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依然相信愛情
情線 天佮(甲)地離仔赫呢遠 雨鬚甲怹(因)連作夥 山佮山浪仔赫呢開 雲海甲怹攬做堆 咱兩人雲內雲外 萬水千山 未凍相倚 寂寞e心情 寫在海邊e腳跡 一踏 一踏 攏是孤單 滿腹e思念 錄在海鳥e叫聲 一聲 一聲 攏是心肝 天頂e雨是情e線 山邊e雲是愛e衫 用紙摺e船隻 載著雲e影甲阮e心聲 綴著海湧 入來妳e夢 佮妳作伴。 現今社群軟體大行其道,人際互動日益快速、頻繁,彼此按來按去、讚來讚去,不敢說傳遞的真情意一定會減低,但是,接收者的感受與期待肯定是大不如前了。加上商業炒作推波助瀾,各種節日也多淪為依靠指尖傳遞的慶祝行情,鋪天蓋地、大同小異的貼圖,在臉書與各群組中轉貼與複製;從元旦、春節、元宵、母親節、端午節,到剛剛過去的八八父親節,即將到來的七夕情人節與中秋節……等,大概都難以例外。 對於我們五十幾歲這一輩的,因為親身經歷並見證了電腦、網路與通訊應用從無有的轉變過程,所以感觸格外強烈。三十幾年前,連家用電話都不普及,台金親人間遇有急事,只能拍電報,為節省費用,往往得琢磨著留下隻言片語;二十幾年前,網路應用開始萌芽,電子郵件也才開始進入少數人的生活;沒有手機,而是BB Call,其後才慢慢有了如磚頭般大小而笨重的大哥大。3G手機也是千禧年以後才誕生,臉書及社群軟體則是這十幾年才普及的。 小時候,很多人家裡沒有電視,甚至沒有電沒有水,但是,夜晚的星星很多很亮,經常可以聽長輩講很多的故事;放學回家沒有電腦遊戲,一堆孩童聚在一起打仗、打棒球、跳繩、彈彈珠、翻紙牌、跳方格、救全國……,玩得不亦樂乎。在那科技尚未起飛的年代,雖然沒有手機、平板可以滑、可以按,但身心的觸感是延展而柔軟的。我們會在闃靜的夜裡聞蟲聲蛙鳴而浮想連篇,會見流星而許願,會因為一朵花開而欣喜、一片葉落而感傷。 讀大學時,情侶間除了約會時可以耳鬢廝磨外,想念對方的時候多半得站在投幣式的公共電話亭互訴衷腸,如若是長途電話,聽著計時扣款的嗑拉聲,也只能心疼的草草結束綿綿情話,真是思念得緊,就提筆寫寫情書。而寫情書不比寫家書可以敷衍了事,那是一樁搜索枯腸、用蹩腳情感捕捉生硬文字的艱辛過程,有那麼點菩提證道的況味,這首閩南語情詩〈情線〉大約就是在那種背景下謅出來的,如今觀之,竟還能尋出一絲天真爛漫。 很多年後,在與妻同遊雲南時,曾經聽過彝族(一說瑤族)的「阿詩瑪」與「阿黑哥」的愛情傳說;也聽了白族的「阿朋」與「金花」的浪漫愛情故事;又聽了哈尼族男女的情歌對唱,隱約記得導遊翻譯中有類似「天和地離得雖遠,雨絲把他們緊緊相連」這樣的句子,和這首閩南語詩歌〈情線〉中的「天佮地離仔赫呢遠,雨鬚甲怹(因)連作夥」的用語,竟然如出一轍,聞之驚喜與悸動莫名呀,想來對於愛情的想像是不分地域、也無分種族的啊! 如今年已過半百,也有二十幾年沒有用紙張寫過書信了。往日寫信時,那種醞釀情緒、握管捻鬚,字斟句酌,猶如莎士比亞附身的「大文豪」模式早已不復存焉;信件寄出後,則立即轉入「等待」模式,日日翹首期待,會因為郵差過門不停而失落、會望著空空的郵箱而難過。雖然,沒有現在的電子郵件,沒有臉書與賴可以速遞情思,但愛情卻神奇的在迂緩而艱難的等待中滋長茁壯。 七月底,香港書展有一系列「閱讀盛宴」的精彩座談,有野夫談「自由的筆,自由的靈魂」,有北島、芒克、余秀華談「詩歌永不消亡」;還有李歐芃、李玉瑩夫婦談「在後商業時代做愛情的見證人」,張抗抗、李長聲談「文化的瞬間與永恆」,以及由金門籍新加坡文人東瑞參與的追念劉以鬯先生的「文學宗師的花樣百年」……。 透過周刊雜誌,我細細品讀;其中余秀華與野夫的對談講座「寫小詩與愛情都讓人發愁」看了不禁莞爾,余說「愛情最讓人著迷的部分是對一個人剛開始產生心動的這個可貴的過程,人們應該珍惜愛一個人時的那種心情」,野夫則朗讀了那首〈我愛妳〉,讓人彷彿看到了熾熱又濃烈的少女心--「如果給妳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妳詩歌/我要給妳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妳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妳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而在二十幾年前,自己也曾經像一棵提心吊膽的稗子般,把〈情線〉這首詩歌寄給戀慕的人,希望有一天能和自己一起折騰一些莊稼活。 如今雖已半百,曾經愛一個人時的那種心情,還是會被〈情線〉這首短詩給喚醒而隱隱約約存在。也因為這些詩文的存在,讓自己更能理解文化的瞬間與永恆,即如座談會中文學學者許子東所言,「作家有兩個生命,即使人不在,作品也在」。千百年來,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今人終成古人,然「因為有愛」,才能讓「詩歌永不消亡」;思及此,感覺自己更該寫點什麼、信點什麼,或許繼續寫點詩文,讓自己成為有擁有兩個生命的作家還算是個有盼頭的想法;然而應該信點什麼呢?雖然,自己並非愛情的見證者,但仍願以半老身軀,學學年輕人說,我依然「相信愛情」。
