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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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呆人
打從離開學校踏入職場工作,老媽就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可以借錢給朋友,不可以幫朋友當保人,所以,這些年來,我也遵照媽媽的指示,無論如何,絕不當人家的保人。 只是,在結婚前決定買房子的時候,因為銀行貸款需要有保證人,我家老公在銀行行員前,保證書就推到我面前來,「喏─你是保證人。」來不及反應的我,只好點點頭同意,打破了老媽的規定,事後忍不住嘴巴碎碎唸,老公又好氣又好笑的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說:「我是你老公耶!結婚後我們要住在一起,所以,當我保證人有什麼問題嗎?」 當老公的保證人也就算了,可是,誰知道有一天,老闆一聲令下,我又得當保人了。話說:公司有三位非常優秀的大陸同仁,因為工作上的需要必須到台北受訓,這件事應該是半年前就要進行的,可是,負責訓練這三位大陸同仁的部門竟然找不到人願意擔任保證人,更有一位女同事,回家告訴老爸可能要做保證人,她老爸橫眉一豎,扯開喉嚨告訴她:「要當保人免談,如果不當保人沒工作可以做,爸爸養妳。」這位女同事隔天告訴部門主管後,這件事竟然就擱著了。可是,不可能不讓這三個人受訓的,所以,案子就輾轉被送到人事單位了,我的主管很有擔當,告訴我,我負責公司的訓練相關事宜,這件事就與我有關係,如果我不能當保人,他願意,不過,要幫他寫一份報告給公司負責人,萬一當保人有任何需要擔負的責任,因為是協助公司申請,因此,所有的責任都應該由公司負責。好吧!老闆都敢拍胸脯保證了,我能不做嗎? 回家告訴老公,老公看我苦著一張臉,安慰我,別人都做過,我也一定不會出問題,打電話和老媽說,老媽只告訴我,是幫公司當保人,不要緊張,哎!為什麼沒有人回答像那位女同事的老爸一樣的答案呢? 保證書寫好,送到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管區警察盯著我看,然後很緊張的問我:「妳在台北上班,為什麼戶籍在苗栗呢?」「因為我人在台北上班,所以,星期一到星期五住老公的房子,不過,例假日我一定會回自己買在苗栗的房子住,因為女兒在苗栗給娘家媽媽帶。」管區警察很大聲的:「哦!」然後偏著頭說:「那這三個人平常都跟妳在一起上班嗎?」「是的。」我心裡想,如果不是,我也不用當保人了,結果,這位警察先生臉色一正,很嚴肅的告訴我:「那他們例假日一定要跟妳回來苗栗喔!一定要喔!」說完,終於在保證書上蓋章,慎重其事的把保證書交回到我手上。臨出警局前,這位警察先生又很不放心的再次提醒我:「小姐,放假妳要帶他們回來。」 上班日把保證書送到內政部入出境管理局申請,然後,拿著三張單據回辦公室交差,同仁知道後一致為我喝采,說我竟然可以這麼順利完成所有作業,我則是笑著問大家:「『保』字拆開來是什麼字呢?」「呆人。」有人反應很快的回答,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對啊!從今天起,嘿!嘿!嘿!我就是呆人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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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谿三弄──桓伊
中國古代的音樂空氣,本來十分濃厚,其間人才輩出。不僅那些文縐縐的詩人、作家與學者,往往在音樂上有驚人的造詣:就是有些雄越超的大將軍,也可能是音樂中的能手,在這方面,頭一個得提出來的人物,就是東晉的建威將軍桓伊。 柯亭笛留名音樂史 原來西晉的皇朝,自從奪得了曹魏的天下,在三國的廢墟之上建立起它的統一政權,其間承平的日子,也只得十年左右。以後就因為晉武帝司馬炎身死,後繼者不得其人,以致朝政日非,引起了內憂外患;先是發生「八王之亂」,按著又有「五胡亂華」,西晉皇朝前後只維持了五十二年,就迫得南遷江左,史稱「東晉」。此後的一百零三年中,東晉政權偏安於中國的南方,與北方的胡族形成了長期的對峙,彼此不斷發生戰爭。其間太元八年(公元三八三年)的「淝水之戰」,在歷史上最為著名。這是東晉為了保衛江南,以劣勢的軍隊擊敗北方的強敵的一次偉大戰役。當時參加作戰的英勇人物,就有建威將軍桓伊在內。但是,他不僅是個躍馬橫刀的沙場英傑,同時也是一個神乎其技的音樂名家。