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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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張家界到廈門
六月初妻告訴我,有一群朋友計畫在二十日左右去湖南張家界玩,想一塊去走走。自去年舊曆年前那趟「廈門揮寫春聯」之後,整整半年我都沒再踏上彼岸,能藉這個機會,去行萬里,拓展見聞,也是不錯的。何況張家界位於湘西,正是文學家沈從文經常描述的景致,那濃濃的神秘氛圍,引人遐思。就在此時,書法學會陳添財理事長也來電說,本月29日廈門有一個全國性的書法展要舉行,會裡已選送了一批作品參加,開幕時也會組團共襄盛舉。我看兩件事的時間剛好一前一後,銜接得天衣無縫,便抱著愉悅的心情跨海一遊。 搭廈門航空飛機到張家界,飛行時間約九十分鐘,當飛機落地的那一刻,只見遠方那座有著漏空的山頭,就已引來大伙的一陣騷動,怎麼一座山會被自中間挖了一個大洞呢?狐疑之間問了導遊,才知這一座被挖了一個大橢圓形的山頭叫做天門山,我默自唸著「天門」二字,琢磨著它的含義,回頭還意猶未盡的再望它一眼,只見漏孔襯托出灰藍的天色,似乎正在透露著唯有通過這個孔隙才能上接天庭的玄機呢! 接下來的兩三天,我們都在張家界的山區鑽進鑽出。這個自西元2000年即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的奇偉天地,以著她那非比尋常景色,深深的吸引住遊客的目光。依稀記得每天隨著遊覽車到張家界國家公園的門口,便得步行爬坡、拾級登山,地勢太高時必須藉索道的纜車送上山巔,距離太遠時還得搭乘保護區內的環保車前往。經過這一番「快樂的折騰」,我們遊歷了黃石寨、十里畫廊、金鞭溪、天子山、寶峰湖、袁家界、黃龍洞等著名的勝景。 飽覽了保護區內各種鬼斧神工,令人驚心觸目的自然奇景,此中最叫人瞋目結舌,神魂顛倒者,莫過於那一座座拔地而起,高插雲霄的陡直山峰了。近九十度垂立的山壁,裸露出沉積岩層層堆疊的不同岩面,寸草不生,唯獨在高峰的頂部才稍有一方平坦,也方能見到幾株綠樹的身影。 這樣孤絕渾厚的山頭比比皆是,尤其是在地貌發育的老年階段更是明顯。在搭纜車上天子山途中,俯視著成群結隊的筆直峰頭,隨著纜車的緩緩速度不斷的呈現在眼前,這種近距離鳥瞰峰巒的經驗真是視覺的一大享受,即刻與幾位團友不約而同的抓起相機猛按快門。待上到山頂,先前那一幕群峰逼近的影像依然殘留腦際,如果要將此地渾厚樸野的峰嶺來和清麗挺秀的黃山作個比較,究竟該如何來譬擬呢?一路思索都不能恰如其分,回頭將疑惑丟給美珍,她憑著女性特有的敏銳,直接了當的回道:「這還不簡單,黃山像個飽讀詩書的文人雅士,風度翩翩,這裡則像是個劃地為王的寇讎山賊,粗獷草莽。」這一貼切的比喻,給了當頭棒喝,讓人茅塞頓開。 自去年十月江南自助旅行之後,只要是出遠門,我總不忘攜帶畫本,希望能在不同的時空裡,用圖像來紀錄眼前的見聞。這回也不例外,隨身手提包裡的畫本和我總是寸步不離的。但跟團觀景的行程總是緊湊一些,我因這一路的形色匆匆,正為無法安然的坐定,為這莽莽榛野的群玉山頭,留下美的素顏頗多苦惱。不意就在「十里畫廊」的終點站,那三座挺挺屹立的三姊妹峰就在眼前,我見機不可失,趕緊拿起畫筆快速的塗抹了起來,這一「畫」引來眾人的圍觀。時間短又處在眾目睽睽之下,確實讓我手汗直冒,只聽到團裡有人說著:「不必急,慢慢畫,畫完了再走。」總算在不耽誤大家行程的情況下,草草完事,雖只是急興之作,但多少已補償了我那愛畫的夙願。有了這次的經歷,團友也都體貼,只要是超過一刻鐘的逗留景點,總有人會慫恿我是否再急就一張,這份縱容與關心,總會讓我蠢蠢欲動。只是一路上,能有較長時間的逗留實在太少,兩整天的山中徘徊,我僅僅畫了三張八開大的炭精素描,雖不多,但聊勝於無了。倒是在購買中藥足浴理療的場合,有較多的時間齊聚一堂,團友泡腳或被按摩的姿勢又不會有急速的變動,這讓我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往往在理療結束,我也能有三五張團友各種尊容的畫像,被我獵取入畫的主角,在欣賞過後總會彎腰捧腹的。隨團旅遊,能因寫生拉近彼此的距離,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離開張家界後,我們的車沿著澧水的河谷,來到常德的桃花源。因錯過桃花盛開的季節,讓人似乎掉入一個與想像相去十萬八千里的境地,只能用既來之則安之,隨意看看來安慰自己了。次日車再向東北跑,直奔岳陽,這個位於洞庭湖口與長江交會的城市,確是水天一色,舳艫雲集的。看過聞名中外的岳陽樓,登樓遠眺,只見水氣瀰漫,一望無際的湖光山景,岳陽樓記裡那美好而熟悉的句子,便不自覺得竄進腦際,這大大的增加我的遊興。心想若不是因范仲淹的這篇千古奇文,如此的大熱天還能有多少雅興去登高望遠呢?夜宿岳陽,清晨車上京珠高速公路,朝南向長沙飛奔而去。 這湖南的省城,氣象果然不凡,街道開闊,樓宇齊列,一派繁華昇平景象。回首抗戰時期的焦土毀城政策,數十年後長沙人能自廢墟中重新站起,實在不容易。巡禮過市景後,逕奔馬王堆博物館,兩千六百年前的楚文化,絲織、漆器、簡冊、帛書都精采得讓人啞口無言,而利蒼王后辛追遺體的完整保留,不只提供跨學界的研究價值,更打響了馬王堆的名號。素聞該館的帛書書法頗負盛名,特別花了人民幣300元,買了一本「馬王堆帛書藝術」,準備回家好好埋頭鑽研。在城西的嶽麓區,我們造訪了嶽麓書院,中庭大門上那幅「惟楚有材;於斯為盛」大抵已道出她的豪氣與自信,可不是,從史料陳列館的片刻逗留,就不難發現有那麼多熟識的歷史風雲人物,竟多出自此地的鍾靈毓秀。可喜的是眼前湖南大學的莘莘學子,隨處坐臥,閱讀沉思,好似正殷勤的踏著先賢的步履,徐徐前進呢! 揮別長沙,來到廈門,隔天又在廈門和漳州分別玩過幾個景點後,告別了一起出遊張家界的團友,搭車直驅春天酒店,見了風塵僕僕自金門趕來的陳理事長偕同傅理事子貞夫婦、溫秘書仕忠、洪秘書明標、會友李贊發和王宏武諸先進,一陣寒暄後才知道這兩天主要的活動有二:一個是下午要接受海峽衛視的專訪,另一個是明早參加「第四屆全國正書大展」的開幕活動。 海峽衛視的專訪是在一家茶藝館的二樓舉行,我們一行人抵達的時候,閩台書畫院的劉堆來總經理已在等候,並準備了豐盛的茶水果品招待。衛視的記者要拍現場書寫的情況,由陳理事長率先開筆,其他的會友便依年齡的先後分頭上陣,當寫得熱絡便欲罷不能了。劉總見此,特別列了一些人名,希望我們能打鐵趁熱,努力揮灑一些。在此清靜優雅的地方,有同好的觀摩欣賞,有專業攝影的鏡頭對焦,也算是機會難得,故大伙都樂得客隨主便,無不卯足了勁,全力以赴了。 期間,我們也接受了採訪,大夥都有志一同,認為兩岸曾經烽火,好不容易有來往,但仍敵意未除。此時此刻唯有透過更緊密的交流,增進了解,才能邁向和平共榮的目標云云。 隔天的「第四屆全國正書大展」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從北京全國中央書協主席,也是著名書法家沈鵬先生偕同幾位書法幹部的親臨會場,就知道這次展覽的重要性了。 根據中國書法家協會在作品集的序言所提:「『正書展』是相對『行草展』而立項的中國書協重要展覽之一,她包括篆書、隸書和楷書三大書體作品展覽。正書是中國書法的源泉和血脈,在當代舉辦正書展,對書法家加強基本功訓練,把握書法本體規律,克服創作中急功近利思想和浮躁心理,推動書法事業健康穩定發展都具有重要意義。」這段話給了我一些思索,首先是正書屬基本功,運筆緩慢,字形工整,寫起來不如行草變化多端,酣暢流利,顯得單調乏味,故而經常使初學者不肯練,臨池多年者不屑練,即便練了也是蜻蜓點水,不堪久留的,影響所及,造成今日整個大陸書風有著重行草而輕正書的偏頗現象。其次是電腦的普及化,當想用的字只要輕輕一按鍵盤就出現了,誰還願意那麼辛苦的去寫那一筆不茍的正書呢?電腦不只可能讓正書沒落,甚且有滅絕的危險。