-
看烏番叔的另一個角度 ─在記憶深處的春枝
《烏番叔》連載完了,竟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像是西餐,吃飽了,還等待著最後一道甜點。幸好,作者又端出了--在記憶深處,寫在《烏番叔》出版之前的文字,不知道是不是《烏番叔》這本小說的序言,但從某個角度看像是補白,至少滿足了你心中那塊尚缺一道甜點的遺憾。 飽足之後,慢慢的卻也浮起自己在記憶深處,不想再探究的隱傷。落番人的故土,是金門;但對到金門服務的軍人們來說,那是西出無故人的前線,那是君莫笑的醉臥沙場,身上竟多少都帶有烏番叔的部分身影;更深切地說,在每個年代裡,凡是離鄉背井的外出人的背影裡,都可以看到烏番叔某些影像與相似遭遇。 記得那是約在半世紀前的一個黃昏,軍方的碼頭是個管制區,立著一道網狀鐵門,就像隔開了兩個世界。海誓山盟的你們,四手透過門的隙縫緊握。即將大學畢業的女孩,蓄著一頭俏麗短髮,慧黠的雙眸裡盛滿了淚水,囁嚅又哽咽地說:「我-會-等-你!」你回說:「一定要等。等我回來,娶妳。」 只是距離啊!遙遠地距離,隔開了聲音、影像,模糊了空間,也模糊了所有的海誓山盟。你在遠方,借著紙筆,寫你的思念,畫你的孤寂,描摹你們的日後……,疊疊的情書,厚重,一月兩次的運補船巨大,足堪負荷。只是漸漸地,你在回信中嗅出了異樣,沒有了濃情,少了蜜意;那種淡淡液化如白水地感覺,你飲嗅遞出其中的變化。那是分手的前兆,是不說再見的隱喻;漸漸地,終於沒有了回音。任你在彼方嘶吼哀號檢討反省祈禱,上帝沒有回答,你不知她去了何方! 你在痛苦中翻滾。你不知做錯了什麼。只覺得那是種懲罰,是一種上帝的戲弄。你怨天也尤人。只到有一天,你突然想到如果你是她,你會如何?薪水不多,經常離家,社會地位低落……,你會如何?幸福,不是口裡的聲音;保證,不是信裡的文字;一個初階軍官,社會地位低落,薪水不高,四處流盪,列表的項目都是減分。愛她,就不要害她。你諒解了她,同時也解放了自己。你不再找她、求她;四十多年過去了,她仍是你心裡的春枝,沒有恨沒有怨;儘管偶而仍會在腦中浮起她依稀的聲音及倩影與稍帶著一點苦澀。
-
公車族
我喜歡搭公車。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 不論是急促的早晨,抑或是漆黑的夜晚,我總習慣搭乘。它對我而言是種溫暖,更是種永恆的信賴。 我與公車有著不解之緣,求學階段,總要趕搭早班的公車,運氣好若有座位,還可在車上假寐片刻。車子經過太湖,可選擇在此下車,但我總習慣到山外車站再行下車,只為了口腹之慾。買個蛋餅加油條佐辣醬,奢侈些就再加個花生湯。 最早,上下車是用剪票的,我都購買月票。後來為了提升公車的使用率,改用免費的電子票卡。我更愛搭公車了,隨著公車的腳步,我到過越來越多的自然村。但不管我到哪,都必須到山外再轉車,因此我最熟的市區,就是新市了。 離開金門之後,我到淡水賃居,還是得從捷運站轉搭公車到居住的社區。經過淡海新市鎮,又讓我聯想起故鄉的新市里。後來結婚遷往台南定居,我又居住在新市區,這大概是一種緣份。 不管到哪,我都是永遠的公車族。在公車上,見識人生百態,有乘客間互相支援零錢的溫馨,也有亂伸鹹豬手的浪子;有火爆蠻橫的司機,也有服務親切的駕駛。我腦中總記得那段故事: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嫗,手提著一捆棉被,一些什物,看似在街頭流浪許久。她站在街頭揮著手,計程車、公車,私家轎車,一一疾駛而過,無人願意下車搭理。 這輛公車的年輕司機卻忽然停下,打開車門,貼心的幫老嫗將隨身的家當扛上車,並付清她的車資。當前排乘客嫌惡的掩上口鼻,移開位置,他連忙道歉,並引導著婦人就座。 在我下車前,我瞥了貌似街友的婦人一眼,她的眼角濕潤,有些瑩光。這天,我湧上許多感觸,這位平凡不過的司機,讓我見到世間最美的風景,原來一份體貼,是如此動人!
