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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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鍋飯
我家有個老古董──大同電鍋。 早年農村煮飯都是用「烘爐」,烘爐大部份是圓形的,燃料有時是甘蔗皮,有時是「蔗頭」,也就是甘蔗的根部,這些材料都很易燃,一進了爐口,很快就霹靂啪啦燃燒了,聽說這是因為含有糖份的緣故。是嗎? 用烘爐煮飯有點難度,尤其是生火,不僅得注意柴火,還得隨時備著「火管」,以便在火勢變小時往爐裡吹氣,等爐火旺了,還要小心火候,免得稍微閃個神也許飯就燒焦了,雖然鍋巴很香,但終歸是敗筆,在我有限的幾次煮飯經驗裡,只能用「灰頭土臉,手忙腳亂」來形容,所以在媽媽生下妹妹坐月子期間,外婆就一手麻油,一手提個電鍋來了,這也是我們家第一件家電,電視、冰箱都還得等一等,洗衣機更是遙遙落後。 這電鍋怎麼用呢? 「很簡單。」外婆拿起量杯把電器行老闆教的方法複誦一遍:「一杯米一杯水,想煮爛點水就多加一些。」「外鍋呢?」爸爸問,他還有點小常識,知道有內外鍋之分。 外婆指著量杯上的刻度說:「一杯米一個刻度。」 這真是太簡單方便了,晚飯我們馬上如法炮製,淘米加水很快搞定,但當插好電要按下開關時,老媽有點懷疑的問:「這外鍋的水這麼少,能熟嗎?」 媽媽這話有道理,平常我們在大灶燉補時,都是大鐵鍋裡放個小陶鍋,陶鍋裡是雞或鴨和中藥材,鐵鍋則注了六、七分滿的水,現在這外鍋的水連個鍋底都填不平,怎麼煮呀! 爸爸想想也是,還好他有個懂電器的朋友,忙跨上腳踏車往外衝,回來時才到院子,還來不及進門就喊:「這樣沒錯,放心啦。」 既然沒錯就把開關按下去了,但放心則未必,幾個人緊緊盯著電鍋不放,深怕它一不小心就冒出火花或是飄出鍋巴味來,一直到電鍋開關往上一跳,紅燈熄滅,大家才鬆口氣。 那時電鍋還不普遍,爸爸特別把外婆留下吃飯,台詞是「吃吃電鍋煮的飯」,這有點像高速公路剛通車時,有些旅遊行程會特別註明「行駛高速公路」一樣。 那頓飯,是外婆第一次在我們家吃飯,也是我們的第一餐電鍋飯,真是好吃。 電鍋飯吃了大概二個多月,有天媽媽又蹲在「烘爐」前生火煮飯了,原來放電鍋的地方空空如也,「電鍋呢?」我一邊問,一邊洗著塑膠鞋,班上大約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穿得起皮鞋,其他都是布鞋或黑膠鞋,膠鞋不通風、易流汗,每天放學就得洗鞋子,很煩。 「我拿回去給妳外婆用了。」媽媽正用「火管」對著爐口吹氣,簡單拋給我這句。 「真笨,那麼好的東西不用。」我有點生氣,一點也不同情媽媽上氣不接下氣。 還好一年後媽媽又生了小妺,外婆仍跟上次一樣提著電鍋來了,她對媽媽說:「這個妳留著用,家裡我買了新電鍋了。」 以後不用再灰頭土臉煮飯了,我很樂。 外婆走後我興沖沖去淘米,這次不用媽媽三催四請。大概十來分鐘後,外婆又折了回來,她說:「記性真差,這是電器行送的。」說著從手提布包拿出一個「尪仔」,轉身遞給一旁唉唉叫的大妹:「給妳耍。」是大同寶寶。 電鍋的功能很多,用得最極致的可能是留學生,早年留學生出國時,聽說大同電鍋是必備品,只要有電鍋,不管是燉、煮、熬、紅燒或清蒸等等好料理都能變出來,有了電鍋就可稍解思鄉和嘴饞之苦。 但我們家的電鍋沒有這麼多功能,也可以說它沒那麼命苦,唯一的用途是煮飯,連稀飯都不用插手,原因之一是那時生活並不是太富裕,飲食也相對簡單,最尋常的菜色不過是一條煎魚和幾盤炒青菜,頂多加個湯,需要熬煮之類的食物並不多,況且家裡木柴、蔗頭那麼多,幹嘛浪費電,所以我們都戲稱這台電鍋是「貴婦級」的。 這電鍋實在耐用,真應了廣告歌曲裡的那句「大同大同國貨好……」,它幫我們煮了二十幾年的飯,直到和它同時降臨我們家的妹妹都進了大同公司服務了,還堅守著崗位,不過它真的太老了,有時會出些小狀況,雖然修修就好,但終究時代的潮流是往前推的,在電子鍋都冒出頭的年代,有天媽媽說:「聽說電子鍋煮的飯很好吃。」 一向節儉惜物的老媽都這麼說了,表示這電鍋不退休不行了,於是我們家進入電子鍋時代。 電子鍋在我們家服役了三年左右就毛病不斷,修好這裡壞了那裡,實在折騰人,「真是奇怪,科技越進步電器反而不耐用?」老媽嘀咕著,她常愛拿陪嫁的縫紉機來比喻:「我的還好用得很,妳阿姨的電動縫紉機早就壞了。」用手動比電動並不客觀,但早期電器用品很耐用倒是事實,我們家一支電扇是鐵片的扇葉,轉了幾十年,現在還清涼得很。 電子鍋修了幾次後,「修理費都可以買個新的了。」老爸這麼說,於是老媽從善如流,宣告換個新的,但新的未必就是好,還是時時出問題,最後老媽決定「汰新換舊」,讓那元老級的大同電鍋重新歸隊,也算是老驥伏櫪了。 好久沒用電鍋煮飯了,洗好米,我遇到一個難題,水該怎麼放呢? 我對著量杯搜索記憶裡殘存的印象,內鍋好像是一杯米一杯水,可隨喜好加減,外鍋呢?不太記得了,斟酌著放吧,反正鍋底只要一點點水就是了。 加好水,蓋上鍋蓋,再按下開關,我就放心的往客廳走了,一點也沒有第一次煮電鍋飯時的忐忑,也不擔心飯熟不熟等問題,它像老朋友般,值得信任。 