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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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秦鵬剛從國防醫學院畢業,被分發到金門戰地醫院,這是他的志願,也是洪嬿的心願,他的兩個孩子已進入金門國民中學。多年不回白犬列島,聽說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無名島已花木滿地,漁村已蓋起了樓房,漁船已全部機械化,當年洪嬿鄉長的夢想的實現,指日可待了。 日子,彷彿螢火蟲的屁股,亮一下,黑一下,黑一下,亮一下…起床、上課、吃飯、上課、開會……入睡…… 杜潞校長目光如炬,他早已看出我放棄不了文學,於是,他發佈莊莎幗為教務主任,這項任命,使弘志高中全體師生精神為之一振。 小莊起午更、忙半夜,她把全副精力投入了教學業務。嚴格考核,認真把關,升學率蒸蒸日上,校譽享名遐邇。杜校長每逢見到我,總是嘻嘻笑著說:「于老師,你要有心理準備喲。將來這個學校的擔子,可能落在你太太的肩上啊。」 我朝他默聲苦笑,溜走了。 莊莎幗的聲譽,在花蓮縣境傳播開來,許多原住民引為光榮,都期望自己兒女能進入弘志高中,它成了步向大學的保證班。但是,學校有一部份教職員,暗地波濤洶湧,對小莊展開了攻擊:「這座學校不用三年時間,就會變成阿美族高中了!」 小莊充耳不聞,依舊埋首教務,盡忠職守,她無怨無悔,從不氣餒,她曾對我說過:「花蓮縣的原住民多,他們考進來,咱應該歡迎,教育本來就是有教無類嘛。」 只要你掌穩了舵,不怕驚濤駭浪!我支持她說。 七 那天在週會上,杜校長向師生講話,由於他稍微激動,竟暈倒講台上。經送醫院檢查,發現他收縮期血壓竟達二一○,舒張期血壓也達一二八,醫師注射了藥劑,囑他休息兩天,即可恢復工作。 杜潞年近五旬,生活極有規律,他每日午餐只吃一碟炒青菜、一塊魚頭、一碗米飯。他的血壓突然升高,大抵工作過勞的緣故。 那晚小莊在晚餐桌上,提起省教育廳將組織台灣高中校長觀摩團,赴日本、韓國訪問考察,為期十天。杜校長因健康因素,批示請教務主任莊莎幗參加。此事使她憂喜參半:她可以藉此機會觀摩日、韓的高中教學實況,作為借鏡;但她若成行,將會引起同事的嫉妒心理,小莊猶豫不決,幾乎難以進食。 既然杜校長請你去觀摩訪問,你就去吧。何必顧慮那麼多?將來如果聘你代理校長,那你就會緊張寫辭職報告嗎?我鼓勵她去,家裡還有兩千元美鈔,讓她帶走,順便買點衣服或家用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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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四之一)
──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 第1個玩笑:鄧大明 鄧大明,在部隊裡是訓練兩棲突擊隊的頂尖蛙人。國共內戰及台海戰役期間參加戰事無數。曾奉上級命令,潛入金門對岸共軍播音站,割下一女播音員首級並帶回。目前他窩居在新竹縣境內某一山區小學,擔任工友。 路已走到盡頭 我知道林子裡有什麼在等著我 孩子斑鳩般的笑聲 洗滌了我的心 還有花叢裡雙魚的接喋 我並不去干擾他們 儘管那交纏的身影驚醒了我的記憶 我想起一個美麗而驚惶的女子了 她喉嚨悲哀的默喊 瞳眸溢出的浪花 我將靜靜走向她 在林子過去再過去的地方 第4個玩笑:羅光信 羅光信,安徽毫州市人,二十歲從家鄉出來,返鄉探親時才知道妻子已改嫁,母親餓死,父親上吊身亡。他患輕度巴金森症,是基督教浸信會受洗信徒,他在民國九十年農曆除夕夜於中壢自宅懸樑自盡。 泥地裡的酢漿草多柔韌 你邊往沒有絲毫風意的天涯走去 邊默唸著誰才是世上唯一的救主? 窗口燈光打遠行信號 那群紅撲撲臉頰天使也不來敲門 風在屋頂拚命翻譯生命奧秘 繩子的驚慌和歎息已過去 明天你將向何處禱告去? 第36個玩笑:唐常才 唐常才,湖南桃源人,參加過三次長沙大會戰,他簡潔地描敘當年在長沙城內外和日軍周旋對抗。「躲在戰壕,遠處敵人慢慢靠近,我們安靜等待著,那心情很難講明白啊。」 