深」紀念牌一面,夫妻倆亦同時接受年代新聞台的專訪,把他們的故事和儷影,透過電子媒體,呈現在全國觀眾的面前。並於民國九十九年,當選「模範父親」,接受表揚,榮耀集滿一身。 筆者於日前心血來潮,與另一半相約到山外新市里、準備吃一碗芝麻熱湯圓,溫溫脾胃、暖暖身,在這冬至前夕,先犒賞自己的嘴,慶幸自己又長了一歲。 逛呀逛,逛到黃金其的店,眼前的夫婦倆、真休閒,正與遠嫁台灣、回娘家探親的三女兒玩著四色牌,藉著這看來令人眼花撩亂、五顏六色的小紙牌,好讓頭腦靈光不打結。打牌者要心無旁騖,一旦分心,手腦未並用、紙牌抓不穩,別人贏了牌,輸家既要洗牌又要分牌,但這對他們來說、似乎沒影響,怡然自若地邊說邊玩,志在動腦、不在輸贏。 三人聚一塊,邊聊天、邊打牌、談笑風生跟著來,毫不避諱地告訴我,屬於他們家族的動人故事;從父母到兒子、從媳婦到女兒、從女婿到內外孫,幾乎無所不談。 黃金其親筆簽名贈書一本,這是他兒女在建國一百年,特地為他書寫、編輯而成的紀念冊,記載著一位自彼岸來金謀生的長者,以及一個和樂融融家庭的點點滴滴。 結婚即將邁入一甲子,黃金其夫婦不改「鬥嘴鼓」的頑童本性;老公說國語、老婆講閩南話,數十年來始終聽得懂、卻說不出彼此之間的家鄉話。但是在察言觀色下,依舊能溝通、會談笑,他們的婚約,不只今生、還有來世,甚至永永遠遠。 從上海到金門,內心承受的苦難有誰知,榮民黃金其的一生,可說滴滴都是血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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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詩兩帖
〈一〉世界 他站在屋頂用寂寞對世界嚷嚷叫喊 聲音乾枯而巨大而空響著: 一個早衰的亡者。病情是空心萎縮退化症 一個從鷹架掉下來的生命。二十七歲 一個乞食的老街友。蹲在麥當勞門口的海報旁祈禱 一個棄嬰。無父無母的等待明天 一個病魔纏身的癌末者。在黑暗角落不斷的覆誦耶和華救主 一個拾荒者。正托著他沉重的背影稱斤計量 一個無薪假的竹科人。烙印重度憂鬱的灼傷和體制 一個清潔工。在凌晨四點前要掃走月光下所有的黑影 一個販賣肉身的阿嬤。用她一生的原我姿勢養活一家人 一個終年耕種的中南部老伯。倉庫裡裝滿憤怒和嘆息 一個賣玉蘭花的中年人。穿梭在車陣生死之間的驚嘆號 一個隆乳的女人。站在政府廣場展示全能的權利 一個真理的孤獨者。在他上完哲學課的半小時後自殺 〈二〉尋蹤 我旁邊隔桌有人對話 一對烽火走回來的老兵喃喃耳語 他們用乾燥的鄉音細述遭遇 他們不恨共產黨也不愛國民黨 我惶惶從後視鏡看見他們的年代 一個沒有耳朵一個是失去身份的人型 這些曾經小小的死亡像日記 記載生命句子疏落裡的問號 此刻儘管他們不斷湧動著激越年紀界線 潑洒他們口沫裡的濃濁歷史 而我依然在隔桌裝著喝咖啡的優游市民 靜靜的聽,這復沓過的血印步履 彷彿聞得現場遍地潮濕的煙硝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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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五百箍欲還抑是毋還?」火把以嚴厲的口吻問。 「彼點仔錢有啥物大不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我限你明仔日提五百箍去還阮姊仔,若無,恁爸著拍予你半死!」火把警告他說。 貓仔馬俊的確低估了情勢,原以為火把瘦弱好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想不到竟會成為他的手下敗將。火把矯健靈活的身手與敏捷的反應,確乎也是他意想不到的。然而,此時即使被他壓倒在地,但他仍舊想做最後的掙扎和反抗,試圖予以反擊。可是在火把強力的壓制下,依然不能得逞,因此不得不俯首稱臣。