他以一枝妙絕千古的「柯亭笛」,在中國的音樂史上留下了久遠的聲名。 桓伊是譙絰縣(今安徽省宿縣西)人,一字叔夏,小時候還有一個別字,叫做野王,此外又有一個小字,稱為子野。他的父親桓景,族叔桓宣,都是叱托風雲的一代名將,曾經替東晉皇朝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桓伊本人,也不愧為將門之後,很有點用兵作戰的才能。當東晉哀帝在位時(公元三六二年│ 三六五年),他由於獲得王濛和丹陽尹劉惔兩人的賞識,曾經參與諸府軍事,因功遷為「大司馬參軍」。這就是他鋒芒初露的時期,他並沒有依靠父叔的遺蔭,而是從頭奮鬥出來的。 文武雙全尤善吹笛 淝水之戰以後,桓伊以功封永修縣侯,進號為「右軍將軍」。不久,都督江荊諸州軍事的桓沖病逝,遺缺就由桓伊補上,兼領豫州四郡,拜為江州刺史。桓伊到任以後,考慮到邊疆大患已除,軍事方面的開銷,已不像從前那麼龐大,也就應該減輕一下地方上的負擔。於是便上書晉孝武帝,說在戰爭期內,江州消耗最大,受禍最慘,加上連年歉收,民生凋敝,現在只賸下五萬多戶人口,所以請求免徵賦稅,以紓民困。結果朝廷准其所奏,並為刷新地方上的政務起見,下令把政府遷到潯陽(今江西省九江市),桓伊在任多年,勞績甚著,很得當地老百姓的擁戴,因此又被徵拜為「護軍將軍」。 桓伊生平不僅有著文韜武略,而且也具備高深的音樂素養,尤其善於吹笛,他的吹笛技巧,被推為「江左第一」據說,他所用的一枝笛子,乃是東漢著名作家兼音樂家蔡邕的遺物,稱為「柯亭笛」,這「柯亭」原是會稽(今浙江省紹興縣)之一處名勝,又稱「高遷亭」,亭內全用綠竹為椽。據說當年蔡邕路過高遷亭,看見亭子東面第十六根竹椽形質有異,認為這是天生的音樂器材,用來做了亭柱,實在可惜。於是叫人把它換了出來,製成笛子,果然其聲清越,美妙無倫。從此「柯亭笛」之名,震動千古。桓伊以出神入化約吹奏藝術,又擁有這樣一枝價值連城的笛子,自更相得益彰。他在當代音樂上的地位也正像他在政治上一樣,炫赫極了。 藝術名家靈韻相通 當時,風聞桓伊的笛中妙技而希望一聆雅奏的人,實在多極了。但桓伊本身是個軍政要員,要想聽他演奏一曲是十分不易的。有一天,當代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乘船入京,在青谿岸邊停泊,恰巧桓伊也排著車駕,在青谿經過,船上有人指點著說:「他就是桓野王。」王徽之本來是個操琴名手,生平熱愛音樂,他與桓伊雖然素不相識,但早就神往於桓伊的吹笛之技,深以一聽為快,現在道左相逢,自然是個難得的好機會。於是他也顧不了素昧平生,更不管桓伊在政治上是怎麼一個炙手可熱的紅員,馬上就派人上岸趕到桓伊的隊伍之前,對桓伊說:「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這口氣,彷彿就不相信他真是個中的能手。當時,桓伊雖然身為堂堂的大將軍,但對於王家父子在藝術上的成就,他也聞名已久,多少有點惺惺相惜,於是便下車登船,坐在一張胡床之上,拿出柯亭笛為王徽之吹奏出三支調子。吹完以後,不聲不響,他就離船上車,揚長而去,賓主之間,始終沒有談過半句話。這說明他們已經全神浸淫於藝術的境界之中,彼此在藝術上靈韻相通,渾忘了世間的一切富貴尊榮與繁文縟節。在中國音樂史上,這就是有名的「桓伊三弄」或「青谿三弄」的故事。 慷慨高歌一曲解危 那時候,名相謝安仍然當國,他有一個女婿,名叫王國寶,生性貪婪,謝安對他十分討厭,事事嚴加制抑,不許他憑著岳父的地位舞弊營私。因此,王國寶懷恨在心,經常在晉孝武帝跟前搬弄是非,攻擊自已的岳父謝安,企圖離間他們君相之間的關係,因此使得孝武帝對謝安也多所猜疑,勢將起禍。這件事後來給桓伊知道了,便想要替謝安從旁解釋。剛巧在一次朝宴中間,孝武帝要桓伊吹笛助興,桓伊只吹笛一節,就對孝武帝說:「我這支曲子假如能夠和以古箏,那就更為美妙。可否請陞下另賜一人次笛,待微臣鼓箏拍和?」於是孝武帝便要派一名宮中的宮女,跟他拍和,但他又說:「宮中的藝人,未必能與微臣合拍,不如待微臣喚來一名家僕,一同演奏,效果也許會更好些。」孝武帝雖然覺得這樣做有點不合宮中的規矩,但因見桓伊性情爽直,不拘常格,也就破例答應了他的要求,許他自召拍和者。於是他和他的僕人便一吹一彈,在御前演奏起來。桓伊這時候既然用不著吹笛,嘴巴空了下來,便可以引吭高歌道: 「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 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 周旦佐文武,金石功不刊, 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 這首歌詞,借了古代周公輔佐成王,反遭誣衊的典故,暗示當代的宰相謝安也正受著不合理的猜嫌。