誰的巨掌將撕碎我們 這些鐵和水的梔子花 即將瓣瓣散落 兜不攏完整的花貌 誰造了霜花般的晨光 又造黑暗箭矢的太陽? 誰造生之欲的歡忻和仰盼 又造摧折? 第46個玩笑:楊國棋 楊國棋,湖南武崗人,四十七年在金門退役,娶當地兩度喪夫婦人魏氏為妻,以挑糞等苦力撫養一家六口。其幼子即為知名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楊國棋八十九年病逝台北中興醫院。 那來接引的輓歌半點兒也不咆哮 忘川前的另一種河流,溫柔 但迅如奔星,在千萬分之一剎那滑過 右眼剛栽下桃樹一株 左眼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 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 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 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 織成一方錦繡 而在世界這頭 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 大漠孤煙直 第52個玩笑:邵治權 邵治權,四川曲縣人,抗戰時即從軍,三十八年隨國軍撤台,四十七年退伍,在金門當小販七十八年返大陸探親,這才知道妻子已改嫁給二弟,自己頓時成了妻子口中的「大伯」。 見到你的那天 井湄的刺槐靜靜瞅著我 滿屋子的話語不出自任何人的口 妳搶著要從眼睛拋出笑 為什麼我把妳的笑當作山間的 一座墓塚那般荒蕪 也許我應該再去流浪 也許我該把刺槐栽種在海上 而不是在井湄安穩的黃昏 第53個玩笑:葉成濮 葉成濮,民國七年生於安徽宣城縣,二十歲入伍,四十八歲上尉退休,轉往金門山外中正堂雜役,始終未娶親。大陸親人除垂垂老矣的小妹外,都已過世。他邊流淚邊笑著說:「快下到人生盡頭了,後不後悔已經沒什麼意義。」 時間拉住浪的帆 逼它回想歸途 而我不想 我是時間之外的不歸人 只是無人知道夜夜 我都要伏劍而臥 恨現實更恨夢 破曉前我不知折衝砍殺了幾百里 我告訴自己哭就是笑 笑就是橫過雲端的一句雁鳴 漸漸遠去的記憶 如無實體的影子 第54個玩笑:李九利 李九利,金門古寧頭人,任料羅港碼頭工,民國四十二年遭人誣陷為匪諜,隔年即槍決,其妻吳甘治哭訴:「打了十多發才斷氣,整個胸口幾乎打爛。」 你原是個吃陽光為生的人 他們請你上車那天 你以為自已要去山的那頭旅行 沒想到你走得更遠 去到一個沒有落塵也沒有暗影的地方 你得到的報償是頓悟 肉體果然是牢獄 有痛覺才有痛苦 有悲劇意識的,才有悲劇 第55個玩笑:王芳茗 王芳茗,福建海澄縣人,民國五十七年任職金門縣金城國小校長時遭誣陷為匪諜,受盡酷刑。四年後因總統頒減刑令才特赦出獄,然原本大好前途從此斷送。 昨天還是一陣雞啼 白銀般的日子 但今天,今天卻是尾翻白的死蛇 鐵窗內,他決定從死中再出生一次 他的思想是塊鐵砧 再火花四濺中不斷捶打 一方水泥地是座海洋 一片斷翼翔騰千里 移到窗口的夕日也能開口道再見 火光四濺中他一天天成了玄學家 第56個玩笑:江德生 江德生,台東關山阿美族人,民國三十四年入伍,後被送到大陸到處打仗,遭共軍俘虜,直到七十七年,哥哥到大陸尋親和他相認。「那個走過來的很胖,是不是呀?」他三嫂問。他用阿美族話回答:「就是我呀,你不要看我很胖,就像空心蘿蔔一樣。」 你說,被踐踏的肉體得有豁達的靈魂 所以你便成為一隻胖胖的空心蘿蔔 你用明喻渡過每一天 眼淚像小米又像珍珠 從臂膀淌出的鮮血,像琥珀 月色像刀 刀像昨天的笑 笑像砲口的青煙 像回不了巢的藍鵲 被山谷的回音追著盤旋 第57個玩笑:陳瑞珍 陳瑞珍,青海人,十六歲那年隨舅舅至武漢經商,來台後自習國畫,以此手藝養活家人。六十三歲那年,妻子病逝,遠嫁荷蘭的獨生女亦失去聯繫,頓感人世如幻。 像一幅幅畫……… 他想:是誰在畫著我們呢? 昨日的小鎮是幅潑墨山水 笑聲如雨簾 雨歇後,蜻蜓開始轟炸溪水 有個七歲的孩子多面熟 原來他在瞻望半世紀後 海峽這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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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杜誠活著,不覺什麼,杜誠離開人間,卻讓我感到孤獨而悲涼。