回到客廳,我在沙發上擺個最舒服的姿勢,拿起遙控器對準電視,視線不經意掃到一旁的玩具娃娃,不由聯想起那個早已遺失的大同寶寶,他頭戴紅帽子、姿勢筆直憨厚的笑著,幾十年了,我還清楚記得他臉上的污漬和搖起來有點暗沉的聲音,我甚至可以感覺那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重量,裡面的硬幣,還是外婆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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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與我》想家
記得有這麼一首歌,裡頭有這麼一段歌詞「我什麼都不怕,只怕想家」,初聞這首歌,隨著畫面中的女主角發著高燒,獨自一人過著端午節,嘴裡吃著家鄉老母親手作的粽子,那粽子的味道早已分不清是原本的調味,還是「想家」淚水的鹹滋味了,看著看著,卻有種錯覺,彷彿我也聞得到那粽香,也跟著想念起母親的好味道。 每回聽到這首歌,總不免隨著歌詞的一陣眼熱鼻酸的,想家的念頭狂奔而起,總以為在異鄉生活多年的我,早已免疫,什麼都不怕了,我不怕人生地不熟,我無畏一切再重頭,更不怕責任、擔子肩上扛,我無懼於回家的路途遙,但就怕想家。 想家的時候,總是讓眼淚痛快的流,請淚水為我洗去揮之不去的鄉愁。想爸媽的時候,總是對著全家福的照片看著發呆,讓兒時的歡樂記憶全湧上心頭,為這寒冬帶來一點暖意,猶如他們一直伴在我左右。想朋友的時刻,連上網絡,瀏覽彼此的近況,相互加油打氣,閒扯哈拉,就像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想念故鄉的明月時,抬頭仰望台北的夜空,細數繁星,讓思念的淚,不至於往下流。 這年頭不僅歌詞融入人心,連廣告詞都教人感動而催淚,年前的一部廣告詞「結婚很好,只是會想媽媽」,這不是長不大小女孩發出的嬌嗔,而是一個嫁作人妻的女兒心聲,而這何嘗不是我們這些遠嫁他鄉女兒的心聲,即便台金往返也不過幾千里罷了,但無奈於成家立業、情感歸宿,非得分兩地,待得閒時刻能返鄉探親之時,卻早已是一年半載之後了,能相聚的時光,也只能是幾天的光陰,但總覺得的是那麼的不足,因為有太多的想念還來不及消除。 這些年來,機場裡穿梭來回,接機時的期待歡愉,卻也難敵送機時的難過不捨,總是在別離前預告自己別哭,別讓父母也不捨的陪著我落淚,有時卻怎麼也管不住淚,任由自己在背地裡偷偷的哭個痛快,待出現時,只能呈現一個不落淚,我很好,我可以的面容給家人,萬般的不捨往心裡藏,而這似乎成了彼此間的默契,誰也不願去點破。 偶然在機場裡,見到那些天真的孩子因為不捨而放聲大哭,竟不由得羨慕了起來,孩子把對親人的不捨化於淚水裡,盡情的流,把對家鄉的難捨,放聲的呼喚而出,在此刻,原來痛哭聲喚也是一種另類的道別,更是一種小小的幸福,反觀大人的我們,卻也只能轉頭頻拭淚,勉強的擠出笑容,不捨的情緒往肚裡吞,怎麼也無法像孩童一般的真情流露。 隨著飛機螺旋槳的轉動,好似親人們道別的手,來回不停的揮動著,當飛機從地平面緩緩升起,告訴自己從這一秒起是真的要別離了,眼前的家鄉景物慢慢的由清淅變模糊,才發覺自己的視線也模糊了,再會了~金門,再會了~親愛的家人朋友,期待下回再相會。 想家,在離別的那刻起便開始累積,日以繼夜的濃郁思念不停歇,然而想家的念頭卻也成了日後打拚的動力,想家,給了我勇氣,就什麼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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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雨十四行
為愛哭找一個理由 因為 我來自雨港 自二十幾里外的鬧市歸來 在港邊 給自己一小段飛翔 轉換呼吸的頻率 記憶中 雨 每天都有 不下在眼裡 就下在心裡 乘著有點鹹味的風 翩翩 翩翩 向船的桅杆頂上翻飛 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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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邀請
