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蚵仔的私房菜
大弟清明節回金門掃墓,帶回好幾斤的春捲皮,善於料理烹飪的兩個弟媳婦,認真的在廚房洗切炒煮,滿滿一桌的佳肴,全都是包春捲的菜色,因為三高問題,必須控制飲食的媽媽,吃了兩大捲的春捲後,心滿意足的告訴媳婦們:「這一餐真是豐盛啊!」話才剛說完,竟然又冒出一句:「如果有蚵仔,那就更棒了。」山城苗栗喝茶長大的媽媽,嫁到靠海吃海的金門小村落,竟然就愛上了香甜的蚵仔;那些年,在金門的家裡,不同的節氣,廚房的料理都少不了蚵仔這一味。 元宵節後,是家裡阿祖的忌日,當天一大早,媽媽就會在廚房裡奮戰著,煮出一道道拜拜的食物,拌大麵是主食之一,油鍋乍熱,蚵仔下鍋加蒜苗爆炒,那香味從廚房一路飄送到護龍再到尾廳,大麵下鍋後,少許芹菜提味,一大盤色香味俱全的拌麵就可以起鍋了。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因為工作關係常回金門出差,只要人回到家門口,阿嬤知道我愛這一味,轉身進房間,錢包揣著就往村裡的小店前進,像變魔術一樣,不過片刻工夫,一大碗公專屬的蚵仔拌大麵,就會香噴噴熱騰騰的端到我面前,看到大快朵頤的我,阿嬤就會一旁唸著:「以後要回金門,前一天要打個電話回來,我才能先準備妳愛吃的蚵仔拌麵!」我總在心裡偷偷想著,寧可沒有吃到蚵仔,也不要因為打了電話,讓阿嬤一早就在門口等著我回家。 清明節,蚵仔正肥正甜,和蒜苗一起快火大炒過,就是最受歡迎的春捲菜,攤開春捲皮,塗上一點蒜蓉醬,再加上一大匙的菜,對折再對折,捲好後大口吃將下去,所有煩惱憂愁都拋到腦後,當下就是人間天堂啊;阿嬤也喜歡這個時間煎上一大盤蚵仔煎,讓滿屋子的孫子們吃個飽,地瓜粉自家手工製作的,愛吃多少都有,重要是加水調和這個流程要恰到好處,蚵仔別忘了先加鹽巴清洗乾淨,若正巧當天有下海剷蚵回來,鮮美且外酥內嫩的蚵仔煎,還沒裝上盤子前,肯定已經有人等不及先溜到廚房盛上一大碗,淋上些許醬油,蹲在灶腳邊,就開始邊吹涼邊往嘴裡送。 端午節,粽香飄送,護龍簷廊下,竹篩子裡的蚵仔乾,大人小孩挑著沒有完全清洗乾淨的蚵殼,待媽媽大鍋爆香配料,每個粽子裡都有香嫩可可的蚵乾,油得恰到好處的三層肉和蘿蔔乾,吃起來有滿滿海洋的味道,不知道節制的小孩,可以三餐都巴著要吃粽子,也不擔心腸胃是否承受得住。 仲夏,廚房裡燥熱,煮飯炒菜累壞一家之【煮】,所以,媽媽會大鍋爆香油蔥,放入新鮮的蚵仔,待香味四溢後,再放入淘洗好的米一起炒,半熟後加水,稍後片刻,一大鍋蚵仔糜(粥)上桌,電風扇一旁吹著,要加辣醬要摻醬油請君自便。那一大鍋粥可以吃到見底,還有小孩會拿鍋勺刮鍋裡殘餘的湯湯水水,夏日裡這一碗蚵仔粥,爽口又飽足啊! 深秋,蚵仔稍瘦,早晚涼意漸濃,來碗蚵仔麵線,溫溫熱熱的吃,一身寒意都遠離了,最記得有個姑姑做生意忙,吃飯總很急,她的口頭禪是:「燒(熱)怕狠!」吃蚵仔麵線不能急著一直攪和,那怎麼吃都是燙口的,一定要從碗邊開始挑著吃,一筷子一筷子的夾著吃,千萬急不得;把久煮不爛曬過太陽吹過海風的金門麵線吃完,再大口喝完碗裡的湯,吃完這一大碗蚵仔麵線,就算天再冷,就算馬上要田裡來海裡去,都不用擔心體力不繼了。 年前,忙過年蒸年糕,有要賣給阿兵哥的,有要送給姑姑們的,還有自家人要拜拜要吃的年糕,廚房裡忙翻天,三餐的準備就一切從簡,買來豆渣圓攪和蚵仔,大鍋裡蒸熟,鍋底煮著大骨湯,滿滿的年味,就在吃到第一顆蚵仔豆渣圓感受到。 家裡廚房好像有了蚵仔,就可以變化出不同花樣的家常菜,也好像理所當然冰箱打開就有蚵仔可以吃;直到一家人遷居山城,開始要巴著有人回金門,帶回一罐罐裝好寶特瓶罐的蚵仔,媽媽會特別挑星期日,所有在外就學工作的孩子都回家了,正中午開始起油鍋,把炸得酥脆的蚵仔炸端上桌,還要先喊爸爸吃,才可以輪到孩子們享用,不是爸爸貪吃,而是因為孩子們一靠近,就秋風掃落葉,什麼都不剩了。 有了兩個愛變化菜色的弟媳婦加入這個家庭,她們用蚵仔直接酥炸,淋上胡椒鹽端上桌,比起外頭的海產餐廳,一點都不遜色;麻婆豆腐也可以加上蚵仔,半炒半燜後端上桌,三大碗飯也沒問題。做婆婆的人,偶而說起當年,想到春寒料峭的日子,下半身都在冰冷的海水,冰得直發抖的手還要使盡全身的力氣剷蚵,兩大籮筐都滿了,再一腳高一腳低的拖著疲累的腳步挑回家,真的是不堪回首話當年,不過,在看到每個孩子都愛吃的時候,就覺得所有的勞累都值得的。家裡孩子多,除了必要的三餐主食,再沒有其他營養品可以給孩子們食用,幸好八個孩子都養得頭好壯壯,所以,蚵仔這味海產,應該也佔了些許的功勞吧! 港星出嫁,爸爸寫了食譜出書當嫁妝,要女兒無論天涯海角,都要記得爸媽永遠的愛;我家也有蚵仔的私房菜菜單,在媽媽也在弟媳婦們的腦海裡,找個假日,讓我假菜單整理之名,邀請娘家這三位最美麗的主廚,煮上一桌每道菜都有蚵仔的料理,再以文字和相片留存烹煮的過程,讓傳統的金門蚵仔味料理,以及不同創意的蚵仔佳肴,也能集結成一本食譜,分享給所有親愛的家人們………
-
四月十二迎城隍
今年農曆四月十二日,是浯島邑主城隍遷治三百三十二週年聖誕紀念日,轉眼即將屆臨;我個人總深深地感覺到,在金門的這幾十年,城隍爺一直在護持我,保祐我,真可說是「威靈顯赫」,「神恩浩蕩」! 早期,在部隊當兵的時候,我四度服役金門,幾次重大的戰役,我都是參戰人員,能夠「平安無事」,內心總覺得這是靠城隍爺的保祐;還有「隨營補習」高中同等學歷考試,及官校專修班(早期原名是候官班)考試,也都是在金門考取的,由士官而升任軍官,前途發展一切都在金門,而且都很順利。 猶記得:城隍廟在未擴大重建前,廟旁有一家「鍋貼大王」小吃店,每逢星期例假日,只要我到金城來,轉眼於六十一年解甲,基於「人親土親」的原則,我終於決定落腳金門,爾後又順利轉任公職,變成民防師(即自衛總隊)的師部「後勤官」,經營武器(彈藥)裝備整整十七年之久,業務之繁雜,責任之重大不難想像;我心中唯一的「守護神」──城隍爺,總是有它在保祐我。 少小離鄉背井,赤手空拳,誠蒙各級長官的多方愛護,以及城隍爺的成全保祐,在無財無勢的狀況下,我在六十九年成家;更值得一提的是,三十八年六月部隊剛來金門時,初期駐紮南門許氏家廟,沒有想到後來娶到的太太就是廟旁莊姓人家之次女;婚後子女相繼出生,而今也都已長大成人,各有工作;數十年來,每年四月十二日,我一定要到廟口逗陣看熱鬧;成家後三十多年來,每年農曆年,我也一定要虔誠地率領妻兒子女,給城隍爺拈香拜拜;四月十二迎城隍,說起來,這實在是一年一度非常熱鬧,非常隆重,更值得盛大慶祝的美好佳節。
-