據說,當桓伊唱起這首歌時,慷慨激昂,低徊反覆,使得滿座都為之動容。孝武帝本人,也感到有點慚愧,深悔自己誤信讒言,幾乎毀了國家的梁棟,所以對謝安溫慰有加。至於謝安本人,更加感動得涕泗交流,連忙站起來撫著桓伊說:「使君真非凡人也!」這個一曲解凶危的故事,在中國音樂史上也一直傳為佳話。作為一個音樂家,桓伊是把他的藝術與國家的命運聯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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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大師
如果你新認識一個人,遞上來的名片上,頭銜寫的是「明日大師」;那麼,毫無問題地,鐵是「呆鳥」的那位寶貝叔叔沒錯。假如你對他的頭銜有疑問的話,也許他會進一步告訴你││「明日」是他的法號,「大師」是他的希望。怎麼樣?很有意思吧? 他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七分才氣加上三分瘋狂,又具有「呆鳥」家族那種叛逆性格及愛吹牛的特色;有時真會叫人啼笑皆非。因為「呆鳥」是他的忠實信徒,叔姪二人臭味相投,簡直沒大沒小的非常要好。因此,我也和他混得很熟,常常被他「蓋」得腦神經搭不上線,也常常被他瘋狂的行為弄得尷尬萬分。現在,就讓我來介紹一下我們這位「明日大師」的一些偉大事跡││ ※ ※ ※ 有一天,我和他經過一個地下人行道,一個四肢健全,身強力壯的乞丐跑來向他乞討,他看了他一眼,對他說:「你等一下。」 然後轉身向一個擦身而過的行人大聲說: 「對不起!這位乞丐先生想要一點錢!」說著還指了指那個乞丐。 「要錢?誰不要錢?要錢不會去銀行?」那個行人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回答。 「對不起!人家說,要錢去銀行才對!」說完,向乞丐聳聳肩,一付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看四周已圍了一些看熱鬧的人,有些聽到對白的人,還在偷偷地笑。生怕那個大乞丐惱羞成怒,趕緊拖著他走。果然,走了十來步,便聽到那人的咒罵聲: 「真倒霉!遇到了神經病!」 我責怪地看了「大師」一眼,他卻很得意地說: 「哈!我看,那些給他錢的人,神經才真有問題哪!」 ※ ※ ※ 又有一次,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是一部偉大的文藝愛情大悲劇。全場哭聲不止。唯有他,不斷的踢我的腳,叫我看台下那些一邊啃著爆米花、雞翅膀、鴨舌頭,一邊痛哭流涕的精彩「鏡頭」;忍不住時還哈哈大笑。弄得我「糗」死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罵他冷血動物,他還理直氣壯地說: 「眼淚流到外面馬上就變冷了,我笑得正熱血翻騰呢!」 我不理他。等到散場的時候,他卻指著滿地的穢物、垃圾,表情痛苦地說: 「看到這些,我才真想哭呢!」 真是莫名其妙。 ※ ※ ※ 像這類的「糗」事,不勝枚舉;到最後,嚇得我再也不敢和他到公共場所。不得已時頂多只去咖啡館坐坐,聽他吹吹牛,或到「呆鳥」家看看他的「明日大作」。以免我那些害羞的細胞被他「糗死」、「殺光」。 ※ ※ ※ 不過,有時候,我們這位「大師」並不都這麼的鐵石心腸。比如:他曾暗地資助二位男孩好幾年,直到他們高中畢業。這事起先都沒有人知道,直到有一天,那兩位現已是大學生的男孩,千方百計打聽到住址,登門道謝;大家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個「大傻瓜」(這是他自個兒說的││只有傻瓜才當好人)。沒想到,他很生氣、很兇的罵他們: 「你們來幹什麼?破壞我獨享秘密的樂趣!都這麼大了,難道說我做得還不夠?還要我為你們操心一輩子嗎?回去,回去!要報答我,將來在你們家的廁所裡為我做一個『好人好事』紀念碑好了!」 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他們給轟走。一點修養都沒有,也非常不講道理。氣得我差一點不再理他。 過了不久,大概是看到了人家「好人好事代表」在領獎,心裡吃味兒,就寫了一首歪詩││ 「真個好! 好人, 好事, 代表。 他說: 好人難做。 她說: 好事難求。 我說: 唯有那代表唷! 越來越多。」 我笑他: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他竟罵我: 「餿菜桶裡撈出來的「話」││不新鮮了。」 真叫人氣結。 ※ ※ ※ 儘管如此,他還算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無論,音樂、文學、繪畫:::甚至中國功夫,都有一套。他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明天」;例如:「明天你等著瞧!」、「明天就好了!」「明天就知道。」、「明天:::」十足的未來派主義,難怪他敢誇口:「他的字典裡,沒有『不會』這兩個字。」因為,如果你問他會不會什麼?即使他實在不會,他也一定會回答你:「明天就會」。因此,我們常笑他?「永遠的明日,不死的大師。」 他是一個非常自負的人,永不認錯,絕不服輸。有一次,我發覺他被報社退了稿;便安慰他,要他不要難過:::他卻很不以為然地說: 「我有什麼好難過的?該難過的是那位編輯老爺。為了他的『老花眼』,不知使世界上多少人失去了接受『福音』的權利;不過,放心好了,歷來凡是偉大的作品,一向都是如此的,等著瞧吧!明日看我!」 那種阿Q精神,真叫人啼笑皆非。我半揶揄地對他說: 「是嘛!那些人的眼睛都沒有對好焦距;想想我們『大師』的作品,可都是未來的『明日大作』;放眼天下,有幾個人寫得出來?」 他倒當了真,「跩」起來了││ 「說得是!你看!你看!這些報紙、雜誌裡,有幾篇能看的文章?有的是用詞華麗,卻不知所云;有的是每一句話都看得懂,看完了整篇卻不知他要表達的是什麼。最叫人受不了的是那種『混血兒型』的,比翻譯的文章還生澀,中不中、西不西的文體。嘿!他們意然還說這叫做『風格』呢!」 看他那口沫橫飛、慷慨激昂的樣子,不忍掃他的興。便順著他的嘴說: 「哎呀!還是我們的『大師』有見地!我看,你乾脆改變路線,當評論家;或許成就會更大唷!」 沒想到,這話卻觸怒了他,他很生氣的對我吼: 「你以為我那麼沒出息?誰要去當評論家?只有那些自知在創造方面難有成就的人,才去批評別人。他們吃了東西不能消化,痾不出屎來,便去化驗別人的屎。你知道評論家是什麼嗎?哈!就是化驗創造家大便的人。」 滿口髒話,「火」得我也語無倫次的頂他: 「那你自個兒呢?你自己不也正在化驗那些『化驗別人大便的人』的屎嗎?」 他就是這麼喜歡胡說八道,喜怒無常;難怪經常被人罵為「神經病」。有時不免使人懷疑,他的那些才氣,如果沒有他另外的那幾分「瘋狂」氣質,是否能夠襯托得出來? ※ ※ ※ 像他這種「德性」,我想你一定會認為,女孩子一見了他不退避三舍才怪!可是,怪就怪在這裡;居然有許多的女孩子為他著了迷,拜倒在他那雙破布鞋(中國功夫鞋)前。更叫人受不了的是,他竟然還「拿俏」;自認是個「戀愛幼稚論」的獨身主義者。從沒有一個女孩子軟化過他那顆用石頭做的心。他的論調是││ 「一個人在這人生舞台上,就像一個木偶,身上總牽絆著許多的線;一舉一動都受線的左右。自己的線已夠多了,還要加上「她」的;想到她、她的親戚朋友、未來的孩子,如此許多的線,逃之惟恐不及,我才不願自投羅網哩!」 我雖曉以「人是群性的動物」、「齊家治國」、「延續生命」等等大義,他仍無動於衷。 一些知道他的朋友,見他如此的「清心寡慾」,就取笑他,要他乾脆當和尚去算了。這時,他就唸唸有詞的嘀咕什麼!「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出世覓菩提,猶如求免角。」「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就在你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在,只向靈山塔下修。」又說一些什麼「見性成佛」這一類的大道理。差一點沒把那些人給笑死;大家都說:像他那樣瘋瘋癲癲、無修養又沒同情心的人,還跟人家談什麼「佛」,倒是應該買幾本「如何做人處事」、「談修養」之類的書,看看、學習學習才是。 他倒毫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仍然不斷的為朋友們製造一些茶餘飯後的談笑資料。 ※ ※ ※ 由這些事,你大概已可以看出我們這位「明日大師」的風格了吧?老實說,我和「呆鳥」雖然可說是他最好的「知音」;不過,我自己實在也不了解他,每次看到他,我的腦神經都要打結了;只要一想起他寫的那首「瘋子」詩: 「大家來, 快來看, 看那赤裸裸的瘋子。 女人看了││ 尖叫。 男人看了││ 咒罵。 小孩拿著竹棍打。 唯有他, 笑嘻嘻地指著週圍的人牆; 一遍又一遍地說: 『一群瘋子; 這麼個大熱天, 瘋子才穿衣。』」 我就思想混亂地自問: 老天,到底是「誰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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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窗外的雨聲,像一首節奏輕快的鄉村樂,渾然忘我自顧地吟唱著。