為了挽回頹勢,為了傳統書法的永續經營,大陸有識之士適時的推動「正書展」,實在有它深遠的用意。 在廈門會展中心展出的數百件書法,是從數萬件參展的作品中篩選出來的。琳瑯滿目的書風,真讓人有點應接不暇。大體上尺幅都寫得相當寬長,3×6尺或4×8尺且連屏式的書作比比皆是。裱褙的做工十分精巧,不論選色、篇幅,都力求精美,極變化之能事。字體或斗大盈尺,或小如蠅頭,都寫得用心,精采連篇。金門書法學會18位書家的作品也被懸掛在會場裡,這一屆港澳台暨海外作品只是觀摩展出,不列入評比。但既參與盛會,我如何能放棄這「他山之石,可以攻錯」的機會?相較之下,個人認為我們的書法寫得比較保守工整,展現出沉厚穩重的功夫。然而在字的靈活生動,求新變化,大陸則可為借鑑的。 當天下午還有一個正書論文發表會,無奈已經訂了三點的船班要回金門,不能躬逢其盛,甚是惋惜。還好先前閩台書畫院的劉總已送給會友各一本「正書論壇文集」,可以各自帶回家研讀,這或許稍能彌補不能參加的缺憾吧。 這趟旅遊,我飽覽張家界的奇峰峻嶺,登岳陽樓遠眺洞庭的虛無浩淼,在馬王堆看到楚文化的精巧深刻,進古書院見識了嶽麓的道統傳承,在廈門參與翰墨揮毫,欣賞正書大展,領略到大陸書風的脈絡走向,十天的旅遊讓我的視野拓展了不少,真是不虛此行。 2005年7月初寫於浯江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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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嶼「賣魚尾」──金門祖地行之五
金門原屬同安縣行政區域,兩地的風俗、信仰、語言、飲食無多大差異,但「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同一地區的風俗也會有所不同。例如正月初三,同安民間忌諱登門訪友(據傳明代倭寇正月初二攻城殺人,翌年初三喪家為亡人做「對年」),而鄰縣龍海卻是「請子婿日」。一般喜慶的日子要演「嘉禮戲」(即傀儡戲)助興,但大嶝田墘村(今屬翔安區)歷來不演嘉禮戲,這是他們明代的「姑婆祖」鄭萬娘撫弟成人後自縊的緣故。所以古人說,「不識天文地理不足為將,不諳風土人情不能行商」,入鄉必先問俗才能隨俗,否則就有可能鬧出「褒美進士」的笑話。 金門「雞頭魚尾」的禮俗早有所聞,但其意義與同安則大相逕庭。同安有「魚尾相對,夥計閃開」的俚語,說是農曆十二月十六「尾牙」日,老闆設宴招待員工,席間以「雞頭魚尾」的方式來決定明年辭退的對象,這是一種「炒魷魚」的婉轉手法,因此受請的夥計心驚膽顫,大家都害怕面對「雞頭魚尾」,所以又有「吃尾牙面憂憂,吃頭牙捻嘴秋(鬍鬚)」的俚語。因為來年二月初二「頭牙」是老闆與夥計共謀生財大計,夥計沒有「下崗」的思想包袱,心情自然寬鬆。現在就業門路很多,老闆也不必用這種方式炒人,但「雞頭魚尾」的原意還殘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我們一行十一人到烈嶼參觀,鄉長林金量算是老朋友,他兩次帶團到瑤頭大元殿參拜玄天上帝時都見過面,這次有機會在他的鄉公所重逢自然格外親切。我們一行人在公關主任陳延福(同安陽翟人)的引導下,冒雨參觀了九宮坑道和四維媽祖天后宮。雖是「坐車觀花」,但感覺整座十四平方公里的島嶼非常乾淨,祠堂廟宇富麗堂皇,「風雞」地標醒目,社會治安良好,據說是台灣地區環保模範鄉之一。從九宮碼頭到鄉公所的沿路建設,我們從中可以看出林金量鄉長和他團隊的敬業精神和務實作風。 中午在海園飯店,林金量鄉長熱情招待我們。宴席上,我受到了「魚尾」的禮遇。我們一行人中有的來自福州,有的是廈門的外地記者,許多人對「雞頭魚尾」的掌故並不熟悉,於是慫恿林鄉長給大家開講「雞頭魚尾」的故事。這個關於華僑「唐山林」的傳說,金門鄉親耳熟能詳,我再重複可能還會走樣,這裡就省略不談。這棹宴席,我生平首次賣「魚尾」,大家都不勝金門高粱酒力,福建省文化廳黃福華女士、廈門廣播電視集團的吳芬和林敏兩位小姐,也都先後買到了「魚尾」,結果是「一杯高粱穿心過,兩朵桃花上臉來」,但大家仍然十分開懷。烈嶼確有許多明代「理學名宦」林希元的裔孫到海外拓展,唐山林「雞頭魚尾」故事的真實性我們也很難考究。凡是地方掌故,民間傳說往往都有始作俑者,而且借助名人為載體而歷代薪傳。閩南吃「薄餅」的習俗︽同安縣志︾記載「俗傳為蔡復一夫人所製」,但據民俗專家洪乾祐先生考證,三國魏時已有「薄餅」的記載。中秋博餅據傳是鄭成功部將洪旭為紓解士兵思鄉之情而發明的一種遊戲,但有人以洪旭為武將不諳文藝而提出質疑。竊以為作為地方上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們可以持寬容的心態去傳承,在傳承中不斷創新,與時俱進,為新時代服務。據林金量鄉長介紹,「雞頭魚尾」的故事富含為人誠信和吉祥如意的積極意義,又給宴席帶來歡樂的氣氛,我想這就是這種禮俗盛傳不衰的原因。祇是這樣的場合,如果我不是貴客而是一般的客人,那真是害怕最後一位買到「魚尾」││因為要喝掉前面買魚尾人酒量的總和。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會如︽水滸傳︾書所寫那樣「倒也,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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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毛
「你不要誤會,我講的是真心話。」古秋美解釋著。 「從第一次買妳的票後,我就深深地發現到妳和別的侍應生不一樣。妳待人誠懇,服務態度好,每次買妳的票進入妳的房間,總讓人有一種親切溫馨的感覺。 人一旦相識久了,難免會有感情的成份存在,無形中就會成為相互關懷的好朋友。論理說,男女朋友間是不能牽涉到性的,但妳從事的卻是這種工作,如果刻意地不買妳的票,似乎沒有盡到照顧朋友生意之責,對不起妳這位朋友。而當我買妳的票跟妳上床時,又會感到朋友間是不該有這種行為的。有時候的確讓我感到很矛盾。」老毛滔滔不絕地說。 「如果有這種顧慮,以後你就把我當成是你的老婆好了。」古秋美笑著說: 「不要忘了,婊子也有情啊!」 「妳這句話,真的讓我很窩心,」老毛認真地說:「離家在外漂泊多年,如果能找到一位像妳那麼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的好老婆,我老毛死也無憾了。」 「不要忘了我是一個妓女,」古秋美自卑地說:「這個污濁的名稱是永遠洗不清的。」 「這世界並沒有天生的妓女,大部分都是受家庭環境所逼迫,妳的遭遇讓人同情,世人絕對會原諒妳的。」老毛安慰她說。 「坦白說,孩子已一天一天慢慢地在長大,我的身體並不是很好,離開這裡是勢在必行。如果可以找到一個能相互扶持、相互照顧、以誠相待、托付終身的伴侶那是再好不過了。萬一不能如願,只好孤軍奮鬥,把孩子養育成人,其他的事,豈敢再奢求。」 「相信上天會賜福於妳的。」老毛虔誠地說。 「如果小傑讓你收養、做你的兒子,你願意嗎?」古秋美突然問。 「當然願意。」老毛毫無考慮,脫口而出,卻不明白她說此話的用意是什麼。 「如果一個不幸墮落風塵的女人,從良後願意和你生活在一起,你會嫌棄她嗎?會計較她的過去嗎?」古秋美意有所指地說。 「我非但不會嫌棄她、計較她的過去,而且願意用我的生命愛她、保護她;繼而地和她同生死、共患難!」老毛已明白了她的話意,激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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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那一暝