於是,他又一次地遭受到皮肉之痛,除了右眼有一大塊淤血,手腳也有多處擦傷,被緊掐的脖子亦有明顯的傷痕和不適,貓仔馬俊在驟然間,已從英雄變狗熊。挨了一頓打,還得吐出五百元,真是何苦來哉。而如此之狼狽相,回到家裡,難免又要遭受到跛跤膨豬的一頓臭罵。 「你又擱佮人相拍是毋?」跛跤膨豬氣憤地問。 「伊拍我一下,我還伊兩拳,三兩下著予倒咧塗跤歇睏!」貓仔馬俊比手畫腳地說。 「看你目箍烏青淤血,跤手也有傷,敢是像你講的按爾?」跛跤膨豬故裝不解。 「阿爸,我袂騙你啦!」貓仔馬俊有點不耐煩。 「你毋是袂騙我,是毋敢騙我,但是毋敢騙我,無代表你袂去騙別人。你的騙名騙聲已經規四山坪攏知,若是毋知通改過,想欲繼續騙落去,你會予人拍半死!」跛跤膨豬又一次地警告他說。 「阿爸,我早著共你講過,我毋是騙,是借……。」貓仔馬俊強辯。 「你共恁爸煞煞去!」跛跤膨豬激動地,「你咧變啥物潲蠓,該己心內有數,若是騙毋煞,予人拍死無人會可憐你啦!」 「阿爸,無赫嚴重啦!」貓仔馬俊試圖把它淡化。 「有嚴重無嚴重,毋是你彼支膦鳥喙講講的著會準算的!」跛跤膨豬情緒激動而憤怒地,「恁爸這陣予你兩條路:第一條、你徹底改過,若是毋去食頭路,著跟我來去山作穡;第二條、你共恁爸搬出去,從今仔日起,咱爸囝關係一刀兩斷,恁爸無你這個欲食毋討趁、又擱四界騙人的了尾仔囝!」 「阿爸,你毋通受氣,千萬毋通受氣,按爾會氣歹心命!」貓仔馬俊不敢再怠忽,極其鄭重地說:「我共你保證,等我目箍烏青若好,一定會去揣頭路,你千萬毋通受氣。」 「這句話是你親喙講的,到時若無者,恁爸若無共你趕出門,我倒囥塗跤予你踢!」跛跤膨豬語氣堅決地說。 「我袂予你漏氣啦!」 「按爾上好,若無你共恁爸試看覓!」 貓仔馬俊心裡已有數,深知此次父親絕不會再饒恕他。而且長年在外招搖撞騙,該騙的已騙了,不該騙的也騙了,其狐狸尾巴早已顯露無疑,鄉親豈會再受騙,因此,他這個招數似乎已不管用了。然而,當他有心想找一份工作來消消父親的氣時,卻因多數人已知道他的底細,故而四處碰壁。 「阿爸,我四界佇揣頭路,你是親目看著的。但是毋知怎樣,人攏毋請我這個中學生。」貓仔馬俊無奈地說。 「毋是人毋請你,是你尻川頭彼條狐狸尾已經出現啦!逐家看著你親像看著鬼彼一樣,攏咧提防你,驚擱予你這個毋成囝騙去。」跛跤膨豬毫不客氣地說。 「既然逐家看我衰潲,我決定毋去食頭路,欲跟你來去山作穡。」貓仔馬俊正經地說。 「有影無?」跛跤膨豬半信半疑。 「男子漢大丈夫,講話算話,」貓仔馬俊拍著胸脯說:「有影!」 儘管貓仔馬俊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但跛跤膨豬則依舊只是聽聽而已,豈敢對他寄予厚望。固然,自古有「浪子回頭金不換」這句話,然而在短時間內,想讓一個誤入歧途的浪子回頭,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要歷經一段時間的觀察外,亦要有實際行動和作為,始能獲得肯定。倘若心口不一,光靠嘴巴說說而已,又能算什麼浪子回頭呢?但願跛跤膨豬心中的了尾仔囝,能體會他的苦心,從此之後改過自新,安分守己、努力向上,即使目前不能被社會接納,總有一天 勢必會得到認同,這是跛跤膨豬衷心的期待。 果真,貓仔馬俊捲起褲管、戴上斗笠,開始跟隨跛跤膨豬上山下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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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光嶼影》三樹之間