翩翩起舞的音符拍打在對面五樓加蓋的鐵皮屋上、拍打在街口的巷道內,也拍打著孤獨旅人的心境。我輕輕的推開窗戶,猛吸了一口潤濕的空氣,沁涼的使我眨了眨眼,路上那對撐著傘行走的戀人彼此擁的更緊了,一兩顆雨滴隨風飄落在我的鼻尖上,我忍不住驚嘆:哇!下雨了。 雨輕輕扣住每一個過往的情境,每一段往事有著屬於它自己清晰的面貌和記憶。我關上窗戶,思念起父親。因為在台北午後的一場雨喚起我與父親片斷的過往,時間過得真快,父親在金門老家與我們永別,至今也有三年了。在平淡無奇連翻身都顯得困難的日子裡,父親躺在自家床上,七月的陽光炙熱的從窗口折射在他的臉上。正午的陽光太刺眼,我擔心這會讓他不舒服,這個時節我總愛為他在窗口上釘上一塊小小的窗簾布,好阻擋陽光的強度。 然後坐在他的床沿邊,一口一口撈起碗裡的食物餵食著父親。飯後我會習慣性地與他談天說地,通常爸爸的話不多,但他喜歡聽我說話。有些事多半是我自己編出來惹他開心的,興致來了我會驕傲的拍拍他還算厚實的胸膛說:「爸,你女兒真是了不起,一個人要管十幾個員工,責任重大,下個月老闆又要給我加薪了,可能快當總經理了,真是虎父無犬女。」或者是「爸,等將來你活到一百歲了,我把江澤民請來讓他給你拜壽,你看行吧?」諸如此類的話語。父親總是被我逗得笑的合不攏嘴,事實上那個時候,我工作的地方只有四個人,薪水袋上的數字也有半年多沒有更動過了,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知道我在鬼扯,但他從來沒有拆穿我。 病後的父親度日如年,所以我喜歡陪他打發時間,一起吃吃零食、聽聽國劇、看看包青天,替他剪剪指甲、拍拍背,或者玩玩比手力的遊戲。我雖然人長的胖但手勁兒很小,每當父親用力的握住我的手時,我會裝做很疼的樣子對他說:「爸你的力氣好大喔!趕快:::放手,我輸了。」父親笑了,他的笑容讓我覺得窩心極了。其實我的手一點也不痛,那樣的力量我還可以承載。這些在別人眼裡看似無聊的對話與遊戲,每每對著父親我總要來個好幾回,很簡單的動機,只不過試圖從尋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語,讓父親繼續找回對生命的熱忱。 悶熱的夏天,久久終於下起一場雨來,父親總是全神貫注,振起精神,奮力的抬起頭,將眼睛睜的炯大,彷彿下雨是他病後臥床觀看窗口外唯一的新鮮事。家裡的狗也會挑上這個時機跑進來躲雨,在父親身旁搖尾撒嬌,父親會伸出手動作不太俐落的摸摸他的頭說「小黑好乖」,父親叫不慣洋名字,老是忘了他叫喬比這回事。 我知道父親特愛下雨的日子,聽雨聲劈哩啪啦的落著,碰上這等時刻,我就會扯下窗簾打開小窗戶,靜靜的走出房間,不去叨擾他看雨的機會。 而今父親不在了,我終於有機會自由的出走,去過我自己想要追尋的生活,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樣的心情,我也從來不明白父親為什麼那麼喜歡下雨。也許我暗自想像在父親的心靈深處,始終保留了一幅美麗的風景:在甘肅老家寬廣的草原上,在久旱的農田裡,童年時的父親以及我未曾謀面的奶奶,渴望上天降下豐沛雨量時的神情,或者放學後的父親在雨中與同伴追逐奔跑的樣子、還是在某個久下不歇的雨季裡,二十郎噹歲的父親,揹著槍跟著部隊倉皇地走在異鄉的土泥漿路,正準備去打一場勝敗難斷的仗::::。 雨水潛藏著許多密密麻麻的往事,在父親與我的心底盤旋不去、輾轉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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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
我突然覺得他像「小王子」,在十年後的今天。 他是我小學二年級以前的同班同學,印象中他有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笑起來時眼角的魚尾紋會往上翹,就像一朵花兒盛開一樣!他有黑得發亮的頭髮,我常常想,就算我在頭髮上倒墨汁都無法和他的頭髮比黑比亮,他還有一張又小又紅潤的嘴巴,其實他真的不醜,反而滿可愛的,但我們都討厭他! 沒有人曾正眼的看過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更沒有人會因為他的微笑而感到喜悅,聽說他爸媽在生下他之後不久就離婚,聽說他從小就由外公親手帶大,聽說他的媽媽偶爾會帶很多玩具回來看他,聽說他得了一種怪病──他的小腿會不斷的變大,大到無法走路、無法上學,我還聽說,他還能夠活在這世上多久,沒人知道,也許一、兩年病情惡化,他就不在了,也許撐個幾十年,幸運的話,可以活到老! 