我踩著單車,以斜掛在建功嶼上方的上弦月為指標,順著浯江溪停車場上雙併的鵝黃水銀燈而下,迎面而來的是輕拂的海風。我踩著自己的身影,細數著標示在停車格上的數字,那些數字曾經是我教導『小犬』認識數字的免費教材,我邊踩著單車邊數著數字,彷彿倒數地回到從前。 夏天的傍晚,浯江溪停車場上,是一處不錯的散心所在,清涼的海風徐徐地吹,吹走一日的煩憂,也濯去一身的疲憊,讓人神清氣爽;停車場右側的馬路,沿路盡種植著白楊樹,這兒的白楊樹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個潮來潮往及人事更迭的歲月。此時白楊樹上綻放著白色的小花,一束束的白花像是別在少女頭上的髮簪。隨著海風的吹拂,整排白楊樹便如波浪般婆娑起舞,美麗極了。我常納悶:這條既看不到河堤,也見不著江水的道路,當初為何會名為『浯江北堤路』?稱它作『白楊路』,或許還比較貼切一些。而佇立在『黑貓的灶腳』店門前的那幾棵白楊樹不時地枝葉招展著,宛如是在招攬客人上門一般,我想這些年來,那幾棵白楊樹,除了替店老闆省下可觀的人事開銷外,應該也招來了不少客人! 停車場的左側,是光影粼粼的莒光湖,從對面湖畔反射而至的水銀燈光,在湖面上連綿成數條長條狀的白光,白光和漆黑的湖水交織成黑白相間的景緻,好像在湖面上刻劃了一道巨型的『斑馬線』,只是這條『斑馬線』看不到行人,行人也永遠禁止通行。於是,我沿著湖邊沙沙作響的木棉樹下,來到『斑馬線』的另一頭,看著浯江溪停車場上的遊人以及白楊樹後的居家燈火。 我回過頭來尋找已偏移了的指標,繼續踩著單車向前行。來到交通號誌處,一個倏地左轉彎,單車被夾雜在木麻黃行道中。夜深了,從水筆仔林裏傳來海的呼吸聲愈是清晰,心想,這部老爺單車發出的鍊條聲響,不知道會不會驚醒睡得正甜的大海與出海口裡的蝦兵蟹將們,於是,我輕踩著腳踏板,放慢車速,降低不搭調的器械聲,輕悄悄地來到木麻黃行道的盡頭處。 我倚在河堤的護欄上,水道上的波光點點和遠方串連成排的盞盞黃燈,隨即一一地映入眼簾;仰頭往上望去,昏黃的上弦月、北指的斗杓、及滿天的星光燦爛,也都一覽無遺;回首,則是城區裏祥和的燈火。我這才發覺,金門的夜並不寂寞,因為有無數的燈光、星光、月光相伴隨著。而且,夜愈深沈,島嶼愈是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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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長的來訪
訪客中,除了有來自北方的老年鄉親,鄉音未改,給我多年思鄉的愁緒,帶來一些慰藉。 面對著那些年華正盛、意氣風發、前程似錦、來日方長的青年俊傑,就不免有幾分黯然神傷。因為自己已經是白髮蒼蒼、垂垂老矣,不僅在體能上,嚴重落後;而且在思維上,也是一個跟不上時代的落伍者。我不是他們的競爭者、同行者,甚至連追隨者也不是。只是,像一個容顏衰老、步履蹣跚、體態臃腫的過氣表演者,爬不上舞台,就只有坐在台下,鼓掌、叫好,為別人加油打氣的份! 回頭再看一看,我的多病身軀,更是自慚形穢。現在已經是雙眼內障、單耳重聽、雙手痛風、單腳腎腫;鼻孔常流涕液,眉毫漸見脫落;口中成「無齒」之徒,腹內是「無膽」鼠輩;雙腿僵直不能起立,腰酸背痛不能久坐;具有功能的五官,只剩下一張入病出禍的嘴;每天吃的藥比飯多,每晚睡眠時間比「打盹」時間還短,倒真正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老殘』。因而常以「趙子龍渾身是膽,我卻渾身是病。」以自嘲,心情上,就像一個行將退伍的役男,過著是「數饅頭」的生活,在等待著解甲歸田。 好在我雖然愚鈍,卻還有自知之明。我自知春已盡、樹已凋。即使是大地春回,也不敢奢望再發新芽,再生新枝。因而我對於遷來金門,所企求療養多病身軀,更不敢稍存奢求之心。能夠像紅綠對決、勢不兩立的兩岸關係,那樣勉強「維持現狀」,也就不錯了。若說是其能夠顯現新貌,那當然就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所以,我警覺到,必須把握著病體尚未惡化前,排除一切繁瑣,集中全副精神,全力來推動那薪傳寫作計畫,否則可能無法如願以償。 八、為後來者指方向 假使,有人要問,我的薪傳寫作計畫,是什麼? 我可以坦直的告訴大家:它是我走過八十多年人生的旅程,和伴隨著探索了七十多年人生真諦的歲月裡,所見、所聞、所思,而所獲得的認知、心得和領悟。 其中包括著:我讀小學時,五四運動新潮初起,給我的家庭和學校之間,帶來的新舊思想激盪,啟發我對人生諸多問題的質疑,與決定探索的始末。 以及,我身處亂世,所閱歷的民初軍閥割據、革命軍北伐南北統一、日軍侵華全民焦土抗戰、汪偽政權倡和、偽滿州國附敵、抗戰勝利東北重光、國共鬩牆大陸變色、國民黨治台、民進黨交替等九次政局劇變,多番翻滾衝擊裡,使我對人類世界爭、讓、戰、和關係,所啟發的瞭解和認知。 它也包括了,我就業謀生,所經歷的士、農、工、商、黨、政、軍等七種行業,多樣涉獵洗煉中,使我對人類社會利害衝突、善惡矛盾,所產生的驚覺與警惕。 它更包括了我創業歷程,步履起自東北關外白山黑水,跨越了山東、江蘇、浙江等省,進入了東南台海的高山黑溝。多方廣泛所接觸的各族群下,使我對人類個體的天賦性情、智愚差異,所獲得的靈覺與領悟。 綜括這些我親身體驗、觀察、探索、印證及研究,所收穫的有關於生存意義的認識、生活目的的領會,及生命價值的明悟,都是我能夠長期持續,研究人生的基本動力和基礎。 我曾為了要加長鑽研的縱深,把自己家境雲泥起伏的劇變,征途上驚險危難的遭遇,如:抗日戰爭爆發,使我從山上有田、海上有船、鄉下有房產、市區有名店的雲端裡,一下子跌入離鄉背井、飄泊異地、孤單窮苦的泥沼中;以及在抗日期間,我所從事過的敵後工作,和被日本特務抓進監牢,能夠死裡逃生等特奇而不平常的嚴重變故,都納入作為研究的素材,自然對探索有所裨助。 另外,為了擴大研究的領域,我更把人生與國家、民族、宗教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的影響關係,很詳盡地做相互交叉比對、混合研究,也果然增加了很多特別心得。 經過如此深入及廣闊的研究之後,我又有了進一步更透徹的悟覺。憑以綜合歸納出四項,極其重要而肯定的結論: (一)無論任何國家的興亡、民族的強弱、社會的治亂、政治的良窳、經濟的盛衰,都取決於其文化的優劣。如果文化變壞,再安定的社會,也會紊亂;再富強的國家,也必將敗亡。 (二)比較中西文化,當以禮讓為中心的東方文化為優,因為以『利』和『爭』為中心的西方文化,重視利益和鼓勵競爭的結果,只會引發戰爭和血腥不斷,而禮讓才會促進族群和諧,及世界和平。 (三)而東方文化中,則又以以倫理為中心,以家族、宗族、民族等血緣關係為連結的中華傳統文化,最具教化功能,並真正能夠促進個人成就、家庭幸福、社會安樂、國家富強、人群無爭。 (四)中華傳統文化中之儒家精神,除了仁愛、道義等珍貴普世價值外,還有中庸之道,對人生處世更具有指導作用,它教人不攀高、不落後、不狂妄、不冒進;不疾不徐,只求能走得平穩和平安,永遠保持著頭腦清醒,不陷於痴迷。因而可以看清楚何處有「快樂之土」、怎樣可以找到「幸福之門」,和哪條道路才是「成功之路」? 就在對日抗戰勝利,失土重光之時,我幸運地找到了正確的人生奮鬥方向。我決定踏著先祖先民的足跡,一步一腳印地向前邁進。因此,五六十年,我在人生路上,都是一帆風順、逢凶化吉、一路安綏。 這些經驗和領悟,應該會給後來者,提供走向人生,有益的參考與借鏡。 我曾本著人生於世,天賦有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使命。有心將這些我認為堪稱人生智慧的明悟,面授給我比較聽話的子女。可惜,受到戰爭、西潮和工業社會形成等的衝擊,已使我們人各一地、天隔一方、聚少離多、無緣親傳。 