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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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於是兩個憲兵把理著大光頭,睜著一對「肖狗目」,骨瘦如柴又「戇神戇神」的羊犅拖下車。從他的外表來看,絕對是在看守所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才會被折磨成這樣。到底是死老百姓沒有良心?還是那些穿著軍服的獄卒沒有良心?為什麼被抓進去時是一個健健康康的種田人,出來時卻是一個瘋瘋癲癲的精神病患,如果沒有受到酷刑和精神虐待,怎麼會變成這樣?不僅僅只是副村長不相信,全村子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倘若不是他仗義相救,秋月不是被排副強暴就是被槍殺,軍方的獄卒怎麼能那麼殘忍,把一位正義人士折磨成這副模樣,怎不教人心酸。或許是某些獄卒經過打聽,被槍斃的排副是他們的同鄉或袍澤,基於同鄉的情誼,才會抓住機會替他報仇,除了以不人道的手法來對付他,甚至把他逼成瘋子,真是情何以堪啊! 可不是,軍事看守所不同於一般監獄,它是由軍方派遣憲兵來看守。在裡面的受刑人,幾乎都是犯法的軍人,一般百姓除了牽涉到軍法、被軍事法庭判刑定讞後,才會被關押在這裡。羊犅就是唯一被關押在裡面的老百姓,因為他把軍人毆打成重傷,被依軍法審判定罪。裡面的受刑人,多數均為現役軍人,由憲兵負責看管。除了採取軍事化管理,也得勞動和上政治課。倘若有不服管教者,由教育班長參照他們犯罪的事實,逕行再教育。 羊犅因毆打軍人成重傷,所以受到特別的關注。因為在軍人眼中的死老百姓,竟膽敢毆打軍人,那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啊。而且他在庭上陳述的,都是不利於排副的言詞,排副才會被抓去槍斃。雖然他們跟排副沒有特別的交情,但同為山東老鄉,怎能讓這些死老百姓騎到頭上來,在憤恨之下,不得不趁機幫他出口氣,對死去的老鄉才有一個交代。 於是羊犅成為這些老北貢鬥爭的對象,每天用盡各種方法來折磨他,例如伏地挺身,蛙跳,仰臥起坐,在水泥地上匍匐前進,每次都是數百下,不達到他們的標準不罷休,偶爾地還拔他的指甲浸鹽水,辣椒水灌入他的鼻孔,把他當成是國民黨旗下的政治犯來虐待。因此在這些老北貢的壓迫下,簡直受盡各種折磨,讓他苦不堪言。(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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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南灣一隅
三三兩兩三三,遊客 遠處,一葉孤舟悠然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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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天氣好,我到馬山觀測所走走,然後到附近的咖啡館坐坐歇歇腳。 很清閒的下午,咖啡館裡只有我一個客人。 老闆、老闆娘坐下來跟我閒聊,說起他們「兩個老骨頭」相愛一甲子的故事。 老闆娘說:「我們都是金門人,十幾歲就認識了。」 青梅竹馬啊? 老闆說:「沒有啦,年紀小懂什麼?後來我們分別到台灣工作--那個時候還沒有飛機呢,來回的交通全靠船運--過年過節的時候來回金門,會在船上遇到,我就開始追她了……」。 為什麼? 老闆說:「她長得漂亮啊,又很顧家,賺的錢全都交給她父母。」 老闆有眼光。 老闆娘忍不住嘴角上揚:「他就在船上彈吉他。我說,咦,怎麼會有音樂的聲音?」 聽到什麼歌? 