黑手「阿嬰」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說來很是奇妙。 認識阿嬰的時候,我十八歲,他大我一輪,正好三十。他的正職是黑手,在島的東北角一個曾經繁華的小鎮上,替人修機車。 我是透過姊夫而認識阿嬰的。姊夫做生意,本來就交遊廣闊,會認識阿嬰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不過我們與阿嬰的緣分從一開始就與車無關,黑手之外,他還有一樣更厲害的本事—他是替人看病的中醫師。 畢竟很難將阿嬰的形象與中醫聯想在一起。阿嬰的身形瘦小,皮膚黝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一點,但笑起來又有一絲靦腆,二隻眼睛瞇瞇的,替他增加了幾分親和力。修車的時候,他總是赤裸著上身,底下的西裝褲永遠一邊高一邊低的捲在小腿肚上,腳上是很台的藍白拖,自在得不得了。阿嬰賴以為生的修車廠卻是一間閩式古厝,大廳已有些荒廢頹圮,總是陰陰暗暗、堆著許多機車的零件。右邊廂房是他的臥室,而他最常接待客人的地方則是左邊的房間,只有一張書桌和二把「椅寮」。說是客人,其實多半是些熟面孔,譬如鎮上的小胖先生,老是抱怨著他的太太和小孩,有時則是鄰家阿嫂,沉默地坐在角落,捲起褲管讓阿嬰扎針,她的小腿有一條條地青蛇突起,我後來知道那是靜脈曲張。 第一次見到阿嬰,我有些害羞,更多的是擔憂。他真的像人家說的有那麼厲害的醫術嗎?但不論我怎麼想,對於阿嬰,媽媽肯定是信而不疑的。打小我的鼻子就患有惱人的鼻竇炎,從東沙醫院、花崗石醫院到衛生院,幾乎島內所有能看的醫生都看遍了;小學畢業時我甚至千里迢迢遠赴台北三總進行手術,但鼻病卻始終未能根治。這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大病,我也幾乎把濃重的鼻音當成自個兒說話的特色了,但母親始終不願放棄。於是經由姊夫的介紹,我來到阿嬰的修車廠,請他替我的鼻子做點維修保養的工作。 倘若不是熟人介紹,一般人是不會知道阿嬰的「副業」的,他說看病也要看緣份。你說這不就是密醫嗎?沒有執照?搞不好還是個庸醫呢!若你這樣想,對阿嬰可就太不敬了!十八歲那年暑假開始,我成為阿嬰最乖最配合的病人。每天吃完晚飯由母親開車載我到修車廠,請阿嬰把脈、針灸、開藥,來回車程一小時,但我們風雨無阻。阿嬰說我媽媽很了不起,叫我要聽話,所以他開的藥方再苦我都吃,他說把空心菜頭浸在藥酒中塞入鼻孔中我也照做,如此經過二個暑假,我那全省西醫束手無策的鼻病終於完全康復! 可是阿嬰一毛錢也不願拿。跟阿嬰越來越熟後,他偶爾會說起習醫的經過。他說來自大陸的老醫師曾與他約法三章,因此他謹遵師教,從不向病患索取任何費用。媽媽對於他的醫術感激得不得了,苦於他不收錢,我們於是默默觀察他的需要,偶爾帶一些用得到的日常用品(如衛生紙之類),或者是茶葉,放在房間的一角。 不幾年,我在島外聽說阿嬰娶了一個越南新娘。又幾年,孩子一個一個出生了,二男二女,哇!我不禁佩服起阿嬰的勇氣。放假回鄉的日子,我與姊姊、姊夫驅車去看阿嬰和他白淨的妻子。妻子很賢慧,有著和阿嬰一樣羞澀的笑容,努力學著國語替阿嬰招呼客人。我說: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吧?嫂子笑了笑,隱約地眉頭微皺著說:阿嬰酒越喝越兇了。 識阿嬰的時候,他就是煙酒茶不離身的。時常是濃黑的熟茶泡上高粱,在他下筆寫藥方前的沉思空檔,必得來上一杯。我在一旁看著,阿嬰的手似乎有些抖,真是酒的關係嗎?離去前姊夫說:阿嬰,少喝一點吧! 修車廠後來收掉了。據說生意慘澹,或說阿嬰素有佛緣,做了某間宮廟的乩童,也不替人看病了。我結婚的時候,阿嬰沒有來。姐姐說阿嬰自己蓋了間農舍,偶爾到工地做做小工,或者種一點菜,我們又開著車在薄霧的清晨山路上尋找阿嬰的家,一方遺世獨立的水泥透天厝,隱身於空曠的田園之間。 阿嬰從房裡出來的時候,我差點認不出。原本嬌小的身軀更瘦削了;才四十出頭卻已滿頭華髮。他笑笑地叫著我的綽號:「您太混(林黛琿的諧音),你來啦?」我竟有些靦腆,心想:甚麼嘛!人家結婚了耶,可不是當年十八歲的小姑娘了啊!我也笑著,他又看著我說:「恭喜啊!要做媽媽了。」我又一驚,當時我才剛懷孕,身形尚未改變,他連我的手都未碰到,卻已洞曉天機。 那個春日的午後,我們只是隨興地聊著。沒有太熱絡,也不是很陌生。傍晚大嫂從田間回來,熱情地說要炒一盤米粉給我們當點心,三兩下就變出了佳餚數道。我說:「阿嬰,你真好命,娶到這麼好的老婆!」阿嬰又把一雙眼笑成兩道彎月,露出有黃黃茶垢的牙齒,就像吃了糖的孩子。阿嬰,那時的你是幸福的吧? 然後,日子像陀螺一樣快速地旋轉而過。某一天,姐姐說阿嬰走了,應該是喝酒把身體喝壞了。我無法再問,不願再聽,靜默中想起最後一次相見。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面,我會不會多留幾分鐘?多說幾句話?或者多吃幾碗米粉呢?一直以來阿嬰好像我的救命恩人,別人治不好的病他輕而易舉的替我擊退了,每次聽他笑都覺得天下無難事,想到他把脈時專注的神情,又覺得凜然不可褻瀆。 如果他還在,今年我四十一,他五十三。我們都是孜孜矻矻的老鼠,我還在人間修行,而他,已在佛的國度。 阿嬰,我很想你。
-
鴿子戀家外一章
1989年10月,一位文友拖著我去拜會蕭乾,引為終身一大憾事。此人以《大公報》駐英特派記者身分,曾在倫敦混了七年,習慣了洋人生活,安排「下午茶」接見我。我們三時前到達蕭府,為了禮貌,我贈送蕭乾領帶一條,坐下,茶几上擺著一杯清茶,一碟餅乾。蕭乾開門見山問我:「你看過我什麼作品?」 我有一個習慣,凡去拜訪知名人物,總先將對方的身世背景、著作功績瞭解之後,才敢前往。那次訪問蕭乾,朋友並未事先告知,確使我措手不及。海峽兩岸斷絕往來數十年,北京的蕭乾大抵孤陋寡聞,以為像我這樣的人,是他的粉絲,想求他簽名、拍照。他的這種傲視客人的態度,使我不滿。但我依舊保持和譪態度,向他謙虛地說:「您寫的《人生採訪》,對於三○年代山東的水災,給我印象很深。因為我是山東人。」 蕭乾的私生活很爛,他結婚四次,僅次於柏楊。「文革」時愛打小報告,這是詩人牛漢在回憶錄所寫的:「蕭乾還狡辯,我是老記者,技癢,不寫不成啊。……蕭乾人緣很不好。」 蕭乾先生年紀比我大,卻體格硬朗,從櫃子裡提出一包書,是辭典,很重。他對我說:「今天我通知老黃把你約來,就是托你把這些台灣作家辭典帶回台灣。」 我識大體,裝作感激涕零的表情,向他致謝。對於他們的統戰工作,深為感慨。接過一包沉重的書,告辭。 蕭乾是1946年春自英返國的。他自命「貴族的芝蘭」,卻被郭沫若斥為「政治扒手」,這話有些偏激、過份。不過,蕭乾並不想返回戰雲瀰漫、民不聊生的祖國。他還是想到英國去,進劍橋大學講中國文學。反正他怎麼講,洋孩子怎麼聽,混麵包吃,不難。 那時,蕭乾在香港《大公報》工作,坐在辦公桌,口中唸叨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夢雷特的台詞:To be or not to be。當時,香港中共組織有關方面負責人方方、楊剛、喬冠華、李純青(台北人。日本問題專家)、龔澎等人,對他進行了爭取工作,並得到一定的成效。 歷史證明,中共當年爭取蕭乾回國,並非智舉,而是做了一件蠢事。說句俗話,不值。當初若不是楊剛出面,蕭乾是不會回北京的。楊剛,原名楊濱,《大公報》社評委員、香港工會外事委員會刊物《中國文摘》編輯,剛從美國留學歸來的地下黨員。楊剛還會寫小說、詩歌,翻譯作品。她在建國後曾任周恩來辦公室主任祕書、中宣部國際宣傳部長。1957年因遺失一本重要筆記本,精神苦悶,十月七日自殺。這是後話。 