他沒有死在槍林彈兩的徐蚌會戰,卻在恬靜的花蓮為創作一部現實主義文學作品而被捕、自殺!這是何等令人傷痛的悲劇!如果他已結婚,他是絕對不會撞壁自殺的。他的性情樂觀曠達,他的生命充滿韌性與活力,台灣醫藥日新月異,肺結核病已不像過去那麼可怕,即使在綠島關上數載,他總有撥雲見日出獄的一天。為啥杜誠一時想不開,走上了絕路,我開始埋怨起他來。 他的死,是安靜的,沒有哭聲和嘆息聲,只有太平洋的濤聲,美妙而有詩意。幾隻海鷗在天空盤旋,似在為死者的靈魂致哀。秦鵬站在杜誠的墓碑前,喃喃地說:「安息吧!杜誠,人早晚有一天要死的。我們後死的,于光和我都會記住你是怎麼死的?我們二人,總會有一個人把你的壯烈自殺寫出來,告訴世人的。這場國共內戰,犧牲了千千萬萬的青年,這場內戰你殺我我殺你,自己殺自己,愚蠢而可悲。杜誠,你的理想一定會實現的,因為活著的人,會繼承你的意志,為爭取民主自由,為反內戰,流血流汗,奮勇直前……」秦鵬終於嚎啕大哭,把海空盤旋的海鷗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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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碼‧流影的捕捉與重生
金門縣美術學會、金門縣攝影學會、金門縣陶藝學會誕生,同為發起人的盧根,以繪畫、影像與陶藝作為創作,形式多元活潑,藝術態度一貫而嚴謹。多年來,雖身處離島,但他追求創作的嗅覺與熱情始終不輟。2001接掌金門縣攝影學會首屆代理事長一職,使他對金門影像發展有了更深的思索與作法。 解嚴以後,在金門小三通開放下,我受邀兩岸藝文活動,盧根同行,激發了他敏銳寬廣的創作領域與藝術能量。無論在影像、繪畫或陶藝上都有相對的呈現,《伏碼.流影》便是在這緣份的邂逅與兩岸情勢的感悟下孕育而生的。 其實盧根的影像主題很單純,不脫對當前政治碰撞的憂思、記憶的感懷、內心的感知,或者生活中不斷上演的現實經驗之關照。對它們的處理卻是平和的,我們在其影像裡看不到激烈的社會抗訴,也沒有現實的嘲諷,他用節制的步調鋪陳、衍生出具象、非具象的抒情節奏。系列的影像創作,藉攝影思考的語言,運用數位攝影取材藉由後製融合,加入了動態的影像技巧,對照、並列,整體形式的三組式展出安排,作品偏向攝影繪畫化,影像語言上是敘述和隱喻性的融合運用。 作為創作者「拍一張好照片,不如拍張有問題的照片」,透過鏡頭取材,觀景窗的「看」,是探索和沈思的必要前提,然而沒有探索和沈思的「看」也將是處於野性的經驗狀態。對於親歷漫天爆破落彈與冷肅軍事管制的世代眼裡,挑動起有關生命、記憶的問題意識是格外敏銳的。 1992年11月7日金門戰地政務結束,戰爭正式宣告遠離,隨即而來的金門、廈門小三通,在此經濟政治模式下帶來了人口、文化的強大衝擊。烙印在金門人記憶裡的閩南式聚落、僑鄉洋樓建築,戰地獨特設施、景觀、自然生態,宗族的人際關係,都隨著開放觀光的強大趨力而快速掩蓋甚至消失。原是反共前哨的堡壘象徵意義逕行跳接成兩岸中介的和平之島,使原有位置產生混淆,短短十數年間,舊的事物在欠缺文化資產保存意識下輕易臣服於草率政策與市場消費力量,新的事物格格不入的侵蝕著本來的版圖。 在此過程裡,傳統、獨特的文化元素宛若戰爭後的遺忘之物,安靜的被閒置、損壞、遺忘。戰地島嶼觸目可及的遺忘之物正如同潛伏的水流,隱逝在迷彩偽裝的外表。對這種感知盧根急欲用「自覺的符號、對應的色彩、抽離的形體」來捕捉這隱伏的符號。如其〈雷池〉作品,一張「地雷DANGER MINES」告示,界線起不可探知的區域,在這人為界線所框限的範圍是危險而神秘的,然而對於一隻狗、一隻動物來說,「地雷DANGER MINES」的文字是毫無意味的,牠們依舊用本能的經驗法則左右行動。而另一件〈洞〉,是遍佈在金門任何角落的碉堡坑道,戰地政務結束後開始被廢棄,且早在戰爭逐漸遠離時就罕向坑道的深處探險,如今越到坑道底層越是如同黑暗地獄透出冰涼與靜寂;〈夜襲〉則是悼念於烽火中死去的亡魂祭典中,作者的激情所宣洩塗抹出的圖像,再藉由攝影擷取重組後,愕然地呈現出那恐懼、驚慌的臉;喚起昔日島民於夜間奔躲防空洞的緊張氛圍;透過姊弟倆那不安、無助的眼瞳裡流露出的堅毅神情,在驚慌失措的魂體下,脆弱地包裹著最後一道親情的力量。 