好久沒到學校去了,像一隻冬眠的蟲兒突然蘇醒,懷著興奮又緊張的心情到這家學校。除了每年在首季都固定到香港仔擔任一家中學文學創作坊共四堂課的導師外,多出的時間都在和文字交纏。小西灣是港島的最東端,我就沒去過,於是對學校地點,又查地圖又問朋友又問學校老師的;而一周之前,電郵講座資料、電腦簡報,寄有關的作品、耗費不少時間。一向對邀請認真其事,既然答應做,我就力求盡力做好,不想敷衍、誤人子弟。問學校老師,希望我用粵語還是國語(普通話),答以用廣東話。對我,是有點壓力了。 我擔心路途不熟,誤了時間,出門時間提得很早。先搭渡輪,再搭巴士到藍灣半島總站,雖然花了整整一小時,但抵達時竟還有半小時的餘裕。巴士快到時才驚覺這新區新校林立,至少有六七家中小學密集。看到邀請我講座的中學就側立其中,我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見到新區花木茂密,環境清幽,雙城路中間、兩側樹木成排,不時有爬藤植物爬滿別墅人家的門牆,還有紅色黃色的花從那家邀請我講座的學校校園鐵籬笆間隙伸出來,對著我笑。再看看對面,一個小公園裏洋溢著一片春天的喜悅,腳步就被春小姐熱情的邀請所吸引,禁不住地趕快過馬路,一一我想為春天的花兒們拍拍照。 在小公園小走,拍拍站站,感覺真好。香港的小西灣新區市容整齊,花木扶疏,空氣裏瀰漫和飄浮著花香,沁人心肺。花草、座椅經常有些整齊的排列,令人感覺簡單就是美;再看看那些花卉的栽種也都井然有序,想起園丁們雖然都是特區政府的受薪人,但也都是有心人,把對於花木的排列、佈置安排得那麼美觀。整齊、簡單其實就是化境後的至高藝術,可歎我們往往辜負了。這春天的邀請真叫我感到喜悅,呼喚我走出書齋,親近大自然!想到這些年來,許多的應酬啊、晚宴啊、就職典禮啊都婉拒了,唯獨來自學校的講座、創作坊邀請多不忍謝絕,都儘量爭取出席。我想,那些十六七歲的愛好文學的男女生就好似春天的希望,有一天會開得燦爛的,只要我們在她們的最初的青芽時期注意澆水除蟲,她們會長得更加健壯。每個人都將會是社會大花園裏一株美麗實用的花朵。 那一個上午,接近五十位同學雖然散坐在圖書館裏我講臺的周圍,但精神一點都不散,那聚精會神的聽講純真面孔真叫我感動,頓時讓我忘了我粵語的蹩腳,講足一個小時又十五分,說得越發起勁。講座結束,我們罕有地大合照。 走出校門,我又到那個小公園走了一會,再次感受春天的氣息,作幾度深呼吸。在都市里拚搏幾十年的歲月,忙忙碌碌得很少有機會一個人走在春天的小徑裏欣賞花卉和植物,原來春天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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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是嘛,我大女兒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 從見面那時開始,四嬸就一直拉住姪媳說話,連吃晚飯也不閒著,直到神賜提醒他媽媽:「娘,三嫂今天一大早從台灣趕過來,累了,您讓她早點休息吧!」媽媽才依依不捨的回到自己房裡休息。 第二天清早吃早餐時,神賜問三嫂:「三嫂休息了一個晚上,今天應該好多了,我和清秀陪您和媽媽出去走走,我媽好久沒出去了,你來新加坡,她心裡高興,一定會答應和你一道出去到各處去看看。」 「改天再去,今天神賜你就陪我去問一問,探聽一下到內地去的手續要怎樣辦。」淑女不是客氣,她是一本正經的對小叔說:「這一趟到新加坡,我一來是來看看四嬸,再來就是要想辦法回內地,去探望我那三十四年不見的女兒一面,這件事沒辦妥當,我怎麼會有那心情到各處去看看呢。」 「不如這樣吧三嫂,今天我帶您到中國駐新加坡領事館去,你把所有的證件和手續都帶齊全。」神賜一副胸有成竹的:「我先前問過他們,只要證件和資料帶齊,辦起來應該很快。」 有神賜帶著三嫂去辦,確實省卻了許多時間,他們到了領事館,告知此行的目的,接受申請的人員拿了兩張表格讓淑女填,由神賜持筆逐項填好後,交回對方手中。那位接受申請表的人要兩人在外面坐一會兒,自己進到裡面的辦公室去,不久後才出來,用閩南話問:「張淑女,你要探望的這位親人名叫黃秀金的,她住的地方你確定是福建省南安縣石井鎮的蓮河嗎?」 「是啊,這黃秀金是我女兒,住的地方是我的家,就是我的娘家,我記得很清楚,三十八年我離開蓮河之前,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 「那你這上面寫的是1949年之前的地址是嗎?」 「是啊,不會錯的。」 「這就難怪了。」那人繼續用閩南話說:「是這樣的,蓮河這個地方在1971年以後,改劃屬於同安縣了,所以請您重新填寫一張,親友住址這一格就改為福建省廈門市同安縣新店鎮蓮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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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金道醫師﹐烈嶼行醫記﹗