蕭乾晚年曾回憶北上原因時,這樣寫著:「當時促使我做出決定的就是『回家』這個念頭。家像塊磁石,牢牢吸住我。我像隻戀家的鴿子那樣,奔回自己的出生地。」﹝註﹞ 蕭乾到了晚年,還說這種欺瞞讀者的話,實在可笑。「鴿子戀家」,一派自由主義瀟灑風度。這和台灣一個專門作秀的詩人,用一首<鄉愁>,妄想糊弄海峽對岸的億萬文藝小青年,孰不知他為了竄紅文壇,四面討好,八面玲瓏,這是酒家女的伎倆,怎是文人的正派作風? 蓋棺論定,蕭乾先生直到暮年,始終沒有覺悟,他依然用魯迅先生所說的「瞞和騙」的手法,以「自由學人」的身分,糊弄海峽兩岸的文化人。可悲。 讓那些虛偽的、不關懷民族疾苦的詩人作家跳海去吧! 歷史證明:長江後浪推前浪,「帶地圖的」聰明文藝青少年,將會陸續湧現出來。 ﹝註﹞蕭乾:《未帶地圖的旅人》,中國文聯公司,1991年版第225、226頁。 美食「滷肉飯」 最近坊間出現一冊宣傳品,考證「魯肉飯」源自山東,引起爭議。郝市長代為辯正,魯肉飯應為「滷」肉飯。它是咱台灣大眾化的小吃。 過去,我逛飯攤,常見「魯肉飯」的招貼,覺得彆扭,一定是寫了白字,以訛傳訛,無人辯正。我愛吃「魯肉飯」,曾寫過一則雜文,提出質疑。這次竟然將「魯肉飯」來自山東的考證文字,印在一冊精美的宣傳品上,還扯出孟子時代的歷史,真讓我這個山東人心驚肉跳。 歷史證明:山東一百零八縣自古以來,沒見過「魯肉飯」。 抗日八年,日本盤據濟南。偶而聽見巷口傳來小販的吆喝聲:「大米乾飯,巴子大肉!」 少年不知愁滋味,嘴巴饞,一年到頭吃窩頭、棒子麵餅,我央求母親,當時她許下願,只要我考上「濟南中學」,她一定給我買一次,解解饞。可是眼看我唸初二了,媽還是那句老台詞:「大米飯,咱家怎吃得起啊。一小碗,五塊錢,三兩口就沒了。兒啊,你傻呀!」 所謂米飯,只一小勺,盛在一只小碗中,上面放著一小塊紅燒五花肉,這就是「巴子大肉」。這個「巴子」,我研究了七十年始終沒有研究出來。過去,山東人從未吃過大米,只吃「小米」,如今聽到山東人吃「魯肉飯」已二千年,難道我真像俺媽說,傻瓜? 魯肉飯的「魯」,應該是「滷」,它是咱台灣的傳統小吃,像日本的壽司,韓國的泡菜一樣。不過,我覺得「滷」還是有語病。滷肉飯上灑的是「燥子」,不是「滷肉」。魯肉飯是細切的肉,瘦肉較多。吳自牧《夢梁錄》卷十六記述:「且如豬肉名件,或細抹、落索兒、精鈍刀、丁頭肉、精竄、燥子肉。」《水滸傳》第三回有一段話:「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燥子。」因此,我曾有將它改為「肉燥飯」的念頭;不料轉念一想,「燥」字音「騷」,念出來刺耳,還是「滷肉飯」適合大眾的口味。 滷肉飯的歷史悠久,經濟實惠,若是飲食業努力發展,它的前途一片光明。它比牛肉麵、小籠包的前景廣闊,因為咱台灣的大米,馳名亞洲,它終會把壽司壓下去的。 每逢吃滷肉飯,嚼著黃鹹菜片,心裡總湧現出慈母的神情。她若活在台灣,親眼看見她的傻兒低著頭,吃滷肉飯,她會喜極而泣啊。 不過,這個傻兒已是白髮皤皤,八十出頭了。 有生之年,我會親眼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川流不息,湧向台灣,為了品嚐滷肉飯。不用張貼廣告,也不必宣傳,我堅信這個情景一定實現。
-
《金門迎城隍徵文》「迎城隍」印象
說起后浦每年四月十二的「迎城隍」,我與這活動的關聯是隨著年歲漸長而逐漸加深,所以「印象」自然是多面向的。 小時候對「神明遶境」因著大人的教導而始終是「敬而遠之」,不敢走向前,那是一種對於「未可知」的敬畏吧!漸漸長大,習慣文字紀錄、照相留影的我開始近距離接觸,好像「神明出巡」沒那麼可怕,只要我們心中虔誠,只要我們不逾矩,好像各種活動都有其意義在,「城隍爺」出巡也是如此。 自小生長在鄉下,四月十二這個大日子最初的感覺就是「請客」,住在金城的人往往擺桌宴客;後來對這活動稍有認識之後,我知道這天不是「城隍爺生日」,而是祂自舊金城「遷治」的日子。有緣身在隊伍中,是因為學校接受「東門里」的邀請,除了參加遶境外,也在「代天府」前戲台上公演(可惜如今這戲台也拆除),然後是接著幾年都參加金城鎮公所的「踩街」及「歌仔戲演出」,不僅曾在西門「外武廟」,在「總兵署」前尤其多次,大人演出的不管是高甲戲或是歌仔戲,不管是來自哪一個劇團,效果總是不及小學生「粉墨登場」來得新鮮、有趣,因而總能吸引不少關注的眼神,光是戲服上身就很有看頭。 我想,能夠為這大日子做點什麼是別具意涵的,因為這天,男丁們扛輦、舉旗……,女士們拜拜、隨香……,小孩們粧人……(當然,時代在變,各種角色也可能和以往不同),不只「城隍爺」,就連眾神明也都來共襄盛舉,熱鬧非凡,這不是金門的大事是什麼呢?去年,「蜈蚣座」寫進了金氏紀錄,身為金門人都與有榮焉吧!儘管那天、那一刻,我簡直不知該把鏡頭朝向哪個角度照,想是從高空往下取景才抓得住那種「感動」吧! 那一年,應該是鎮公所第一次辦理「攝影比賽」吧!我檢視一下自己所照的,從中找到了幾張想與大家分享的,幸運的是二張獲得獎項,一張是大熱天的,我帶班上學生去巡禮一番,就在城隍廟旁,有善心人士提供清涼解渴的「酸梅汁」,我手指著那兒,學生們興沖沖的前往,喝下一口,興奮馬上顯現在臉上,於是抓住那一刻,大家都豎著大拇指說出「讚!」我給它下的標題是「感恩城隍爺!」另一張則是一群老人家們在城隍廟前看戲,我照他們專注的神情,「大廟口」前看戲,有趣的鏡頭!這張是「相招來看戲」。 帶學生來湊熱鬧,有時不用說明太多,讓他們自己去體驗最好!當他們走進城隍廟,當他們自動跪在神明前虔誠的說出自己的祈求時,我發現他們長大了,而對護境佑民的眾神明,只要心存善念即可!有時天氣悶熱,一些店家或願意付出的人們會主動提供涼飲,這也是廟會活動有人情味的地方。 其實,不只是本土的,近年來來自台灣乃至於中國大陸的陣頭增加,隨著陣頭越來越多,整個活動也越拉越長,從大熱天開始到已有涼意的黃昏,我發現小孩子的天真與不耐煩已然出現,天真的小孩坐在蜈蚣座上「搖頭晃腦」的,形成極特別的一幕;而只要時間夠久,我就必須要和學生磨耐性,因為他們手酸、腳酸,脾氣也不受控制,先用「緩兵之計」,再行一點「鎮壓」,最後給一點「安慰」,能完成這一年一次的大事已然不易! 在遊行時,最初陳師傅會和我們親自帶學生走,幾回之後,他卸下重任換我們接手,極重禮數的他要求學生每到廟前一定要行禮致敬,於是我留意在快到下一站的時候趕緊提醒學生,還好他們的反應也夠快,整個過程下來還是順利的。 新家緊鄰金寧鄉和金城鎮,但實際上它隸屬金城東門里,所以當那一次我下班回到家,鄰居拿著一個「紅圓」和金帛交給我的時候,我心中真有一份說不出的感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收到和「迎城隍」直接相關的另一層關係,鄰居同時補上了一句「四月十二有空去幫忙」,我能幫什麼忙呢?無非是照照相、留點東西罷了,好在那時我有任務在身,我回答「那一天我會帶學生去打鑼鼓!」沒能幫什麼大忙,不過幫忙「造勢」也不錯喔! 今年(332週年)的四月十二又快到了,整個文化祭已「緊鑼密鼓」的展開,不管是身在金門的、屆時會在金門的,或者是對這項大型活動有興趣的都要來「逗鬧熱」喔!