老闆娘搖頭:「聽不清。海浪的聲音那麼大。」 我看向老闆。彈了什麼呀? 老闆老實交待:「多蕊咪發收。」 老闆娘笑:「他不會彈吉他啦!」 老闆趕緊補充:「這個嘛,是男人就得『臭彈』……但我唱歌很好聽啊!」他張口就來:「世上的人兒這樣多,妳倒楣碰到我……」。 我大笑。 幽默風趣可愛,總是戀曲最好的開頭。 老闆說:「我在左營當兵,她在淡水工作。我休假的時候,要坐十二個小時的火車,再轉一趟公車,才能見到她。」 有愛千里也要相會。 老闆說:「有一次,我請她吃麵,她想吃花枝丸,哇,那個花枝丸又大又飽滿,炸得金黃金黃的,一看就很可口,我就加點了兩顆……那個時候喔,我的薪水是三百六十塊,我出門身上差不多帶六十塊,來回車錢四十塊,一碗麵五塊,」老闆問我:「妳猜,那花枝丸一顆多少錢?」 我算算比例:「不會要,十幾塊吧?」 老闆哈哈哈:「一顆二十四塊。」 我大叫:「那個花枝丸會唱歌嗎!」 老闆笑:「它會不會唱歌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身上的錢不夠了。」 那怎麼辦? 老闆說:「我只好問她:有沒有帶錢?」 老闆娘說:「我就把剩下的錢給付了。」 老闆說:「本來吃完麵還要帶她去看電影的,這下只能去看電影院了。」 我問老闆娘:「妳會不會生氣?」 老闆娘說:「不會啊,他又不是故意沒帶夠錢的。」 我問老闆:「你會不會很不好意思?」 老闆說:「不會啊,以後我的錢都是她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認定,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老闆說:「以後我只要看到花枝丸,一定買給她吃。」 花枝丸不曉得,自己身上帶有一本定情錄,從此意義非凡。 兩人通信,從一個月一封,一星期一封,到一天兩封,好事就近了。 老闆說:「求婚的時候,她爸媽剛開始不同意……」。 老闆娘微笑:「沒辦法,老人家都認為,空軍是少爺,陸軍是乞丐,海軍是流氓,誰叫他是海軍?」 等等,空軍帥氣像少爺,陸軍在泥裡打滾是髒了點,這些我能理解,可海軍為什麼像流氓? 老闆說:「走路蠻橫,難看啦!但但但,這不能怪我,在海上晃習慣了,走在陸地,地不晃,人只好晃啦!」 老闆起身示範。噗,像橫行的招潮蟹,真的不大好看……。 老闆說:「後來她爸媽看我一表人才,(筆者沒有意見)做事負責,又對她很認真,就讓我們交換戒指了。」 那年代沒有什麼訂婚儀式,交換戒指就代表訂婚了。 婚後兩人感情綢繆。 退休時,兩人決定回金門創業生活,照顧家人。 老闆娘說:「在老家從整理到設計到開店,都是他一個人忙的,我在台灣,等一切就序才回來。」 哇,髒活累活都沒沾,老闆好體貼啊。 老闆說:「不是啦,我怕她跟我意見不合會吵架啦。」 老闆娘眉眼彎彎:「他對我是真的好。我的衣服都是他買的,我喜歡的東西,只要看一眼,說一句,他就會買給我。」 老闆揮手:「哎喲,這個不用講,這都是應該的啊!」 愛情裡有多少「應該」?有些人的「應該」刻在了基因裡,是百分百的全心全意和真心真意。 咖啡坊經營順利,老闆發明的「戰豆咖啡」有酒香沒酒精,老闆娘發明的手作蜜柑可當零食可泡茶可入菜,都是叫好叫座的獨家產品。 我們嘻嘻哈哈東拉西扯,沒注意外頭的天一吋一吋睏了下來。 老闆娘說:「啊呀,我們聊天聊過頭了,妳今天看不到夕陽啦!」 沒有關係,相愛一甲子的溫暖故事,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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飼育蓖麻蠶記事