而潛藏的伏碼是需要被重生,因此盧根創造游動的〈流影〉系列,將瞬間捕捉的所觀、所悟、所愛的眾像組曲;是島影.烽火.人間,以及芸芸眾生流離、竄動、重組、蛻變、再生的生命顯像。」藉由慣用的拉動影像技巧,經時間、空間的位移,影像獲得了解脫、自由。如同〈漂鳥〉一作,最終展翅,急倏拍動翅膀以召喚歷史的記憶、情感和急於飛離影像框架。 因此,〈伏碼〉是一種內在的壓抑,是對當前環境轉變、政治氛圍、個人情感窘境等混雜的敘事:〈流影〉則是一種外在的釋放,兩者對比、預兆著由壓抑到釋放的過程,是由外在環境與個人的一些省思,掙脫尋求定位與釋放,向觀看者發出訊息,這訊息是盧根認為足以尋求紛爭、愚蠢、荒謬之外的弦外之音。 金門隱伏的符號倏乎即逝,快到讓人難以想像。對於非金門人而言,《伏碼‧流影》的影像似乎帶有神話性質,鏡頭下的伏碼,如Susans Sontag寫到:「遭遇苦難是一回事,與受苦受難的攝影形象同呼吸共命運卻又是另一回事。它並不會必然地加強同情意識和能力。」盧根的影像本身讓我們既接觸其現實又不身陷複雜的現實中。傳統的、戰地的金門,對缺乏在地經驗的局外人來說仍舊是如此飄渺,我們可以知道它的存在、聽聞關於它的故事,但真實的只有創作者本身能夠感知。 衝擊、變化時時刻刻都在發生,哪怕是孤立、拒絕變化的小島都無法僵化的固守著。速食化、急功近利的開放、變化,卻更引人憂慮。盧根所捕捉的伏碼〈綠碼〉、〈紅色寓言〉、〈藍局〉、〈缺口〉,顯現了島嶼認同的恐慌感,在島嶼、邊緣的角色中尋找認同的實體,《伏碼‧流影》也提示了這種困惑並揭示了這種渴求。如何讓它能從捕捉、發現,進而產生重組、蛻變、重生的力量,是盧根的影像創作中所欲找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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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伏碼‧流影的動意
世人均知道物以稀為貴,凡物萬象在現代人的生活,產生無限的視野,尤其是藝術創作亙古以來,是人類最引以為傲的成就。從古至今,傳統到現代,藝術成為地球人們活躍之源頭。藝術多元創作介面,挑起視覺演義的對話。舞蹈、音樂、陶塑、形色,繪畫及留影,負載不同形式的創作表現。時空環境,歷史人文,則是藝術創作因緣際會的背景。 地球村的每個角落,時時刻刻發生的人事動靜、景物變化,只有當下親身經歷者,方有深刻體認。金門在地球上算是一個特殊的島嶼,超越地質環境,充滿情愫的歷史人文,特色的碉堡,民居和自然生態。金門過去是反共堡壘,烽火連連,經歷一段不尋常的戰地歲月,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炮戰…等,親身經歷這段成長的金門人,很震撼的生命體驗。 我看伏碼‧流影影像作者盧根,鮮明反映著躲砲戰歲月的經歷。從1949至1958年止,一直處在砲彈轟轟隆隆流穿聲,如此干擾生命刺雜聲的歲月,莫大人生經驗的衝擊。盧根年少正好經歷,年少心靈這般與人不同,也產生他生命珍貴的藝術能量。 攝影發展至今天一百六十七年的時光,與繪畫有一萬多年的歷史相比,有一段很大的差距。可是繪畫創作形式,就不像攝影器材拜科技之賜,產生多元的技藝操作與創意。但是繪畫和攝影,畢竟是兩個不同創作領域,也終究與工具、材料有別,相對形成視覺觸感的異化。今天攝影由傳統底片,變革到數位記憶卡,大大改變了攝影的視覺觀。 伏碼‧流影影像藝術創作,或多或少帶點給人思緒些微不解,卻為攝影視窗起了善門,開啟另一扇引人遐思視野之窗。盧根於攝影觀景窗中,找到屬於他的生命視界,展露他生命珍貴的藝術能量。 攝影在眾多藝術類中,算是較具有創意特質,尤其對攝影藝術創作者,那是一片視覺的天堂,令人難以想像的奧妙視界。生活在瞬息萬變的時空,人們感受最強烈的,莫不是週遭環境和人、事、景、物間的起伏變動,尤其是人生活與環境互動所衍生的生命動意,促成了心靈體驗呈現。 伏碼‧流影的影像表現,是游離紀實、觀念攝影之間,非具像而意象的攝影表現,給人一種錯覺,卻又讓人發現作者島嶼生活烙印。