-
【徵文啟事】
為配合縣府2012金門迎城隍活動,以及石蚵小麥文化季,本報擬辦理徵文活動。迎城隍部分,歡迎針對浯島城隍、城隍神蹟等各類主題撰文參與;石蚵小麥文化季則希望聚焦小麥、石蚵美食的回憶。兩類稿件將優先刊錄。 來稿請註明《參與徵文》,檢附個人基本資料(筆名、真實姓名、出生年月日、身分證字號、戶籍地址、金融機構名稱與帳號等),逕寄副刊專用信箱art.kmdn@gmail.com。稿費從優,歡迎踴躍參與!
-
如如阿祖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阿祖一聲佛號之後,就撥一粒念珠,阿蓮盯著阿祖看,瞇著眼的阿祖,一粒佛珠都沒漏掉,一長串一百零八粒念珠都撥完,阿祖才將桌面上的火柴棒移一根至另一側。然後又繼續一聲聲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每天阿蓮看到阿祖的時候,阿祖幾乎都是在念佛,阿祖好像沒別的事可做,除了念佛這事。 時間對阿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不,應該說是靜止的。 阿蓮實在弄不清楚,阿祖的人生,難道只在那一聲聲佛號中嗎? 吃過午飯後,時間好像就停止了。 亮得發白的陽光,跨過二樓前頭窄窄的陽台,大方的跳進二樓這間阿祖專用小佛堂,有一部分還射向供桌上那尊菩薩的臉。 阿祖已經念完佛號進她和阿蓮共住的屋裡睡了,阿蓮不睏,精神還十足,頭一回無意中看到,先是一驚,怎麼阿祖才進房裡去,釋迦牟尼佛的面目就看不清楚了?愣頭想半晌,再看個仔細,才恍然大悟,也就這一想通,阿蓮忍竣不住的要笑出來。 佛桌上的菩薩,好像也有逃不開的事! 阿蓮強忍著笑,不敢放肆笑出來,佛祖那雙眼雖是被強光照射得瞇眼似的,可她知道那是有神的眼啊!另一方面,阿蓮是害怕自己一笑,吵醒一牆之隔午睡中的阿祖。 剛剛在房裡幫阿祖搥腿,看著後腦勺綰著一個髻的阿祖在她眼前沉沉睡去,才伸展了盤坐過久,有些痠痲的雙腳,一拐一拐躡手躡腳的走到這廳堂。 這個時段最無聊不過了,阿蓮趴在陽台的女兒牆往下望去,整條街空蕩蕩,靜得教人害怕,害怕掉個銅板什麼的,那大概會像打天空掉下個什麼大鼎那樣驚天動地吧? 阿蓮靜靜看著,從街頭到街尾,沒看到半個人影,三輪車則是集體停靠在街角電線桿旁,車伕們就靠坐在平時乘客坐的座位,斗笠蓋在臉上打著盹兒。 真沒意思,這樣安靜的午後時間,對面那些酒家女呢?還沒上班嗎?阿蓮伸長脖子往外看,酒家的門也關得緊緊的沒一絲絲縫隙。 到底幾點了?阿蓮回頭看一眼壁上的鐘,鐘擺滴答滴答擺動著,她慢慢算,終於算出是一點四十分。 嗄?才一點多。會不會鐘又慢了?那些酒家女什麼時候才來上班?她們也要午睡嗎?一連串的疑問閃過阿蓮腦際,但她也沒有答案。 阿蓮的目光從街頭掃到街尾,再由街尾掃向街頭,來來回回,卻是一個人影也掃不出來。阿蓮再把目光射向對面,高掛在對面二樓外牆上的看板,由上而下大大五個字「夢中夢酒家」。 夢中夢?什麼是夢中夢? 晚上招牌邊上閃爍不定的小燈,是夢中的夢嗎?誰的夢中會再有夢? 阿蓮想起有時晚上要睡覺前,偷偷溜到這個小陽台,看著街道對面酒家走廊上,摟摟抱抱的酒女和酒客,不是互動相扶著要進酒家,就是搖晃著要上三輪車。阿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看這樣的場景,好像是有一點點羨慕,羨慕酒女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 「阿祖,對面那些小姐攏穿足水呢!」阿蓮曾經問過阿祖。 「妝水水有啥路用?也不凍呷咧,無效啦!」 阿祖說這話的時候是邊撥念珠邊說,阿蓮心想阿祖長年一身唐衫,夏天是白色短袖麻布衫,冬天就棉質黑衣黑褲。阿祖的世界非黑即白,平日除了拜佛念經吃素之外,最常做的事是去寺院裡禮佛,和去蓮友家裡坐坐。阿祖可能是老古板的人,她根本不懂穿著亮麗時髦衣裳有多耀眼。 「阿祖,那些小姐又是穿甲水噹噹,又閣是坐三輪車,怎講無好?」 「憨查某囡仔,穿水坐三輪車是要做啥?伊們攏是賺吃查某。」 「賺吃查某?阿祖,啥米是賺吃查某?」 「阿……就是來酒家上班出勤的查某。」 「那這樣阮阿母逐天也是愛去上班,是按怎阮阿母沒抹水水、穿水水咧?」 「三八阿蓮,恁阿母是佇政府單位上班,若是穿甲親像酒家查某那款是會予人愛笑。」 阿蓮雖然不太能明白阿祖的意思,但願面對阿祖,她也不敢多問。 倒是阿祖覺得該趁此機會好好開導阿蓮,要不然孩子受這種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影響,是會一天天加深。自己住的屋子是老宅,誰知道對面的房子一翻新,就蓋出一排連棟三層樓房,一連開了兩三間酒家,而這家夢中夢好死不死正在自己住宅對向。 「阿蓮,汝不通歸天閒閒就要看向對面,正經代誌要做,冊愛認真讀、字愛好好寫,將來吃呷一個好頭路,嫁一個好尪,汝不通定定要看向彼邊去,想想那些有孔無損的代誌做啥?進出酒家的人,不管是查埔抑是查某攏嘛真了然,那些開酒家的頭家閣卡僥倖失德,是要負因果的。」 阿祖說完這一串話,還兀自對供桌上恭恭敬一鞠躬,誦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阿蓮睜著慧黠大眼睛,她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在酒家進出的男男女女,阿祖的評價是這樣的「不高」? 在她的認知裡,「了然」是絕頂的沒用呢! 此刻,阿蓮再多看幾眼夢中夢的招牌,在亮晃晃的白天裡,少了招牌四周跑馬似不停轉動的霓虹燈,感覺好像也少了一點夢幻。 「阿蓮啊,汝在做啥?」阿祖突如其來的呼喊,教阿蓮震了一下。 「喔,無啦!」 「我怎不知汝閣在看對面酒家,緊來甲阿祖做伙睏。」 阿蓮不敢再貪看陽台外的世界,她趕緊跨進阿祖的房間,躺下身靜靜偎著阿祖。阿蓮覺得很奇怪,剛才那一顆浮動向外的心,在靠在阿祖身邊後,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快速將它撫平,正一點一滴的沉靜下來。 阿祖轉過身來輕輕撫了阿蓮的頭,開口又說了。 「阿蓮,汝這陣還少歲,很多世間代誌還不識,不通予表面的虛花騙去。咱做人要知足,不通一山看過一山,穿水抹水要做啥?外表無實在,心卡重要。古早人有講『心頭抓予在,不驚樹尾做風颱』,按怎予咱的心安靜,不受外境影響,這就汝去學校讀冊要學的,汝知莫?阿蓮,咱啥款身分,就做啥款代誌。」 「嗯。」 阿蓮讓阿祖挲得通體舒暢,早忘了夢中夢的酒國現象,可是阿祖逮住機會,還想傳授一部她經年累月修得的智慧之經呢! 「阿蓮啊,汝不通看那些酒家女穿水抹水就欣羨,伊們啊去做那種工作,也是不得已,若不是伊們厝內欠用,或者是要還債,誰人會予自己的查某子去賺這種甘苦錢咧……」 阿蓮已沉沉睡去,阿祖憐惜地撫著阿蓮的臉,「憨囡仔啊!」 次日晚間八點多,阿祖正做著晚課,阿蓮早已進房等著和阿祖一起睡覺。忽然間從屋外傳來一陣咒罵吵鬧聲,這之間夾雜了男人粗野的咆哮,和女人斷斷續續的尖叫啜泣聲,阿蓮禁不住好奇心,立即跑到小陽台看熱鬧。 