深灰細小的軀體帶著鐵灰的細毛,幾十隻擠在一起稚拙地蠕動。當辦公室老師們聚在一起談論著這群新生的蓖麻蠶可以分配給哪些同事照顧時,我原本敬而遠之。但當那熱誠可愛的生物老師拿著飼育箱到我辦公桌前,笑吟吟地問我有否興趣體驗養蠶,我見那蟻蠶並未如想像中可怖,便興起了嘗試飼育的念頭。 任教的敝校座落在山腰,校園內經常蝶飛蛾舞,生物老師們得其所哉,經常帶領學生們觀察飼育,還曾在社區圖書館舉辦特展。這回飼育成果豐碩,分送同事,我看他們未必無力照顧這窩寶貝,而是想讓其他科的老師們也來體驗一下飼育小生命的樂趣吧! 我應承下來後,那位老師就從生物實驗室找了個透明培養杯,從飼育箱中移出了大約二十隻蟻蠶放進杯中,再放進五片樟樹葉交給我。杯上貼著便條紙寫著:「蓖麻蠶蛾(蓖麻、樟樹、山櫻花)」,括弧內想必是牠們能吃的葉子了。我見蟻蠶們瑟縮在杯底,懷疑牠們失怙失恃,如何會知道應該爬上枝葉覓食?不過上了幾節課再回辦公室時,就發現牠們已都爬上綠葉大快朵頤了。 牠們兵分兩路,約十隻一組各爬上一片葉子,由於年紀尚小,食量也小,過了三天,兩片都沒啃完,只從葉緣往葉片中央啃蝕了幾個不規則的缺口。吃著吃著,往往就不動了,讓我擔心是否體衰命危,而過一陣子,又精彩地吮食起來了。大約就像人類的嬰兒,吃和睡是牠們這個時期最重要的功課。我觀察牠們睡著睡著,有時竟然會突然抖動一下,再繼續睡,多麼奇妙啊!那灰塵般細小的腦袋也會做夢呢! 三天後蟻蠶們的身軀大了一圈──雖然還是纖細,但比剛出生時圓潤飽滿、色澤淡些,帶點漂亮的淡青色了。而原先的葉片已經枯乾,我徘徊於敝校那棵樟樹下,好不容易剪下幾片較低處的葉片,放進杯中時,感覺好像聽到久旱逢甘霖、荒漠見甘泉的歡呼。不過敝校的樟樹實在高大,再次需要補新葉時,我在樟樹下,只能仰望興嘆。查詢網路,說是蓖麻蠶蛾的幼蟲並不挑食,我回到二樓的辦公室,至後陽台洗手時,見辦公室後方的烏心石枝繁葉茂直伸進後陽台來,以往沒留意,此時正為蟻蠶們的吃食傷腦筋,便覺得那青翠嫩葉看似十分「可口」,便摘了三片放進培養杯姑且一試。 我親眼見證所有蟻蠶擠在已經被啃得只剩葉脈的樟樹葉上時,只有一隻宛如橫空出世,千山我獨行,「萬里迢迢」地爬過凌空的枝幹(雖然在我們眼中只是根細莖,但對牠來說絕對算得上一場冒險),爬上烏心石樹葉,黝黑的小頭從葉緣找個適當的角度,一上一下地啃出一個小圓洞。我正欣喜牠肯吃此葉,牠就往回走了,而且回程相當快速,沒兩下就鑽進同儕中,再也認不出牠了。我有點失望:牠大概不喜歡這片葉子的口味,我還是得為了尋找牠們能吃的食材而上下求索。 沒想到我去上了一節課,再回辦公室時,驚喜地看見烏心石葉上已爬滿蟻蠶,且一起啃了個大洞。原來那隻「發現新大陸」的蟻蠶不願獨食,牠不僅是勇敢的先驅者,還是無私的帶領者。當然我是認不出哪隻是牠了,不過牠在牠的族群中想必是英雄般的存在,足以締造傳奇,傳頌史詩吧! 連一隻出生才五天、大約五公釐長的小蠶,都懂得分享和奉獻,做人若無益於人群、甚至有害於世人,豈不是連隻小蠶都不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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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繪的石獅爺
家鄉這尊石獅爺位於後浦貞節牌坊石柱下,牌坊共立有四根大石柱,石柱前後各有一尊石獅,因此,整座牌坊共有八尊石獅守護著。而這尊石獅爺較為特殊,除了塗上彩繪,還被供奉著,每年中秋有信徒帶著供品來膜拜。 記得童年與一群夥伴在這牌坊玩,每人跨騎一尊石獅背上,唯獨這尊彩繪者,沒人敢坐騎,都說這尊石獅爺「有神」,不敢造次魯莽。這八尊石獅爺,有些嘴巴閉著只雕出嘴型,有的就像這尊石獅一樣,口中雕空內含有一顆活動的石球。有些好奇同夥經常試著將石球掏出,但未能成功。 這些石獅與散落各地為辟風而雕鑿的風獅爺,雕工上有著明顯差異。牌坊下的石獅雕工精緻,神采奕奕且富趣味。就以這尊彩繪石獅來說,眼睛炯炯有神,頭頂、頸上、眉毛、耳朵、下頦的毛髮一撮撮成螺旋狀,裝飾意味濃厚。寬闊的嘴巴露出上下齒,臉部凹凸有致。左下角又雕了一隻小獅子,把玩母獅頸上掛著的鈴鐺,視覺上極為生動。而小獅子的雕鑿一點也不含糊,精細巧妙,逼真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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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石不生苔,深耕投入才有未來