原本我也有意,就近傳授給其他親友子弟。無奈現代青年人,都認為老的和舊的,都是腐敗的和落後的,尤其是中國的,更是不屑一顧。只有民主皇帝的痴人說夢,和美國侵略伊拉克的威風,以及日本強佔釣魚台的霸氣等,才是這些「愛拚才會贏」的信徒們,所奉行的聖經和值得仿傚的典型。 由於曾收視韓劇「醫道」,看到劇中韓國一代神醫許浚,畢生誓志懸壺濟世、救人無數,並因功受不次擢升,而官至當朝一品,可謂功德與榮耀,已達到登峰造極。然而,他如果沒有撰寫醫書,有益後世,則他的美好人生,就不能更為完美。我既半生以寫作為業,靠的是一枝筆,雖然寫出世間若干的不平,曾為公眾福祉打過幾次美好的仗,也當過幾十年來的無冕王,但是倘若不能留下有益後人的半紙隻字,就對不起那枝筆,也難說是「不枉為人,無負此生」。 因此,我在屆齡退休後,就擬定了一個薪傳寫作計畫,決心把這些屬於靈慧性的悟得,用文字寫出來,準備傳下去。也許有一天,會給別人帶來有用的啟示。 令人遺憾的是,倏忽間,二十多年的光陰,已經過去。由於世俗應酬的紛擾,使得這項寫作計畫,雖然完成了不少,但其主要核心及靈魂部分,卻尚待續成。我這次躲到「天邊黃帝遠」的金門來,主要也就是為了完成它! 只因為我在人生的路上,現在已經是「夕陽有限好,轉眼入黃昏」的境況,「回家」的路程,已經走到離「家」不遠。我必須趁著晚霞滿天,暮色籠罩著大地,「一寸光陰一寸命」的黃金時刻,手中所提的馮玉祥式燈籠裡,蠟炬尚未成灰之前,趕著完成我這個心願,把它放在「家」門外、大道旁,俾資後來的信者、識者及智者,任意參酌。以免我這畢生研究心血,隨軀體共化,與草木同朽。 當然,我更熱盼著,有人前來分饗,這夕陽餘暉下的豐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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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傳奇:向文藝導師王金鍊致敬
──《星期三的文藝課》編後 城中是一則傳奇。城中文藝社是傳奇中的傳奇。傳奇未了。 金門金城國中於1964年(民國53年)秋天創校,是總統蔣中正「試辦九年制國民義務教育」政策指示下,台閩地區第一所國民中學,也可以說是國民義務教育「首學」,獲當年教育部長黃季陸譽為「中國教育史上最偉大、最創新的一頁」。創校校長唐與程、歷俞瀛、黃武仁、王添富、盧志輝、洪文向、翁志勵、楊清國、李再杭等九位、十屆校長,1964│2004,建校40周年,畢業生達16318人。 1975年,許多1967年自城中第一屆畢業的學生,已從台灣唸完大學歸來,投入母校教育崗位,像何克強、楊福山、蔡承炎、黃國慶、許績川、葉淑貞、莊炳祥、張浩然諸師,在過去受限戰地環境、多仰賴軍中或外來師資的生態下,歸鄉的一群教師,意味著另一種「本土化」。他們之中,有位非城中畢業,卻與第一批城中籍教師同年代同步報到,畢業於中國文化學院中文系文學組的23歲年輕國文老師,正悄悄影響、改變了這所校園的文藝風氣。 星期三下午的文藝課。他所播下的文藝種子,新綠昂揚,經過三十年時間的發展,新綠已開枝散葉、繁花盛景。影響的,不只是城中,而是整座島嶼的文學氣氛。 王金鍊老師││潮起潮落,幾被時間遺忘的人,卻在教學滿三十年退隱前夕,又給記得。記得他在︽浯潮︾裡的少作、記得他在聯課活動中主持的「城中文藝社(組)」、記得他對現代文學的傳播。 貧困的島鄉、文學的沙漠,烽火來去,以一個國中校園組文藝社,以一間老舊的九○四教室教古文學、講現代文學,1975│1984,十年間,他在文藝社或國文課教過的十位學生:歐陽柏燕(1960)、高丹華(1961)、楊樹清(1962)、徐月娟(1964)、陳榮昌(1964)、陳思為(1964)、洪進業(1964)、顏炳洳(1965)、石曉楓(1969)、吳慧菱(1969),共十人出版四十八種著作,摘下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國軍文藝金像獎、金鼎獎、文藝獎章、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浯島文學獎等大大小小六十二座文學獎項。 城中文藝十家裡的歐陽柏燕最早自城中文藝社「畢業」,得過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國語日報牧笛獎等九座文學獎,著有詩集︽飛翔密碼︾、小說︽砲彈擊落一個夢︾等十一種;烏坵島來的高丹華,致力社運社造,擔任福建省府委員,著有︽發現烏坵嶼︾等;連續三年不曾在城中文藝社星期三文藝課缺席的楊樹清,17歲時即已出書,至今擁︽番薯王︾等二十三種著作,獲得聯合報及時報報導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金鼎獎、文藝獎章等十二座文學獎;也是2004城中建校40週年教育文化類傑出校友;徐月娟長期任職出版界,當過大然出版社副社長、小貓社社長,著有小說集︽幫傭的小孩︾等;陳榮昌畢業於政大東亞研究所,任職︽金門日報︾採訪主任,得過五虎崗文學獎、第一、二屆浯島文學獎,著有︽浯土浯民︾等三書;本名陳長達的陳思為,是王老師到城中任教第二年擔任七年十一班導師時的學生,也參加了文藝社及暑期文藝寫作組,17歲勇奪國軍文藝金像獎短詩獎、19歲時獲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21歲出版新詩︽新花吐蕊︾;筆名「洪騂」的洪進業,台大歷史學博士,是當年城中文藝社的「旁聽生」,詩作五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也是聯合報新詩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散文首獎得主,孕育中的詩集名為︽離開或者回來︾;顏炳洳畢業於淡江大學資訊工程研究所,任職英業達集團派駐大陸六年後返鄉,提倡「新金門人主義」、建構「新金門報導網」,是第一屆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得主,出版有︽白話留庵詩文集︾;石曉楓是台灣師大文學博士、及國文系副教授,得過梁實秋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華航旅行文學獎等多項文學獎,博士論文寫的是︽八、九○年代兩岸小說中的少年家變︾;吳慧菱(Melissa)被譽為「飛行美女」,拍過許多著名家電及中華電信廣告,是華航國際線空服員,也在澳洲墨爾本RMIT大學民航企管碩士班進修,2000年出版了第一本旅行文學著作︽愛戀City││Melissa與城市的對話︾。 三十年來,參加過城中文藝社,或者在王金鍊老師課堂來來去去的學子,何止十人,應以千人計;三十年後,物換星移,要再找回這支龐大的文藝家族,是件極度困難的尋人啟事,我們是以「文學獎」和「文學著作」兩大標準,選出「城中文藝十家」,與王金鍊老師文集︽星期三的文藝課︾聯合演出,藉以喚回一個追憶似水年華的文藝年代,也用來重組「城中文藝社」,為「浯島文學」的建構、發展,注入新的活水。 2005年7月31日下午三時重返城中的「星期三的文藝課:向文藝導師王金鍊致敬──城中文藝社三十週年感恩之旅」,王老師上完任教滿三十年最後一堂文藝課「今生今世─胡蘭成與張愛玲」,然後宣布8月1日退休;王老師的「退休」,卻又是城中文藝社的「新生」,未來的城中文藝社,不再止於城中人所有,而是不分島內島外,所有文學熱愛者都可自由加入的「城中文藝社」,王金鍊是「永遠的指導老師」,王老師位於金門和平新村5號的家,也是城中文藝社的新地址,王老師將每年至少上一堂文藝課,城中文藝社將從︽星期三的文藝課︾這本書出發,持續推動出版︽浯島文學︾系列,並計畫為落籍金門的詩人鄭愁予主辦「鄭愁予詩獎」。 文藝導師。暮鼓晨鐘。 城中文藝社是一則傳奇。傳奇未了! 上課囉! 當年參加過城中文藝社的同學們,你在哪裡?歸隊吧。現在王老師要「點名」了,名字唸錯的請更正,聽到名字的請喊「有」: 歐陽柏燕、陳長佳(孟雛)、高丹華、楊樹清、薛祖益、陳雄威、白玲玉、徐惠仁、韓秀梅、黃志明、歐陽鍾福、陳思為、陳榮昌、徐月娟、王錦芬、李詠柳、杜偉民、歐木勇、洪銘揚、楊再平、許柏祥、傅孝明、姜淑萍、楊菊芬、李宜藍、楊忠傑、蔡世理、林麗珠、蔡紅娘、張叔宜、李育、許雪卿、李碧珍、蔡惠美、蔡麗心、劉秀珍、蔡茗蜜、唐美珍、洪仁惠、吳秀珠、洪進業、顏炳洳、石曉楓、吳慧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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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潮》我的阿娘─金門