是從對面夢中夢酒家的走廊傳來,阿蓮看到一個男人粗魯地拉著一個酒女,說拉是客氣,那酒女其實是被男人拖著,而且還一路把她拖到酒家門前的三輪車邊。男人的身邊簇擁著幾個男人,他們一直鼓動拉人的男人。 「老大,免對伊客氣,無予你面子嘛!」 「是啊,予伊好看一咧。」 「這愛小可教示一咧。」 「……」 同時間也有幾個酒女又是勸又是拉又是想擠上前去隔開他們,其中一位年齡大一點的酒女乾脆靠到那位老大身上。 「陳桑,麥按呢啦,按呢歹看,入內店內坐,我陪汝飲,看要飲多濟,攏算我的啦,來啦……」 「幹,閃啦,恁爸不爽啦!」 「唉喲,陳桑,麥按呢啦嘛,你大人有大量啦,來啦,算我請啦……」 「恁娘咧,汝叫是恁爸是啥角色?著愛予汝請?」粗暴男人咆哮一陣,又回頭扯著小酒女,「汝共恁爸看斟酌,陪酒就愛像瑪莉按呢,做酒店查某閣想要假大牌,按呢著免來賺囉,走,入內去,恁爸就不信汝敢不陪恁爸飲酒……」 「好啦,好啦,陳桑,麥受氣啦!豔秋,走,共陳桑回一咧失禮,咱好好陪陳桑飲幾杯,知影莫?」老酒女向小酒女使個眼色。 阿蓮瞪著大眼睛看著昏暗中閃爍五彩燈光下的酒客酒女拉扯劇,心底深處慢慢浮起一股氣,她氣酒客的粗暴,也氣小酒女的無用,更氣一旁圍觀的人沒人打抱不平去報警。 這些人怎麼可以這樣呢? 阿蓮突然想到阿祖,她回頭一看八仙桌旁的阿祖微閉著眼,不受外面嘈雜聲音的干擾,她一樣一聲佛號一粒念珠的撥動著。外面明明吵翻天,整條街都是圍觀群眾,也有一些人像她一樣在自家的陽台上看好戲,可是阿祖為什麼都不會想湊過來看熱鬧?為什麼? 阿蓮一會轉身看看阿祖會不會出聲營救小酒女,一會兒轉身為那個小酒女叫屈。但是阿祖依然事不關己的如如不動。 阿蓮著急了,看一眼牆上大幅佛陀畫像,祂不是要人發揮慈悲心嗎?那阿祖的慈悲心呢?如果念佛念到不管他人死活,這是佛祖的本意嗎? 阿蓮越想越悶,越悶越急,越急越亂,心一亂脫口就說出:「阿祖,彼邊在冤家相打,汝奈不來叫伊們惦惦?」 阿祖的眼皮依然垂著,阿蓮的聲音彷彿也被隔離在外似的。阿蓮不明白到底阿祖聽見了沒?會不會是阿祖念佛念得入定了? 阿蓮再近向前,再說一遍。 「阿祖,對面彼間夢中夢……」 「阿蓮啊,一人一款命,那是彼咧查某的命,隨人的業隨人盡,汝知莫?一切攏是因果啦,憨囡仔。」阿祖打斷阿蓮的話。 阿祖繼續她的課誦進度,直到念完,不疾不徐地收拾火柴棒和念珠,然後再牽著阿蓮入臥房。阿蓮掙扎著要向外去,「阿祖,彼咧酒家女真可憐呢,乎查埔拖咧,汝去共伊救啦!」 「憨阿蓮,汝心肝軟是好代誌,也不過世間是五花十色,汝也細漢,昧凍瞭解,慢慢汝就知囉。」 「阿祖……」 「世間是苦海,人人有家己的苦要呷,伊若注定要呷三碗苦,誰也無法代替伊呷,萬項攏著家己受,總有一天苦盡甘來,到彼陣就解脫囉!」 「阿祖……」 「阿蓮,好啊,緊睏,麥閣想那些。」 阿祖說什麼,阿蓮似懂非懂,她只是關心剛才看到那個受欺負的酒女,可是阿祖卻強要她睡覺,阿蓮翻來覆去,腦門還是十分清醒。 她真的不懂,阿祖怎麼有辦法不受影響?
-
徐行吟嘯
終於和友人同登大度山,登上了峰頂,友人依然氣色悠然如若,我卻已經氣喘噓噓,膝關節喀答喀答作響,隱隱痛楚。他立在一石凳上,仰天長嘯-哈…,他的渾厚聲息驀然在天際傳開,不一會兒,對岸也傳來『哈…哈』的爽朗嘯聲。 這就是現代人的長嘯嗎?不,這是運動,現代人已經很少長嘯了。有一次在晨曦爬山,總會看見一群健步徐行的老者,有的人攀登上了一定的高度,會豪嘯幾聲,有的人則沿路走,沿路嘯。那真是一幅「嘯」的奇景。「沒錯,我們有的退休,早起,沒事幹,只好爬山運動,每天一路走著,想起家鄉長輩教過的一點把戲,就這麼胡叫起來。」確實,能放情縱笑幾聲,聽聽山谷那邊傳來自己長嘯的回響,也是有趣。 「嘯」,在魏晉士人裏幾乎是極致的風度。劉義慶《世說新語·棲逸》記載,竹林七賢中好為青白眼的阮籍善「嘯」,聲「聞數百步」。平時對俗人終日不見青眼的阮籍聽說蘇門山中有真人,疾忙往觀謁見。見其人擁膝岩側。籍登嶺就之,箕踞相對。然後「商略終古,上陳黃農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問之」,真人卻「仡然不應」。最後,只好對空長嘯,良久,真人笑曰:「可更作」。籍複嘯,意盡,退還半嶺許,聞上口酋然有聲,如數部鼓吹,林穀傳響,顧看,乃向人嘯也。 放達任真的阮籍虔誠的拜訪這位世外高人,一切治世養生之學均遭鄙視,只有嘯歌才是他們溝通的唯一方式。當阮籍嘯歌意盡回到半山腰時,忽然聽見嘯聲驟起,如許多種樂器一時大作,「鐵騎突出刀槍鳴」,在深林大穀中傳響回蕩,久久不絕。這位真人的嘯盪氣迴腸,令山鳴谷應。 自魏晉以來,嘯且詠是當時文士的一種好尚,具有一種放蕩無羈,無拘無束的名士作風,放達任真,簡傲不群。文人雅士的愛「嘯」成癡,在詩文裡可見一斑。「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是陶淵明辭官歸辭後的心情寫照、唐代王維「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李白「撫劍夜吟嘯,雄心日千里」、宋代蘇東坡「何妨吟嘯且徐行」、岳飛則「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仰或嘆壯士難酬或退隱山林或身世乖舛或有其他影射,一聲長「嘯」可了得。清代篆刻名家高鳳翰的篆刻還有一方『吟嘯送餘齡』的印章。 嘯是一種悠然獨往的歌詠。嘯是一種詩意鬱然的表達。西晉成公綏的《嘯賦》裏,如此深情地敘述嘯是「響抑揚而潛轉,氣沖鬱而熛起,協黃宮於清角,雜商羽於流徵」,毋寧說嘯是在演唱一種高難度的雅曲。 嘯是一種有骨節的精神。板蕩之時,飄搖之際,面對悲壯的衰落、王朝的更替,血與火、塗與炭考驗著先覺者的良知。人的膝蓋其實是最軟的,人的腰也是容易折的。如果沒有一種精神的力量,那條不違背心靈的道路就難以繼續跋涉。而他們的一聲聲嘯,挾風雷之音而至。它在藐視,它是清醒,它的低音部還在傾訴著無奈和困惑。他們集體的靈魂與人格,依據著清嘯的激蕩而更純粹,更有力度。他們單薄的血肉之軀劃出這樣響遏行雲的清越之音,讓我們多麼欣喜若狂,又多麼憂傷莫名。 我常常想起魏晉南北朝的時代。有奸雄,有暴君,但也有玉樹臨風的洛陽少年,玉山巍峨的打鐵大漢,也有坦腹東床的王家公子,指揮若定的謝家宰相。正因為如此富有詩意的人目不暇接地出現,這個時代,才有了後世難以擁有的光芒。而那些或優雅或激憤的長嘯為一部世說增添了最響亮悠長的新語,更讓魏晉風度多了一分無法企及的神采。 我欣賞人們在登嶺,放膽對空長嘯的豪氣,卻對在塵俗生活中的一陣鏗鏘有力的「呼嘯」,有點敬謝不敏。例如,我曾經在午夜最後一班公車,車內只有三人-司機、我、和一位背著厚重行囊衣著骯髒眼神閃爍雙手舞動的奇人。車內著實安靜,我身後方突然傳開狼嚎般的淒厲叫聲,我被驚嚇了一番,司機卻神色自若,堅定的應著這陣叫聲回應:坐的後面的那位,你麥個丐嘯,不要驚人。 在這做人苦悶做事緊張的生活裡,一種不吐不快的長嘯不也是一種紓解嗎?嘯,古今有之,只是各時代,人們各有著不同的嘯法和心情。不過,可不要自不量力的「丐嘯」,那可會讓許多人竊笑!