人生的際遇很難論斷,尤其在工作職場上更是如此,有人說找工作就像結婚一樣需要緣份,但是換另外一個角度看,是否在工作職場上分分合合也是一種常態呢? 我有一個朋友,畢業之後很幸運的找到一家心目中理想的大公司,工作上也顯得春風得意,而在言談中似乎也有終此一生的準備;但是,在工作二年多以後,他居然提出辭呈,我們也都覺得相當驚訝,而他所說的理由竟然是座位旁邊的同事和他處的不好。後來我們知道這只是藉口。 我們並沒有太多的建議,畢竟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並沒有不好。 沒想到,過了半個月,他又跟我們說找到工作了,就在我們恭喜之際,才知道原來是之前公司的主管主動找上他,說已經將原本的同事調單位,希望他再回去工作,而他在這段時間也沒有去找其他的工作,似乎就是有意在等待。 回去工作,一切似乎正如當初的預期,準備奉獻一生;但是再過了三年多,他竟然又離開,而這次的理由是主管原本提出要加薪的承諾並沒有做到。 這次離開之後,他就沒有再等待了,反而很積極的找工作,我們知道他真的的吃了秤砣鐵了心;不過,事情過了三個月,他卻還是在找工作,原因是薪資一直無法與之前的公司相比,這讓他相當的沮喪。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的公司又找上他,說公司經過整頓,有了新的氣象,希望他可以再回去服務;這對於他真的是一項好消息,於是又回到原公司。 又過了二年多,他竟然又離職,原因是他看透了公司,覺得公司沒有前途。 最近,我們看到他還在找工作,所以就常常找他聊天,希望善盡朋友之責,由此才知道,原來他之前所提出的辭職理由都是騙人的,最主要的是因為公司缺乏人性化的制度,雖然薪資不錯,但是工作環境很不好,不僅整體氣氛差、加班沒加班費,連主管的EQ都大有問題,於是公司的員工流動率一直很高。 經過三進三出,他也超過三十歲,找工作更顯得辛苦,但是對原本公司也看的清楚,因此當我們開玩笑問他:「如果公司再找你,你會梅開四度嗎?」他只是看了看我們,然後低頭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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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趣事--西瓜圓了
望著窗外霧濛濛的天空,看著倚立在門邊,父親曾坐過的輪椅,思念著已故的父親,彷彿還是昨日,父親在客廳裡談笑風生。父親的歌聲還縈繞在我耳邊……。 父親從教育界退休之後,在金門家鄉的小菜園,用心耕種了各式各樣的蔬菜和水果,彷彿延續了在教育上的熱忱與努力。年輕時把青春熱情奉獻給孩子們,現在用愛灌溉菜園裡的幼苗。每逢寒暑假回金門度假時,看到您望著菜園的蔬菜長得茂密翠綠時,總是露出燦爛的笑容。 當頑皮的鳥兒來啄菜園的蔬菜時,您總是和母親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解決這難題,果然靈機一動,拿出即將要回收的光碟片和五彩繽紛的旗子高掛在菜園,驚嚇鳥兒的計畫果真成功。但菜園旁卻又出現三五成群的野兔,小兒子想要捕捉雪白的野兔當寵物,您說狡兔有三窟,想要抓兔子可不容易啊!千萬不要守株待兔,白忙一場。看著您一邊澆菜一邊哼著歌,累了就坐在石椅上,陪著母親沏著茶聊著天,聽著大自然的蟲鳴鳥叫聲,享受著冬天的暖陽,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多悠閒愜意的日子! 在時光隧道裡,依稀記得您帶著我們四個姊弟到菜園裡一起澆水,當時在菜園裡種了西瓜,您要我們認養西瓜澆水,於是大家更努力的完成自己西瓜責任區的澆水工作。看到西瓜圓了,我們的臉兒也笑了。期待能有豐碩的果實。 看著客廳旁孤獨的輪椅,腦海中總會浮現您慈祥的笑容,爽朗的笑聲及扣人心弦的歌聲。