島嶼烽火、夜襲漫煙、不安的時空記憶,以及政權更迭、板塊移位、資訊混沌不暢的種種壓力,全在伏碼‧流影解放,疏散長久積淤內心的沉悶。體認、觀察、再現是藝術創作延續的動力,伏碼‧流影則展現攝影者無比的心靈悸動,參透對生長地的摯愛關切,開拓藝術場域與內心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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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炮聲中來我在炮聲中走
我在炮聲中來,我在炮聲中走,金門我住了三次七年有餘,青春三分天下魏蜀吳,在金門給炮去了一半! 這場主義對主義,領袖對主席,威權對專制之戰。烽火連天八九十年,結果都不信了伊們的主義。為主義死去的人們也不都在八寶山忠烈廟裡,這便是趙翼沒寫的二十二史劄記,真是殘酷!的笑話! 也是我跟盧根在戰火中出生,戰火中長大,戰火中倖存殘生中幾億人中的滄海一粟!九牛一毛!殘茶剩飯!斷簡殘篇而已!能怪誰?歷史,本來就是這樣的戲! 盧根生在烽火,他的心靈已被閹割!吾也生在刀光,我的心靈早已受傷!這個民族怎會如此滿嘴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 盧根的影像藝展,不只是藝術,是藝術裡的吶喊、恐懼不安和徬徨。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希望您吾都決然「放下」這傷心的布袋」,走出去!仰天長嘯一聲吼,兄弟見面一杯酒,喝!醉裡挑燈看劍,江湖夜雨十年。我們都生在一個島上呀!地球也是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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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照你這麼說,《海燕》初稿,何為霖看過了? 嗯。只有他看過。他下學期不幹了,準備到台北讀研究所。 你不應該讓他看。在咱們面前,何為霖是個文藝小青年。我喝盡了杯中酒,問他:「他是福建人?」 淅江紹興。魯迅的同鄉。 小莊煮的大滷麵,端上桌,我們三人吃麵,換了話題。杜誠把小說初稿讓何為霖看,不智之舉。若是萬一何某把這件秘事洩露出去,豈不釀成政治問題? 艾利颱風過去,花蓮日暖風和,空氣清新。暑假期間,何為霖辭卻圖書管理員,倉促離校。一週後,杜誠被捕,同時他房內的書籍、稿件也被搜括一空。因為是晚間展開拘捕行動,所以並未引起外界的矚目。 杜校長在花蓮頗具聲望,他四處奔波探聽下落,卻毫無結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眼看暑假結束,開學在即,終於收到來自綠島的一封公文函件,杜誠因肺病復發,喀血甚劇,已撞壁自殺。催促我校在三日內前往領回屍體。我自願前往,依照杜誠生前熱愛自由的願望,我和小莊在太平洋山崖上,買了一塊墓地,讓他長眠於此,夜以繼日凝聽澎湃的浪潮,眺望海鷗在藍海飛翔的美姿…… 事後,杜校長囑總務組向我結帳,我告訴對方,杜誠生前借我新台幣十萬元購置新居,如今我為杜誠買了墓地,我還欠他的利息呢。 遺憾的是杜誠的長篇小說《海燕》,已被沒收。這一輩子《海燕》恐怕難以見到天日了。海枯石爛,我也忘不掉這件事。 我曾噙著熱淚向杜校長宣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接觸新文藝了!我要專心投入教育工作,絕不做這種即不是正業,又冒險犯難的事情,我還叮囑于豐長大成人之後,學習一種謀生的技術,養家餬口,千萬不要做小說家或雜文作家。在沒有民主自由的社會,搞文藝還不如當強盜安全。 杜校長苦笑,點頭。他提起過去曾勸導杜誠,盼望他做弘志高中的領導人,接他的棒子,放棄寫《海燕》,他不聽話。如今人死了,海燕也飛了,落了一場空。 遺失了《海燕》,比遺失了親生兒女還令人心酸難受。最遺憾的,我尚未曾讀過《海燕》初稿。