-
生活閒情
這次到德國旅遊,整個行程是滿意的。 先是逛海德堡這個美麗的城市,整個城市就是一所大學,沿著舊市街,大學散佈其間,浪漫典雅,除了建築優美,紅瓦上覆蓋白雪似童話般場景,流連其間,心也雀躍不已。常想歐洲之所以令人著迷,房舍、街道、古堡是重要因素。只是台灣來的我們,經常沿路買東西,藥品也好,發泡錠也好,皮包也好,最可笑的是連印花的餐巾紙、面紙我們都買,心裡也著實不明白為了什麼。海德堡這麼美麗的大學城,古樸石塊步道,可愛街道、新奇商品,旅人們讚嘆有餘,無可避免大包小包。 頭兩個晚上,住在飄著雪花的飯店,房裡是暖氣,打開陽台,白皓皓的雪厚厚一層,雪花從空中不斷飄落,張開嘴巴,讓雪花飄進嘴裡,戴手套的手掌接住;體驗寒帶冰冷的風情,湖面結冰,白茫茫的山與湖分不清界限,嘴裡哈著氣,興奮到心快跳出來;景色美到極致,直呼不可能。屋外冰天雪地,屋內狂飲啤酒,真個人生幾何? 不知何故,歐洲的城堡,鄉間房舍,不管是綠牆、鵝黃的牆、粉紅的牆,配著斜背的紅瓦,常使人跌落夢幻般的童年,加上清澈的天空,或未結冰澄藍的湖,或結冰後潔白湖面;各種景緻都讓人嚮往歐洲。 或許歐洲的國王偏愛蓋城堡,無形中給後代子孫留下豐厚的資產。德國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竭盡所能蓋了19年的新天鵝堡,他自己才住了120天即身故,可是世界各地的人們蜂擁而至,破壞山間的寧靜,也帶來經濟活絡。群山環抱間,我們八個人乘坐一部馬車,兩匹駿馬奮力前進,踩著答答的馬蹄,由車伕駕馭著,外面飄著雪花,馬車內寒風刺骨,兩匹馬雖雄壯,乘客的我內心真是不忍,幸好背對著馬匹,否則良心不安。覺得虐待動物莫此為甚。 海拔2962米的楚格峰,屬阿爾卑斯山脈,德國最高峰,雲霧繚繞,峰頂終年像戴一頂白帽子;大夥乘坐纜車上山,向下俯視又深、又陡峭的山谷,驚心動魄,眼光所及盡是美景,即使雙腿發軟尚且忍住,因一眼望去,或近或遠盡是白色,身處亞熱帶的我們,看到雪,尤其正下著雪,內心悸動莫名,只想吶喊。 我們在頂端的餐廳用午餐,且讓我稱它為雲端餐廳,餐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是地點,楚格峰的頂端ㄟ!離開楚格峰準備到慕尼黑,到慕尼黑必然想起飛躍的羚羊紀政,因為有牽連,彷若有某種程度的熟悉感。 當中有一天中午,經過羅曼蒂克大道,參觀古老的護城河城門威尼茲門,我們到丁凱爾斯班(羅曼蒂克大道上保存最完整的中古世紀城鎮除了羅騰堡之外,就是丁凱爾斯班)一家講究的德國餐廳,氛圍擺設都極優雅,桌上鮮花蠟燭,前菜、甜點堪稱佳品,主餐德國風味香腸,一條乳白色一條淡紫色,肥肥壯壯,佐以酸菜,惹人食指大動,一刀切開,內餡流出,很像嬰兒拉肚子的排泄物,我是這麼想的,兀自想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優雅的歐洲人等每一人均用完每一道菜才會再端出下一道菜,因而這一餐大約費時二小時,可也沒吃到什麼,偷窺他人也都未動,全體相視哈哈大笑,真是有趣的德國香腸;主廚大概失望透了。 丁凱爾斯班這古老城市古意盎然,有著許多著名景點,吸引我的卻是超市裡的漂亮餐巾紙;用完中餐約是下午2點半,與友人興沖沖進一小超市用銳利眼光搜尋餐巾紙,三位女店員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鐵門拉下,我們被關在超商裡,嚇出一身冷汗,原來休息時間一到,管你有多少觀光客,我生意就是不做,走筆至此,約略知道歐債是怎麼來的。屋外一群旅人不得其門而入,空有心也買不到東西了。 羅騰堡這座老城市擁有全世界一年四季都賣聖誕節燈飾的商店,店面大到需要指示牌,否則客人怕要迷路了。燈飾琳瑯滿目,燦爛不在話下,從未見過的顏色、造型爭相奪艷閃閃發光,一座粉紅色聖誕樹二層樓高,極其耀眼,所有商品都令人嘆為觀止;什麼東西都想買:旅行滿足飢餓視野,也滿足購買慾望,如若可以不旅行,可得想想要做什麼事。 羅騰堡內一家數百年歷史的飯店,有些兒幽深,夥伴有人敏感,晚上開點小窗,感覺風是陰的,或許是多心了,我倒覺得溫暖可人,能住到有歷史的飯店,想像一下17世紀的樣貌,有公主有王子有馬車有莊園…,何等古典的景象。再沿著石板路逛到市政廳、小商店,看看商品陳設與巧思……一群人興高采烈,無端的開心。 遊萊茵河是夢寐以求的行程,夢幻的萊茵河、多瑙河,在年少時光牽掛著,想終有一天必定得去探望一回,就是河嘛!可名字怎這麼美,因而當得知要在萊茵河上的遊艇喝咖啡,內心澎湃,整個身子熱了起來,整條河的兩岸盡是有名的城堡與葡萄園,中餐在萊茵河畔面對羅蕾萊女妖淒美傳說地點享用德國豬腳,一切盡在不言中,可說是心滿意足。 從旅遊享受樂趣,忘卻所有煩憂。快樂時光忽悠而過,不曾因妳的雀躍而駐留,回程看著照片,回味一幕幕屬於歐洲的景色;原來冬末初春仍是寒天,也可玩出興致。
-
風獅爺的祝福──速寫《我從金門來》﹑《走出海島的金門人》
2005年8月我從工作30年的崗位退下來,自由、充裕的時間讓我更能追求理想,享受從未曾有的文學創作與活動空間。在一段蜜月期,調適上班工作與賦閑在家後的悠悠心緒,計劃著作出版、參與國內外文學活動、旅遊觀光、省親訪友,成了我未來的人生目標。 打從80年代中參與金門族群活動以來,對金門先民因為家鄉土地貧瘠,為求生存而遠渡重洋,赤手打天下的辛苦和拼搏精神有很深的體會和感觸。黃木榮、洪天送、方水金這些鄉親,在我和他們比較頻繁的接觸中,每一次的聆聽,都是一篇感人的篇章,一則動人的故事。「我應該把這些奮鬥的經歷寫下來!他們走過的那一段歲月,艱辛困苦,畢竟不是今日富裕的新一代所能想像的。」我心忖。我於是在辭職那年10月開始策劃,在鄉親們的支持和鼓勵下,半年後(2006年4月)順利出版了《我從金門來》這本採訪了12位新加坡金門鄉親的奮鬥創業故事。 該書由金門會館黃祖耀主席撰序,另一位序文作者為現任南洋理工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院長劉宏教授。 《我從金門來》 《我從金門來》的12位受訪鄉親,回鄉超過80次,金門原鄉無人不知的洪天送,因家鄉生活艱難,不得不在1947年20歲時,揮別親人,帶著村口那一尊風獅爺的祝褔,隨著鄉親飄洋過海,來到新加坡投靠二叔父。二叔父以划舢舨為生,洪天送很自然地步其後塵。由於年輕力壯,更為了多賺一些錢,他早出晚歸,有時也顧不了三餐,一天勞動十多個小時。雖然,每趟收費僅是一角錢,但生意好時,一天整百人次,每個月收入可高達三百元呢!在那個普通職員月薪可能僅是五十元的年代,洪天送三年賣力搖槳,省吃儉用,著實給他儲存了一筆錢,為日後創辦駁運公司奠定了經濟基礎。 2007年6月6日出版的《天下雜誌》第373期,以「突圍三部曲:全球下南洋‧前進新亞洲」作為封面故事,並專章聚焦「金門幫」;翌年11月3日,臺灣媒體《商業周刊》第1093期,胡釗維也以「金門幫百年智慧─賺慢錢」作為封面故事,用巨大的篇幅描述金門人早年冒死離鄉出外打拼的血淚經歷。洪天送是被引述的典型人物之一。「洪天送剛來時就住在『估俚間』(註1)裏。房間不大,卻住了四、五十人。他有時為了多賺幾個錢,晚上回來晚了,房間睡滿了人,只好踡縮曲身在神桌下。」(註2)這樣的移民艱苦生活,雖然已是半個多世紀前的陳年舊事了,然而洪天送每一次回想,每一回對人訴說這一段辛苦的日子,我們總會看到他激動通紅的臉,眼眶裏閃爍著淚光! 1937年,日軍鐵蹄來到金門。9歲的方水金,跟著母親和姐姐逃難到新加坡與父親團聚。