-
英魂入夢─空軍節前夕憶表弟 (紀念殉職之表弟洪世豪)
阿豪,好久不見了。昨晚又夢見你,想是因為你太太路過我家來看望我的緣故吧!看得出來她正努力著開朗的生活─即使沒有你。現在她的生活非常多彩多姿,除了本身就擅長的油畫,還學會了捏黏土,職業水準喔!她已經開班授課了,教小孩也教社區的阿公阿嬤。我想你也會很開心她找到一片天地能自由揮灑,我知道你心疼她,也深愛她和孩子們。孩子們都成長得很好,她是個很用心的媽媽,家人們也多方關照著,請你放心。 身為表姊的我很想幫點什麼忙,但卻沒幫上。唯一一次招待她去參加一個活動,卻因行程太緊湊,以及對進階活動推動得太兇,而讓她匆匆折返,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真的對不起,姊沒幫上忙。 其實和你之間的感情頗微妙,雖然不是親姊弟,但出生日期近,兒時偶爾會被放在同一個搖籃裡,感覺就是莫名的親近。童年時在我家雖然也有許多堂、表兄弟姐妹,但都比我大得多,在常往來的親戚中,你幾乎是唯一一個比我小的(除了羅厝的表弟們),讓我也有了「當姊姊」的開心與自豪。你生性憨厚樸實,我卻是古靈精怪加點叛逆,甚至偶爾也會欺負一下善良的你;現在想想真是汗顏:怎麼就沒為你做過一點好事? 謝謝你一直包容我、尊重我,也支持我。我很想念你,如果遇到了性格和笑容和你相仿的人,我就會忍不住莫名地對他好(有次在國外遇到一個台灣男孩搞丟了行李,我陪著他幫著找回來了)。你憨厚質樸的笑容,讓人一看就知道你的善良純粹。我本擔心善良如你,上了空軍官校會不會被欺負?沒想到從你口裡聽到的都是「長官對我很好」、「大家都很照顧我」……我心裡暗想,這真是傻人有傻福,善良到別人都捨不得欺負的程度了。(還是你自動過濾了?) 其實我作夢都沒想到你會去當空軍,還開飛機,因為從小你就是最愛哭的那個;每次和你、你哥一起玩水球,球都還沒丟過去你就哭了,然後我們兩個馬上被姑姑罵。這樣性格的你,後來居然去開了救援直升機,難以想像這須要多大的突破和勇氣!我想,是你與生俱來的善良,以及你的使命感、責任感,讓你變得如此勇敢吧!如此堅定無畏,真是符合姑丈給你起的名字:世豪,蓋世英豪,你當之無愧。(雖然你軍中的長官幫你改了名字,但是我還是喜歡你的本名) 憶起你就不小心落了淚。其實我平時也小心翼翼地不去特意想你,因為我怕自己會哭。你出事的時候,我人在大陸,是朋友阿銘十萬火急的打了好幾個電話,說你出事了;他跑到基地去打聽你的消息,但軍方說不是親屬不能進,所以他急急打來問你太太的電話。我當時只覺得眼前一暗,整個人一下子像石頭似的僵住了,完全沒法回應,也沒法思考。「這怎麼可能?」我心裡慌亂起來,只希望阿銘是跟我開了一個惡毒的玩笑……那時,身邊的朋友安撫著快要崩潰的我,我的腦子裡只有自責和焦心。「你這個姊姊是怎麼當的?」我自問。 儘管大家心急如焚,但無奈,搜救未果,也未尋獲你的遺體,軍方宣告罹難了。我和爸爸在尚義機場等待從出事地點回來的姑丈一家,大夥一臉的疲憊、沉重與失望,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無言地陪伴。我給了你太太一張卡片,那是我外公去世時我寫給我媽的,內容大致是這樣:「人的一生其實有三階段:母胎中的十個月、地上世界的生活以及永恆的靈界,人在地上的生命結束之後,就如同毛毛蟲蛻變為蝴蝶,去到了得以玩味花香及漫天飛舞的新天地,開始了生命的另一個階段。死亡,就是在靈界的出生,而非生命的終點;只要心繫彼此,未來在靈界還是可以相見的。」這是我在教會學習到的內容。後來,我自掏腰包幫你做了「解怨」﹝有助於亡者更順利地前往靈界,性質類似超渡﹞;在你生前沒能為你做什麼,至少要好好送你這最後一程。 我很感謝文鮮明牧師的教導,讓我知道如何面對死亡、面對生命,並走出以往自悲自憐的象牙塔,為他人而活;甚至,靠著他所傳授的「人生原理」,解答了我自十五歲起質疑的生命意義,拯救了曾因為通靈體質而陷入恐懼、絕望的我。「原理」讓高中時期因夢魘而一度想休學和自殺的我,如今能有著絕對的安全感和確信,並且擁有了幸福的家庭,在家庭中修正、成長。因為曾在地獄中煎熬過,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後,便立志奉獻與回饋,所以大學畢業後有好幾年時間,一直在非營利組織當志工。 阿豪,你是少數認同我當志工的人。你的鼓勵和認同,給了我安慰與力量。我們之間的情誼,看似平淡,但卻有著一份無以取代的純粹與信任;即使當時我是拿著微薄薪水的志工,而你是帥氣多金的飛官,但你一直真誠地肯定我的奉獻與熱忱,也不會因為我參加的教會曾有些不實的傳聞而隨便論斷,或有意疏遠我。我知道你信任我,你也信任我的選擇。