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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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樹
麥德姆颱風來襲,台東池上鄉,伯朗大道上的一棵茄冬樹被強勁的風吹倒,連根拔起,倒臥路旁。這棵樹因為被廣告取景,加上大明星的光環加持,聲名大噪,所以新聞不斷輪播,倍受關懷,得以受到保護,原地種回。相信在大家的祝福下,定能再生長,開枝散葉,再度成為讓人喜悅的風景。 被風吹倒的茄冬樹一定不止這一棵,其他無名小卒,可能因為礙事,被電鋸分解;有的可能原地倒臥,成為其他植物、動物的溫床,讓其生命繼續繁榮昌盛;有的可能被拾去,成為柴火,加熱食物,溫暖人心,飽人肚腹;也有幸運的,可能損毀的狀況不太嚴重,在周遭環境條件許可下,繼續生長,說不定能長成大樹。 樹各有命。 愛情也有各種不同的結果。 俗語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大家都這麼總結,自有其理。但這些年的婚姻生活後,我倒覺得,婚姻是戀愛開花結果後種下的「愛情樹」,這樹會長成為什麼樣子,全憑一顆心,在乎彼此的用心。 戀愛這碼事,婚前,「戀」的成份多一點。總希望能如膠似漆,蜜在一起,你濃我濃;總想著彼此的燦爛笑容,開心美好的時光,除了你你我我,其他的事物都變得微乎其微。婚後,就需要「愛」多點。生活的壓力,現實的需求,年歲的改變,都會像考驗的颱風不斷的吹襲。婚姻生活,平常就需要以愛灌溉,以情為養份,以心紮根,讓他紮實的生長,才能幾經風雨,仍屹立不搖。 母親是童養媳,和父親正式結縭時,家中一貧如洗。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成家的過程,只有為生活不斷掙扎努力的辛勞,還有為一圖溫飽的勞碌奔波。婚姻生活對他們來說只有現實的殘酷和壓力,沒有王子與公主的浪漫與甜蜜。給家人能避風雨的屋簷,能餵飽嗷嗷待哺成長的飢餓肚腹,讓兒女長大成材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風花雪月,談情說愛,完全是不著邊際的事。 「不得閒」是我對年少時的感想。那時,很羡慕一個父親是老師的同學,只有他們能在假日及放寒、暑假時,去學校的操場打籃球,去池塘玩耍嬉戲,在巷弄間追逐吵鬧,整天像沒事可忙似的。我們家「正常」的作息是,放學後,澆菜、割草餵牛;學期中的假日,犁田、除草;寒、暑假時,收割農作物;只有在過年期間的幾天,才真正的可以休息。農作物種類很多,高粱、花生、地瓜、麥子、玉米,冬夏不一。那時沒有機械可以幫忙,只有人力和牛力,每樣作物的收割都要花很大的力氣。比如,暑假時最重要的事就是收割高粱,除了把果穗用鐮刀割下來外,還需要放在馬路的上曬,借助過路車子的重量碾壓出果實,到了傍晚時分,果實與穗子分開後,把成堆的果實用畚箕分批高高舉起,慢慢倒出,在落下時,藉風力把果實和其他不要的部份分開。最後收拾入袋,完成收成的部份。在大太陽下,還要把高粱的果實曬乾,好讓酒廠收購。早上倒出曬乾,中午用鏟子翻轉,傍晚裝入袋中,這樣的事,就需要好幾個星期的時間不斷重複。除了收割果穗外,高粱桿的收成更是件苦差事。高梁的根是深深扎入土中的,地面又乾旱,要拔起不是件易事。在太陽的高溫下,一根一根拔起,不斷的重複相同的動作,汗流滿面,拔到手起水泡是平常不過的事,沒做完也不能停止。拔起的高粱稈還要曬乾,捆成捆,運回倉庫堆放,好在冬天的時候有柴火可煮飯。一切都收拾停當,接著就是整地犁田,準備改種地瓜了。 孩子都不得休息了,父母親的勞碌更可想而知。 在孩子都長大成人,各立門戶,父母親總算可以放下重擔。但在2003年,母親因為感冒吃藥,忽略了高血壓和血糖的藥物控制,血糖和血壓雙雙飆高,造成腦血管栓塞。經過治療和復健後,身體右半邊行動不便,腦部語言區受損,有失語現象,許多時候無法準確表達心中的意思。在此之前,家中的大小事都是母親在打理,現在,主角更替,換手上場。母親因為中風,吞嚥比較困難,一般食物很難下嚥,所以,很難用平常煮的食物來進食。父親細細的思考,為了顧到充足的營養,並且能容易嚥下,平日不下廚的他,竟發展出許多母親專用的食譜。平常很獨立自主的母親,病後卻很倚賴父親,吃飯時除了父親親手餵食外,其他人概不接受。雖然父親很希望她能自己進食,但仍舊坐在母親身旁,一口一口的將食物送到母親的口中。在母親吃飽後,自己才吃飯。這時,母親會坐在旁邊,滿足的看著父親吃飯,有時,還會和父親鬥嘴,相當甜蜜。 住的老房子有許多的門檻,對於行動不便的母親,是件吃力的事。本身是做泥水工作的父親,再度發揮專業,想辦法改造。太高的加上大的木板,讓門檻變成斜坡,可以過得去的保留,讓母親平日跨過時,可以把腳抬高做復健。浴室馬桶,也在母親居住的房間中重新規劃,方便她起居。雖然,母親不愛做復健,但父親堅持每天拉著他去醫院做復健,維持體力,在家時,早晚還會要求母親起來行走。在父親細心的照護下,母親的皮膚比從前更光滑細嫩,氣色更加紅潤,精神更加飽滿,來看望的親朋好友都讚賞有加。 不離不棄謂之愛;體貼陪伴謂之情。 如今,我們這些下一代的兒孫們也正努力栽種自己的愛情樹。生活總是有時風調雨順,晴空萬里;有時風雨交加,烏雲密佈。無論何種景況,我們都學習把心繫得更緊,把牽起的手握得更牢,把環境當成促進成長的養份。 迎向天空,挺起胸膛,努力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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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杯茶
來自廣州的朋友送了茉莉香片 泡了茶 茶湯香醇適口 淡淡茉莉清香裊裊飄送 隨著茶香 往日喝茶景況 跟著杯上水煙一幕幕散漫開來 父親是喜歡喝茶的 再忙碌總會抽個空泡茶喝 泡了茶他吆喝著孩子一起喝茶 縈迴繚繞的香氣瀰漫著長廊溫潤著彼此的心 磚紅色小茶壺嘴冒著一縷輕煙 似一只神奇阿拉丁神燈 每回喝茶像摩擦著神燈伴著驚奇 總有父親的見聞及故事可聽 父親常訴說著兩岸分治前 訪廈門的林林總總 閩南傳奇人物陳嘉庚於南洋發跡的故事 擁有的橡膠園火車要跑數個小時 講石油起家美國富豪洛克菲勒 將財產捐給社會而不遺留子孫 這些故事編織了孩子的夢 每次想起父親 就想起他說的這些故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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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粉羹情飄香