我彈著琴和大兒子的法國號及小兒子的小喇叭合奏,大家跟著阿公一起合唱「我的家庭真可愛……」,多快樂美好的回憶! 孩子們常說:阿公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多令人懷念有阿公一起譜成的田園交響曲! (稿費贈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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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秋月西沉
「他媽的,這個小子竟然膽敢毆打軍人,卻禁不起磨練,關不到幾個月就發瘋了。」軍官不屑地說。 「發瘋?」副村長訝異地,「怎麼會發瘋?」 「你他媽的聽清楚了沒有?」軍官怒聲地指責他說:「我不是說禁不起磨練嗎,你還要知道其他理由是不是?」 「報告長官,我沒有這個意思。」副村長趕緊賠不是。 「沒有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你他媽的當什麼副村長,你還想幹不想幹!竟容許老百姓毆打軍人。人家排副只不過是喝了一點酒,想找那個小阿嫂溫存溫存。想不到林羊犅這個王八龜孫子,竟然在軍事法庭上,說他拿著槍要強暴小阿嫂,除了把他打得頭破血流,又害他被抓去槍斃。你可知道,有多少同鄉、多少袍澤替他抱不平。」 軍官怒氣沖沖地瞄了車上的囚犯一眼,激動地說:「你他媽的這個死老百姓,到底有沒有良心?竟然敢拿著扁擔出手毆打軍人,為什麼在軍事看守所、竟禁不起一點磨練而發瘋。你他媽的敢做不敢當,一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慨都沒有,真他媽的替你丟臉!上級要不是看到你神智不清、精神錯亂,每天瘋瘋癲癲,才讓你提前出來,如果繼續關在看守所,絕對會讓你吃盡苦頭,把你關死!」 復又命令押解的憲兵說:「把他拖下來,解開他的手銬,交給副村長,要他在保證書上簽名!」然後轉頭對副村長說:「你要看清楚,這個死老百姓已經發瘋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要馬上叫他的家屬把他領回去,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你這個小小副村長擔待不起。」 副村長不斷地點頭稱是,眼睛卻瞄了車上一眼,當他看到羊犅時,心頭不免一愣,想不到才被關了幾個月的羊犅,竟瘦得不成人樣,簡直讓他不敢相信。他趕緊叫村丁去把他的老婆秀桃叫來,以便共同簽名具領。 (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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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走了
大哥(沈長興)走了,真的走了,在2023年6月1日清晨時分,沒有一聲再見,不著一絲痕跡,閉上雙眼輕輕鬆鬆,逕自跟隨南無觀世音菩薩飄飄然而去,鶼鰈情深的兄嫂,喚不醒沉睡中的大哥,當大哥移靈時,承受不住眼前的事實,情緒相當激動當場昏厥,緊急呼叫119,當日即後送榮總加護病房!突如其來的震撼有如泰山壓頂分崩離析,嚇得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孩子們淒厲的哭喊聲,教人柔腸寸斷不能自已,全景就是一場快速的動畫,分秒之間上演人世間最悲痛的戲碼。 我們自身所學不多,醫療知識沒那麼充分,糖尿病的病因、病情、病史……沒有積極探討深入研究,何時該減糖、減肥、減重、減澱粉……總是一知半解得過且過,即便醫護人員耳提面命這不能吃那不能碰,也只是聽聽而已。因為天天作息正常,無痛無災平安過日,對養身養神醫學知識一概輕輕放過!