這一點,坦白說我身邊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他們寧願相信網路上的陳年流言,也不願正視我參加的教會(世界和平統一家庭聯合會,俗稱統一教)連續十年獲內政部頒獎的事實。 記得有一年過年,我想給你的孩子們包紅包,你說:「真的不用,我們是自己人,真的不用這樣,不用管那些習俗,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一般而言,自尊心強的我是會希望對方收下的,但是你的誠懇和溫暖讓我沒覺得有一點難堪,反而覺得被安慰,所以我就順了你的意。其實有時候,即便是親人都曾讓我覺得很難堪,他們覺得我不求上進。呵呵,人各有志吧!要走這樣一條求道的路,就註定了要持有寵辱不驚的心態,好強如我,面對別人的疏遠、嘲諷、輕視,我也不是毫無感受,波瀾不興;但是我心裡很清楚,我不想成為面子的奴才,既然身為三個孩子的母親,我現階段的責任,就是給他們一個充滿安全感的家。 人近中年,愈發體會人之間的情誼容易隨著財富、地位、環境、學歷等的差距而變質,很多昔日的好友現在話都說不攏了,還能促膝長談的寥寥無幾,特別是有些人看不起全職的家庭主婦,呵呵。不過我倒是挺樂在其中的,在蟲鳴鳥叫的環境中養育幾個小娃兒,和老公共同經營一個美滿幸福的家,過著安詳知足的生活,然後,花點時間心力來做做公益,做完心裡份外踏實,很有幸福感。我想,你這麼支持我,是因為你感同身受吧!曾問你為什麼去海鷗救難隊?你的回答很簡潔:「救人後的感覺,很爽!」阿豪,我真的以你為榮,也以你為標竿。 我常常想起你、你媽,以及和你一起渡過的那段童年,特別是在你家渡過的日子。那些日子就像是在我孤獨童年中的彩虹,那麼絢麗而溫暖,美得刻在我心版。我現在常常琢磨著,要買個大蚊帳,架在院子裡,然後鋪好涼席、備好蚊香,一大家子在徐徐涼風中入睡,還有滿天星斗與蟲鳴作陪……就像我們小時候那種沒冷氣的日子,物質簡約,卻覺得擁有全世界。 阿豪,感謝有你的陪伴,豐富了我的生命,雖然這陪伴真的不長,但是,你的好、你的善良及勇敢,已成為永遠的標竿和典範。我很高興你來到我的夢中,願你一切安好。我想,等到我該辭世的那天來到,我也會因為可以和你相見,而放下不捨,瀟灑地去吧!約好了,在另一個世界,我們還要一起過生日、一起吃蛋糕……並且,一起看顧我們在地上的家族,你說好嗎?我寫了一首詩送給你,等你的孩子們稍長,我會把這首詩送給他們,向他們說:「你們的爸爸,是蓋世英豪,是了不起的偉人。」 洪荒之力施援手 世界周遊乘風過 豪氣干雲無所懼 君子義膽千古流 想念你的咪咪筆 (稿費捐家扶中心)
-
不想和你說再見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時間就像是快板,一下子就進入高潮,然後結束;我們分開的時候,時間就像是慢板,所有細節都被緩緩落下,心情備感煎熬。 你常不希望我說再見,我也不想,但現實的距離把我們拉的夠遠,遠到只能依靠電話聯繫,靠著通訊軟體見面。好不容易熬到相聚的那一刻,又開始為後天的離別倒數而感傷。離別時,我們總是故作堅強,微笑說著再見;離別後,我們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期待下一次的相見。我們都對對方有點虧欠,卻難以用短暫的時間彌補,只求見面時都能開心的度過每分每秒,一起留下共同的回憶。 記得剛在一起的時候,離別是最痛苦的事情,但或許我們到現在都學不會把這件事看的雲淡風輕,因為太在意,所以離別的情緒達到最高點。驅車往火車站時,你的淚水滴落我的背後,溫溫的,充滿不捨的;在前面騎車的我何嘗不是如此,只能在一路上說著言不及義的冷笑話,還有偷偷望著天空讓眼淚不要落下。 終於,我們又到了分開的時刻,我們習慣揮著手,望著對方,不說再見。
-
烽火歲月││為金門823砲戰六十周年作
其一 驚天一瞬 如雷轟石爆 錘擊 每一寸土地 撕裂 每一片肌膚 紅了天空 亮了黑夜 骨肉分離 廬舍瘡痍 牛馬死之 田園荒蕪 雞失啼 狗不舞 我民何辜 遭此橫逆 問天 天無語 問地 地無聲 只有 淚眼潺潺 心香 再祝 其二 時間停頓了 生活乾枯了 死寂 凝結 等待 忍受 不斷的 密集的 無情的 轟擊 七月 流火明滅 鬼神 惶惚終日 炊煙 失了紅瓦 馨香 草草結束 歡樂的童稚 成了新一代的 穴居族 不解 黑暗與恐懼 不理 潮濕與蟲齧 如此 日復一日 夜復一夜 其三 單打雙停 奇特的戰爭遊戲 喘息 變成 隔日的驚奇 只是啊只是 雙日的午夜 又是單日 日日夜夜 總活在 出口聲 破空聲 爆炸聲 落地聲 聲聲迫人的間隙
-
登太武山遇霧
偶遇宋時咸淳仙人行過足跡 潦草霧氣倉促掩飾汗濕 移入眾號脈跳速度 一面面佛法以山巖姿態禪定 北行雲衣筮卜來去人心 窺視岸崖松果默默承接許多贅語 才在神界 忽然人間 倒影塔下魚躍靜息太久遠 竅洞棋聲遊方去哪兒了 斗門古道層層疊疊腳步聲 僅剩憨厚路石記得 環抱細緻生長的敬畏 膜拜過鏽死的字跡 關門關窗後煤油燈蕊閃著 不一樣的空白 呼吸很短 雷達波般地掃描 叮囑行色匆匆訊息 緘默成一尊石雕佛像 恁風自由行走 只是無言以對 (稿費捐大同之家)