悲情金門,戰爭歲月;血汗紅土,吃苦無數。 求生無門,找死斷路;母悲子哭,地瓜填肚。 軍事政府,白色恐怖;地方父母,你在何處。 順民毒素,代代延誤;迷彩地雷,向誰投訴。 民國百年,轉眼可觸;為鄉為民,奮發多讀。 今日腳步,明日紀錄;浯島前景,丹青垂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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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毛
「別說這些客氣話,把身子養好才是真的。」老毛認真地說。 「看到小傑沒有?」古秋美惦記著孩子,關心地問。 「昨天下午阿嫂送衣服時把他帶來了」,老毛安慰她說:「他乖得很,又懂事,妳儘管放心好了。」 「嗯,」古秋美喝了一口雞湯,微微地點了一下頭,「麻煩你幫我多照顧。」 「我會的,」老毛看看腕錶,移動著腳步,「時間不早了,我得先走,萬一來不及上班就不好交代。好好保重!」 「謝謝你。」古秋美以一對感激的眼神望著他。 老毛剛跨出性防中心的門檻,就以快速的步履往公車招呼站走,他的腳步輕盈,著地有力,沒有部分同齡人的老態和臃腫,從背後一看,簡直看不出他是一位屆齡退伍的老兵。然而,退伍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他的命運是否會因離開軍中而改變,在有家歸不得的現實環境裡,他是否能突破現實環境的藩籬,找一個能相互扶持的終身伴侶,在這個離家最近的小島上落地生根。 老毛的心裡經常想著,在沒有遇到其他更好的女性時,古秋美似乎是他最好的人選,他應該好好的把握住這個機會。當然,凡事也不能操之過急,必須以他的誠心來感動古秋美,而不是用卑鄙的手段來騙取她的感情。果真有一天能獲得 她的青睞,願意和他廝守終身,他勢必會以一顆誠摯之心來愛她、呵護她,也會把小傑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來養育,絕不會辜負她們母子的。然而,這只是他個人的想法,是否能獲得古秋美的認同,且讓歲月來考驗一個歷盡滄桑的青樓女子,以及一個有家歸不得的退伍老兵的智慧。 經過性防中心近十天的藥物治療,古秋美複檢後已呈現陰性反應,虛弱的身體也慢慢復元,回到總室後不久後又開始接客,對於老毛時而噓寒問暖,又經常燉些食物替她進補,的確銘感五內。而老毛並非是一個貪小便宜之徒,雖然對古秋美有一份愛慕之意,但在言談中從未逾越朋友之情,更從未冀望古秋美有任何的回報,純粹是基於內心的一片真誠,心甘情願地為她奉獻一切。 「老毛,」有一天,古秋美竟然對他說:「我虧欠你的實在太多了,而我又能給你什麼?你是曉得的,一個妓女她擁有的是女性最原始的謀生本能││身體,我願意以它來報答你。只要你生理上有需要,不必買票,在加班時間隨時隨地都可以來找我。我會以溫柔體貼的妻子之姿,來滿足你的需求。」 「阿美,」老毛深情地看著她,「妳不要把我想像成是一個下流無品的人,我們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彼此間的相互關懷,遠遠超過肉體上的交易。如果我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要換取妳的身體來滿足我的性慾,或是冀望妳的報答,我老毛也太下賤了,根本不配當妳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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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家
放眼天下,君不見舉目所見好多「專家」,現代人笑說「專門騙人家」,作家、書法家、藝術家、教育家、舞蹈家:::,當然也有「老人家」,老人家不只是年長者,他們的經驗豐富,尤其是生活經驗,在此我也想說另外一家─故事家,很會說故事的人,很會說金門當地民間故事的人,他們有時也是老人家,真的是佩服之至! 做了一陣子的金門民間故事轉成「逐字稿」的功課後,我有不少發現,人啊真是厲害,數小時可以講好多好多的話,恐怕要好多好多天才可轉錄完,而且他們說的不是國語,是道地的方言、閩南語,常常是一個字就可表示一個意思,尤其神奇的是:瞧瞧金門民間故事出現的人物,多的是許獬、蔡復一、黃偉、蔡廷蘭、王仙姑、城隍爺、邱良功、后沙的許百萬等等,其實或許各個鄉鎮、各個大街小巷都不時在流傳著金門的鄉野傳奇也不一定呢! 許獬與金城觀音亭裡的觀音的因緣、當年他讀書的叢青軒也就是現在的總兵署、甚至進京趕考的同安渡頭都有著一層層的關係,烈嶼的烈女廟連繫著南山的仙姑廟;自舊金城遷治而來后浦的城隍爺廟裡的七爺、八爺愛吃肉麵,所以附近小吃店較多;邱良功母親在皇上賜的貞節牌坊掛上之後又接到白綾必須自我了斷,只是因為年輕時被賣針線的男子找錢時在手心碰了一下;許百萬為了回頭撿姑媽做的「大鞋」而大戰反敗為勝,立了大功,又擊斃麒麟加上皇上賞賜而成了「百萬」。 「雞頭魚尾」一直是金門的特殊印象,豈知它來自於去南洋打拼的男子,老婆找尋下南洋去,好心的婢女為怕她遭當地老婆下蠱而想法解救;當然也有謎語,「一百零八」猜一字,答案與故事有關,謎底是「茶」;有勸人要孝順的、有出外打拚再認祖歸宗的,也有提醒我們要有禮儀的,黃偉不是差了個沒禮的小子而吃虧了嗎?一個一個故事真的是挺有意思的。 我們能聽聽就算了嗎?老人家的年妃一天天的長,他們的記憶力會減弱,雖然我也找到記憶力超好的阿嬤,出口是一首一首的歌、謠,不得不令人稱羨!但畢竟聽到的人有限,我們好似該把這一個一個有趣的、有意義的金門民間故事化為文字,讓更多的人共享,也可以讓我們的下一代不再只是看到國外的格林童話、其他地方的故事,而我們自己的呢?其實就在我們的身邊,不是嗎? 找找看吧!古樹下、老人休閒中心、廟宇附近,也許在我們周遭就有著這樣的故事家,他們不講便罷,一開口可是沒完沒了,聽的人是聽得津津有味,講的人儼然也是一個專家了,記下、錄下屬於我們的故事吧!這才是我們的,不管它是真、是假、是神話、是傳說、是我們後人再穿鑿附會都無損於它的故事性!因為它不同於其他,口述歷史、口傳文學不就是如是來的嗎?金門民間故事開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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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長的來訪