我偶爾會「同情」他,但大多數的時間我不喜歡他,他喜歡對著我們吐口水、用砂子撒我們!老師說他是為了讓我們注意到他!我們卻認為他是仗著老師愛他而「欺負弱小」,我們也用砂子撒他,讓他追著我們跑,他當然追不上我們,他有一雙又粗又大的小腿,跑沒幾步就沒力了!我有時會覺得他好可憐,停下來等他,卻又常因被他撒砂子而生氣。 我不知道老師為什麼要讓我坐他前面,也許是因為我和他一樣有雙大大的眼睛吧!那時候的我,留著長長的頭髮,有一次上課時,我聽到「卡!嗟!」的聲音,轉頭一看,他手拿著剪刀在對我笑,我看著地上散落的頭髮大哭了出來!我討厭他,因為他剪斷了我的頭髮! 升上三年級後,他就沒來學校上課了,同學說,他已經站不起來了,所以只好待在家!我們好像都遺忘他了! 我慢慢的長大,偶爾會想起他,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樣,幸運的長大?老師再也沒提過他了,我卻忘不了他的長相!我想起小的時候,他會用砂子撒我們,他會對我們吐口水、他剪了我的頭髮、他追著我們跑,我更不會忘記──他那又肥又大的小腿,像兩個肉包子一般大。 升國一的那年,我偶然間在村子中看到他,我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他坐在輪椅上,身體又高又胖,但我看得清楚!他那雙大眼睛和永遠天真的笑容─就因為他那如花綻放的笑容,我曾不解的懷疑他,那麼多人欺負他、同學們都不喜歡他,為何他的臉上,卻總不忘帶著微笑? 我們真的都忘記他了!再也沒有同學提起他,要升高一的那年,我在報紙的副刊看到一篇國中學生寫的文章!他說他們導師帶他們去探訪一個人,那個人跟我一樣大,他得了一種怪病,一種小腿會不斷腫大的病,他不能走路,只能坐在輪椅上,但他仍不斷的努力,靠自己處理生活起居,努力用功的研究課業,自修的讀完國小、國中的課業。我心裡想:「會是他嗎?」應該是吧!那個人跟我一樣大,那人也得了稀少的怪病,那個人跟我住在同一個村莊!只是::::::,那年調皮的男孩,那年總黏著外公行動的男孩,已經可以獨立、成長了嗎? 我升上高二了,我還是不知道他的近況!這週的國文課,教的是「小王子」,我從沒認真的看過法國作家聖修伯里所著的「小王子」,但我知道,小王子天真可愛,聰敏心細!我突然想起他,突然覺得他像「小王子」!雖然,這個小王子我不知道他在何方,也許,他又流浪到哪一個星球上,做另一次的探險之旅了吧! 我心目中的小王子,永遠都那麼大!他有一雙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紅潤的嘴巴,他喜歡欺負我們──因為他想要引起我們的注意,他有堅定的雙腳,他總是能不斷的向前邁進,帶著他一貫像花般的微笑!我想他一定還活在這個世上,因為他的生命力堅定且頑強! 我彷彿看到他,躺在這整片玫瑰花的花海上!我還沒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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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告白
1 自然就是美,不管是「靜如處子」,或是「動如脫兔」,只要是真情的流露,無矯飾的情意表達;肢體或言語,皆能把人性最婉美的一面呈現出來。 2 有人說直線最美,美在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近,最容易搭起友誼的橋樑;也有人說曲線最美,尤其身材姣好婀娜多姿的妙齡女郎,在她身上可以看到上帝精心的傑作,形同完美的維納斯,真的令人神傾魂盪啊! 3 冰肌玉骨,明眸皓齒,穠纖合度,柳腰豐臀,正是冀盼擁有天使臉孔,魔鬼身材者,日思夜寐的佳構,導致護膚美容業者大行其道;在詩經國風中,對美女更有清晰的描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來天生麗質的風韻,又有誰不艷羨呢? 4 令人心繫又心醉的綽約風姿,不管是為了鏡頭下,得以留存歷史的見證,或是有心誘引深情的眸光;然而驚艷四座的倩影,早已深烙在真情的心版上。說真格的,不論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或是嫣然一笑顛倒眾生,抑是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都證實了美麗的笑靨,擁有致命的吸引力啊! 5 少女一旦深陷熱戀的情懷,嬌酣如詩,一顰一笑皆是美艷動人,懾人心魄;難怪會有「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箴言,尤其戀棧愛慕者,那種「過盡千帆皆不是」的執著,早已在心中架構出最美麗的盟誓。 6 觸動美的旋律,引燃告白的勇氣,是需要高度智慧的,在「情情」與「情不情」的真情世界中,早已點亮了愛的明燈;此刻,且揮別負面的情緒,揚起愜意的蹄聲,馳向風華絕代的境遇,為美的告白,鋪陳簪麗的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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瘖啞的琴聲