-
【科幻沙龍】 克 隆
故事綱要 研究克隆(複製)和誘導性幹細胞的王教授,結婚十年,妻子做過多次人工受孕、七次試管嬰兒,都沒能成功。第八次做試管嬰兒,王教授用他自己的細胞培養了一個克隆胚胎,伴隨兩個受精卵胚胎一同植入妻子的子宮,這個克隆胚胎竟然著床,就在這時,王教授被診斷出凶險的胰臟癌……。 王太太摸著肚皮,低聲對她先生說:「我會保住肚子裡的孩子,讓他生下來,你會看得到他的,你一定看得到的。」 臉色有點蒼白的王教授展開眉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謝謝。」 「還有。」王太太目不轉睛地望著先生:「我昨晚睡不著,想出一個主意,我最近一次取的卵,還有五個凍著,我們還有機會啊!你也去凍些精子吧,等肚子裡的寶寶生下來,再去做試管嬰兒,說什麼也要生個有我也有你的孩子。」說著眼框已經濕了。 王教授緊握著妻子的手:「妳都幾歲了,四十歲以後試管嬰兒的成功率不到兩成,做了七次都沒成功,這次再試,著床的卻是個克隆(複製)的,精卵結合的那兩個又沒成……」。 「這是上天的意思。」王太太哽咽著打斷先生的話:「這是上天要我把你留下來!我生的不是我們兩人的孩子,而是另一個你,……」說著仰起來親著眼框已濕的先生。 王教授把妻子推開,以類似命令的語氣說:「把他拿掉吧,重新去做,趁著我還在,生個有妳也有我的。」 王太太不假思索的搖著頭:「這是上天給的,誰也拿不走。你檢查出病來之前,我的確想把他打掉,只是說不出口,心想,自己豈不成了代孕的孕母!可現在他是我的寶貝,說什麼也要把他保住。」 王教授的雙手按著妻子的肩膀,深情的凝視著妻子,以歉疚的語氣說:「我用老鼠做實驗,平均三百個克隆細胞才有一個會細胞分裂,發育成胚胎的比率更低,人類的我沒做過,我只是想跟著受精的胚胎試試,想不到只用兩個卵,竟然就有一個細胞發育成胚胎,我真的想不到啊!」 「所以我說是老天給的。」王太太擦擦眼淚:「明天你就去凍精,趁著身體還行,趕緊去凍。把你檢查出病來的事告訴小張,就說是我叫你去凍的。」小張是王教授的高中同學,為王太太做試管嬰兒的婦產科醫師。 「妳都四十一了,這幾年打了多少針,受了多少苦,不忍心讓妳再受折騰。」 「你要讓那些取出的卵子白凍了是不是!」王太太有點激動:「小張說,連克隆的胚胎都能著床,可見我的子宮和內分泌沒問題,可能是卵的問題,只要篩檢出正常的受精卵,成功率就會大增,小張說,他可以請醫學中心幫忙篩檢。」 王教授沒接腔,王太太繼續說:「即使到時子宮真的不行了,還可以到美國找人代孕,美國代孕是合法的,咱們有兩幢房子,賣掉一幢差不多就夠了。你知道你老婆的個性,決定了事,是不會改變的。」 王教授見妻子已下定決心,只好點頭,妻子滿意的把頭埋在他懷裡,王教授撫摸著妻子的頭髮,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掛在床頭上的巨幅婚紗照,思緒回到十年前……。 王教授在某大學生科系任教,做幹細胞和克隆方面的研究,或許過於專心學問,拖到三十五歲才動了結婚的念頭,在朋友介紹下,經過短暫交往,翌年和小他五歲的妻子結為連理。 兩人成婚時,王教授已三十六歲,妻子已三十一歲,年紀都不小了,都想趕緊生個寶寶。從度蜜月起,兩人就密切配合,又是計算排卵期,又是看中醫調理,努力了五年多,雖然懷過一次,卻很快就流掉了。 這時王太太已三十六歲,夫婦倆意識到已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耗下去,必須借助科學方法,也就是做人工受孕或試管嬰兒。夫婦倆去求教小張,小張建議先做人工受孕,如不成功,再做試管嬰兒,從此他們的夢魘就開始了。 在正常情形下,成年女子每個月只排一個卵。為了提高人工受孕的成功率,妻子要服排卵藥、打排卵針,讓卵巢同時排出好幾個卵,然後測好排卵期,把經過洗滌、篩選的精子送進妻子的子宮腔,讓精子游到輸卵管,和卵子受精。他們做了五次,只有一次著床,可還是不穩,沒能懷住。 接下去的試管嬰兒,服的藥、打的針更多,排卵當天,醫師用陰道超音波,定出卵泡的位置,然後用中空的探針從陰道壁插進卵巢,抽出的卵泡液,篩選出卵子。接著取出幾個放進試管,和經過洗滌、篩選的先生的精子受精,剩下的卵子冷凍保存著備用。 受精卵在試管裡培養約五天,經過顯微鏡檢查,如果確定已發育成早期胚胎,就經由陰道、子宮頸植入子宮腔內,如果能夠著床,並繼續發育,才算初步成功。如果沒能做成,要隔好幾個月才能再做,這是極其折騰人的事。 王太太取過三次卵,做過七次試管嬰兒,仍然未能生下一兒半女,王教授建議放棄算了,無兒無女也有了無牽掛的好處,可王太太就是不肯罷休。