那天住在台中的三哥在line上傳了一張他在霧峰與一家名為「胡媽媽麵店」的小吃店合照,他說是他路過不經意發現意外的驚喜,特地停車與之合照。 這店名不僅觸動了三哥的心,更讓我們整個家族line群組紛紛寫下感言,懷念起那遙遠的艱辛歲月。 因為我們都是在媽媽辛苦一碗一碗賣的米粉羹所賺取薄利下餵養大的孩子。 其實媽媽曾為了補貼父親微薄薪俸來填飽七個嗷嗷待哺的黃口,做過很多工作。除了姐姐說她曾提著沉重的水桶,沿著田埂一路叫賣水煮玉蜀黍這一段我沒印象外,記憶中,她曾在我們仍睡得香甜的清晨四點多就要起身去市場幫賣現宰雞隻的阿姨殺雞除毛;也記得她每日天微亮就要趕搭去鳳梨罐頭的工廠的交通車上工;母親也曾在市場租了一個小攤位賣冰;還當過替人洗月子衣物的洗衣婦…..回想起來媽媽因為書讀不多只能從事費力的勞動工作,每每想起,母親為孩子的犧牲劬勞,常讓手足眼紅鼻酸。 到了父親退伍,在外找了幾份工作卻不順遂的情形下,母親和父親決定聯手一起在自家靠眷村廣場的小屋開一間麵店。 新店開張時,我正是國二升國三,三哥也是高二升高三,我們都開始要面對升學壓力,弟妹也都年幼,兄長二個都在外地,姐姐剛嫁人。所以經營麵店的雜務,幾乎是父母一肩扛起,我只有在課餘假日客人真的有些多時去幫忙端麵。 至今我覺得好可惜沒把母親煮出一鍋香噴噴肉羹的手藝學到。只記得每日五點多的時分,住在樓下就是廚房的小閣樓裡的我,常聽到因為怕把睡得正酣的孩子吵醒的父母親起床窸窸窣窣準備食材的聲音後,又沉沉睡去,然後又在混著扁柴魚及魷魚香的肉羹味道中醒過來準備上學。 每日我匆匆背著書包上學前就吃一碗母親煮的米粉羹當早餐,也無法幫忙父母應付蜂擁而上也要趕著上學的學生客人潮,更無法體會母親在百忙中為我煮那一碗米粉羹的幸福,有時甚至羨慕著同學早餐可吃土司夾蛋配牛奶的高雅,每憶及此,我總悔恨自己當時的不懂事和幼稚。 因為我們的麵店幾乎是以賣給上下學的學生為主,所以每次放學下課回家了,父母大都也已收拾好店面,開始去市場為採購準備明日的食材而忙碌,胡媽媽米粉羹支撐家中經濟的香味就在三哥苦讀考上醫學院,大哥二哥大學五專畢業,我也就業了的情形中,持續飄盪在我的小小閣樓六年多的時光,最後是在哥哥們的堅持不要父母再如此辛苦的情形下結束營業,我更是完全失去學習母親這項手藝的機會。 我在婚後有要求媽媽教我如何煮一鍋當時讓許多國中生不惜翻牆出來品嘗的米粉羹,只記得媽媽先將切成條狀的精瘦肉調味入味,然後用豬大骨煮一鍋高湯後,加入筍絲及高麗菜及乾魷魚和柴魚煮沸後川燙已入味並裹粉的瘦肉條(太早放肉會太老),再調入適量的太白粉使湯變為黏稠,另外川燙米粉或油麵加入,就是一碗餵飽許多學子物美價廉的佳餚,若再配上一個滷蛋和母親的特製泡菜,更是讓人垂涎不已的絕妙搭配。 可這美食卻在母親不久後中風不起斷了炊,而我總覺得要煮一大鍋才有經濟價值的想法下,一直沒有真正的練習煮過,且近年來外食健康觀念當道,聽說要少吃用太白粉勾芡的食品,所以也無意再去練習煮這一道屬於母親的美食。 但那米粉羹香氣混雜著母親對我們的無盡親恩,我們的心緒,隨著三哥的照片更加回味著那股濃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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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小札─習慣
最近,我又穿回了我以前最愛的黑色;最近,總在每天晚上十點半響起的電話鈴聲消失了;最近,我又開始夜裡數羊了。 老爸,因為您我穿回我之前喜歡的黑色的衣服,但這次我是被迫的;老爸,看完了八點檔怎麼都沒打電話給我?時間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八點檔不早就演完了?老爸,等不到您的來電的夜裡我翻來覆去。 接起電話的第一句「警察局」,老爸我好久沒聽到您說了;老爸您每次都說要到圓山飯店吃大餐;您甚麼時後要來,不想去圓山晶華大酒店也可以;老爸您總是會跟我說今天又跟媽媽去菜市場買了甚麼東西,那今天呢?有甚麼收穫?我每次親您臉頰,您老愛說我像三歲小孩子,我都說我三十好幾了;之前您又說我三八,我要您說小聲點,別把我的年齡秘密洩漏出去,因為女兒我今年真的三十八了。 那天晚上老爸您在大哥家跟姊夫聊得多盡興,哈哈大笑的聲音不絕於耳,還不小心坐到哥哥們剛買給您的新手機的發話鍵,不小心打了三通電話回家,弟弟妹妹們說都說只聽到您誇張的笑聲,但這真的是最後的一次了,聊了聊您說累了我們扶您去房間休息,然後對著我們說胸口悶悶的鼻子不舒服,閉上眼睛就此一覺不醒,一句話也沒多說安詳的逝去。 那種一想到老爸,一提到老爸,一看到老爸用過的東西就情緒失控的階段對我來說已經過去了,現在錯愕不知所措的情緒一直在心裡滿溢,要怎麼平復來的很快卻散的很慢的思念?習慣,習慣把爸爸放在心上,這樣老爸一直都在,愛我的老爸,有來生再跟您續父女緣,因為只有三十多年對我來說真的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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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同安渡頭─石橋