烈嶼鄉衛生所醫師兼主任戴金道先生,結束三年的小金門服務期程,在衛生所醫護同仁及地方上諸多朋友的歡送下,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從九宮碼頭搭船至大金門轉機返回台灣。 戴金道主任來自嘉義縣東石鄉的小漁村,是道道地地的「庄腳囝」,由於政府播遷來台初期未實施「家庭節育」,加諸處在「反共抗俄」時期,國家為廣徵兵員,在政府鼓勵「增產報國」的號召下,家家戶戶兒女成群,一對夫妻生滿「一打」十二人者,不足為奇;生滿「一斤」十六人者,也見怪不怪。戴金道家亦不例外,八個兄弟中排行老六,因子女眾多食指浩繁,父母親雙肩承受養育的重擔,長年採蚵、剝蚵過度操勞的結果,以致體弱多病,更因家境清寒沒錢就醫,全家生活常陷入困頓,戴金道看在眼裡,痛在心底,因而發憤苦讀,希望能考上醫學系,畢業後當醫生,除了能賺錢改善家庭生活,並能好好照顧雙親,同時,期許自己能是一個好醫生,有機會可以幫助弱勢民眾減少身體的病痛。 嘉義東石漁村位處偏鄉,教育資源貧乏,一般孩子放學回家,不是進補習班或才藝班,而是丟下書包下海到蚵田幫忙。幸好,戴金道靠自修苦讀,順利考上嘉義第一學府──嘉義高中,在校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畢業後滿懷信心參加大專聯考,盼能順利考上醫學系,豈料名字僅出現在藥學系的榜單上,雖然,父親高興得合不攏嘴,欣喜將來當「藥劑師」,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然而,為實現「當醫生」的人生夢想,戴金道決定重考,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隔年順利考取醫學系公醫生。唯不幸的是,在就讀醫學系二年級的那年,其父親被確診肝癌末期,到處尋醫病情不見起色,三個月後即與世長辭,來不及看到孩子穿著白袍行醫。 戴金道習醫期間,眼見早年經濟環境差、醫療資源不足,許多媽媽生育子女,普遍未能受到良好的照顧,身體經常出現病痛。所以,醫學系畢業後選擇專科時,毫無猶豫地選擇婦產科,希望有機會能幫助生育的母親,得到妥善的照顧。雖然,戴金道於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婦產科工作期間,能牽著母親的手,陪她就診糖尿病及高血壓等慢性病,可惜好景不常,母親還是敵不過病魔的侵襲,在一次突然暈倒腦內出血中風,經過兩次腦部手術搶救,仍告回天乏術。 戴金道在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婦產科服務九年,再轉至大甲光田醫院服務七年,總計十六年的臨床歷練,經驗與技能已臻至成熟階段,足以獨當一面,由於當年家貧選擇「公醫生」,必須下鄉服務。 於是,他開始尋找偏遠離島或山地鄉衛生所。因為,在他印象裡,離島普遍欠缺醫生。恰巧,他發現金門烈嶼鄉衛生所辦理家醫科或小兒科醫師徵才,立即投寄履歷資料,可惜自己是婦產科,與需求條件不符,錯失到小金門服務的機會。 大約半年之後,金門衛生局又再次辦理烈嶼鄉衛生所醫師職缺徵才,戴金道鼓起勇氣撥電話詢問,很幸運地,金門傳來良好的回應,完成相關手續之後,即背著簡單的行囊飛往金門,再搭船到小金門報到,告別台灣醫院十六年的婦產科工作,轉換為以公衛為主的衛生所行政工作。 戴主任是民國九十九年十月五日到烈嶼衛生所報到,來到新的工作環境,馬上就面臨著挑戰──搬家。烈嶼鄉衛生所於民國四十二年十二月於敵人的砲火下成立,歷經多次搬遷,此次是為了金門醫院烈嶼分院擴展業務,奉命將衛生所辦公處所割愛轉贈,自己得另覓他處落腳,幸同仁林德明先生的協助,順利在西宅社區找到辦公處所。 烈嶼是離島中的離島,各項資源嚴重不足,因此,搬新家籌備開業過程備極艱辛,幸全體同仁通力合作以及衛生局的支援,才能克服種種困難,終於在一年多後正式開辦醫療業務,包括醫療看診、公衛宣導、下鄉巡迴、社區健康營造、慢性病照護及營養諮詢、戒菸門診、四大癌症篩檢及防治、醫療轉診業務及交通補助等各項業務。 偏遠離島的衛生所,醫護人員編制短少,且人員流動率高,但各項業務一件不能少,除了各項公共衛生業務,戴主任是婦產科專任醫師,對子宮頸癌抹片篩檢較為專業,但由於離島婦女民風保守,業務推展上困難重重,戴主任絞盡腦汁想出幾項有助推動的方法,包括自掏腰包提供禮券給協助宣導的志工及受檢者,希望婦女們能重視子宮頸抹片檢查的重要性。 儘管如此,幾個月後,發現成效還是不盡理想,為落實業務推展,凡是三年以上未做抹片者,戴主任帶著團隊直接「服務到家」,但醫生是男生,部份婦女不願接受檢查,若非吃閉門羹,就是遭到怒罵趕人,不在話下! 其實,烈嶼衛生所推展公共衛生業務「服務到家」,並不限於「子抹」而已,戴主任經常帶著工作團隊與基本的醫療配備,到各村里探望一些行動不便、或長期臥床的長者,包括食慾不振、感冒咳嗽氣喘發作,以及鼻胃管的更換及褥瘡換藥等等,提供適切關懷服務,而那些業務先前在台灣醫院,都未曾碰觸過。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位高齡百歲人瑞奶奶,自覺即將壽終正寢,常喃喃自語其父母要來接她走,便開始不進食,家人十分擔心其身體狀況,希望戴主任前往探視安慰,戴主任也應允,經常前往人瑞家中探視,囑咐其家人照護要領,讓瘦骨如材的人瑞多活了二年多。 此外,有一位家住衛生所旁邊高齡八十七歲的ㄚ嬤,其丈夫生前是道士,舉凡地方上的廟會慶典及喪事活動都有他的影子。