我聽了這句話,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因為現在的金門縣長,是全台灣第一個大忙人。每天不但要迎官接詔,陪同中央各部會來的大員們;還要應付國際間的學者或媒體來訪。又有全台各縣市鄉鎮市前來觀摩、研習的公務機關團體,都希望和縣長見一見面。地方上也免不了有宗教、宗族等重要活動,需要到場講話鼓勵。而且,現在正是縣議會開議期間,哪裡會抽得出時間,跑到基層民家來下訪。 又誰料到,隔了兩天,竟然又是一個意外出現。 也就是六月三日禁煙節那天,室外煦暖的陽光,從窗戶射進室內,呈現一片金色。我正攤在病榻上,繼續恢復我多日來的勞累。忽然電話鈴聲響起,我拿起電話應了一聲,電話那端傳過來一個名字很熟,但從未謀面的陌生人聲音。 「我是李炷烽。我想去看您,方便嗎?」 「啊!縣長,歡迎!歡迎!您準備什麼時候來?」我連忙回答。 「五分鐘以後,我去可不可以?」 「啊呀!請您在十五分鐘以後再來,好不好?」 「好啊!等一會兒見。」對方放下電話。 我看了看手錶,時間是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十五分鐘後,應該是十點整。於是老伴開始替我幫著更換衣服,來不及洗面整容,就由小女攙扶上輪椅,推出臥室,立即望見那位魁梧英俊的貴賓,已經站在客廳裡。 我連忙上前讓座,並向他表示:對於未能事前候迎,深致歉意。 縣長坐下,指一指桌上堆放那如同小山般的『金門縣志』,以及有關紀念建縣資料,說:「這些文獻資料,送給您用作研究參考。」 我連忙道謝,並把我歷年出版的小冊子,贈送給縣長,作為回禮。 縣長一開始就表明此行來意。他說我所撰寫的一系列建言,他都看過。因此代表地方,對我關心地方建設,前來致意。 接著他問我:「來金門居住,感覺怎麼樣?」 我回答說:「很好!很好!真是太好了!只是去年冬天,因為我住在小山崗上,感覺很冷。現在要想搬移到地勢較低、氣候比較溫暖的地段。」縣長立即表示:「這件事,我會幫您留意!」 他又詢問我的家庭狀況,我則把在台四兒一女,那些並不足以炫耀的就業狀況,詳細予以報告。縣長接著又說:「他們如果到金門來,希望能見見面。」 這些顯然都是禮貌上應酬話,實質上,縣長公務繁忙,那裡會有多餘的時間,來管我找房子搬家的事。即使是和我兒子們見面,也可能不太容易。因為我的兒子們,好像也都是些忙人,每次來金,事前都沒有預告,而且都是馬上來,很快地就要趕著回去,要想碰上剛巧縣長有空閒,當然也是很難。 接著,我們又談了些有關地方建設的事。 我首先向縣長建議:請他特別注意縣民飲水的品質改善,和增加水資源供應的重要性。我強調:「空氣、陽光、水是每一個人生存和生活,不能片刻或缺的東西。以金門現況而論,應該是列為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 其次,我提醒縣長:從朱熹講學以來,曾為地方創造出『一榜五進士』、『九里三總督』、『人丁不過百,京官三十六』以及『無金不成同』的美譽。如此珍貴的優良文化,經過世代傳留到現在,又培養出幾十位各科博士,實在有賴地方上努力加以維護,務使其能夠繼續傳承下去。 縣長對於這些問題,看來似乎早有成竹在胸,沒有多少表示。只對觀光賭場之事,稍微提出一句:「日前報章上所報導的內容,有部分與實況,略有出入。」但對其他的情節,也未作更多的闡述。 壁上的鐘針,已指向十點四十五分,縣長立起身來表示,中午還有一個應酬,因而要辭去,於是我們結束了這第一次的會晤。 六、初會面的第一印象 縣長辭行後,走出大門,我坐著輪椅,送他到廳房的門口,遠望著他走向車子的背影,想著這首次會晤的第一印象。回到房內,繼續回想幾個月來,從報章上報導他的一切言行舉止,揉合了對他幾點膚淺的看法。也許不會完全準確,可能也相去不遠。那就是根據這些初步的觀察,我認為: 他是一個『率直而平易』的政治圈中人。說他『率直』,可以從他接見許多外賓談話時,過於爽直,不太像是政壇上的人物,倒有點像似學者。至於他的『平易』,聽說他經常跑到民家,去接觸基層民眾,毫無僚氣。他顯然不是一個擅長於作秀的官場中人。就拿這次下訪寒舍來說,一般政治人物,一定會帶著一大群媒體記者,以便塑造他關懷老人、勤政親民的形象。可是他卻輕車簡從,一個人跑來,勿怪有人說他「官不像官」。 他是一個『聰敏而積極』的基層公職人員。留心縣政建設的人們,都會發現他的反應靈敏、體力充沛、作風主動,推動了不少民財建教、民生福利等施政,只是他沒有偏重於有形的建築工程,以致一般縣民似乎看不到他有顯著的政績。但是,像興建大橋,那樣引人注目的交通建設,固然會使縣民興奮而稱讚。可是如果真的花費巨額預算,來興建該大橋,實質上是否會對地方有利而無害,就需要縣政主持者,來做正確的政策決定。 他是一個『有理念並有創意』的縣政領導者。例如,最近旅美國際詩人鄭愁予先生,返回金門入籍時,就曾對李縣長的施政理念,表示認同,可見他的理念,不同凡響。但是理念只是方向,必須能夠具體落實,才更重要。縣府對推行縣政建設,也常有提出新的創意。不過有時,新創意會落得華而不實的評價。例如不久前,舉辦的雕堡藝術展,就是批評多於讚賞。 他是一個『具國際觀與有開創力』的拓荒者。由於金門已被一場炮戰,推進了國際舞台,今後無論有關文化或觀光的發展,都增加了推向國際廣大的空間。因而這裡的縣長,就不是一般的百里侯,而是在語言能力、思維範疇和胸襟視野等方面,都必須具有能夠走向國際的水準。金門地方人才濟濟,相信有很多人合乎如此條件,但李縣長應該也是其中之一,因為他已經有過實質表現。譬如,歷屆金門縣長都曾前往東南亞,訪問過旅外鄉親,今年李縣長卻能夠使楊忠禮鄉親,捐款給此間技術學院,為兩者之間架起了直接而親密的橋樑;另外,也能夠使國際聞名詩人鄭愁予歸籍,將他的盛譽為金門更增加光采,這都需要廣闊的國際觀,和堅強的開創力與執行力,才能達成。 但是,他不可能是一個只有優點,而沒有缺點的人。只是,缺點不是短暫的接觸,和從偏重於隱惡揚善的新聞報導中,能夠發現的。不過,我也曾嘗試過,從其他方面去尋找蛛絲馬跡。因而注意到前些日子,曾有一位有意出來逐鹿下屆縣長寶座者,提出了兩個準備列入政見的重要論點:一個是說,現在是團隊時代,他將組織一個堅強的施政團隊,來加強縣政建設。言外之意,似乎是暗示現在的縣府團隊,並不堅強。另一個是說「海納百川」,表示他將會容納各方意見,而不是一個心胸狹窄、自負傲慢的人,這些表達,是否是具有針對性,我不得而知。倘若李縣長想要連任,對於這些可能成為競爭對手的文宣重點,就必須檢討注意了! 七、無心栽柳柳成蔭 眼前正是初夏季節來臨,小山崗上,早已萬木扶疏。野草如茵、閒花散落,點綴著青翠欲滴的林蔭,編織成一幅莊雅秀麗的天然圖畫。那寂寞的長巷,而今車人增多,已不再寂寞;我家那冷落的庭院,訪客絡繹,也不再冷落。 那些默默耕耘和筆掃千軍的新聞界、作家、文史工作者,來過了!那位日理百政、日迎萬賓的縣長,也來過了!那些身經百戰,功在國家的沙場老兵,也來了!最近,連遠從台北,陪同國際詩人鄭愁予來金的金門旅台學者暨名作家楊樹清等人,也相繼來訪!他們都是因為看到,那一系列縣政建言,而抱著好奇的心,來看一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冒失鬼,究竟是何許人耶?這一陣的貴賓臨門,在我的感覺,倒真是一個『無心栽柳柳成蔭』的寫照。 訪客中,除了有來自北方的老年鄉親,鄉音未改,給我多年思鄉的愁緒,帶來一些慰藉。 面對著那些年華正盛、意氣風發、前程似錦、來日方長的青年俊傑,就不免有幾分黯然神傷。因為自己已經是白髮蒼蒼、垂垂老矣,不僅在體能上,嚴重落後;而且在思維上,也是一個跟不上時代的落伍者。我不是他們的競爭者、同行者,甚至連追隨者也不是。只是,像一個容顏衰老、步履蹣跚、體態臃腫的過氣表演者,爬不上舞台,就只有坐在台下,鼓掌、叫好,為別人加油打氣的份! 回頭再看一看,我的多病身軀,更是自慚形穢。現在已經是雙眼內障、單耳重聽、雙手痛風、單腳腎腫;鼻孔常流涕液,眉毫漸見脫落;口中成「無齒」之徒,腹內是「無膽」鼠輩;雙腿僵直不能起立,腰酸背痛不能久坐;具有功能的五官,只剩下一張入病出禍的嘴;每天吃的藥比飯多,每晚睡眠時間比「打盹」時間還短,倒真正是一個名符其實的『老殘』。因而常以「趙子龍渾身是膽,我卻渾身是病。」以自嘲,心情上,就像一個行將退伍的役男,過著是「數饅頭」的生活,在等待著解甲歸田。 