孩童時只知嬉戲好玩、愛吃、惡作劇,從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呼朋引伴,總是三五成群到處閒逛遊蕩,大街小巷,彎邊越巷拐衖,都有我們的足跡。尤其過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可有新衣服穿,是阿母親手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雖然大了些,還是很高興(阿母說這樣大領,到了明年、後年還可以穿)。過年的紅包(壓歲錢)雖然只有10元,已經很滿足了,買2元「金光豆」一小包(土豆外面包一層厚厚的糖衣有紅、綠、黃、白色)放入口袋裡,是我最喜歡吃的零食。分給三、四個好朋友,沿街邊吃邊猜門(春)聯〈這家貼的門聯寫甚麼?那家的門聯寫甚麼?猜對的賞一顆「金光豆」吃。夏天,總會相招四、五個要好的小朋友,從紅大埕出發,經西門郊外走進山林小路,然後拐向『同安渡頭』海岸邊的農田,那裡是一大片荒野沙丘連海邊沙灘,大約有一百公尺長,從田邊往下滑到沙灘就像是溜滑梯一般(那時沒看過溜滑梯),其坡度約有2-3層樓之高(現在遺跡猶存,只是不見沙了,留存竟是黃土加雜樹),很多青年人都在溜,都是大人們先玩給小孩看,我們才敢跟他們一起溜,小時候我個子小又瘦,在一旁看不敢滑,一位鄰居大哥就把我夾在他的大腿間,躺在他身上,從田邊的沙丘往下滑,真是太刺激、太過癮了。但玩過的人滿身頭臉都是沙,直到筋疲力竭。有人提議:到海裡洗澡去!一窩蜂脫光衣服往海裡衝,游到『同安渡頭』石橋的橋墩間玩捉迷藏,直到近黃昏才回家,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小朋友到同安渡頭石橋玩。 回想民國三十八年初,大姊即將出嫁,金門物資短缺,一切貨物均仰賴廈門等地購進。準大姊夫請母親偕大姊要往廈門採購金飾、化妝品、衣布料等訂婚必備禮物。從未去過廈門的我,吵著要跟他們去(那時約六歲),果然,會吵的小孩有糖吃,終於成行。我們從『同安渡頭』(是後浦對廈門進出口唯一的碼頭,也是我第一次踏上『同安渡頭』石橋)出發到廈門,阿母緊緊抓住我的手,走上又濕又滑又長滿青苔的石板條橋面,必須小心翼翼的走,否則一不小心,就滑落大海。由於電船(燃汽油的船金門話叫電船)拋錨在較遠的海面(因為近處海水較淺無法靠近石橋),得先搭舢舨駛近再上電船,在攀登電船的那一剎那,差點掉進海裡,好在船員一手把我拉上,當我一上船倉又驚慌又暈船(船未開),就吐出酸澀苦苦的口水(所謂的驚破膽,這時才體會到暈船的痛苦),到達廈門,我們分別叫兩部人力車,準大姊夫先送我們到舅舅家,他就找朋友去了。舅舅家是在一條大街路轉入巷子裡再右轉左側第二家,簡單行李寄放在舅舅家,就與阿母、大姊逛街採購去。 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地方-廈門,像是從山裡跑出來的土包子,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管大人買甚麼,自己頭殼想的,眼睛看的都是玩具,她們走進一家珠寶店,隔壁正是一家雙店面的玩具行,玻璃櫥下擺了好幾台三輪車,我情不自禁的跨上去騎,在店裡繞一圈,心裡很喜愛,口袋沒有錢,只能乾瞪眼。走出店口,見不到阿母她們,站在那愣住了,不敢走開,不知經過多久,她們也許看不到我,就趕緊走回原路,才找到淚流滿面的我還站在那裡發呆。晚上,大姊夫請我們看電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電影,果然是『電影』只有影子沒有聲音,戲裡的人物嘴巴都在動,小小心靈的我,那裡知道講什麼話?演什麼劇情?第二天,舅舅對阿母說此地局勢很吃緊,我不懂什麼意思,不久我們很快就回家了。倘若當時阿母她們沒回頭找我或我當時擅自走開,也許我可能是『紅衛兵』一個,那就糟了。 記憶中的『同安渡頭』石橋,橋面寬約8尺,有四塊石板條併排構成的,即每塊石板約2尺寬,8尺長;再以同樣石板條三塊橫排在後,如此,一直一橫相互排列,全長約有五、六百公尺。石橋前端斜向西北方朝向廈門,少有機會看到盡頭,橋的前頭因潮水關係常浸在水中,下面橋樑又有厚實的石板塊為橋墩做基礎,非常堅固。卻因一場烽火連天,生死纏鬥的交割戰-『古寧頭大戰』,雖然這場戰爭打勝共軍,胡璉司令官惟恐共軍再度進犯,不得不構築厚實鞏固的防衛陣地,以確保國家及家鄉軍民生命的安全。『同安渡頭』石橋就在此種使命感下,終於忍痛被拆了(是否胡璉司令官任內所拆,有待考證)。而扭轉了金門不被赤化的命運,從此,保障了後方-台灣發展的機制。如今遺憾的是;這座已有一百三十多年歷史古蹟『同安渡頭』石橋的身影,卻永遠在金門人的記憶中消失了。幾年前筆者雖然參加過數次縣政府(建設、民政、社會等局處)開辦的研習會,曾在會議中建議縣政府應該重建『同安渡頭』這座石橋,還給金門人,也可做為觀光的景點,但至今未見下文。 民國40-50年間,『同安渡頭』海域退潮時,依稀還可以看到;建造石橋的紀念石碑矗立在石橋頭位置的旁邊,不知何時,已遷移在文化局碑林中。根據『金門縣志-80年增修版-第四篇-交通-金門石橋碑記載:『環浯皆海也,風濤激薄之中,軸艫共濟,斥滷連延之地,躞蹀實後浦各渡頭,由市鎮奧區,商旅雲集,躑躅長灘,艱難厥步,蓋數百年於茲矣。觀察薛君道南倡捐厚貲,收眾腋於同、廈、漳、碼,往來必經之處,創建石橋長壹百玖拾丈,費銀壹仟捌佰參拾圓,落成在光緒七年之冬,甚盛舉也,所有樂捐。芳名應勒貞礁以垂永久。顧斯役也,工資浩大,尤幸諸君子罨勉圖功,共襄鉅址,後之人苟知斯橋之利濟無窮,修而茸之,保而固之,更拓而長之,則後先合轍,樂善同心,尤所其產於無已云〈捐銀名錄略〉督道:楊祖惠、吳良鳳。董事:薛師弼、林章楩、許邦翰、林豪、洪作舟、許耀焜,許揚洲、許春時、林雲章、仝立石、洪錫三書。光緒柒年葭月 日。』以上為舊志所載。 根據楊宏龍老師碩士論文記載:石橋碑文為光緒七年〈西元1881年〉董事林豪等所立,概述後浦自清朝康熙21年設署以來,人文蔚薈,取代金門城;惟其渡頭斥滷連延,商旅不便。迄光緒初年,由地方士紳暨旅居日本,上海、新加坡等處鄉僑,共捐得當時銀圓壹仟捌佰拾圓,興建這座長壹百玖拾丈的大橋,於光緒七年完成。 石橋所在地即是『同安渡頭』,是早年鄉僑前往南洋的津渡,也是金門與同安、晉江、廈門、漳州、石碼來往的要津,所以鄉僑薛道南等地方士紳的倡導下,立即獲得各地鄉僑熱烈響應紛紛捐款興建。據曾在古『同安渡頭』協同國軍運補米、煤的耆老薛芳答指出:這座石橋長約500-600公尺;若依3公尺為一丈的演算法,則此一說法與『建金門石橋碑記』文中所記載橋長190丈相吻合。 從記載中可知同安渡頭-石橋,係金門地方士紳們捐款興建,並非清代王朝或國民政府所建立的,因此,國家應該義不容辭建造同這座石橋還給金門人。不應讓這座石橋功成身毀,更該賦予石橋生命,足證其功績之偉大,永垂青史而不沒,藉以喚醒金門人的記憶。更期望有一天這座『同安渡頭』石橋,重新能呈現在金門人的眼前,也唯有靠全體金門人的反映、爭取以及明智且有遠見主政者的積極作為才有可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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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懷親