年高九十的老道士辭世當天,還自行整理門面,並逐一拜訪朋友之後,當日下午在家中的躺椅上安詳辭世。ㄚ嬤無法承受突來的噩耗,平常步履如飛、嗓音如鐘,竟積憂成疾,退化到連站穩腳跟都有困難。 戴主任每次目睹ㄚ嬤那瘦弱蹣跚的身影,仿如看到已作古的親娘,因而工作閒暇,即陪ㄚ嬤聊天說笑,攙扶她蹓躂活動筋骨,看著她喜眉笑眼,漸漸恢復先前的體力,內心喜悅油然而生。 再者,戴主任在烈嶼衛生所服務期間,曾發現一些特殊的案例,諸如: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婦女,骨盆腔長著一顆十公分的腫瘤渾然不知;也有一位七十多歲的ㄚ嬤,因骨盆腔長腫瘤壓迫導致尿失禁等症狀,均及時協助辦理轉診至台灣大醫院接受手術治療,經過調養後漸漸恢復健康。 另外,有一位老ㄚ伯,接受戴主任「整合式健康篩檢計畫」的檢查,發現PSA(前列腺癌篩檢指標)特別高,老ㄚ伯不以為意,但經過戴主任苦口婆心地勸說,終於鼓起勇氣前往泌尿科檢查,被診斷為早期前列腺癌,幸好,及時接受手術後恢復健康。 當然,戴主任也協助轉介一些心血管疾病及肺癌高風險患者,前往金門醫院接受128切電腦斷層,其中,有數位患者轉至台灣接受冠狀動脈支架手術,成效良好。唯一令人遺憾的事,有一位長年吸菸的老ㄚ伯經過檢查,確診為肺癌末期患者,雖經藥物治療,最後還是為時已晚,不幸在數月後辭世,讓衛生所團隊惋惜不已!也因此,同仁越覺得癌症篩檢的業務推動上,應更加強落實,不可存有絲毫怠慢。 烈嶼是島外之島,對外交通靠渡輪,為方便小金門婦女乳癌篩檢,戴主任極力爭取將乳房攝影車運到小金門,讓烈嶼婦女鄉親方便受檢。 因為,戴主任在台灣大醫院服務十六年,婦產科專業備受肯定,許多不容易受孕的患者慕名求診,經過他初診專業建議及解說進一步診療,也都紛紛傳出喜訊,圓了當媽媽的美夢,堪稱功德無量。 戴主任從小立志行醫,冀望照顧積勞成疾、體弱多病的父母親,可惜天不從人願,「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雙親在他習醫階段即歸隱道山,然而,戴主任化小愛為大愛,選擇到醫療資源最欠缺的離島小金門服務,充分發揮「視病猶親」的精神,把病患當成自己的親人,照顧無數人減少病痛,特別是婦產科方面,貢獻良多,難怪任期結束返台,有那麼多同仁與地方上的朋友到九宮碼頭歡送。 在烈嶼服務的三年一千多個日子裡,戴主任體驗了小金門人的好客熱情,因而結識了許多好朋友,尤其,當地有名自產自銷的伴手禮,有讓人百吃不厭的桶餅、口酥、卡車餅等等,特別是竹葉貢糖,散發出濃郁的土豆香氣,令人口齒留香;以及黃厝的夏日聖品──芋頭冰,足以讓人想起來就口水直流。 三年任期屆滿,臨別不勝依依,戴主任忘情不了島上的許多好朋友,還有獨特的閩南傳統建築、芋田風光,以及海面的日出、夕照,尤其,雙口海邊眺望廈門夜景,迎面海風輕拂,足以讓人榮辱皆忘。一千多個日子的島上生活,他深深愛上烈嶼的風土民情,自認小金門是他的第二故鄉,期許有機會能常常帶妻兒回來,特別是在任內動土興建的烈嶼衛生所大樓,祈望年底落成啟用能擴大造福烈嶼鄉親,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回到小金門來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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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而不實
一場﹤餐桌氣氛營造﹥的講演,主講者一身光鮮亮麗兼名牌行頭打扮的正在會場上侃侃而談著。主講者告訴聽講者得如何以花藝與燈光及高級餐具和流洩而出的動人樂音來營造出居家餐桌上的「食慾氛圍」,繼而能兜攏住一家人的心並更能增進夫妻間的情感深度…。 「美麗的主講者,請問妳家都是妳親自洗手作羹湯的嗎?妳看起來不像個願意一身淋漓汗水在廚房裡炊煮的太太哩。」 但,就在這位看來家世背景該是出身富家女的主講者正「得意洋洋」的滔滔不絕時,有位聽講者卻臨場拋出了這麼個問題反問著主講者。 那光鮮行頭的主講者頓時啞口無言,繼而回言著,「今天的講題是如何營造餐桌氛圍而不是如何動手作飯…我從來不下廚的…;雖然我先生下班回來沒有熱騰騰的飯菜可吃,但家裡一定都有燦麗的鮮花擺飾著…」。 「普通家庭的人,『顧腹肚生吃都不夠了,那還有多餘可曬乾』──三餐的花費都是筆負擔了,如何如妳所說的花錢來買花擺飾餐桌呢?妳是貴婦有錢人囉…;尋常人家,花和餐具是不能當飯來營養的吃啦。…」聽講者似乎很不以為然的酸言語話著。 這兩人的一段對話倒讓我想起了這麼個「仳離」收場的婚姻憾事。 有個大企業的中階主管,娶了個嬌豔外向的富家女,「社交外務」活絡得連這老丈人都看不下去的告誡著那極度喜愛熱鬧群歡的女兒──家務要整理,餐食的準備也是妳為人妻的責任啊。 奈何,這女子的生活世界唯有「社交/光鮮亮麗」;絕不「煮飯/汗水淋漓/掃理家務/蓬頭垢面」的生活畫面。那中階主管就在一日日的餐館外食裡,竟「移情別戀」於一家麵/飯攤的孀寡女士。 