然,身體的變化是沒有商榷的餘地,一旦成了痼疾,小小症狀拉開引信,身心靈的健康便急遽下降。 大哥罹患家族遺傳性糖尿病而不自覺,天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起居正常活動正常,沒有好好掌控隱藏身體的症狀,而心血管的變化卻如蠶食鯨吞慢慢侵蝕……當身心逐漸感到不適,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針也打了,藥也吃了,卻拉不回往日踏實的心情。慢慢的,身體弱了,眼力也模糊了,無法自己外出運動、散步、聊天……生活失去自理,心情跌入谷底,眉頭深鎖歡笑不再,情緒與健康一落千丈,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激不起大哥的信心。最後三年出入金門署立醫院不計其數,在嚴寒酷冷的冬天一樣起飛「後送」來來回回,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歷盡人生中最悽慘的病痛。 想起小時候的全家,每天,天微亮,大哥二哥必須跟著父親,上山播種五穀雜糧,施肥、除草、灌溉樣樣都要會;我是女生,負責灑掃庭除、燒飯洗衣、照顧弟妹。母親最疼哥哥,每年的補冬,兩位哥哥補的是紅面番鴨,我們女生補的是羊肉,母親說紅面番鴨是男生的補品,女生不能吃,吃了之後臉會紅紅的,五個姊妹雖然認為哥哥的補品最香,卻沒人敢越雷池一步,試吃一口看看。 父親一生務農卻才華橫溢,繁忙的工作中,也要騰出時間親手製作民俗才藝中的龍頭和獅頭……逢年過節或重要節慶,左鄰右舍小朋友活潑奔跳整暇以待,等大哥哥們一聲令下,急急請出龍頭獅頭隨著朗朗鼓聲,穿越大街小巷,舞得鏗鏘有勁熱血沸騰。三堂哥人高馬大力大無窮,撐起龍頭滿場飛舞,只見大哥緊握龍珠高低左右不停奔跑,把龍頭耍得昏天黑地緊追不捨,個個舞得滿頭大汗筋疲力盡,但開懷的笑聲卻傳遍千里。 不會讀書是我們家的祖傳祕方,每天,目送大哥背著書包上學去,但學校老師老是等無人。淡定的母親知道,大哥又躲到自家的田中央,趴在阿公墓碑上觀看藍天白雲、聽風聲鳥叫聲、抓蝴蝶追蜻蜓……自得其樂。父母看大哥對讀書一點興趣也沒有,只好放任他,讓他自由成長。 長大後,大哥感覺還是讀書好,每天坐在樓上大廳看報紙,看完後,在書桌上鋪上宣紙,平心靜氣臨摹報紙上的大字,並努力練習鋼筆字。白紙黑字,一篇篇一張張,筆順工整字跡清秀,母親心中大喜,囑咐我們不要大聲喧嘩,讓大哥好好看他的書,練他的字。那時剛好祖先輩落番的遺產繼承問題,與馬來西亞的堂哥們書信往返相當頻繁,大哥當起好助手,適時幫助父母解決眼前的書信問題。 大哥命好,個性好,人緣好,結拜過的弟兄多如過江之鯽,金城鎮的東西南北門都有大哥要好的同學或朋友,導師翁文獅老師也跟大哥一起結拜,師生同拜天地情同手足,心胸開闊的大哥真正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大哥結婚時,像童話故事般夢幻,人家是唱它三天三夜也不厭倦,大哥的喜宴是歡樂三天三夜一樣不厭倦,內親外戚,兄弟好友齊聚一堂,冠蓋雲集轟動一時。 溫良恭儉讓的大哥是金城鎮西門里第一屆民選里長,親切的笑容和誠懇的態度是大哥人氣最旺的選票,在位期間熱心公益服務熱忱,事必躬親永遠站在第一線,為鄉親鄰里做最完善的服務,深獲鄉親父老的讚賞和好評。大哥佛緣很深,年年的迎神廟會都有大哥的身影,大哥還聽懂神明的言語(聽佛語),鄉親有困難請教神明時,大哥會在乩童旁幫忙翻譯,讓神與人雙向溝通,及時解決問題。 父親(沈德成)跟朋友合夥開的協發木材行,大哥正值年輕,商議結果把商務交給大哥管理,負責盡職的大哥把木材行的進貨出貨、清存盤點、記帳結帳都整理得條理分明,獲得大家的肯定,更讓父親寄予無限的厚望。經常在馬路上看到大哥踩著三輪車運送木材,雖然辛苦但大哥身強體壯,樂在其中。 孝順的兒女一有機會總會邀約大哥大嫂一起出國觀光旅遊,太遙遠的國度沒去,卻玩遍整個東南亞,當我們家族團聚時,大哥如數家珍,快樂的陳述心得結果,讓我們分享大哥的喜悅。