當我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咿咿啞啞的哭聲猶在我雙耳之間蕩來蕩去,不假思索,直跳下床,飛奔出房,衝向大啞姑姑的房。房門是深鎖的,房裡傳來一陣陣尖細、顫抖的悲音,我起初以為是她在哭,聽久了,才醒覺那是恍如痛苦嗚咽的胡琴聲。 大啞姑姑又恢復在夜半時分拉胡琴了。 接踵下來的日子,無數個漫漫長長的夜,胡琴咿咿啞啞在唐家大宅的後院回旋不止,伴著我入眠,又催著我醒來,哪夜沒聽見嗚咽之音,我便悵然若失,在床上折騰來折騰去,難受得好想死去。 一年後,就在我領取了小學畢業證書的第二日,唐家來了一對稀客。一個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女人,在她律師丈夫的陪同下,前來向我爸索取九年前她為人妾下堂求去所留在唐家的親骨肉,於是我被帶到大宅的正廳去,忘了在誰人的慫恿下,走到她跟前去:「小啞,叫媽!」 我打量著我媽,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 我聽到有人在旁插腔:「她天生自閉,直如小啞巴,所以唐家這上下都只管叫她小啞。」 滿眼熱淚伸出手來把我往懷裡一帶,撫著我的頭髮,哽咽:「小婉,快叫媽呀。」 我還是沒有開口叫媽,但當板著臉孔的爺爺奶奶以及氣喘吁吁自外趕返的我爸,異口同聲問我是要跟我媽走抑或留在唐家的時候,我卻毫不猶豫的道:「我跟媽走!」 就這樣,我在忽然之間便讓我媽帶著離開了唐家的深宅大院,揮別生活了整整十二年的怡保市,自此在吉隆坡住了下來。我媽再嫁的律師丈夫姓安,我管他叫安叔。安叔對我滿江紅的考試成績以及吃飯慢動作的習慣,頗有微詞,我媽一見情形不對,便當機立斷的把我送往寄宿學校就讀。 離開唐家,我不覺有任何的遺憾,我只是非常懷念那夜半胡琴聲,以及牽掛著痴心長情的福貴哥是否還在等著大啞姑姑?離開安叔的家,我更沒有一絲不快,奇怪在寄宿學校就讀,舉目無親之下,我倒能一反吃飯慢動作的習慣,亦能靜心的用功,彷彿不屬於唐家也不屬於安家的生活更為踏實。 念中五那年,學校放假的時候,我參加了高中班旅行團到台中一遊,當觀光巴士路經唐家大宅舊址,我發現大宅原有的老式樓房已拆去,計劃中大型購物中心正在大興土木,到處堆著鋼筋、水泥、磚塊、瓦片。有兩部挖土機,把原本亂七八糟的地方,挖得愈發滿目瘡痍,似一場戰後的廢墟景象。 唐家的盛衰,我是漠不關心的。其實在我念中三那年,已經從各大報章上閱讀到新竹縣首富唐天生千古的新聞,當在唐家發布的訃告裡一大群子子孫孫的名單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第一個反應是慶幸,第二個反應還是慶幸,慶幸自己跟唐家是再沒任何淵源的了。 雖然我多年來仍忘不了那夜半胡琴聲。 而我再見福貴哥,他已經是四十七歲的年紀了,我呢,剛大學畢業不久,在安叔一位親戚經營的出版社擔任翻譯一職。這日,我陪著我媽到一家私立大醫院的頭等病房去探望安叔。安叔在晨運時讓一隻野狗給抓傷了手臂,打了針,敷了藥,仍瞎折騰瞎緊張的要住院觀察多日不可。我見我媽坐在安叔的榻前全神貫注的聆聽她丈夫沒完沒了的講解染上瘋狗病的後遺症種種,只覺百般無聊,便走到窗前朝外游目一番,結果讓我看見腎病科樓房外的草坪上,有位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士,在那兒踱過來,踱過去。他的腳步那般急切、沉重,好像鐵籠裡的困戰,在不停的打轉似的。 這個男人,縱然他老了,他瘦了,可化了灰我也還認得他是福貴哥。 乍見福貴哥,我驚喜若狂的直奔出安叔的病房,朝腎病科樓房的方向而去。果然,在草坪上焦灼踱步的中年男士,就是我多年來牽掛的福貴哥,真真實實的人,真真實實的聲音。 「你是小啞?你真的是當年在唐家老不肯開口說話的小啞呀?」 我的聲音都哽咽了,太激動的緣故:「福貴哥,我真的是小啞呀,你忘了麼?我在小學五年級那年,你到我念的學校裡來找我,要我替你把新買的胡琴帶回唐家去送給大啞姑姑呢。」 