日子快的如箭般飛逝,一旦射出就咻!咻!一去不還;不經意間翻出去年中元前夕書就的懷親文章,隨老人家離去時日增多倍加思念。 近日黃昏獨自漫步田寮河畔 ,但見兩岸大大的謝姓紅色旗幟飄揚,橙黃色燈籠搖曳,煞是氣派,熱鬧壯觀,提前昭告內外鄉親,基隆年度盛事「中元普渡」正在大張旗鼓呢! 駐足旗海底下痴痴凝觀,久久不忍離去,腦中廓出熱鬧滾滾的中元節慶氛圍。然而,隨著年齡增長,繁瑣雜事增多,家鄉一年一度的「中元祭放水燈」 已不似小時候的期待與雀躍 ,唯每到農曆七月便憑添一份淡淡懷想,那份對成長故里獨特文化的親切懷想。 總要經過十幾年的輪流才能等到自己的姓氏主普,卻又感到特別的驕傲與期待,年年等啊!等啊!今年終又輪回本家「謝」姓了。 想到去年老爸罹病,撐不到中元普渡,在農曆六月二十八日撒手人寰,不禁一陣酸楚,悲從中來,因著中元腳步逼近,格外思念他老人家啊! 老爸幼年因環境因素未受過正規教育,但對於謝姓宗親會慎終追遠的大小事,不遺餘力年年親躬,始終以擁有「謝」姓為傲為榮。未罹病之前幾乎每年都隨著中元祭車隊繞行,全程走透透絕不喊累,熱誠度與耐力一點也不輸給年輕人。 去年夏天老爸已病入膏肓,病榻前為了強壯他的求生意志,我故意說:明年「放水燈」又輪到你最期待的「謝」姓主普了,到時我載您去會場看熱鬧,去讓我們「謝」家的特色香水車灑一灑。已然病重的您聽懂了,嘴角微揚,氣若游絲的點頭又搖頭。令人椎心不捨,好幾次背著他偷偷拭淚,他心中或許已明白,怕是等不到了…….雖是九十高齡也算福壽全歸,但那份濃密父女情緣,就是萬般難捨啊! 再次經過田寮河畔,順手拿起手機拍下屬於我們姓氏獨有的美麗畫面,淚水又悄悄順著臉頰滴滴滑落,旗幟飄揚燈籠搖曳,大大的「謝」字,老爸~~您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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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愛
2009年,一場失敗的戀情,點燃我沉睡多年的憂鬱症!這次,憂鬱症像火山爆發,不可收拾! 每天夜裡,側躺在眠床上,我可以清楚聽見枕頭裡,傳來陣陣引擎聲,那輛車,總是把我載到炎熱的沙漠,丟下我,一個人踽踽獨行,沿途遇不到一個人、一片綠洲。 我像一根冰柱,在沙漠裡不斷溶解自己,完全沒有食慾,才幾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只好辭掉工作,每天躲在家裡,好友知情後,約我外出散心! 那一天,是聖誕節,我們約在淡水老街,來早的我,四處逛逛,不經意在農會牆壁上發現一張廣告,上頭寫著「農地出租」四個大字。我一直想當個農夫,也覺得不該每天躲在家裡,應該找一件事,來轉移情緒,可是,淡水離我家實在太遠!騎車要一個鐘頭,我想,應該不可能在此租地,但,看看總可以吧!於是,我撥了那支電話。 當地主領我騎過蛇狀小徑,抵達半山腰的梯狀農地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淡水竟然有這麼美的地方,抬頭是面天山,低頭是淡水河出海口,兩旁則是起伏的山巒。這塊夾在其中的耕地,四周廣植櫻、桃、杏、梅…等植栽,此時正是含苞待放的時陣,如果真有天堂,那麼這裡應該就是。 地主將數甲農地劃分成一塊塊,大約五十坪的單位,比較好的位置,幾乎都被租走了,其中一塊,土地方正,卻被上一個地主嫌棄!因為,旁邊有棵碩大桃樹,佔去幾坪空間,也擋住部分陽光,我立刻跟地主說:「就這吧!」一塊跟我有著同樣命運的土地。 之後,我便開始穿著雨鞋、戴著斗笠、扛起鋤頭,當起了農夫。 當身體裡的怒火開始燃燒時,我就躲在田裡,拚命的工作,滿腔的埋怨經由鋤頭的此起彼落,慢慢消耗掉,土地好像我的出氣筒;老鷹飛過、寒流掃過、春雷打過、暴雨淋過、強風颳過…,土地不但沒有生氣,還以德報怨!讓種子發芽、茁壯,在倒下後,又重新讓蔬菜挺起腰桿,面對陽光。 但是,有機無毒蔬菜生長緩慢,採收需要比較久的時間,因此,隔壁農友,時常送些蔬果給我,她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個子不高,說話非常直接,個性十分豪爽! 阿姨年紀雖然足以當我媽,一個人卻耕作比我大兩、三倍的土地,完全不輸給年輕人,還得操持家務,遇到假日,阿姨便自動放假,一個人跑去爬山。她的足跡遍及著名古道、百岳,她固定捐錢給許多佛教、慈善團體,卻堅持自己沒有信仰;她還常常跑去當義工,有潔癖的她,還為一位陌生癱瘓的病人清理排遺,就像一位菩薩。 但阿姨老是說:其實,她只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歐巴桑,是因為2008年的金融風暴,賠掉了數百萬的退休金,才來到這裡;種菜,讓她重新認識生命!這才發現:原來一個人需要的並不多啊!雖然金融風暴幾乎奪去她所有的積蓄,但是,土地還給她的卻遠勝於此! 所以,提起過去的損失,阿姨總是一笑置之! 人與人的相逢真是不可思議!要不是上一個地主,因為嫌棄那棵桃樹佔地方而中途棄租,而我又覺得同病相憐而租下這塊地,我不會和阿姨當鄰居,如此密切往來,被她深深地影響。 看阿姨整天泡在田裡,做這些粗重的工作,假日又常去爬山,想必身體一定很好!阿姨卻說:其實她身上也有些治不好的慢性病,每個月得回診一次,可能是因為這些無法治癒的病,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彷彿被標下有效日期,所以,她才會積極的去享受人生、圓自己的夢。 不知道是土地改變了我們?還是被土地改變的人們影響了大家,來這裡種菜的人,雖然貧富職業個性截然不同,但是,慢慢地,大家都能融洽的相處在一起!每一個周末,十多位農友幾乎都會聚集在這塊田裡,彷彿我們是一家人,而土地就是我們的母親。 儘管每次來回兩個小時,我仍樂此不疲的往返住家和農田,至今,堂堂邁入第五年,現在的我,不再用充滿怨氣的手鋤地,如今,每一次的掘地,都是我和大地深沉而理性的對話,緩緩地、小心翼翼的操作鋤頭,深怕傷害泥土裡的每一個生命。 我試著用最溫柔的方式獲取所需,自製有機肥料、不在土地焚燒枯枝落葉、收集別人遺落或天外飛來的無機垃圾帶走。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好像變了!我變得和隔壁的阿姨一樣,樂於和昆蟲鳥獸陌生人分享我的收穫,也願意在他人生命陷落時,扶他一把! 身體裡的火山似乎已經熄滅,曾經的熔岩和灰燼,盡成了沃土,因為我的耕耘和播種,沙漠都成了綠洲,不但延續了自己的生命,也供養了一些野草、動物和陌生人。 而我,並不是這塊土地療癒的唯一特例!阿姨說:之前有一位月入斗金的中年男子,因老婆得癌症而放下一切,帶著她,到這裡種有機無毒蔬菜,沒想到在這裡流著汗、吃著這塊土地的收穫,竟讓病症好轉,如今夫妻倆!一起轉行當有機無毒農夫,自己吃,也靠此維生。感謝挫折,讓我走進天堂,並發現生命的密碼;感恩大地,總是無盡無怨無悔地付出,且,從不要求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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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心芭樂