因為,那寡婦在一次次端來熱騰騰的一碗碗滷肉飯或酸辣香醋襲沁入鼻的酸辣麵時,這忙完公事下班後總飢腸轆轆的中階主管屢屢在那一頓頓的餐食裡有「撼動心戀的情愫」。 「抓住男人的胃,才能抓住男人的心。」應驗在這總在下班後面對雖有著鮮花卻總是一屋空蕩與冰冷的廚房而屢屢獨自外食的男士身上了。 「我只要下班時有頓溫熱的飯菜與家室的溫情話語,才有家庭生活的真實感,鮮灼豔麗的外表,只是種『居家生活裡不實用的冰冷』罷了!」──那男士,需熱湯暖飯的「平實/真實」;遠勝過虛浮華麗外貌的「華而不實」,堅決──仳離告終,另娶那「廚娘」溫實過日子。生活,「務實」而不「雲端」,才是「醬醋柴米油鹽茶」這「人間煙火」所「必食」的真實生活風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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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那年走日本過海去投靠你的時候,你才是二十多歲的年紀,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跟我一樣的老太婆了!時間過得真是太快了啊!」四嬸牽著淑女的手不放,再用手撫摸著淑女那清瘦的臉頰說:「淑女啊,你一直都是這麼瘦嗎?」 「我本來就一直是這麼瘦的,加上這十年來我吃長齋,從未進過一魚一肉,吃的都很簡單,一輩子除了懷著兩個女兒那時算是胖過一段時間,其他大概都是這麼瘦的。我住在四嬸這裡的這段時間,就要麻煩四嬸幫我準備一些素菜了。」這時淑女才又想起了什麼事:「對了,剛進門時那位是四嬸的兒媳吧!」 「她叫清秀,」站在一旁的神賜邊說邊進廚房把太太準備的水果端了出來:「三嫂,來吃點水果。」這時清秀從廚房出來,五十來歲的婦人,微胖身裁被她較高的個子掩蓋了過去。 「清秀,按排行你要稱她三嫂。」四嬸對媳婦說:「那年日本佔金門,我帶著四個孩子到蓮河投靠你三嫂,在你三哥的幫助下,我們母子才得以順利南來,唉!都已經四十幾年了!」 「四嬸您可別這麼說,我們這一家都沒有分過你我,都是自家人,不要說是幫助,如今換成我來找您幫我了。」 「我聽神賜說過了,淑女你大女兒留在內地是嗎?」 「是啊四嬸,那年您到蓮河時,我這女兒才剛出生,對了,就是那個回西園做四月禮的大女兒。」說到這淑女的眼眶紅了:「那年七月底是榮福的忌辰,接著就是七月尾拜門口,我照例回到西園拜拜,準備八月初再回蓮河,所以只帶了兩個小的回金門,把大女兒留在娘家跟兩位老人家作伴,沒想到八月初準備回蓮河,時局已經開始變了,兩邊的水路不通,經過了共軍打古寧頭,我就留在金門過了九年回不去,金門發生砲戰後,我遷到台灣,又過了二十五年。離開大女兒已經三十四年了,那年她才十三歲,今年都四十七了,四嬸,您那年下南洋來也差不多這個年紀不是嗎?」 「我南來那年四十五歲,神賜那時才十歲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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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道的故事
坑道,一種防禦工事,外人常以「鬼斧神工」來形容此一工事。正解:為了防禦敵人的侵害,在山間或地下挖鑿的通道。幽解:穿透山的胸膛,直到出現微光。住在金馬地區的軍人一直和坑道有不解之緣,因為戰爭的陰影,在暗無天日的坑道裡守備,如果不是戰爭的緣故,怎會破壞美麗又堅硬的岩層,誰又願意住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坑道裡? 我初到小金門時,住的是碉堡,在青岐的石鼓山,若從天空眺望,像一個個綠色小饅頭,又像原始人住的洞穴,分配到小小蝸居,住起來真的很克難,從鐵床的上鋪一骨碌起床,頭就撞到頂,常常哀嚎一聲,下鋪就知道發生啥事了。 後來受士官訓,住龍磐山下的坑道,空間變大許多,人也活跳起來。結訓後改建制換單位,到退伍前就一直住在坑道裡。 冬天的坑道乾爽怡人,只是濕度太低,常令人口渴,地上潑些水,很快就乾掉了。夏天一來,坑道內又太潮濕,有些地方甚至滴水,棉被常要拿出去曝曬。外面愈熱,裡面愈濕。 坑道真是令人又愛又恨,春秋季節當然最舒服了。春天來了,某一天,文件室的班長從村莊裡要來一些菜瓜(絲瓜)的種子,就在坑道外的花圃育苗,很快有了成果,又找一班人搭起簡易的棚架,一時之間,景觀憑添優美,經過的人都會駐足觀賞一番,坑道口的衛兵也增加一些話題。 那年頭坑道內還沒人用手機,電腦也不普及,文件還用傳統的打字機來作業,經過文件室附近,不時傳來叩叩的敲打聲,尤其有急件時還要特別拜託打字文書幫忙加班,不夠力時,甚至請出軍官來協調,又欠一個人情。 當年沒有電子信箱,一切私人聯繫用寫信的方式,我還曾在熄燈後,用手電筒的燈光在棉被裡寫信或寫文章,年輕氣盛,內心有感不吐不快,也在坑道內寫下許多篇章,那些篇章也可謂「苦悶的象徵」,除了金門日報以外,青年、中華日報和國魂月刊以及明道文藝、文藝月刊等都是我常投稿的地方,承蒙編輯青睞,多獲得採用,對經濟不無小補,弟兄也有機會打牙祭。 