杜誠是文壇上的一名闖將,早在一九二五年,魯迅的〈論睜了眼看〉說過:「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世界日日改變,我們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誠地,深入地,大膽地看取人生並且寫出他的血和肉來的時候早到了;早就應該有一片嶄新的文場,早就應該有幾個凶猛的闖將!」可嘆杜誠這個闖將壯志未酬身先死,而且除了圖書館的何為霖以外,任何人也沒讀過他的原作。杜校長說的對:杜誠心血落了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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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廢墟台灣——二○○六
七月的陽光在街頭喧鬧 我們的心卻沉浸在秋日的蕭瑟中 望著一排排拉下鐵捲門的店鋪 (百貨公司大拍賣的市招無力低垂) 望著一間間渡海西遷的工廠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啊) 望著中南部農村泡在風雨中呻吟 (政府,你在哪裡) 想起那對只剩十元上吊母女的無助 (駙馬爺腳下一雙休閒鞋價值兩萬五千) 想起夫妻兒子三人燒炭自殺的絕望 (公主房租每月五萬三千) 想起用吊籃餵食兩歲女兒工人的無奈 (王子一頓帝王蟹就是他一月的薪水) 八月的報紙令人滿腹淒涼,宛如寒冬 (唉,真乃罄竹難書也) 艱辛的九月,哀傷依然 孩子們的學費何在 (申請就學貸款的家長眼神茫然) 孩子們的營養午餐費何在 (部落小孩向烏雲籠罩的天際發出哀求) 你,總統生生,就是你 不要以為遮住眼睛就看不到 不要以為摀住耳朵就聽不見 你家的快樂是全民的痛苦 (日之夕矣,吾與汝偕亡) 六年來 你從根顛覆 了台灣 所以,請問 將軍,你肩上的星星值多少錢 縣長,你的案子何不找黃牛疏通 局長,你的職位花了多少銀子 (阿公說:這是朝代末的訊息) 於是,有了陳哲男馬永成趙玉柱簡水綿趙建銘吳淑珍這串肉粽 總統先生,肉粽頭就是你啊 (你的笑臉是全民的羞恥) 十月即將到來 只是,我們是否還有十月 十月時,我們的心已是寒冬結凍的冰 (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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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的一天日記
望著天,天空下什麼事都有,就是阿春不知道而已。有說不出自己多麼狹小一樣,天空依舊那麼大,但阿春看得到天,阿春又怎麼知道天又是怎麼看阿春? 心想要是他知道,他會怎麼想,於是就以為他知道然後他也這樣跟阿春說,說阿春想聽的話。 「不就是我愛你,那麼不甘願說」「喔,原來你要聽這個,可是………」,還可是!心裡面阿春自言自語說著,說著兩個人才有的自白。 「原來我那麼看他,是因為他那樣以為我想要什麼,那麼他會怎麼說?也只好看我反應來回答我囉!」停了一下,「不,我會說是你不好!」 走著走著,天似乎小了,看不到什麼了,才驚覺,阿春本以為應該是看山是山,看人應該是人,結果還是山外有人,看的是山,其實山中自有神奇,當阿春看天空,才知道也有物外之趣。 天空是看透著阿春。天本來大,幾個世紀都有存在,阿春不過一兩百歲,而阿春看天,卻是怎麼也看不穿那幾世紀,是阿春太狹窄,還是天看人一點也看不出偉大,才讓阿春看起來猜不透天,和久遠了那幾世紀的愛。 這是屬於阿春十六歲暗戀心情。 阿春才驚覺我怎麼知道他是怎樣認為,就像我怎麼知道他看到了怎樣的我,是不是那個我一直喜歡的我,才那樣覺得做出來是為我好,為我做。 「啊,我又回到那個自作聰明的自己了」,阿春這樣跟自己說,原來,阿春還能為自己做主,回到原本也沒有受思緒困住的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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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兩帖