如今大哥枝繁葉茂瓜瓞綿綿,子孝孫賢兒孫滿堂,內外金孫個個天資聰穎允文允武,是大哥最開心,也是一生中最大的成就。 時光飛逝,幼年時光猶如一齣沒演完的連續劇,不停在眼前搖晃,大哥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彷彿昨天的事,如今大哥已經揮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還沒聊完的兒時記憶,卻被殞落的流星畫下永恆句點。回眸一看,殯葬所的跑馬燈,映入眼簾正播著大哥的名字孤孤單單立在那邊,悲從中來,淚眼模糊,大哥真的走了。 忠厚的大哥永遠那麼善良,不爭不搶,不忮不求,退一步海闊天空,悠游自在。如今的大哥,一樣英俊瀟灑,健康如昔,跟隨阿彌陀佛前往西方極樂世界,清享果位,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大哥,安息了,沒有針筒了,不必吃藥了,您已離苦得樂,是位法力無邊的快樂大神仙,駕著仙鶴,雲遊四海。深入經藏智慧如海一切無礙。(稿費贈金門縣身心障礙家長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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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儘管秀桃獲得許多村人的誇讚,但那些三姑六婆卻不屑地說,她是回來贖罪的,因為虧心事做太多了,把丈夫和家庭擺一邊,狠心地跟著伙伕班長跑,真是沒有良心。甚至也批評羊犅是一個沒有骨氣的男人,竟放任老婆去討契兄,對於頭上那頂綠帽子,卻一點也不在乎,這樣還算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英雄氣慨嗎?真是丟人現眼! 可是在批評羊犅的當下,竟又把秋月扯進來了。她們認為,羊犅和秋月不僅僅只是走得近而已,孤男寡女絕對還有不可告人之事,所以自知理虧,才會放任秀桃去討伙伕班長。甚至之後冒著生命的危險跟排副搏鬥,把他打成重傷而去坐牢,這不都是為了秋月這個假裝聖女的女人麼?因此三人各有爭議,認真算來也就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了。 但事情是否如那些好事之徒所想的那樣,卻也不盡然,畢竟這些已是過去的陳年往事,她不計毀譽專心務農已是不爭的事實,打造一個幸福的家庭等著羊犅出獄回家更是她的心願,至於別人要怎麼說就任由他們吧!雖然她曾經做錯事,但卻不想把她的過錯轉嫁給別人,由別人來分擔,繼而漂白自己的污點,果真如此,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可言。所以她一心一意只想以她的行動,來博取村人的認同和羊犅的原諒,故而務農是她的當務之急,有收成才有五穀雜糧可吃,其他的一點也無所謂。因此,她會把那些流言當成耳邊風,不會跟她們計較的。 第九章 某天一早,村莊來了一部軍用吉普車,停在村公所前面,軍官下車把副村長叫來,指著車上一位穿囚衣的人,厲聲地問:「這個叫林羊犅的老百姓,是不是你們村莊的?」 副村長見來者不善,從他的臂章來看又是一位憲兵軍官,所以不敢怠慢,趕緊說:「報告長官,不錯,林羊犅是我們村莊的人。他是毆打軍人被判軍法抓去關的。」 (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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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海下著雨