有時停電用燭光,很有情調。 有時用火光烤香腸,三張衛生紙捲成麻花捲的樣子,沾上酒精點火,就可以快速烤熟一條香腸,這是軍官朱上尉教的「求生術」,就在那年中秋節前,家人自台灣寄來一包香腸和一盒月餅,包裹卻破一個洞,月餅全部分解成粉碎狀,只得以手抓成一糰來食用。 香腸只剩一小串,研判失蹤了,學長說:「寄海運時遇到大老鼠了!」讓我欲哭無淚,烤來吃,你一口我一口,我也只吃到一條,最後一條快烤熟,忽來一位少校,劈頭叫罵:「坑道內玩什麼火!」說完命令我們交出違法的工具,最後那一條香腸進了他嘴裡,又說:「看在這香腸好吃的份上,這回饒了你,下回可沒那麼好說了!」只有香腸的餘味殘留在坑道的岩壁上,還有別科的人聞香過來探詢,那是某個週末夜晚,留守人員不多,我們在坑道內惹的事端。 站衛兵時總會聊天,某回小林和我提及某人事官是他的情敵,他們同時愛上冰果室的小姐,但是因為軍官外出時間比較多,收入也較多,所以小林不及軍官,小姐的心顯然在軍官身上,但等到軍官輪調時卻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軍官不想再續這段情緣,軍官返台那日,小姐由友人陪同到機場送行,回來時哭喪著臉,小林去安慰他,大家以為小林這下子有機會,不料小姐不領情,為了撫平這段創傷,小姐不久後到高雄的百貨公司找到工作,小林返台時還去找她,但也得不到芳心,他們三人這盤棋全沒有個贏家。 小林後來還邀我到烈女廟求個籤詩,問明這段姻緣的結果,抽到的是下籤,完全不看好,他這才死了心,本來像是得了相思病,這才清醒過來,世間的情愛若能隨緣,就能減少不必要的困擾。 我們終將要退伍,忙著發送退伍菸和口香糖,也接受朋友和長官的歡送宴,談笑風生裡,有光榮有糗事。我們都是大時代裡的小人物,把職務交接給下一任,不出幾個月,別人都把你忘光了,倒是留下不少甜美和苦澀的回憶,在往後的人生裡,不時可以拿出來咀嚼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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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青山多嫵媚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太武山不是高山,自古即有仙山的美稱,它的美,應屬春季最美。 蟲蟲們乘著細絲,像乘著降落傘一樣,慢慢降到路面,萬一不小心降到遊客身上,或被拍掉、或被甩掉,只怕活不到下一刻了。此刻惱人的蟲蟲們,或許就是下次爬山時不經意中發現正在採著花蜜的蝴蝶,有誰想著這時醜陋的蟲子,令人過敏的蟲絲,正奮力的朝下一階段邁進,未來它們羽化了,或許就是太武山上的另一道美景。山客遇到這些天生的小小傘兵,或撐起傘來,或穿著長袖避免牠們降落不小心降落到皮膚上,或左閃右閃一路爬上山,蟲子近到眼前,不慌不忙的定住,然後後退,再繞過。 春山的美,在於顏色多變,一樣的綠,可以變化出千千萬萬種的綠,綠的有層次,隨便一個角度,都讓人讚嘆造物者的偉大!舉例而言,一樣的木麻黃,在環島北路上的林蔭大道,就很一般。到了太武山上,它一身的墨綠中帶著淺綠,淺綠中又披上了棕色,美極。 再往上爬,右側一排排的光禿禿的枝椏,在一片綠中,顯得極為突出,令人不禁想,「這個春在枝頭的季節,怎麼會有這種樹?一排過去,又顯得極具特色,樹不高,枝不枯,只是樹身沒著半片葉子」,從這個角度望去,頗有明信片的味道,彷彿時空可以停在此刻,化做永恆。 今年有濃霧日子不多,不會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知道爬到哪裡的感覺,也不會有一團霧氣直奔你而下,讓你無處閃躲,眼看就要撞進霧裡的情形,最常有的是,未上山時從遠方望著太武山,山頂始終繞著一層層的薄紗,或是平地晴空萬里,上山遠眺山下,遠方景色罩著一層薄薄的藍,使山下的村落、海洋、船隻更靜,活脫國畫山水在眼前。今年的霧,不濃,好極了。 海印寺前大樹下,常有遊客坐著休息閒話家常,這一天,遇到一群替代役們正與台灣遊客閒聊,金門在地人眼中習以為常的綠化,在台灣遊客口中正被極力讚美著。原來,這一片片的綠,是都市人眼中的寶。其實,這一片片的綠,也為我們涵養的極珍貴的水資源。大樹們可是勞苦功高哦! 下坡時,迎面而來一隻小小貴賓狗,落在狗後面的是牠的小主人,貴賓短短的腿,快快的移動,看起十分有趣,牠看小主人落後,還會不時停下來,等等主人,待主人超過牠了,再邁起短短的腿,向主人追去,如此反覆,看得出來這是一對感情超好的飼主與寵物。 再順著山勢向下,一群大學生放著音樂,聲音頗大沿途經過的人都聽得到,也有人一邊哼著歌,也有的人像是唱KTV般的大聲唱,這是學生的活力,為春山增了一道聲音,好靜的人可能會不習慣吧!這是另一道山景。 太武山下公墓前的綠地,有些家庭正在野餐,小朋友跑來跑去,一會兒上橋、一會兒下橋,看來景色美得讓人忘了這裡是墓地了!