好在我雖然愚鈍,卻還有自知之明。我自知春已盡、樹已凋。即使是大地春回,也不敢奢望再發新芽,再生新枝。因而我對於遷來金門,所企求療養多病身軀,更不敢稍存奢求之心。能夠像紅綠對決、勢不兩立的兩岸關係,那樣勉強「維持現狀」,也就不錯了。若說是其能夠顯現新貌,那當然就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所以,我警覺到,必須把握著病體尚未惡化前,排除一切繁瑣,集中全副精神,全力來推動那薪傳寫作計畫,否則可能無法如願以償。 八、為後來者指方向 假使,有人要問,我的薪傳寫作計畫,是什麼? 我可以坦直的告訴大家:它是我走過八十多年人生的旅程,和伴隨著探索了七十多年人生真諦的歲月裡,所見、所聞、所思,而所獲得的認知、心得和領悟。 其中包括著:我讀小學時,五四運動新潮初起,給我的家庭和學校之間,帶來的新舊思想激盪,啟發我對人生諸多問題的質疑,與決定探索的始末。 以及,我身處亂世,所閱歷的民初軍閥割據、革命軍北伐南北統一、日軍侵華全民焦土抗戰、汪偽政權倡和、偽滿州國附敵、抗戰勝利東北重光、國共鬩牆大陸變色、國民黨治台、民進黨交替等九次政局劇變,多番翻滾衝擊裡,使我對人類世界爭、讓、戰、和關係,所啟發的瞭解和認知。 它也包括了,我就業謀生,所經歷的士、農、工、商、黨、政、軍等七種行業,多樣涉獵洗煉中,使我對人類社會利害衝突、善惡矛盾,所產生的驚覺與警惕。 它更包括了我創業歷程,步履起自東北關外白山黑水,跨越了山東、江蘇、浙江等省,進入了東南台海的高山黑溝。多方廣泛所接觸的各族群下,使我對人類個體的天賦性情、智愚差異,所獲得的靈覺與領悟。 綜括這些我親身體驗、觀察、探索、印證及研究,所收獲的有關於生存意義的認識、生活目的的領會,及生命價值的明悟,都是我能夠長期持續,研究人生的基本動力和基礎。 我曾為了要加長鑽研的縱深,把自己家境雲泥起伏的劇變,征途上驚險危難的遭遇,如:抗日戰爭爆發,使我從山上有田、海上有船、鄉下有房產、市區有名店的雲端裡,一下子跌入離鄉背井、飄泊異地、孤單窮苦的泥沼中;以及在抗日期間,我所從事過的敵後工作,和被日本特務抓進監牢,能夠死裡逃生等特奇而不平常的嚴重變故,都納入作為研究的素材,自然對探索有所裨助。 另外,為了擴大研究的領域,我更把人生與國家、民族、宗教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的影響關係,很詳盡地做相互交叉比對、混合研究,也果然增加了很多特別心得。 經過如此深入及廣闊的研究之後,我又有了進一步更透徹的悟覺。憑以綜合歸納出四項,極其重要而肯定的結論: (一)無論任何國家的興亡、民族的強弱、社會的治亂、政治的良窳、經濟的盛衰,都取決於其文化的優劣。如果文化變壞,再安定的社會,也會紊亂;再富強的國家,也必將敗亡。 (二)比較中西文化,當以禮讓為中心的東方文化為優,因為以『利』和『爭』為中心的西方文化,重視利益和鼓勵競爭的結果,只會引發戰爭和血腥不斷,而禮讓才會促進族群和諧,及世界和平。 (三)而東方文化中,則又以以倫理為中心,以家族、宗族、民族等血緣關係為連結的中華傳統文化,最具教化功能,並真正能夠促進個人成就、家庭幸福、社會安樂、國家富強、人群無爭。 (四)中華傳統文化中之儒家精神,除了仁愛、道義等珍貴普世價值外,還有中庸之道,對人生處世更具有指導作用,它教人不攀高、不落後、不狂妄、不冒進;不疾不徐,只求能走得平穩和平安,永遠保持著頭腦清醒,不陷於痴迷。因而可以看清楚何處有「快樂之土」、怎樣可以找到「幸福之門」,和哪條道路才是「成功之路」? 就在對日抗戰勝利,失土重光之時,我幸運地找到了正確的人生奮鬥方向。我決定踏著先祖先民的足跡,一步一腳印地向前邁進。因此,五六十年,我在人生路上,都是一帆風順、逢凶化吉、一路安綏。 這些經驗和領悟,應該會給後來者,提供走向人生,有益的參考與借鏡。 我曾本著人生於世,天賦有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使命。有心將這些我認為堪稱人生智慧的明悟,面授給我比較聽話的子女。可惜,受到戰爭、西潮和工業社會形成等的衝擊,已使我們人各一地、天隔一方、聚少離多、無緣親傳。 原本我也有意,就近傳授給其他親友子弟。無奈現代青年人,都認為老的和舊的,都是腐敗的和落後的,尤其是中國的,更是不屑一顧。只有民主皇帝的痴人說夢,和美國侵略伊拉克的威風,以及日本強佔釣魚台的霸氣等,才是這些「愛拼才會贏」的信徒們,所奉行的聖經和值得仿傚的典型。 由於曾收視韓劇「醫道」,看到劇中韓國一代神醫許浚,畢生誓志懸壺濟世、救人無數,並因功受不次擢升,而官至當朝一品,可謂功德與榮耀,已達到登峰造極。然而,他如果沒有撰寫醫書,有益後世,則他的美好人生,就不能更為完美。我既半生以寫作為業,靠的是一枝筆,雖然寫出世間若干的不平,曾為公眾福祉打過幾次美好的仗,也當過幾十年來的無冕王,但是倘若不能留下有益後人的半紙隻字,就對不起那枝筆,也難說是「不枉為人,無負此生」。 因此,我在屆齡退休後,就擬定了一個薪傳寫作計畫,決心把這些屬於靈慧性的悟得,用文字寫出來,準備傳下去。也許有一天,會給別人帶來有用的啟示。 令人遺憾的是,倏忽間,二十多年的光陰,已經過去。由於世俗應酬的紛擾,使得這項寫作計畫,雖然完成了不少,但其主要核心及靈魂部分,卻尚待續成。我這次躲到「天邊黃帝遠」的金門來,主要也就是為了完成它! 只因為我在人生的路上,現在已經是「夕陽有限好,轉眼入黃昏」的境況,「回家」的路程,已經走到離「家」不遠。我必須趁著晚霞滿天,暮色籠罩著大地,「一寸光陰一寸命」的黃金時刻,手中所提的馮玉祥式燈籠裡,?炬尚未成灰之前,趕著完成我這個心願,把它放在「家」門外、大道旁,俾資後來的信者、識者及智者,任意參酌。以免我這畢生研究心血,隨軀體共化,與草木同朽。 當然,我更熱盼著,有人前來分饗,這夕陽餘暉下的豐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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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巢痕──《星期三的文藝課》自序
六月底,隨著詩人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的活動,幾位昔日城中文藝社旅台的同學,聽聞我即將退休的消息,起初都覺得訝異,然後不知是誰起的頭,就趁著眾人回金之便,歡歡喜喜地,在浯島的星夜下,在微風的海灣旁,連續有了幾次文學的聚會。月湧江流,聽他們暢談往日的文學時光,那種讓人欲罷不能的滋味,連我也被感染了。一個不經意,他們驟然將話題一轉,把矛頭對準我,直嚷著非幫老師出書不可。文學人畢竟是可愛的,我又何嘗不是漸漸地被激活了起來?經不住丹華、樹清、榮昌、進業、炳洳等一群年輕朋友的慫恿催促,邊鼓已急急敲響;再有縣籍知名設計家翁翁(國鈞)的書劍俠情,慷慨一諾,義務拔刀相挺,於是一槌定音,大事底定,我便也只能鼓起餘勇,奮力地一搏,像老蚌生珠一樣,重頭收拾起舊山河,費力地將我的第一本書,在這短短的一個月裡給生養出來。 文藝不比出麻疹,一旦染上了文藝的熱病,幾乎少有例外的,一輩子不發幾次高燒都很難呢!如此想來,星期三下午的文藝研習課,毋寧也就是我年輕時代的文學夢想與理想,在平靜校園裡的再次延燒吧!築一個文學的夢巢,孵一窩文學的幼雛,當初的想定原是如此的單純。並未特別要求哪位同學定得脫穎而出、哪位同學定須以文學作為終身的職志。我只是知道,文學絕對不是一個壞東西,就像艾蜜麗.狄謹遜(Emily Dickinson)的詩裡寫道:「載運這人類心靈的車輛,取費是何等便宜!」文藝是自有它的一種鍊金的魔法的,可以當作隨身寶,但無須拿它去朝覲世間擐甲森然的侯王,而只求能獻享於人的靈明中那一座閃耀輝煌的殿堂。那一座輝煌閃耀的殿堂,難道不是我的、也是你的城池中,最最值得崇仰膜拜的一方守護神嗎? 