曾經年少 我愛上淋雨 愛讓小雨飄灑髮梢 嘴上還輕哼一曲 愉悅的走在濱海大道 追著南風向前走 腳步止歇在清遠湖 浩然亭裡說不完的青春故事 當年不識愁滋味 卻愛為賦新詞強說愁 昨夜一場驟雨 洗淨一空隱晦 鰲峰頂上的故鄉藍 美得像舊夢魂縈 朝陽陪伴我擎汗上山 蟬鳴早起鳥語啁啾 白雲橫空瀟灑騰起 它向我遞來湖邊消息 南風已經輕輕吹起 吹向少年愁滋味 一排樹無法成林 飄遠的歲月只能回味 中年之後優雅轉身 遠方是蔚藍海洋 當我站上高崗 心海忙不迭的下起雨 少年時候的故鄉雨 淅瀝淅瀝下個不停 下在陽光閃亮的山頂 淋濕悲歡喜捨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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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虎
我在開南有一段兼課的日子,K仔,老簡,可說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有一天,K仔打來電話,事情是這樣的,老簡弟弟開的樂器行要關店了,錢莊多次來催債了,因老簡幫店做保還不出這一筆錢,所以暗地裏準備逃路,K仔問我可否在今夜幫忙趕緊搬家,由板橋文化路偷偷搬至僑中街,五樓公寓。答應之後半夜就和K仔幫著老簡搬家逃路一事。 且略過逃路搬家細節,重點的是「小虎」也要默默無聲的帶離開文化路。「小虎」是老簡養的哈斯奇,眼睛一藍一褐,是大型正統極地雪撬犬,蠻聽話的,乖巧又懂事。「小虎」也就默默跟著逃路的老簡搬家,並籠子搬往僑中街五樓加搭的頂樓。簡太太平日教瑜伽,身材姣好幼嫩,因是好朋友兼同事,K仔笑說:「老簡和太太在一起簡直就是父女搭檔」,的確也是的。老簡二個兒子確也不簡單,一個讀建中,一個讀成功高中,是一個很完美的家庭,只因為他幫弟弟的樂器行借錢做保不得不逃路。 我在開南那段兼課的日子結束後,K仔,老簡,我們一直是好朋友,還經常見面,偶爾一同野遊踏青聚會,總之,我開南再也沒去了。 沒幾年,某一天K仔突然來電說老簡生病了,再也沒有時間力量照顧「小虎」,「小虎」全名「雪地虎」。「小虎」肯定是知道主人生病了,跟著不吃,不喝,不睡,不叫,不玩,不鬧,甚至瘦到皮包骨,連狗毛也掉的滿地,同時稀鬆的毛皮也出現了皮膚病,老簡病中交代K仔幫忙照顧「小虎」。經過獸醫師看診之後,醫生建議將「小虎」野放到鄉下,任其在曠野自由奔跑,加以愛心真情照顧,叫牠忘卻掉主人,「小虎」應該是會好起來的。 K仔交遊廣闊,請示住三峽內山熊空的好友阿富,相約一起到插角「陶廬」商談安置事誼,當日就將「小虎」帶進熊空。 未幾,K仔又來電了,說老簡嚴重了,他不是一般普通病,而是直腸末期,住進台大特等病房。我聞訊之後趕緊往台大會晤老簡,碰面時已不見他青壯風采,他挪開看電視的頭對著我苦笑相迎,身子微躺纖瘦無力,看顧他的簡太太同樣失去光華,頭髮整個皤白了,滿臉愁容;和老簡簡短客套幾句後(其實他很累很痛苦),稍後我步出了老簡的病房,走廊裡簡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言說費用極大,病房三千六,看護加抽痰二千三,加上醫藥用餐雜費,一天要七千多元,請他住安寧病房他硬是不肯。 我回應簡太太說,可否容我跟他直言相勸?他太太默默低頭。 再度踏入老簡單人病房,見老簡猶然苦笑,我說:「兄弟啊,男子漢大丈夫,氣魄一點,灑脫一點,毋要再連累家人,轉到安寧病房好否?」他微笑咧嘴點點頭;從此,我告辭了他。 第二天,他太太來電說,老簡轉移到安寧病房沒多久就走了。 霎時之間我腦海一愣,眼睛一片空茫,空茫之間浮現北國風光,白雪皚皚,冰天雪地裡,一隻靈巧矯健毛獸,在雪地裡跳躍奔馳,牠就是雪地虎,極地哈斯奇;奔跑消失在皚皚白雪,交織著老簡身影迷茫的飄雪裡。 註: 1.這是二十幾年前的事,老簡走時未滿五十歲。 2.多年後,K仔談及往事,道出真象,從簡太太口中,說老簡除了教書(文化音樂系畢業,當過榮星合唱團指揮)之外;經常深夜常和朋友打牌,打到天亮,往往是輸的比贏的多,身心是或因輸錢欠錢,熬夜積病而再見的。 3.老簡幫弟弟向錢莊借錢作保是對外人的藉口,向錢莊借錢是真的。 (稿費贈松柏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