正要乘車離開時,榕樹下一朵朵黃橘色的落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瞧,這不是木棉花嗎?原來木棉樹就隱身在榕樹群中。新市里也有木棉樹,那兒的落花,落在馬路上,車一壓,人一走就扁了,一團團的黑,在視覺上極不美觀。而這裡的花,落在榕樹根上,落在枯葉上,落在青色的草皮上,自然又美麗,即使落花逐漸枯了,也是枯得又自然又美麗,與大地融合的黑。 春天的太武山,即使有蟲蟲大軍,還是讓人想一再探究,或許下回來時,正是桑葚成熟時!又或者下回來時,山頂上的繡球花開得花團錦簇了!也許都不是,而是海印寺前的蓮花池,除了藍色的荷花,含苞的橘色荷花開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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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明撕畫系列之3》濁水溪
濁水溪 當我還沒有見過你之前 你就從阿公的嘴裡流進我的耳朵 然而,好多個村莊 好多的豬隻和雞鴨牛羊 好多叫天,叫孩子,叫救命的聲音 好多人和水鬼 全都卡在我的心底 濁水溪 我長大之後跨過你離鄉遠去 當我想起家鄉,想起你 卡在我心底的都醒過來 串成一串串的故事串 從我的口中流進 在異鄉出生的孩子的耳朵裡 在夢中驚叫,也在夢中微笑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驚叫 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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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辦妥了所有的手續後,兒子意祥再到機場的公用電話亭,打了一個國際長途給新加坡的六叔黃神賜,請他按照預定時間前往機場接媽媽,回到媽媽和老婆的身邊後,則注意來來往往的旅客,看看能不能碰到一兩位同機往新加坡的熟人,好拜託他能一路上照顧媽媽,因為這是老人家第一次出國,又不認得機場的一些中、英文字,怕她認不得機場的那些指示標誌而走錯了地方。 經過一再的尋覓仍不見熟人,最後只得找到機場服務台,由服務台派人員陪同帶著老人家登機後,眼看著服務人員帶著媽媽上了二樓進入候機室後,意祥才偕同太太走出機場大廳,準備搭車返回台北。 從開始起飛後,淑女阿婆就感到有點暈眩,這是她第二次坐飛機,上次是不久前從金門到台北坐的軍用班機,原本身體一直都很硬朗的淑女阿婆,在兒子結婚前就在佛祖尊前許下承諾,只要兒子意祥結了婚,心中已無罣礙,她願終生吃素,一心禮佛,到現在已有十多年了。長期的吃素,使她原本嬌小的身軀更見清瘦。 飛機上許多人都閉著眼休息,甚至時而傳來有人的打鼾聲,而淑女阿婆一直都無法閉上眼來稍作休息,四十多年不曾見面的四嬸,今年已是年過九十高齡了,當年為躲日軍侵佔金門而連夜過海到蓮河,在榮福的奔走下,順利前往新加坡和四叔團圓……,如今四叔早已過世,而四嬸和四個子女早已在那兒落地生根,再無返鄉的念頭,自己也在二十幾年前舉家遷台灣,從此不作返回金門的打算,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回到蓮河看看那個三十多年不見的女兒和自小生長的家鄉,父母親早已作古人,只能前去祭拜而已。 經過約四個小時的飛行,新加坡終於到了,當服務員帶著淑女阿婆通過海關,領了行李後走出來,透過所戴的老花眼鏡,看到有人朝著自己這邊在招手,待走近細看,招手的正是前不久才到永和探望自己的小叔黃神賜:「三嫂啊,我們又見面了,你果然真的來到新加坡了!」 「神賜啊,謝謝你來接我,我這次可是要來麻煩你了。」 從服務人員手中接過了行李並向他致謝後,神賜帶著三嫂走出機場大廈,上了自己開來的車子,一路直奔家中。 淑女阿婆沒有精神去欣賞新加坡的什麼風光,只感覺到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一棟棟高聳入雲霄的高樓大廈,神賜家住的也是一棟高樓,進門、進電梯、出電梯、再進一道門,就聽到屋子裡傳來老人家的聲音:「淑女仔到家了是嗎?」 「娘,是我去接三嫂回到家了。」神賜拉開門讓淑女進屋,屋子裡早有一位看上去五十來歲的婦人來扶著淑女阿婆並叫了聲「三嫂!你一路辛苦了。」 淑女正待要看清這位稱呼自己「三嫂」的婦人,那邊一位老太婆已經在另一位黑臉女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淑女趕緊過去,叫了一聲「四嬸!」隨即兩雙手抱成了一顆拳頭,久久都放不開。 「淑女啊,你都已經這麼老了!真的是你嗎?」 「是啊四嬸,我是淑女,在您面前我不敢說老,不過我卻已經七十多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