台灣一些地名常因當地特徵而來,有叢竹子叫竹子腳,有片楊桃林叫楊桃厝,三棟屋子就叫三間厝,其他像寺廟、橋樑、老藤等等,都可以是地名,老家附近早期是芭樂園,當然就叫芭樂宅了,台語中的宅兼有園子的意思。 芭樂宅多有名?從一件事可窺出端倪。 鄰居小一時,有次排錯路隊,一路上原本長長的隊伍越走越短,最後只剩她一人,小小年紀遇到這情形只能在路邊哭了,路過的大叔好心問:「妺妹家住哪裡?」才小一,只會說:「芭樂宅」,就這三個字,她被平安送到家。 後來芭樂園被剷平,只留下二棵,為什麼留這二棵?因為是紅心芭樂。 剷平的芭樂園做什麼用途呢?唉,很讓人感慨,此後芭樂宅有個新名稱:「風化區」。風化區的建物很簡陋,是木造的黑瓦房,牽牛花爬滿了牆壁、屋頂和竹籬笆,把屋子圍得裡不見外。花季時,綠葉紫花,美麗中帶點神秘,可惜只有一日風華,太陽落下,它也凋萎,幸好,明天還有後繼者,也算生生不息。 風化區來了後,我們就很少往那裡經過,偶而幾次,總看見它的門口有個瘦削的老頭子守著,長年叼根煙,一旦有落單的男子經過,有時是口頭招攬,有時大概生意太差了,會出手拉扯,甚至還曾有裡面的小姐親自出面攬客。 有次家裡的大豬公養肥賣掉了,外公又送來幾隻仔豬,回去時就被攔下,幸好媽媽機警,送走外公後想想不妥,追出門去,果然看見外公的腳踏車龍頭已被拉得倒向一旁,放仔豬的空竹籠也掉落地上,那次以後,外公寧願多繞點路也不願再經過那裡。 有個同學家住風化區旁,只一巷之隔,從他們家三樓平台可以俯瞰整個讓牽牛花阻隔的幽閉空間,一個長夏將盡的午后,我們悄悄溜上三樓,那時沒什麼客人,一間間的房門口,只見布簾子偶而因風晃動一下,小姐坐成一排,有的打盹,有的蹺著腳塗趾甲油,滿口檳榔的彪形漢子不知在數落什麼,一旁站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小女生,頭低低的望著腳板。 那時,天地寂寂無聲,唯一的噪音是角落那二棵芭樂樹上的麻雀啁啾。 多了風化區後,附近的生態悄悄有了改變,一些少年郎常有意無意往那裡路過,其中有個年過三十的單身漢阿吉,平日推輛三輪車「吧逋吧逋」,大街小巷賣涼水,後來他直接把攤車停在風化區門口,沒多久就帶回一個懷孕的女人,那時梅雨紛紛。 還不到中秋,女人生下一個女兒,才剛滿月就留下孩子消失了,聽說是到外地工作。 過一陣子,阿吉家多了個陌生女人,她煮飯洗衣,像一般主婦尋常過日子,阿吉似乎對這個女人頗為滿意,常聽他「阿麗阿麗」親暱的叫著,鄰居也替他高興,孩子有人打理,不會整天髒兮兮,三餐也不用吃冷飯了,但沒多久,就常聽見她扯著喉嚨罵孩子,孩子身上偶而會出現籐條抽打的痕跡。 不過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外人也不便插手,還好這個女人住了不到一年就不見了,阿吉雖然失落,但鄰居都暗暗替孩子鬆口氣。 也不知什麼緣故,阿吉總不肯好好找個女人結婚成家,有人猜是因為想省錢,結個婚,聘金、喜餅、一應總總,是筆不小的金額,但這樣女人來來去去總不是辦法。 「有什麼不好,現成就當了孩子的爸。」這話刻薄了點。 不久,阿吉又帶回一個女人,我們不知她的名字,阿吉喊她「番婆」,大家也就跟著這麼叫。 跟了阿吉後,她仍如常到風化區去,但每天一定餐餐有熱飯,時時可聽見她叫孩子吃東西,新衣服一件件往孩子身上套,這麼賢淑,卻不太得阿吉歡心,有天聽見他怒氣沖沖的罵:「妳不吃留著給別人,好好的白米飯幹嘛倒掉。」 番婆也不生氣,笑兮兮解釋:「昨天剩的,我怕餿掉。」 除了涼水冰品,阿吉的攤車也賭香腸,一個碗公幾個骰子就可以開賭,但小孩子不允許玩這個,一般都是打彈珠台「撞芋冰」,彈珠在台子裡跑,每次三分、五分不等,分數只要累積到五的倍數就出局,這種玩法叫「過五關」,過了五關可以換三球芋頭冰,吃不完拿牌子,下次兌換,我一直沒機會拿牌子。 每隔一段時間阿吉就會在屋簷下灌香腸,五香味四鄰都聞得到,灌好的香腸晾在曬衣竹竿上,一條條圓滾滾,番婆再用繩子綁作一小段一小段。 那天,不知怎麼回事阿吉又發脾氣了,平常聽慣他對番婆大小聲,鄰居也都不當回事,哪知過了一會兒,屋子傳出哭叫喊救命的聲音,大家才驚覺不對,阿吉竟然拿著木棍追打番婆。 到底犯了什麼天條,要這樣把人往死裡打,有人搶下阿吉手上的棍子,番婆臉上、身上早都是傷,披頭散髮,只一直重複著:「我沒有。」 阿吉猶不能消氣,拿起棍子還想動手,眾人忙攔下,問是為什麼事,阿吉才說竹竿上的香腸少了一條,他認定是番婆賣了當私房錢。 後來阿吉發覺是自己算錯了。 發生這樣的事,鄰居私下都揣測,無名無份,阿吉沒人才也沒錢財,還帶著孩子,「番婆一定待不下去了。」大家這麼下結論。 結果,番婆依然每天到風化區去,阿吉依然餐餐吃著熱飯熱湯,日子太平得很,跟往日沒兩樣。 向來柔順的番婆,第一次跟阿吉爭吵是為了他想把女兒阿玉嫁給老兵,說嫁是好聽點,大家心裡明白,那跟賣沒兩樣,只是不便說什麼,畢竟戶口名簿上明白寫著阿吉是孩子的爸。 只有番婆仗義說話:「她才國二,書唸得那麼好,○○○○○○○。」情急之下她迸出一串沒人聽得懂的話,大家都是第一次聽到,後來才知是母語。 呸!阿吉吐了口檳榔汁:「女生唸書有什麼用。」他根本不把番婆的話當回事。 眼看勸不動,大家只能嘆口氣了事,村子裡也有幾個嫁老兵的女孩,未必人人都不好,端看各人造化。 但番婆不死心,又勸了幾次,最後她拿出一筆錢,才讓阿吉打消嫁女兒的念頭。 有次家裡來客人,媽媽差我去買冬瓜茶,去的時候,阿吉蹺著二郎腿在長條椅上啃西瓜,番婆蹲在水龍頭旁洗空瓶,一把長柄刷子在瓶子裡轉啊轉,身邊幾個洗淨的芭樂。 看見我,阿吉動也不動,番婆笑咪咪起身拿了冬瓜茶,遞給我時說:「瓶子我再去收。」那時空瓶是要還的。 我點點頭走了幾步,番婆又把我叫回去:「紅心的,吃吃看。」是芭樂。 這紅心芭樂小小一個,比棗子大不了多少,皮很薄,澀澀的,倒是紅心部份微甜帶酸,滋味挺不錯,但籽很多,我一邊吃一邊往院子裡吐籽。 