轉眼王太太已越過四十大關,連醫師小張都認為沒什麼希望,沒想到最近做的一次卻懷住了! 這次王教授說服小張,讓他用自己的體細胞克隆的胚胎也跟著試試。克隆人類各國大多明令禁止,王教授和小張之所以冒大不韙,一則他們是從小玩在一起的老同學,不會洩露出去,一則王教授估計成功率只有千分之一。小張也認為王太太體質有問題,根本就不能著床,何不做個順水人情。王太太的態度是無所謂,只要不影響精卵結合的胚胎就行。 王教授早年做克隆方面的研究,近年以做誘導性萬能幹細胞(iPS)為主,也就是將已分化的體細胞,初始化成具有多方面分化能力的萬能幹細胞。這類研究並不新奇,日本的山中伸彌就以這方面的研究獲得二○○七年的諾貝爾獎。王教授研究出一種較為簡便的方法,提高了細胞初始化為幹細胞的成功率,在這一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 這些年王太太取過三次卵,做過七次試管嬰兒。王教授徵得妻子同意,向小張要了兩顆第一次取的、冷凍保存的卵,利用類似桃莉羊的技術,先把這兩顆未受精卵的細胞核用高劑量輻射破壞,再讓它和由自己細胞初始化成的萬能幹細胞融合,然後放進試管裡培養,有一顆竟然出乎意料的開始細胞分裂了。 這次小張在王太太的子宮內植入兩個受精卵發育的試管胚胎,和一顆王教授用自己的體細胞克隆的試管胚胎,結果有一顆胚胎著床,經過細胞檢測,著床的竟是王教授用自己體細胞克隆出來的那一顆! 這個結果讓王教授和小張醫師都大感意外,小張也因而悟出,從前幾次沒能著床,可能是王太太的卵有問題,只要做「著床前基因篩檢」(PGS),評估受精卵的染色體是否正常,就可提高著床率。他的推論使得王太太再次燃起希望。 至於王教授,他的感覺很複雜,哺乳類克隆已很平常,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研究。再說,他不是自戀之人,生出一個遺傳資料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嬰兒又怎樣?他有點後悔當初基於好奇和好玩,讓小張植進妻子子宮一顆自己細胞的克隆胚胎。如果這次妻子真的懷住了,將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弟弟?想不到法學界和宗教界所擔心的倫理疑慮很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王太太的感受更複雜,總之既沒有欣喜,也沒有不悅,倒覺得有點荒謬。她做了那麼多次人工受孕和試管嬰兒,深知從著床到在子宮裡穩住還有很多變數。如果隔一段時間又流掉了,或許會有卸下負擔的感覺,到時只要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利用小張說的著床前基因篩檢,再做一次試管嬰兒,她對自己生養一個小孩從沒絕望過。 轉眼過了三個月,王太太肚子裡的胎兒似乎已經穩住,然而就在這時,竟然響起一聲晴天霹靂!近半年來王教授臉色發黃,經常感到腹痛,胃口變差,體重也有減輕的跡象,到一家醫院做健檢,報告書上赫然寫著pancreatic cancer(胰臟癌),要他盡快到醫院接受治療。查閱維基百科,胰臟癌如不接受治療,餘命大約只有半年,治療的話大約可活一年,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五! 王教授的思緒從回想往事回到現實,和掛在床頭上的婚紗相對照,夫妻倆為了生養個孩子,身心被折磨得何止老了十年!王教授把埋在自己大腿間的妻子扶起來,在她沾染著淚痕的耳際輕聲地說:「一切聽妳的,明天就去凍精,再去住院治療。」 王太太再次抱著王教授,又是親又是哭又是笑,口中喃喃地說:「要是孩子生下來,就取名克隆,王克隆,你說呢?」 「都聽妳的。」王教授抱著妻子,抱得緊緊的。
-
社區發展協會參訪活動
行雲悠悠,越過山巔,飄向大海,白蒼蒼的雲絮,清清楚楚印在金湖鎮蘭湖的水面上。春去冬來,歲歲年年,日子就在平淡中一天度過一天。然而,一大清早,金湖鎮蘭湖日間照護中心就已忙忙碌碌,康復列車開始啟動,巡迴載著需要照護的長者陸陸續續抵達日照中心。 教室裡坐滿約30位長者,9點開始,一系列活動依序展開。照服員們熟悉的技巧帶動長者動動腦、拍拍手、踢踢球、踮踮腳,伸伸懶腰等團康活動。休息時間喝喝水、吃點心,中午共餐,午休過後玩四色牌、下棋、聊天、唱歌、運動、散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直到下午4、5點再分批送回家,晚餐和家人團聚,享受溫暖的天倫之樂,一夜好眠後,期待「明日再相會」。來到蘭湖日照中心的長者,一起說話聊天做運動,可以交到許多好朋友,心靈得到寄託,感覺自在與滿足,笑口常開,眼不花,頭不暈,手腳靈活,增強自顧能力。