「如果有人在場破蚵,那多好!」天澤老師看了空無一人的場景有感說著。 「那該是件多美的事啊。」我深表同感接著話。若有幾個人在此處破蚵,這兒將是熱鬧親切的,畫出來的畫應該會更生動有趣,但這時候也不早了,太陽越來越大了,誰還會來破蚵?雖然心中也有些遺憾,但已經在附近兜走幾圈了,一直找不著對象,當走到這廟前三株木麻黃樹下,清涼上身,顧不得有沒有人有沒有在破蚵就它將畫下了。 來到烈嶼將近9時了,再到松柏處叨擾了一會,一行人才趕去和蘇教授會合。教授先一天來到這海天一隅的小島,夜宿島上,說是要體會島嶼的風土情味。我們在民宿旁的高處找著了,教授已早起畫了兩張,大方秀給大家看,俯瞰的視野加上圓滑順暢的線條,別有情調。後來由於陽光熾烈,就由松柏帶隊移往他處,轉到這上林將軍廟,也讓我無意間就找著了這三棵大樹下村民破蚵的地方。 三樹之間,一灘水泥率意鋪出塊簡陋的地板,那張破蚵的工作木桌子是中心,那些椅子桶子以及瓶瓶罐罐的就散置在旁。十幾張椅子,有塑膠的、木製的、鐵做的、石頭的、圓形的、方形的、靠背的、沒靠背的、高的、低的,各式各樣,真是看得眼花撩亂。這麼多的椅子,再加上那些桶子瓶罐等,是夠瑣碎的,畫起來是辛苦的。或許就是樹下清涼,讓我就坐定就上手。若不是清涼,那網狀的吊床怎會在兩棵大樹間晃悠晃悠著?若不是清涼,那兩位掃地的婦女怎放了工作,跑到樹下納涼來,並一再和我辯說畫的景有何好看?這景她們天天都在看,一點也不稀奇。清涼卻讓她倆都不肯走,也因此有較長的時間讓兩人從容地看我作畫,然後邊看圖邊對照景物地稱讚起來。越看越有味,兩人真是捨不得走啊,後來像是管理員的人來了,只好悄悄離開了。 眼前這十幾張的椅子如果都坐滿人,大伙忙著破蚵,忙著聊家常,忙著說笑,想想,那該是一幅多麼喜鬧的樹下蔭涼圖啊。今日沒遇著,就讓自己畫一幅悠閒的樹下圖,或許這時是一場工作之後的休憩時間?或許是忙碌即將展開的前置時刻?正當我胡思猜疑著,一位蚵民用推車馱來四袋海蚵,一股腦放下,又匆匆往海邊走去。過午之後,想必這兒將有另一番景象了。 蘇教授、明燦、天澤三人畫好就相繼來到樹下。他們畫著八開本,我卻是四開本,較大的本紙,讓我必須動作快,甚至只能簡單勾勒,否則影響了大家的行程。大略草圖完成了,我收拾好後,一行人就到烈嶼鄉文化館。 文化館真是小而美,幾乎每次到島上總是要去造訪。這館收藏許多民俗文物器具,古樸老舊中件件散發著先民刻苦耐勞的濃濃生活情味,每每總教人生思古之情。館內二樓有一展廳,適中的場地可舉辦中小型的展覽,讓來賓參看時,不至於太傷神。這文化館除了民俗文物的長年展外,也常舉辦各種藝文展覽,出版鄉土書籍,從事地方耆老口述歷史的收集……為傳承和提升鄉島的文化而努力著。如今,這文化館已成遊客駐足參觀的亮麗景點,也蔚成鄉島的藝文中心。這斐然的成績,背後雖有著許多因素,但那群退休或在職的公教人員以及一些地方人士的齊心合力,是成功的主要關鍵,是我深深感佩的所在。 進了館,見了林水綠校長、林馬騰先生、林福德先生、松柏、松江兄弟等人,他們都是熱心地方文化事業的人。一時館室擠滿了人,也多出許許多多的話語歡笑。相聚中,我們四外來客各獲贈「福佑上林」一書,信手翻翻,圖文並茂,資料豐富,真使我對這些有心人愛護鄉土的用心,再次感佩不已。 中午餐罷,我們四人就到松柏店裡二樓歇腳茶敘。這二樓雅致,真可說是「別有洞天」的一個迷你展場。四面牆上掛著許多文人雅士的書畫作品,桌上也經常擺放著題上字燒製的瓷瓶瓷盤的,滿室的藝術氣氛,總是令人驚艷不停。這些藝術品許多都是洪氏兄弟的收藏品,除了自己把玩外,他們也樂於提供眾人來欣賞。洪氏兄弟性情溫和,待人誠懇,熱心事務。幾年來,承繼著父祖輩貢糖糕餅事業,一步一腳印經營拓展,打響品牌,讓「金瑞成貢糖」有著好口碑,成了遐邇聞名的商號。難得的是,兄弟二人生意有成,平常也愛好藝術,喜歡收藏,更能虛心領教,自有一番和一般生意人不同的氣質。 下午的目的地是「L56」據點。我們下到海邊峭壁旁,向前一望,水頭到湖下一彎海岸在望。陽光正照著那兒,燦亮極了,亮得景物有些刺眼。水頭港忙碌,大小船隻進進出出著。山壁旁有些窒悶,倒是湧來湧去的海水給人些涼意。在這海岸大小岩石上,各自找景畫去,有的定點坐著畫,有的散點透視不時移動搜索景物入畫。當輟筆時,山壁的陰影越罩越廣,涼風也越來越多,峭壁旁大磐石上論畫切磋了。四人共十來張的畫,各自輪流展示著一天來的成果,不受拘束說說意見評評優缺,在海浪和海風的低唱下,這海邊石上的談話輕鬆又愉快。 從早上初見的三棵木麻黃畫起,來到下午岩石上論畫作結,一天就在這島外島畫著風景也分潤到那些熱誠的人情。雖然人曬黑了,但就這麼過了實在的一天,心中知足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