幾個月後,院子裡長出一株幼苗,小小二片葉子,看不出是什麼東西,長大點才認出是紅心芭樂。 幾乎與紅心芭樂抽芽同時,阿吉家發生一件大事,那是我的看法。 有天大清早,番婆不知為什麼事,發狂了般,破口大罵:「你沒良心,○○○○○○。」 這次,阿吉意外沒回嘴,只朝地上吐口水,推著攤車走了,連「吧逋」也忘了按。 此後二人大吵小鬧,幾乎天天上演,過一陣子,不知是死心或成全,番婆拿著行李悄悄離開,臨走,還像往日一般,小心的關好門,上鎖。 那時芭樂樹還不到膝蓋高。 以後再沒人見過番婆,只看見阿吉家又多個女人,是阿麗。 搬離老家後,濁世幾回翻滾,我幾乎忘了那棵芭樂樹,倒是常想起爬滿黑瓦房的牽牛花。 有一年,爸媽從老家回來,喜孜孜的拿出幾個芭樂:「那棵紅心芭樂竟然結果了。」 這時記憶才慢慢翻到屬於芭樂那一頁。 可能是疏於照顧,這芭樂比當年的更小、更澀,只有紅心部份還能入口,含在嘴裡,有酸、有澀,微微甜,我細細咀嚼其中滋味,第一次想起番婆來,她是否知道當年給的一個芭樂今已成樹、結果? 有次在超市,我正對著架上的東西仔細比價,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下:「妳以前是不是住芭樂宅?」 我轉身見是個中年女子,戴副眼鏡,斯斯文文,不是熟人,只能點點頭:「嗯,妳是?」 「我是阿玉。」對方自我介紹:「賣涼水阿吉的女兒。」 哦,想起來了,打從搬家之後就沒見過,十幾二十年了,難得遇上故人,我也很高興,聊了些芭樂宅的舊事,我問她:「有沒有番婆的消息?」 「誰?」阿玉愣了下才恍然大悟般:「沒有啊,怎會想起她?」「沒什麼,只是以為妳會找她。」我有點意外她們沒聯絡,番婆對她那麼好。 「怎麼找?我連她名字都不知道。」阿玉說得雲淡風輕。 我們又拉哩拉雜談了一些,知道她在國中教書,有二個孩子,日子安定美好,分手時,阿玉留下電話號碼說:「常聯絡。」 看著阿玉從容優雅的身影,不知怎麼我又想起番婆來,心裡很肯定,她不會記得紅心芭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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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犀牛望月
「犀牛望月 犀牛望月;年又一年 月又一月」,這是國家級田徑教練、詩人,先父楊媽輝老師,以外祖母本身經歷為原型,為苦難年代裡,在僑鄉浯島清苦持家、望夫守候的女子,其無窮盡等待的一生,所下的最貼切、最傳神的註解~ ~歷史的歲月中,鄭和的海上藍色絲路,串連了島嶼。浯洲僑鄉的帆,未曾在浪濤滾滾的海,留下任何波痕,卻在先民的生命旅途上,烙下一條銘心刻骨的心路。先民們拋妻離子別高堂,隻身遠赴異鄉南洋謀生,在排華暗夜裡,圓夢與幻滅間,心路臍帶牽掛著對原鄉思念的情與苦。而原鄉這頭,承受著宿命等待的女子,期盼異鄉良人早歸,卻於時光更迭中,註定了年華的老去~ 在同安渡頭還沒有消失以前,數百年來,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總在這裏不斷地重演,這些訴不盡的點點滴滴,讓多少人柔腸寸斷,讓多少人低迴嘆息~ 外祖母李碧蓮女士,九十年前生長於浯島最繁華的後浦中街、巨賈之家(今金城莒光路、中興街一帶),在那貧瘠、重男輕女的年代,父母自幼即讓她入私塾求學,知書達禮;及長,經媒妁之言適於南門許家;新婚燕爾,母親尚於襁褓之際,外祖父有感於坐吃山空,決定落番南洋打拼,期待有一天能夠光耀門楣、光榮返鄉;沒想到,在那苦難浪潮下不得已的決定,卻註定了外祖母期待、落空;落空、再期待,無止盡的一生~~ 外祖父遠赴南洋番邊,家中大計便落入頓失依靠的外祖母手中;保守而傳統的柔弱女子,她只能無奈地認命、認份,一肩扛起夫家的家計;在往後的歲月裡,斷斷續續的番銀,只足夠讓外祖母清苦地持家,一切顯得困境、毫無頭緒;而對茫然的未來,又有相依為命的襁褓女嬰得扶養長大,那孤獨失望的心情不足以為外人道。 母親轉述,自她懵懂初知以來,多少個深深的夜裡,經常被外祖母嗚咽的哭泣聲喚醒而整夜無眠!我猜測外祖母那時候的悲傷眼淚,一半除了無依無靠的茫然感外,另一半應該是來自她對外祖父拋妻離子的怨懟吧!但這複雜的情緒,永遠是苦難的年代無奈且無解的課題。 然而,或許艱困的環境使人堅強、或許撫養兒女長大的動力支持著前進的勇氣,抑或許早已安於算命仙說她命途多舛的了然之中;從我們有記憶以來所看到的外祖母,卻又是如此的堅毅剛強,對兒孫永遠和藹慈祥,只要她做得到的,從來就是有求必應;她會記得每個兒孫輩的生日,幫你煮碗紅蛋麵線,看你滿足的吃完;她會在你身體有恙、碰到困難時,用她的信仰幫你問佛神、祈求順利,然後在你某天成功時給你一個欣慰樸實的笑容。 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慈祥的身影,她讓你感受到無比的溫暖,無比的信心,她會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一路的陪伴著你,然後知道你的平安與快樂! 安息吧~阿嬤!! ※ ※ ※ 犀牛望月 ◎楊媽輝 昨天 鄭和的船由絲路歸來 夜泊故鄉高掛紅彩 帆 在微曦中 又從同安渡頭揚起 金烈水道帆影點點 串成 縷縷情絲 在新房的紅眠床上 編織一床花樣的籐蓆 問歸期 且待 簷前的燕兒歸來 清明後燕兒只銜泥 夜來 梳妝台上殘燭垂臘淚 鏡前 鏡裡 雙成對 雙印在紅眠床的籐蓆上 印在嬰兒熟睡的臉龐 紅眠床的紗帳高掛銀鉤上 遠處的狗吠聲 驚醒了熟睡的孩兒 急卸鉤帳 緊緊地將孩兒抱在懷裡 夢歸期 寅時的公雞已晨啼 午後的巷口 心明算命師的角叩聲 總是 「犀牛望月 犀牛望月 年又一年 月又一月」 後記: 半世紀前,「青暝掽仔」在這僑鄉島嶼上,是一號家喻戶曉的人物,他由孩童牽著,沿大街走小巷,敲著牛角「叩!叩!叩!」高喊:「算命啦!算命!」那群問卜的阿嬤、少婦掀開讖詩簿後,「青暝掽仔」總低吟著:「犀年望月!犀年望月!」大家相視苦笑說:「又是一年過一年,一月過一月。」 阿嬤說著說著,她說:那一年,孩子的爸從番邦回來,私塾先生當媒人,父母做主,他們成了親,隔年嬰兒出世剛滿月,番銀已所剩無幾,孩子的爸一看,長久下去,坐吃山空不是辦法,只好重新收拾行李。臨行時,告訴新娘:「此去番邦要好好打拼、賺了番銀回來起洋樓,修理書房仔」。孩子的爸跟他表叔與堂弟,拎著包袱走了後,批信番銀時斷時續,偶爾鄉親從番邦回來,托帶了鹿筋、籐蓆、白樹油,公婆妯娌提著到處誇耀,此時少婦插嘴急問:「他在番邦有沒有再娶番婆?」阿嬤大叫:「別插舌!」繼續說:「直到孩兒成親時,他沒有回來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春,浯洲島上,歷代很多僑眷,卻在僑鄉島嶼守活寡,單親依門撫育子女守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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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孫之樂「真確幸」