長者健康,子孫安心。假如您有生活上的壓力,長者無從托顧,可向蘭湖日照中心詢問,經登記評估後,政府分等級補助(身障手冊低、中、重度,弱勢族群分低收入戶……等等)有了政府機構支援照顧,孩子們放心工作,家庭幸福美滿,全家精神生活才能踏實。 10點參訪大同之家,幽雅的環境就像自己家一般清閒。佛堂禮佛,公園散步,樹下聊天,探訪親友,市場閒逛,籃球機前面投籃,撞球室撞球,閱覽室閱讀書報,喝茶,淺嘗咖啡,玩四色牌等等,都是悠閒娛樂!年節前來慰問的機關單位、社會團體絡繹不絕。兩岸文藝交流,戲曲表演,文康活動,幼稚園,中小學,高中社團,大專以上,社區土風舞,合唱團等等,不管遠到或轄區內巡迴表演都帶給長者無限歡樂。閒暇還可以畫畫、剪紙、闖關遊戲、搥背按摩、太極養身、注意交通安全宣導、預防摔倒演練、歌唱舞蹈等等。生活在大同之家,每位長者都身心健康,精神愉快。早期民風保守,以為把長者送進大同之家是不孝的行為。如今,優美的環境,細心的團隊,把長者照顧的無微不至。90歲以上人瑞好多位,還有一位102歲的長者,記憶超好,精神抖擻,天天希望有人陪伴她聊天。現在,65歲以上長者想住進大同之家已登記的(70幾位)正等待中。 中午11點30分來到烈嶼鄉青岐社區發展協會,寬敞高挑的共用餐廳,明亮整潔。在此共餐的長者已從51位增加到91位。「共餐」與「供餐」不同,行動不方便的長者無法前來餐廳,提供的餐盒稱「供餐」。「共餐」是大家齊聚一堂,享用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重點就是要老人家走出家門,大家相聚一起,互相關心,過著團體生活,參與共同遊戲,心中有共同目標,可以放鬆自己,舒暢身心。 營養師開的菜單,食物種類豐富,新鮮營養,葷素均衡。圓桌一坐,有如一家人,話匣子一打開,天南地北,無所不聊。聊天中,增長許多見聞,不再是孤獨的自我,空氣中充滿歡樂的笑聲,哪有空閒去管他人瓦上霜,這是烈嶼鄉青岐社區發展協會營造出來別有洞天的老人樂園。 政府設置的安養機構如:日照、長照、安養、共餐、供餐,現已如雨後春筍安定茁壯。目前,前瞻性的計畫,希望能在社區發展協會設立關懷據點。讓老老小小在自家巷弄就近照顧,不用寒冬酷暑疲於拚命接送,省時省力,方便又安全。因此,凝聚大家的共識和向心力,深耕社區,為自己社區謀福利,是趨勢,也是重要課題。現階段的參訪、取經、學習,感受到別的團隊齊心努力,展現的「真、善、美」清香芬芳,令人感動,也是大家學習的指標,語云「施比受有福」假如大家都能集思廣益,群策群力,團結力量大,一起幫助需要幫助的族群,無論您站在哪個角度都是一種福氣。(稿費贈金門縣身障家長協會)
-
回家的八二三
我的面容展開如一株樹,樹在火中成長 一切靜止,唯眸子在眼瞼後面移動 移向許多人都怕談及的方向(洛夫,〈石室之死亡〉) 事實上,古寧頭戰役和八二三砲戰是不同身體不同生日,我對著孫子這樣說。 他們同樣都是金門這塊海濱鄒魯,母地的子孩,只是成長的臉龐,早已凝止於各自的年份,而拋灑的熱血也化為一滴又一滴,鐫骨銘心的風雨落在料羅灣的眼神中。 那會是成為永恆的星群,如沙美傳世的鹽粒,還是變成太武山裡的風聲,就看時間的聲帶還能不能「毋忘在莒」了。有人說,戰爭是這座浯島繁衍的母難日,然而八二三早已隨著退化的記憶,慢慢書寫做飲酒、聽歌、看電影的行程表;轟隆隆地、轟隆隆地,不用害怕,那是電影的音量開太大。 當年,日曆上的數字代表什麼,是弟兄用腔膽血淚所禦守出的信念。只是現在浮在我眼前的,是一場又一場的嘉年華會,一份包裝一杯酒的「精神標語」,算了,就當作我的眼睛已罹患白內障了吧。
-
我家有老鼠
嗨! 我叫伴仔 我是可愛小女生 我要一歲囉 我愛吃愛咬愛睡覺 愛和家人做伴 我會陪姐姐讀書 安靜在一旁討摸摸 我會和媽媽一起練瑜珈 媽媽說我筋骨軟Q有潛力 我是家裡好夥伴 也是重要傾聽者 夏天消「鼠」 冬天暖被 媽媽說我冬暖夏涼 姐姐說我假鬼假怪 我愛這個家 「鼠」於我的家
-
波士頓庖廚記
當東方的肚腹碰到西方的廚房,簡直像在撒哈拉沙漠行走找不到水喝,混亂極了。 客居波士頓數日,雖投宿旅店,白天活動都前往百尺近的女兒賃居處,英式蘇格蘭百年的老式建築,沉甸甸的推門,層層把關。福爾摩斯電影情節的古老電梯,拉開鐵鍊門,笨重且聲大,木頭地板走起路來吱嘎吱嘎響,充滿了無限想像空間。 話說這趟美加之旅,從抵達就一路玩耍去,每日更換不同景點與旅店,吃食都隨行程中的「谷歌」而定,或亞洲菜、或美國菜,日日雖更換嚐鮮,卻彷彿貼不到胃脾。所以當女兒說回波士頓以後可到她住處煮飯,我的肚腹宛如賓至如歸,欣喜萬分,抵達便直奔超市,大肆採購。煮飯,要煮出媽媽的味道,因此選了三道女兒平日愛吃的家常菜──洋蔥炒牛肉,紅燒魚和豆瓣醬花椰菜。 