〈一〉一個人的周末 心底剩下一些沒有重量的單音,躺在地上。 關掉手機。碗和一本書無意義的仰視向我。我已經很疲倦外在太多存在的干擾。還好。我仍然活在我的孤獨裡,但不覺得寂寞。腦海裡仍翻滾著對生命的索求,不只等待死亡而已,應該給自己某些程度上的告知。所以周末,不必熱鬧。想像的戀人就足夠讓這星期末活躍起來,雖然只有一個人。 窗外有朵雲,一件剛洗過的白色大衣正向雲天飄送,形構一幅我想要的風景。我放下自己,用心去讀夢幻中的畫,畫裡沒有顏色,只有空洞的透明。整個下午就為了自己和這幅畫的關係,豐溢了很久被凍絕的想像力。 因為繁忙的星期一到星期五已經結束。因為這屋子簡單的剩下自己,很多不列入需要的事和物都隱匿走藏,包括平常喜歡吠吼的那隻狗和喋喋不休的衣食追逐。這時。我只需要一杯開水以及停在自得其樂的狀態,扣扣指甲、抓抓毛髮,除此,丟掉一切繁雜的消費,獻給身體短暫的緘默,或許聽一首季斯特,壓縮一下情緒,慢慢的紅塵暗潮就會流走,享受禁錮也是一種放大。 心。唯一是周末最貼近的朋友,當吵煩都不在,我的面積也就愈膨脹。每一步穿梭的腳音都有押韻,每一動作都像在舞姿展翅中完成。撫摸貼在牆角的影子,虛空卻有想像無限癖好。所以環繞在身旁週邊的平常,都變成非凡踏實,絕不是形式的反覆,這是一種懂得放下享樂所構築的滿足。 其實一個人的周末,並不代表只有一個人,我和我的濃縮與肆放對話。電話響了,不想接聽,按門鈴的人找不到人。我必須徹底享受自己煮咖啡的樂趣。以及沒有戀人的戲劇化。濟慈說:「有點愛上悄然的死亡」,靜到像死亡,而且一切都在悄然過去,我不能抵禦這個世界龐大的掠奪,但我可以屈服自己小小的沉浸,沉浸關起門來,什麼都可棄,什麼都可取。一枝筆,一雙托鞋甚至一具馬桶都可感受孤絕又相契的關係。 周末。我必須屈從自己,才能遊盪難得的星期第六天。 〈二〉約會在台北 手機留下一則簡訊「台北見」。 空空蕩蕩沒有入口地場。寬漠的期待在未知數的月曆上。喜悅和焦慮同時搖晃奏變。在沒有預設的時間裡,我只能從方正的字型慢慢猜測您的口感、音質、或一種被虐的心情,這三個字的背後顯然找不到您失蹤步履,最後能確認的是您已經從西班牙小鎮回來了。 故事裡空白了很多年很多頁,留給時間磨損彼此紅顏老去。在密密麻麻的生活記事,透明的眼瞳仍然可以虛構您真實的存在。所以我開始讀我們從前的日記,讓際遇之初證明一些綿密纏結的過往,勘測我們曾經的愴慟。 在捕捉消息和消息退潮銜接時,您忽然又在手機 夢而來,聲音準確的可以判定是您,你開走動向我最近的距離靠岸。二○○一年。相約台北「3‧14」咖啡館。 您說:「台北太冷。」我們需要一些溫度。溫度裡只能容許收納我們小小的苦寒。所以我們選擇這家咖啡館,安頓我們彼此多年漂浮的心。卡布基諾不加奶精,絕版樂符,低沉淒淒沿著我們的傷口滲入。牆垣四壁的白。白的有些宿命偏見。而極限裝置的場景。沒有多餘的陳設,縱使是一張張黑面的桌子都是一幀出世的風景人生。這裡,沒有人間。 十年背違,我們只剩下牆角這盞投射的燈在燃灼那口看不見的深井暗潮。 而咖啡隱身的背後,我們一路走來,走過「紅樓」戲房曾經的幽暗疊影。走過無數流連「明星咖啡屋」的風華召喚。走過「元儂之外」的書卷氣和「紫藤盧」那些潑洒草書的竹影。夢裡沉澱的影像,逐一的在歲月腳本一格一格的走失,而能從眼睛復醒的又是另一種生命的基調。台北,仍然延伸我們走過的邊界,一程又一程,深沉絢麗又有些心事的蒼涼。 惡意騷放的夜 我們的結束終究為來日的許諾做另一次的升起。「3‧14」和三小時又45分鐘的邂逅闖蕩,您翻動了我閉室的心,我攪亂了您流淌的思緒,日子從此有了拂揚的開始。 幸會有您。 台北 夜已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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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一日,杜校長在杜誠的單身宿舍,發現了一堆用過稿紙,字跡密密麻麻,非常整齊。 你寫的什麼? 小說。 準備寫多少時間? 五年。 杜潞的心為之撼動,他竟然半晌啞口無言。一個人有這種鍥而不捨的毅力與恆心,你怎敢去阻撓他的創作?杜潞不是文學作家,他是教育工作者,隔行如隔山,直到現在他才瞭解文學創作,也靠著堅苦卓絕的韌性與勞動力。 