那天早上女兒、女婿帶我們去觀賞小男孫學校舉辦的聯歡會,看到三歲多的小男孫站在舞台上表演舞蹈,天真的模樣,逗趣的表情,讓我們樂在其中,笑得合不攏嘴! 回憶小孩子從我們在嬰兒室所見到臉色紅潤的新生嬰兒開始,接續送到坐月子中心照料,逮滿月後抱回娘家由我們照顧的成長過程,歷歷在目,可謂憂喜參半,妙趣橫生,這種弄孫之樂,如非身歷其境,很難體會。 由於女兒、女婿週一到週五,都在上班,而我已退休在家,小男孫就交由我和老妻照顧。 說真個的,以前我在上班,我的幾個小孩,都是妻在照顧,不曾為他們把屎把尿過,頂多幫忙沖泡牛奶;現在除了替小男孫換尿片,還要記下吃奶時間,對孫子付出的愛護關懷,可謂無微不至;可是,在陪伴照顧小男孫的過程中,看到孩子成長所帶來的喜悅,卻也讓我著迷。 記得小男孫剛帶來給我們照顧時,才剛過滿月,渾身柔嫩,經不起用力翻、拉。由於太太的年紀大了,手腳顯得比較遲鈍,加上三十年沒有再抱新生嬰兒,對於為孩子穿衣、包尿片、洗澡,已經無法像早年一樣得心應手。尤其,隨著時代的變遷,嬰兒的衣服、尿片都有所改進,現在已不作興穿古早款式的衣服、和用一塊塊的尿布包孩子了。而新款的衣服和尿片對於未使用過的人來說,包的時候看起來還真的笨手笨腳呢!所幸,經過我和太太分工合作,兩個人相輔相成,做起來才比較順手! 我發現,只要我們陪伴在身邊,輕輕握著他的小手,孩子不但不哭不鬧,還會咿咿呀呀的逗大人笑,逗大人和他說話。 從看到小男孩在搖籃裡從較小睡醒的時候,只會翻身、會兩隻手撐起身體來看旁邊有沒有人在陪伴他,進步到會用手去扳嬰兒床邊的橫杆跪著,會在床舖上爬來爬去,尤其看到小男孫坐在學步的螃蟹車裡,在客廳固定的範圍內走來走去橫衝直撞的模樣,不但小孩子自得其樂,也把我們逗得樂不可支,笑逐顏開,讓我們分享到他成長的喜悅。 小男孫非常聰明乖巧,又活潑可愛,當我們播放他爸媽買的兒童教學光碟「巧虎」專輯給他聽,在牙牙學語的過程中,不到二歲就會說出許多物品名稱,讓我們聽了,不禁誇讚他好棒時,他也會舉起小手給自己鼓鼓掌,討人喜歡的舉動,常把我們逗得笑呵呵;然而,在蹣跚學步時,卻也常一不小心,跌倒在地,讓我們捏一把冷汗。 從這學習開始,每當上學時間,我和老妻一人一邊牽著剛滿三歲的小男孫走出家門,踩著細碎的步伐,走一小段路到巷口,交由娃娃車老師接手牽上娃娃車去幼兒園上學,這情景已經成了我們日常生活中充滿快樂、溫馨的一件事,就像娃娃車老師說的:「含飴弄孫,好幸福喔」! 下午小男孫放學回來,看到他們高興的走下娃娃車,回到家後學著上課時老師講的話、教的歌、跳的舞,學會自己使用湯匙吃飯、穿鞋子,以及會告訴我們要尿尿、要便便,請幫忙的成長過程,彷彿看到菜園裡栽種的蔬菜,一片綠意盎然,並且欣欣向榮般的喜悅! 那天放學後看到小男孫坐在沙發上,一雙手像煞有其事地忙著,一副全神貫注的神情,吸引我的目光,當下好奇地問他在做什麼,他望著我一本正經地回答說:「要做蛋糕給阿公吃!」,讓我聽了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當下對他又親又抱。 幾天前突然聽到他告訴我說要去尿尿,我要陪他去,他回頭對我說:「阿公不用來,我會自己脫褲子!」不禁喜出望外;昨天他吃完晚飯後,我拿碗去洗,回轉身發現孩子不見了,不禁嚇一跳,當即遍尋屋內,原來他已一溜煙坐在馬桶上便便,這種進步帶給我們心靈上的驚喜,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最近電視上出現的畫面讓人觸目驚心:例如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爬上陽台墜樓,或三更半夜跑到馬路上,這也是現階段年齡的孩子,潛藏在生活中的隱憂,於是告訴他,沒有大人陪伴在身邊,自己不能開門出去,還告訴他,當聽到我們在叫他時,要大聲說:「有」! 總而言之,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有喜悅,也有隱憂,尤其所付出的心力與辛勞,只有過來人才能心領神會! 如果說生活中恬淡的幸福是「小確幸」;那麼我要說,享受純真的弄孫之樂就是「真確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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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詩人﹖
我喜歡旅行,特別是一個人 我喜歡旅行,更精確一點的說法,是出走/移動 不能旅行的時候,我搬家,像遊牧民族似的 逐水草而居,像一艘不拘之舟,任漂流 自能獨立以來,我便搬離了家 浪蕩的靈魂裡,鏤刻了不羈的性格 我無法常駐足一地,那會令我瘋,我惱,我狂 因此,我必須不斷的出走 直覺前世是成吉思汗,他不停地催促我,走吧,征服一個又一個的異域 我是自由業,因為大部分的時間,我不斷地重複著 旅行/搬家,固定的工作,沒辦法滿足我的條件 所以我打零工或是以工換宿 偶爾我會遇到旅伴,相逢、了解、別離 我無法配合別人的腳步,我是個自私的拓荒者 只想用自己的眼看世界,將世界踩在自己的腳下 我是個自命風流卻又滿腹牢騷的詩人 書寫著風景、遊記 寫進風裡雨裡流水裡 但卻寫不了家書 之後,更長的旅途,領悟了 真正想歌頌的是家鄉,熱切想停留的是,有爹娘絮叨的家 原來急切想逃避的,其實是內心殷切盼望,又恐懼失去的 所以裝作無所謂,遠走高飛,逃得越遠越好,在一個又一個異鄉裡,做著故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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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非札記