進入廚房,磨刀霍霍,方夢初醒,道具闕如,大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切菜,砧板拿來,像芭比娃娃辦家家酒的大小,小心翼翼切著,心裡不免犯滴咕,早知如此不如外食較快。但是,不一會兒工夫,切著切出遐意心,這個季節的波士頓城,陽光朗朗,氣溫怡人,非得叫人放慢步調生活不可。女兒一旁就水槽淘米洗米,水柱慢慢流下,一雙彈鋼琴的修長玉手,對米粒做Spa按摩似,這兒壓壓那兒壓壓,來回數次。我看了,心中暗暗稱奇,若我在家中淘米洗米,必是水龍頭嘩啦嘩啦流,濺出水花。因為急著腦筋轉轉,下一分鐘該做什麼家事,那有美國時間讓她如此慢條斯理,難道來了美國就該有美國時間做這些生活中既是「小」也是民以食為天的「大」的事嗎?想到此,念及她以後如何養兒育女?不禁衝口而出:「我沒教過你煮飯嗎?」她回答得簡潔:「沒有。」往記憶的時光隧道搜索,想不出有任何教過她煮飯的畫面,不死心的再問一次:「我真的沒教過你煮飯嗎?」這一次只有我自己知道,語調與前一次不一樣,因為有很深的愧疚,以前因相隔兩地,陪伴時間太少。 美式爐子,四個爐口,置放平底鍋,沒有平日習慣的尖底大鼎,空有功夫,難以展身手,何況我遠離刨廚久矣,哪來的功夫?於是,熱起油鍋,花椰菜撕成小小個頭,躺在平底鍋內,像小學生擠在足球場,球賽正開始,你推我擠、爭先恐後,一不小心便要被擠出場外。鏟子毫無用武之地,懸在空中,一不小心就把花椰菜鏟出場外。改用木筷攪動,兩根長筷忽上忽下,如維持秩序的指揮棒,使出渾身手勁,要花椰菜小學生「它們」乖乖就位好。美國的花椰菜比台灣品種來的硬,找個鍋蓋悶軟,翻翻找找,覓來一個,太小,蓋上如大人穿小孩衣。 下一道紅燒魚,熱了油鍋沒排煙機,趕快熄火,開窗搧風滅煙,喘口大氣,端個缽碗調醬汁,沒平日習慣的純釀醬油,改用烏漆嘛黑的老抽,和著薑末、番茄醬,勉強煮出一道面目不討喜的紅燒魚。 因煮飯需採買,買菜也是一門學問。「whole food」是道地的美國超市,整潔明亮,食品果蔬,分類清楚。相對的「888」的亞洲超市,整潔度略差,明亮稍減,物品排列稍零亂,甚至一入門有異味撲鼻。兩者規模皆大,應有盡有,採購上仍有區分,買菜買著買出心得來。生猛海鮮、龍蝦魚類上亞洲超市;肉品果蔬重品質,分類包裝清楚,找「whole food」。舉個玩味的例子,「whole food」一把蔥美金一塊,每根品質鮮翠欲滴,連蔥尾都可用,而「888」的蔥三把美金一塊,需費勁挑挑揀揀,淘汰枯黃葉加上時間,一分錢一分貨,資本主義斤兩算計,莫此為甚。 來到波士頓沒吃龍蝦,無以交代海邊長大的口腹之慾。最實惠的做法是直奔「888」亞洲超市,氣定神閒的指著水池中游泳的龍蝦,對超市的服務員說你要一隻多重,螯腳短缺較便宜,買它也無妨,因為它仍活跳跳被五花綑綁著,新鮮度不減。算算人頭再核算數量,大西洋東岸的龍蝦,隻隻巨碩且殼甲堅硬,感覺牠們個個歷經了浪花的千錘百鍊。一個大電鍋,一次只能蒸二隻,四隻分兩次蒸,蒸熟,鍋蓋打開,紅豔豔的,漂亮極了,聞起來似有一股海水熟悉的鹹味,撲鼻而來,精神一下子倍增。一人對著一隻奮鬥起來。那時刻,不知該說是龍蝦征服了我們的脾胃,或是我們的聚精會神征服了龍蝦,好像說不清了。 連日來的煮飯心得,因美式廚房不利熱炒,買菜改朝適合燉煮的方向。「whole food」有優質的牛腱,切塊,川燙,加蔥段薑塊料理酒老抽生抽糖滷包等等混著燉煮,再加入番茄切丁洋蔥紅蘿蔔切塊繼續熬煮。乖乖,這樣的一鍋配著白飯,大家邊吃邊嘖嘖讚賞,簡直是東方與西方的大熔爐,美妙的合併。 第二天,趁勝追擊,在明亮的櫥窗前徘徊,帶有油花紋路的牛小排,對我眨眨眼,漂亮之姿,令人吸睛,於是,在售貨員小心翼翼的用淋膜薄牛皮紙包裝下,帶了四片回家。 爐子下端,有個大大的烤箱,求救於女兒的室友。心想他們長期生活於此,烤箱經驗應屬家常便飯,因此把牛小排交給她發落。我的廚娘生涯全靠揣摩,在外面吃過好吃的回家依樣畫葫蘆,「約略」時間,用心感覺,從沒章法。因此,這牛小排烤呀烤得超出我感覺的「約略時間」時,忍不住問她,她含糊的回答,我聽不清楚,仍不疑有它繼續烤下去。後來憑經驗,直覺不妙,關掉開關,打開烤箱,取出牛小排,已瀕臨黑木炭的邊緣。 再問她,從哪得知如何烤這牛小排? 她回答,網教。 現在才聽清楚了這兩字,啞然失笑,我的年代,生活能力來自實際經驗;年輕的世代,則來自虛無的雲端。 旅行,是這輩子做最多的事,懷抱的思想,以為隨遇而安,處處為家。這次波士頓煮飯經驗,深刻自省,若是移民植居他鄉異地,吃飯煮飯,只不過是所有挑戰的一個小考驗,如果連這個都克服不了,遑論其他。不禁,遙想年輕時代曾經一個意外,擦身而過的移民計畫,如果當初移居遙遠的他鄉,現在回首,那會是怎樣的一個人生?肯定的,我還是會從煮飯開始思考我的人生。 那麼,此時此地,煮飯快樂,吃飯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