由於家境貧窮,僅讀一年私塾的方水金,先後當過童工、高爾夫球場小球童、貨倉小管工、「九八行」(註3)雜工等。在「九八行」工作了四年,方水金18歲時向友人籌措了三千元,開始和朋友合夥做生意,惜缺乏經驗,終於被印尼奸商所欺詐,最後幾單大宗貨物全都收不到錢。方水金面對如此沈重的打擊,卻絲毫不退縮。他毅然地踏入一家運輸公司當苦力,每天在港務局的碼頭貨倉裏搬運重甸甸的土產和貨物。為了盡速還債,他甚至加班多賺錢,一天睡不到幾個小時。後來,他用辛苦儲蓄的錢買了兩輛舊囉哩車,開始闖蕩天下。方水金還和一位親戚,每逢星期五下午駕著囉哩車,跑了數百里到馬來亞丁加奴去採購大樹桐,並在星期日趕回新加坡,把大樹桐賣給火鋸廠。十多年的來回奔跑,風雨不改,讓他賺了一些錢,累積了日後發展運輸業的資本。 信手舉出洪天送和方水金這兩位德高望重的金門鄉親為例子,無非是讓讀者知道,最早的金門移民多以勞力,或是當店員、學徒換取三餐溫飽,但他們都能發揮勤儉刻苦的精神,努力改善生活。他們有些在工作一段時日後,累積資本,從事各種商業買賣活動,不僅為自己創造財富,也在促進早期新加坡的社會與經濟發展方面,作出一定的貢獻。書中所寫的另幾位鄉親:楊清芳、蔡端拱、蔡水土、王永堯、楊掽炮、蔡國霖、林長鏢、盧振東,都是典型的例子。 至於出身環境良好的陳國民,其父陳永福在四十年代中經與親人合創「友誠貿易公司」,為陳國民日後從商奠定了基礎。陳國民又懂得順應社會的需求,從最初的土產(註4),進而電腦,甚至建築材料,友誠貿易公司的業務在80年代如日中天,陳國民也因此擔任金門會館副主席,及多個社團要職和顧問等。 12人中唯一受過大學教育的陳佳模,6歲從金門南來,高中會考以優異成績進入南洋大學生物系。畢業後,陳佳模沒去政府部門任職,或是當老師,而是進入姑丈經營的出入口商行學習做生意。八年後,經姑丈的同意,陳佳模出來與鄉親合創「松茂」貿易公司。最初,為了打開市場,他四處走訪巴剎、雜貨店和香燭店主,往往工作到很遲才回家,但他從不抱怨。由於他的勤奮,向他拿貨的巴剎(註5)攤主和雜貨店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好。其後,他在妻舅的協助下,創立了「益茂漆業私人有限公司」。30多年來,公司數次擴大規模,員工也增加到目前的八十名。 應該一提的是,多年來海外打拼成功致富的金門先輩和鄉親們,無不捐資參與家鄉的民生建設和教育事業;許多宗祠、宮廟、學堂、屋宇的建築,都有他們因為地緣或血緣的那份血濃情深的凝集,也是離鄉人與家鄉割不斷的感情聯繫。進入21世紀,金門大學的成立,何嘗不是海內外金門鄉親的共同意願與努力! 綜觀上述鄉親的成功秘訣,那就是刻苦耐勞、勤奮努力。溫文爾雅的陳佳模表示,經商的最主要信條,便是注重信譽,真誠待人。他引臺灣星雲大師所說的話:「一個人的成就,在於日積月累;一個人的成功,在於堅毅不拔」自勉。因此,在逆境中固然要奮勉向上,但在順境時,也要時時刻刻警惕自己。而這,綜觀其他創業的金門鄉親,不都是如此嗎? 坦而言之,《我從金門來》出版後,頗受重視與好評,確實給我很大的鼓舞。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教授宋怡明 (Michael Szonyi) 說:「讀了呂紀葆《我從金門來》以後,我對老一輩華僑在新加坡的辛苦和奮鬥有了很深刻的印象。遠離家鄉,移民到一塊新的土地,努力落地生根,而永遠忘不了家鄉和親戚,這就是國際華僑的特點。呂先生所收集的十二位金門同鄉的口述歷史,清清楚楚地描述了華僑的跨國家生活方式和意識形態。他們的個人經歷會讓一般讀者很感動,對研究者則很有啟發, 希望也會加深下一代金門華僑的後裔對家鄉的認識, 並引起他們對其前輩經歷的興趣。」 另一位對華族歷史素有研究的日本漢學家,目前執教於香港中文大學的合田美穗教授也指出:「這本書讓人知道新加坡老一輩移民拼搏努力建設新加坡的貢獻。新加坡發展的背後有著這些前輩的奮鬥。我認為這是一本很有歷史價值的讀物。據知,現在很多新加坡的年輕華人不知道自己的籍貫;有的更不知「籍貫」的意思,更不用說為自己的籍貫感到自豪了。希望這本書能夠成為新加坡年輕人尋根的渠道,並讓他們體會到新加坡先輩不屈不撓的精神。」 《我從金門來》出版後三年,金門縣政府重新包裝,於2009年將該書納入<金門鄉僑訪談錄>系列之一種,這是我始料不及的,趁此機會由衷地表達我的謝意! 《走出海島的金門人》 2010年9月中旬我第五次返鄉,卻是首次帶著孩子,陪同母親、妹妹回到我童年生長的地方。某夜,在喝了愁緒撩人的高粱老酒後歸來,與到訪的《金門百年庶民列傳》總編輯李褔井鄉親談得興起,我終於接受了委託,參與了這套叢書之一的南洋篇《獅城人語》的撰寫工作。這套「旨在記錄一座島嶼,見證一個時代」(註6)的叢書在2011年7月30日在臺北國家圖書館舉行新書發布會,我參與並見證了馬英九總統所說的「金門故事、金門精神」(註7)。同年五月中旬,《獅城人語》的新加坡版《走出海島的金門人》也在獅城推出。 我很感謝時任新加坡新聞、通訊及藝術部呂德耀部長為拙作《走出海島的金門人》寫序。他指出:「這部著作生動地把金門人的精神文化呈現在世人面前,為金門人了解自身的文化價值提供了有用的參考。……希望讀者們能從《走出海島的金門人》所描述的人物身上獲得啟迪,從而找到寶貴的精神財富,讓他們終身受用。」 金門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江柏煒博士也指出,「(作者)以他特有的豐富觀察與細膩文筆,寫下一些點滴的、個人的、家族式的小故事。但儘管是報導文學式的文體,卻能彙整為一篇口述式、史詩般的大歷史,提供海外華人移民史研究者很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坦白地說,這些資料的整理有其迫切性與時效性,一旦一個世代完全凋零,我們再也尋不回這些生活歷史。」他們兩人對我勉勵有加,我是由衷感激的! 《走出海島的金門人》12位鄉親中,除了林再球是南來的鄉親外,其餘11位都是土生土長的金門人後裔。林再球在1968年,以畢生儲蓄的二千多新元購買了一輛中古貨車,開始他的創業之旅。今天,「金順利」已是新加坡馳名的品牌,它提供一站式的重型物流服務。 11位金門人後裔中,陳篤漢、黃章聯、王顯榮博士,分別是新加坡金門族群聞人陳普地、黃木榮、王濟堂的公子。這些在南洋生長的金門人,秉承了家鄉海島子民刻苦耐勞、堅毅不拔的奮鬥精神,在所從事的行業中卓有成就,引領風騷。當年,祖先為生活而離開金門海島,而今,生長在南洋這塊土地上的金門後代,也在為理想而努力,透過辛勤的汗水和執著的信念,更把驕傲和亮麗裝點到全世界。 陳篤漢領導的「金德隆」,是一間歷史悠久的船舶物資供應商。一百年前,陳篤漢的祖父陳仲命在丹戎禺開了一間叫「金德隆」的雜貨店。除了售賣一般日常用品之外,也提供伙食給當年載貨來新加坡的印尼舯舡。後來,聽取這些印尼客戶的意見和要求,也兼營索絡及其他船具用品。日據時期,陳仲命先生經營的雜貨店,幾為日寇所掠奪,蕩然無存。新加坡光復後,陳仲命東山再起,但他已把生意從雜貨轉移到索絡,專營市場所需要的椰棕索和呂宋索了。公司後來由陳篤漢的父親陳普地料理。六十年代中,陳篤漢到公司幫忙,努力開拓新市場,並使業務趨向多元化。除了傳統的索絡業,也發展成為油槽船供應商,和提供鉆油臺配件,例如鋼纜、尼龍繩等及其他支援服務的海事船具供應商。今天,「金德隆」已是一間擁有員工200名的上市公司,其成長過程其實是充滿艱辛、崎嶇不平的。