只是一個簡單、純淨的信念,而悠悠忽忽,三十年過去了,學子們潮來潮去的臉孔,不時讓我有時空錯置的感覺。而當我回頭細掃最初營造的夢巢,或許我所能找到的,也只是巢上一絲絲淡淡的輕痕而已,但最輕的,往往也是最重的吧;更有那些幾乎不著痕跡的一窩子溫馨往事,經歷了歲月神奇的發酵,如今都釀成一醰一醰非乾不可的醇醪了。緣此,本書的卷次安排,除了個人雪泥鴻爪般的詩文作品以外,也涵納了城中同學們的回憶和代表作品,整然有秩的結構,就如同一首雍雍相鳴的四重奏,我深深為此,陶然一醉。 卷一,︿夕陽山外﹀:收錄我歷年所發表的七篇散文。從青年時期的感性浪漫、中年與癌症奮戰的心路歷程、到最近從城中卸下三十年執教生涯的退休感言,可以說是個人生命史蹟一個大致輪廓的譜寫。雖然,「蘭成入洛正妙年」的往昔,已杳不可追,然而來日方長,「庾信文章老更成」,也許退休後的生涯,也正是我規劃另一個文學新旅程的開始吧。 卷二,︿島嶼絲路﹀:本卷收錄我歷年來在金城國中畢業紀念冊上的題辭、以及金門各雜誌刊物上的影像題辭。這些採用新詩體裁的題辭,原都是配合照片影像而來的書寫,如今本書大抵已將原有的影像抽離開來,形影縹緲之處,在所難免,還請讀者朋友們稍加留意,但遺其貌而取其神可也。 卷三:︿新花吐蕊﹀:收錄城中文藝十家,依同學畢業年次先後,計有歐陽柏燕(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國語日報牧笛獎、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等,計9次)、高丹華、楊樹清(曾蟬聯兩屆聯合報報導文學獎首獎、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首獎、時報文學獎報導文學獎、金鼎獎、文藝獎章等,計12次)、徐月娟(出版小說集2冊)、陳榮昌(曾兩度蟬連浯島文學獎散文獎、五虎崗文學獎等,計11次)、陳思為(曾於17歲即勇奪國軍文藝金像獎短詩獎、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等,計5次)、洪進業(曾獲聯合報新詩獎、中央日報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散文首獎等,計11次)、顏炳洳(曾獲首屆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小說獎等,計2次)、石曉楓(曾獲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文學評論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計12次)、吳慧菱(出版旅遊文學1冊)。 這十位我教過的學生,粗估已出版的個人著作,達四十八種;而他們歷年參與國內各種文學獎的得獎總數,更高達六十二座,實在驚人。對於一個文藝老師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感到安慰和寬懷的呢? 卷四︿文藝年代﹀:本卷收錄城中同學的回憶文章,除了城中文藝社的社員,也包括我國文課堂上的學生。一個人的生命圖景,除了自己有限的記憶,其實,大半也許是儲藏在別人的腦海裡。在這些文章裡,我時而尋尋覓覓,彷彿臨水照影,驚喜地照見了更多不同年代、不同角度的自己,並且深深感覺到:原來,溯洄往日時光的恆河中,只要你有一條船,一隻槳,造物者所將反哺於你的,也必然是一種非比尋常的深度、寬度與厚度。謝天,謝地,年過半百,我仍懷著這樣的感激,一顆心在汪洋裡,再次狂燒,不能自己。 感謝上述提到的幾位年輕朋友,沒有他們的鼓舞、積極主動的協助、幫忙處理極為煩瑣的細節,這本書幾乎是不可能面世的。再一次謝謝翁國鈞、楊樹清、洪進業在幕後義務編排本書的辛勞,以及城中畢業的文藝同好,共襄盛舉,使本書增色不少。 此外,我也要在此特別感謝詩人鄭愁予教授的賜贈題辭;楊媽輝老師與許麗芬夫婦的關照奔波;金城國中前任校長楊清國、周鳳珠老師賢伉儷,現任校長李再杭先生,持續給予本書及相關活動的支持,讓我開始體驗到一種退而不休的生命情調。更感謝唐敏達老師的題字,楊文斌先生的封面攝影,以及楊舒文老師,吳駿逸、王舒郁兩位同學的合作幫忙。 最後,請容我將這本小書獻給內人許淑芬老師,除了謝謝她幫忙整理、校對本書文稿,啊,感謝她永遠是我最初的新歡,也是最後的舊愛,三生石上,唯情不老,感謝她多年來的體己相伴,讓我有勇氣度過那無數甜蜜的煎熬;感激她的操勞持家,在艱難困阻中,護顧著我們的四個孩子:慈淳、宇淳、宇林、慈寧,一個一個將他們拉拔長大,讓他們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太平盛世等著去開創。當然,不能忘記的,還有生我育我,今年已高齡九十的母親,感謝母親把我帶到這個島上,她總是知道如何把一個巢築好,而就像我認真學習著母親的精神,希望我的孩子們,將來也能體會,他們的父親,在夢巢之中築夢復逐夢的無限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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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毛
「這點小事,沒問題啦,」老毛爽快地說:「小傑長得乖巧可愛,幾次見面後,和我還蠻投緣的。」 「那就拜託你了。」古秋美苦澀地笑笑。 老毛移動著腳步,輕輕地關上房門。首先掠過腦際的是先為她買點吃的,於是毫不猶豫地向廚房借了一個小鋁盆,從後門走上街,為古秋美買了一碗熱騰騰的廣東粥,還另加了幾片能補血、補氣的豬肝。此刻,他心中沒有任何的雜念和企圖,純以朋友的立場來關心她,只希望她能快速地復元。然而,復元後又能怎麼樣,是否能就此離開這個環境嫁做人婦,過平常人的生活,但那畢竟是不可能的。在尚未找到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前提下,活一天,就必須多當一天妓女,這或許就是古秋美的宿命,看在老毛眼裡,想不為她難過也難啊! 星期二一早,軍醫單位已把侍應生的抹片檢查紀錄送到金城總室,而不幸的事卻接踵而來,古秋美的抹片檢查被醫務人員檢驗呈陽性反應,必須到性病防治中心接受治療。雖然她身體有點不適,但僅屬於在總室休養的一般小病,一旦得了性病則非同小可,必須盡快治療,始免於擴大感染,以維護全體官兵的健康。上級單位對於性病防治的執行是非常嚴格的,在尚未治癒時,任誰也無權讓她們擅自出院。 性病防治中心位於尚義醫院左側山坡上的一棟戰備病房裡,特約茶室派有一位管理員負責管理,侍應生一旦被送到這裡治療,即不得藉故外出。除了按時打針吃藥外,幾乎沒有什麼可供她們娛樂消遣的地方,日子過得枯燥乏味,卻也無可奈何。 部分曾經來這裡治療過的侍應生,有的會帶本書或雜誌來消磨時間,有些會帶副撲克牌玩接龍或撿紅點遊戲,她們想盡辦法,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打發時間。而對古秋美來說,則可利用治療性病的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和調養自己的身體,可說是一舉兩得。因此,她並沒有像部分侍應生一樣,抱怨醫務人員檢驗不公,反而是尚義醫院的醫官,知道她患有貧血的症狀後,除了幫她打營養劑外又讓她服用維他命,如此雙管齊下,是促使她身體快速地復元的主因。 有一天中午,老毛用煤爐燉了一隻雞、搭乘計程車,親自為古秋美送到醫院,當他掀開鍋蓋為她盛滿一碗香噴噴的雞肉雞湯時,不知羨慕了多少同在裡面治療的侍應生。 「趁熱吃吧。」老毛深情地看看她說。 「謝謝你專程為我送來雞湯補品,」古秋美感激地說:「讓你破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