安檢 非洲,新興市場,也是地球最後一塊資源藏豐的處女地。昔日非英即法的殖民地(只有兩國是葡屬),基礎建設弱,生活條件差,社會分富人與窮人二種。今日中國崛起,螞蟻雄兵絡繹不絕於途,分佈非洲四處。中國人進駐一改歐洲人金銀財寶帶回家不為人家建設的習性,鋪馬路建橋樑蓋機場興煉油廠….,樣樣來。「黃流」橫流整個非洲大陸,變成時尚,有人額手稱慶,因為他們帶來了財富:有人恨得咬牙切齒,因剝奪他們的飯碗。於是,一種異樣的氣氛,國際角逐勢力,暗中波濤洶湧。加上「饑寒起盜心」內戰亂頻仍,恐怖主義滲透,種種狀況,安檢,在這城市,隨地可見。 旅行這地方,同情心最好收起,佯裝冷冷如銅牆鐵壁般,束之高閣,否則它如破袋的沙包,流沙一瀉出,不可收拾。怎麼不是?十字路口一停,流動小販或衣衫襤褸乞丐齊湧而上;工廠工人或載送的司機,家中無不食指浩繁,生計困難。各處場景,所見之人,所談之話語,皆敲動內心心弦,恨不得將家裡有用或沒用的,通通搬來,分享與人,讓他們知道漠土外的世界與真正的生活。 出外沿路,風沙滾滾,因馬路鏟土營建,距離上次來整整一年了仍施工中,彷彿是,時間於此太廉價了。車行至鄉間小道,忽見綠樹龐然而立,欣喜萬分,彷如見故鄉舊識。近觀,綠澄澄的芒果果實,累累垂掛。見狀,大驚小怪,喜悅溢於言表,司機則淡然口吻,下個月是芒果成熟季,這些皆是自然生長的不用肥料。天然渾成的果實,真是應驗了一句話,「當上帝關了一扇窗,必定會在某處開另一扇門。」 這旅次,十來天。旅店,工業區,進進出出,異於往常,崗哨臨檢,安全顧慮,傳聞恐怖分子滲透此地,或是鄰國馬利戰亂,難民流離至此,或外州有綁架事件頻仍。出發前朋友的忠告,終稍稍明白幾許。 常見的臨檢場景,司機駕駛座搖下車窗,與外頭烈日下著制服的警察人員,一連串的嘰哩呱啦對話後,直接開車走人,或是塞個小鈔再離開。 待車子隆隆聲再起,一路上常要朋友解答我好奇的質詢,如警察問你什麼?你怎麼回答?為什麼要給小費?對於臨檢給錢不給錢這個藝術,我好奇地打破砂鍋問到底,問朋友如何拿捏。最後他給了一個令人語塞的答案,警察要錢見怪不怪,因為他們薪水偏低,或是好幾個月沒領薪水了。他的話令人啞口無言,且替這些街頭吸廢氣執勤的公職人員,深感憐憫。 要是不諳世事的年紀,理當忿忿不平這款的遭遇。但是,每次停泊,與當地人生活互動,已能理解且漸漸習慣了。沒想到離境前一刻的安檢,就在去機場的路上,一場不按牌理出牌的劇碼,演得淋漓盡致,演得差點回不了家。 港都大城,近二千萬人口,西非的最大城,龍蛇混雜,安全堪慮。從工作的北方工業城取道於此回家。遙記二十幾年前,初履此地,逢外出,保鑣不離身,那時少不更事,不知害怕,只有小說情節裡私密的歷險樂趣。 近幾年,治安改善,經濟建設並進,多次隻身進出,已無安全顧慮。 沒想到,前未有的驚悚劇,悄然展開。 離境,回家,總是令人雀躍,儘管窗外紊亂的車陣,喇叭聲刺耳,穿梭的叫賣小販,靠近車窗,頻頻打擾。陽光下,這些吵雜失序的街頭另類風景,似乎也變得可愛起來。 車子突然緩緩地開到路旁,停了下來。原來路旁警察招招手要臨檢,已有多部車子檢查中,以為情況就像K城,一日安檢多次,見怪不怪。 沒想到,警察前前後後檢查多次,就是沒有要放行的意思。最後,一名警察還表情嚴肅進入駕駛座,踩踩剎車,然後咕咕噥噥地與司機對話起來。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直覺告訴我遇到麻煩了,趕飛機的心情,緊張的神經弦根漸漸地豎立,急忙問原委。 這車煞車不靈,要開到警察局。警察宣判罪狀頒御旨似的答道。 司機聽了,不依,揚起他的各種證照,辯稱他是合法的。 兩人吵來吵去,最後警察威嚴十足地下旨令,如不依,拿錢來買過路費。隨即說了個不大不小的數字。 不小,是因它接近當地工人的月薪;不大,是因它不夠住當地一晚的旅館費用。 平日生性節儉的老公,在一旁像下聖旨似地簡潔二字自嘴中:給他。 我讀出這兩字後面的意義:不給他,到警察局等個三天三夜也等不完。我則進行半分鐘的天人交戰。給他,我們又沒做錯,讓他食髓知味、為所欲為,心有不甘。如不給,同業前輩在此荒誕不經甚至莫名其妙身陷囹圄的畫面,不斷地自腦海中播映,屆時歸鄉路迢迢無期,情何以堪?轉頭再望司機,一副可憐自身難保之相,他手中一張微薄數字的紙鈔,意思明白,那是他的僅有。 忽然間,靈光一現,撥通手機中的一組號碼,對手機那頭訴說原委。抱著作戰的決心,揚起聲音對著窗外兩人,手機遞給司機,把意思傳給警察:這是一個海關官員,我此地的老朋友,什麼事你直接與他說吧。 手機交回時,手機那頭的老朋友對我說付一半數字即可。聽了,仍心有未甘,嘗試再做最後的搏鬥,可不可以再減一點……。 聲音未落地,警察已凶神惡煞地衝入車內,厲言疾色道,走走走,到警察局去….。 為了不想讓回家的路愈來愈遠,最後我們選擇把車開往回家的方向─機場。沒有怨懟,沒有怒火,只有微微地惆悵。 回來個把月,一名該國銀行的director 來訪,告訴的他這個故事。他回說,這是不尋常的遭遇。 是啊,一段不尋常的旅行,一段難忘的回憶。 只不過是一瓶小綠油精! 在台灣,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幾乎令人忽視它的存在,譬如說一瓶綠油精。 至今,我難忘這麼燦爛的笑容,只因為一瓶小小的綠油精。臨行前,茶几躺著上趟旅行未送完的綠油精幾瓶,匆忙中隨手抓進行李箱。 沒有計畫送誰,只是預備著。作客非洲,長期下來,人人皆是朋友。尤其到了這城市,駐泊的飯店,從以前到現在皆同一家,保持如家似熟悉的情感。 他,黝黑臉孔,年紀不小,看得出要養家活口樣貌。每天幫我打掃房間,張張臉孔看似相同,從未記得誰是誰,直到一天他突然跑過來拿著我放在床鋪上的小費,揚著紙鈔露出潔白的牙齒對我說:you forget something?我明白並朝他一笑:No,it's for you。那天,他純樸的臉孔,便深烙我腦海中。 一天,浴廁衛生紙用完,送來的人是他,便隨手拿一小瓶綠油精給他,並說明用途,他如獲至寶,咧出潔白牙齒,給我個燦爛的大笑容,再三道謝而去。 隔天,再遇見他,打掃中的他忙不迭地停下,開心的對我說,那瓶綠油精多麼好用,昨晚治療他的背痛。趕著出門,但是他的笑容,他的言語,迴盪在我背後的走廊中。 第三天,出門按下門鎖的剎那,磁性低沈的聲音自背後響起:Madame,Madame, thank you! thank you! 然後他忙著告訴我,他太太如何用那瓶綠油精治療她腳疼痛的地方,以及那麼小小瓶如何的好用。 一樣是上工的日子。那天,他用最燦爛的笑容,伴著我走出花木扶疏的飯店,走入街市,在車陣排氣煙霧瀰漫中,依稀是他那口咧嘴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