坐了一會兒,杜潞才想起一件事: 你寫這篇小說有什麼目的? 反對內戰,記錄歷史悲劇。 這和教育工作一樣重要麼? 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固然百年大計,有它的重要性,但是文學作品比教育更為重要,它影響的力量比教育廣泛而且深遠! 杜潞默聲走了。 不久,總務組送來魚肝油丸、維他命丸,另外還有兩萬元。這是杜校長的禮物。同時,杜源的課也減少了兩班,讓他可以有充裕時間從事業餘文學創作。杜校長體恤堂弟,讓杜源非常感動。 關於杜源埋首創作《海燕》,我毫不知情,事務繁冗,我已忘記此事。于豐漸漸長大,進了幼稚園,我和妻子輕鬆了些。兩人騎機車到校上課,中午在學校餐廳吃自助餐。偶而在圖書館碰見杜源,總見他在翻閱地圖、史料或辭海之類書籍。他的臉色不好,有些憔悴,明顯地睡眠不足,營養不良,我時常警告他:「注意身體啊。別忘記咱倆是肺病療養所的病號。」他抬頭朝我苦笑,卻不吭聲,他的心完全投入文學創作上了。 杜誠的不正常的表情,引起全校師生的疑懼。於是,有關他的言談舉止,加油添醋散播開來:有的說杜誠中了邪;有的說他得罪了「好兄弟」;也有人看見他深夜在海濱吸菸,等候女友幽會;還有人見他走路握緊拳頭,怒目凝望前方,似與鬼魂挑戰模樣…… 我曾請教花蓮醫院心理衛生科醫師,他說杜誠可能患了憂鬱症,服藥半月左右,即可改善。我鼓起勇氣勸他去看門診,他笑著朝我搖頭:「你還想帶我去無名島看林所長,他已經去陰國留學去了!」 我嚇了一跳,暗想:完了!杜誠一定神經了。 艾莉颱風侵襲花蓮,風雨潑灑,陽台的盆栽摔打盡碎。晚間,我正在看電視,忽聽門鈴聲。 誰呀? 是我。糟了!風雨故人來,莫非杜誠真瘋了?打開房門,他滿頭是雨水,趕快取出乾毛巾,讓他擦乾。沖了一杯熱茶,放在茶几旁。 杜老師,你沒事吧?小莊關心地問。 有事。沒事我來幹什麼?有事,是一件大事。杜誠驀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大聲說:「我的《海燕》寫完了!」 真的?我快活得頓時熱淚盈眶,我也瘋了。多少字?為什麼不拿給我謄寫? 杜誠根本沒有憂鬱症,這完全是一場誤會。他用了兩年的業餘時間,寫成了二十七萬字的《海燕》初稿。他準備再修正一遍,便封藏起來,等到適當的時機問世。 你滿意不? 滿意。他流了眼淚。我寫出了真實的故事,寫出了人的心底的話,沒有一句話是虛假的,所以現在不敢拿出來,連你看也不行,杜校長看更不行,他不懂文藝,哈哈! 好極了!我握緊他的手,激動地說:「祝你創作《海燕》成功!今天晚上颱風夜,咱倆喝酒慶祝!」 小莊從廚房拿過來一瓶馬祖大酒,炒了兩樣小菜,我們二人便對酌起來。 杜誠不會喝酒,他內心快活,藉酒發洩一下感情而已。他提起古人「雪夜閉戶讀禁書」。而他,在為期兩年的夜晚,挑燈寫作《海燕》,自由自在,毫無顧慮,猶如生活於葛天氏時代的子民,何等逍遙、快樂!他端起酒杯,激動地問:「于光,咱們這一輩子能夠過起言論自由的日子麼?」 我低頭夾菜,無言以對。這個問題比哲學還艱澀難解,我說不出答案。 有的人苦中作樂,國家事管他娘,玩幼齒、打梭哈,搓麻將;把人生看作狄斯奈樂園、澳門的賭博場,為什麼這種人活得這麼瀟灑呢? 有這樣的同事麼?吃菜,趁熱吃。 圖書館的何為霖,這個人可愛極了!專門愛玩十四、五歲的女孩。麻將打得出神入化,文學修養也不錯,就是不肯教書,也不願意在學問上下功夫。他對我不錯,談得投機,這大概是緣份吧。 你寫《海燕》他知道不? 杜誠點了頭:我寫這本書,他幫了不少忙。有些不甚順暢地方,他提了一些意見,很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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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離別
今夜 斟 滿杯的詩 遙敬 十五年的離別 醉了 海的彼端與此端 你與我 眼淚悄悄地奔流成 雲河 立一個天與地 永恆的記號 海風捎來春花秋月 五龍山歌聲回盪 你彎腰 拾起我們年輕時遺落的音符 以及 我那奔波 疲憊的足音 在遙遠的國度之外 為我 譜一首流浪者之歌 我的哈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