「金德隆」有今天的輝煌成就,套用陳篤漢的話,就是刻苦耐勞,與時並進,鍥而不舍,勇往向前的拼搏精神! 黃章聯的父親黃木榮,年僅12歲便離鄉背井,到印尼的峇眼亞比亞比與父親團聚。為了生活,黃木榮嘗盡各種艱辛苦辣,他當過雜貨店的學徒,也做過小販擺賣豆湯,他甚至也當過苦力。40年代,黃木榮和幾位朋友租船跑碼頭,短短兩年便已擁有七艘帆船,賺了不少錢。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黃木榮移居新加坡,從事土產出入口,主要是丁香、咖啡、胡椒等貿易,後來成了丁香大王。黃木榮在2010年逝世後,黃章聯克紹箕裘,除了從事房地產、證券投資生意及土產之外,也經營香精、食品添加劑、石蠟等化工原料和鋼管之類的建築材料。 王顯榮博士的父親王濟堂於十歲那年隨母親南下新加坡,與在那兒經營木材及其他建築材料生意的父親團聚。中學畢業後,他北上中國暨南大學深造,返星後不久結婚,先是開雜貨店,後經營土產出入口,並擔任英商有利銀行營業顧問。從銀行退休後,他更收購一家提煉植物食油的華豐工廠,擴展使之成為多元化的公司。鼎盛時代,王濟堂成立了華豐集團,屬下十多間公司。王濟堂逝世後,擁有英帝國大學化學工程博士學位的王顯榮博士,出任華豐股份有限公司執行董事。他同時也擔任另數家公司的主席職位。 本書中的方耀明和方耀清是兄弟,父親方文言於25歲時南來,70年代靠著一艘小船,克勤克儉地把三男四女養大。方耀明和方耀清兩兄弟,童年時便與船為伍,長大後也選擇了與船有關的行業,發展了屬於自己的亮麗天空。 其他鄉親人物,例如從機電安裝到企業管理的王培坤、開拓朱古力市場的呂立岩、經營五金生意的李篤從、從事建築行業的黃正發、要讓全球華人都喝Super Coffeemix的張騏牧、熱心印尼家鄉公益事業的陳建邦,他們的商業範疇,不僅僅局限在新加坡,甚至走出本區域,生意環球化。走出海島的金門人,他們的成長閱歷、奮鬥經驗、創業激情和人生理念,儘管有所不同,但島民不屈不撓、永不向困難低頭的特性卻是共同的。走出金門,另一片天空是美麗的;踏出獅城,地球上的每個角落,也一樣陽光燦爛,處處有花香! 臺北《商業周刊》評選的南洋「金門幫十大名人」:黃祖耀、楊忠禮,張允中、黃進益、陳成龍等等,是家喻戶曉的的翹楚人物。我這兩本書裏所訪問的金門人,只是我所熟悉,並且從事商業的鄉親;出發點也在於配合商業社會,以商貿經濟為考量。實際上,已故和今天各行各業的卓越金門人為數不少。在這方面,大力追蹤報導的楊樹清功不可沒,近日推出的《金門鄉訊人物誌>足以說明他在這方面的努力。其他如董群廉、王先正、江柏煒博士、陳延宗等,也為南洋的金門人補白了他們付出的血汗與努力! 福建省政府主席薛承泰在《金門百年庶民列傳》序文裡寫道:「金門人能夠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島出發,成就於大華人圈,享譽於東南亞,影響力遍及兩岸各行各業,無非就是儒家士族的道統思維加勇於接受挑戰的精神!……金門的存在不僅在歷史上促進了臺灣的去蠻荒化,在最近的半個多世紀也為臺灣的安定與繁榮付出代價。簡單地說,金門是形塑臺灣歷史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是的!在風獅爺的祝褔下,更多的金門人將以他們的專長,譜唱源自浯島的美麗樂章! 註1:估俚間,即勞動階級居住的地方。估俚,與「苦力」諧音。見《我從金門來》,第98頁。 註2:同上。 註3:九八行,代客批發土產,包括貨價、征收傭金,例為百分之二,故稱。九八行不是零售商,實為生產者與大批購買者的仲介人。 註4:土產:指咖啡、橡膠、椰幹、胡椒、甘密與碩莪粉等南洋當地的產品。 註5:巴剎:馬來語Pasar 之諧音,菜市場之意。 註6:見《金門百年庶民列傳》,中華民國總統馬英九序。 註7:同上。
-
想起朱熹的「麥飯詩」
古往寫過「麥詩」的詩人很多,唐代白居易描繪一家大小下田收麥的《觀刈麥》已是家喻戶曉;宋代陸游「新炊麥飯滿村香」、鄭樵「高低麥隴相縱橫」、王十朋「小麥含花大麥黃」等詩句也是膾炙人口。清代康熙年間戶部主事陳睿思(浯陽信房24世)所作同安「東皋笠 十景」也有「春濤麥浪」一景,可見麥田自古也是我們閩南一道亮麗的農業景觀。 曾幾何時,這道風景在廈、漳、泉沿海一帶被高樓廠房取代,麥田風光不再,就連我這位從前曾是種麥、割麥、疏麥、輾麥、磨麥的「田舍郎」也不見多年。如今雖不至於小麥、韭菜分辨不清,但想見那「夜來南風起,小麥復隴黃」的景象已難尋覓(除非去北方),可沒想到,在「孤懸海中」的金門縣還有這樣一片小麥的天地。 據報。2012年金門石蚵小麥文化季活動已於四月七日在林厝和平公園紀念園區熱鬧登場。這是一則讓人感受回歸田園的好消息。倘若「自由行」手續是可以簡便,恐怕「觀麥」的人潮難以估量。對於這種以產業促觀光的意義我不想多談,倒是讓我想起了朱熹的一首「麥飯詩」。 朱熹有個女兒嫁給門生黃幹,女婿也是貧窮書生。有次朱熹到女兒家看望,女婿不在家,家中又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女兒祗好煮了「蔥湯麥飯」給父親吃。因是粗茶淡飯,女兒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再三表示歉疚,朱熹毫不介意,還特地寫了一首詩送給她: 蔥湯麥飯兩相宜, 蔥補丹田麥療饑; 莫謂此中滋味薄, 前村還有未炊時。(清褚人獲《堅瓠集》丙集卷三) 這首詩明白如話,通俗易懂。父親安慰女兒;麥飯可以吃飽肚子,蔥湯又能補養身體,咱家有麥飯吃,可有的人家還揭不開鍋哩!朱熹生活非常儉樸,《宋史》說他「豆飯藜羹率與之共」,女婿黃幹也載他「衣取蔽體,食取充腹,居止取足以障風雨」。這詩表達了朱熹樂觀、豁達的胸襟,今天讀來,仍然有著知足常樂、扶危濟貧的啟迪意義,不止如此,當今不少人「營養過剩」,麥子是粗糧,還真有治病保健的療效! 朱熹19歲中進士·22歲授官泉州府同安縣主簿。24歲蒞任,在同安先後有四年三個月時間,任內也曾渡海浯洲「採風島上,以禮導民」。他在同安完成了「逃禪歸儒」的思想轉型,因此,同安(含今天的金門縣)是「朱子學」的發祥地。閩北地區將朱熹這則故事編成川劇《朱熹看女》在觀光景點演出。金門既然還有這片難得的金黃麥地,又有拔麥、疏麥、磨麥、做粿的體驗項目,何不將這首《麥飯詩》刻在公園碑牆上,為每年的小麥觀光節增添一道朱子文化內涵。
-
護生
從菜市場裡買回來了新鮮貨,金黃色的甜玉米幾根;因為擔心有農藥的殘留,所以先放在盆水之中浸泡二十分鐘,以便淨化之後再行蒸熟以食用之。 正要撈起時,發現在其中一支的顆粒上面正有三條小小生命在蠕動著、爬行著,或許是「夜蛾」的幼蟲吧?顯然是為了求生存而正在努力著;啊!那時,我覺得自己的心腸頓時柔軟了起來,遂把牠們立刻從盆水之中輕輕撈起,並且用乾淨的廚房紙巾替牠們吸乾氾濫的水份。裝在盆裡的那一盆淺淺的自來水,在我看來只夠用來洗淨少許的蔬果而已;但對於那三條幼蟲來說,卻可能是足以毀滅生命的一汪洪水呢! 在這世界上,本來就常有矛盾的事情迎面而來,要我們做出取捨;而這一次,在「除蟲」與「護生」這兩個互相衝突的抉擇上,我選擇了後者,而尊重了牠們生存的權利。 於是我把決定權交給牠們,把牠們跟牠們寄生的那支玉米放在蔭涼處,希望在食物也是充足的情況下,能夠順利地化蛾飛去;同時牠們的前程,也交由牠們自己去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