福貴哥聞聽此言,立時滿眼熱淚:「你真的是小啞,這麼多年沒見,你都長大了啦,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我都完全認不出來囉!」 「福貴哥,你好嗎?我足足有十三年,還是十四年沒見你了呢?」 「是呀,有整整十多年沒見了,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你都長大了,我也老了啦!」 「福貴哥,你甚麼時候搬來桃園的?你到醫院這兒來看病還是探病呢?我見你一個人在這兒不停的踱步,你沒甚麼事吧?」 面對我一連串的問題,福貴哥未語淚先流,聲音哽咽,待要說話何嘗能夠。 「福貴哥:::」 「小啞,你的可兒姑姑她:::」 「大啞姑姑她怎麼了?」 福貴哥且泣且言:「你可兒姑姑她患上終末期腎病,在裡頭洗著腎:::」一指腎病科樓房,又道:「她已經洗腎三年,身體日漸虛弱,一個星期要洗三次腎,政府醫院洗腎便宜許多,但腎病患者太多,等排期等兩年都輪不到她,沒辦法只好到私立醫院來,這兒的洗腎費用太貴,你可兒姑姑不想拖累我,剛剛在裡頭洗腎中途企圖:::企圖:::說不下去了,一副肝腸寸斷,痛不可支的形態。」 聽得我頭皮發麻,滿心抖痛:「大啞姑姑可是企圖自殺?」 福貴哥再開口時,已是滿腔悲音:「她企圖:::企圖拔掉洗腎器的插管,讓血液倒流:::存心:::想死:::要不是我發現得早:::」 「那她現在怎麼了啦?這個時候你怎麼不進去守在她身邊呀?」 「醫生說她情緒:::不穩:::要我出來外頭:::醫生叫我走開一陣:::先讓:::先讓她情緒平復下來:::」 我要在這個時候,才曉得發生在大啞姑姑身上的件件樁樁,是何等的不幸。 原來,爺爺臨終前,擔心這個又聾又啞的女兒往後的生活,深知自己一旦不在人世,一群同父異母的子子女女,勢必鬧分家爭遺產,如不妥當的安排,唐可兒肯定要吃虧,遂在遺囑上立明有誰願意照顧她終老,可另獲可觀數目若干,當然,唐可兒繼承的財產也不少,倒是歷年來鬧虧空的大少爺二少爺在七扣八除之下,所分得產業已不多。結果,爺爺一死,大少爺二少爺為了「袋袋平安」,延著笑臉向十年也說不上半句話的唐可兒大獻殷勤,力爭照顧權,搞到兄弟二人反目決裂,最後,在長兄為父的優勢下,大少爺終於獲得勝利,分家時不但多了一筆錢進賬,還能帶著富有卻不會花錢之餘尚且可以充當老媽子打理家務的唐可兒。 福貴哥一提及唐家大少爺便抑不住大啐一口,如是恨聲:「小啞,你別惱我如此批評你爸,大少爺他簡直不是人,他把你可兒姑姑的錢騙光耗盡之後,便把她載送到二少爺的屋門外丟下便走,結果二少爺只肯收留她兩天,又將她送到三少爺那裡,三少爺勉為其難讓她住了一個星期,再把她踢給四少爺,四少爺連讓她留宿一宵都不肯,漏夜送她到大小姐的公寓去,大小姐一樣拒絕接收,於是又被送到二小姐那裡,二小姐氣得甚麼似的,兇咻咻把她送到五少爺處,在短短半個月裡,可憐你可兒姑姑沒有停止過讓她那一眾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當著一垛發臭的爛泥,急劇的要甩開的丟來丟去吃無定時,睡無定席:::」。 我忍不住這樣問:「福貴哥,在爺爺死了後你可有去找大啞姑姑嗎?」 不問猶可,一問之下,福貴哥就滿肚子火了:「小啞,你爸真的不是人,見我上門找你可兒姑姑,認定我是衝著她的錢而來,不但不讓我一見你可兒姑姑,還揮動掃把揈我走,我堅持見不到她一面不肯走,他便找警察上門冤枉我是小偷,害我被揪上警局扣留了兩天,後來有一個晚上,我又忍不住跑去他家按門鈴,低聲下氣哀求一番,但求能見你可兒姑姑一面便心滿意足,他不肯開門,我情急之下,跑到他家後院去張望,終於讓我發現你可兒姑姑是住在後房。便撿起一粒石子朝後房的玻璃窗大力一擲,鏘一聲打破了個洞,目的是要引起你可兒姑姑的注意,結果我還是見不到她,又讓你爸召警察來給揪進扣留所去再囚了兩天:::」。 聽得我好心酸:「那福貴哥你是甚麼時候終於能再見到大啞姑姑,以及跟她在一塊兒的呢?」 「小啞,你爸真的不是人,你可兒姑姑有錢的時候,他不讓我們見面,他怕我貪圖你可兒姑姑的錢,這也罷了,可當你可兒姑姑沒錢了,又沒有誰願意收留她,你爸仍百般阻止我們見面,簡直是沒有天理呀!」說著說著,淚流滿面,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極了。「後來在你爸的主張下,她被送到距離中壢市有四十哩遠的庵堂去,那間庵堂,是變相的安老院,盡收容那些有錢人家不肯反哺的病老殘老,我好不艱辛輾轉打聽到你可兒姑姑的下落,趕到那間庵堂去,正碰上你可兒姑姑給庵主攆了出門來,說是她那一群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已有三個月沒有每人五、六百塊錢的湊合庵堂規定每個月須付的一萬元香油錢,便不肯讓她白吃白住下去,那時候的她,已經病得七癆八傷了,頭髮脫落得厲害,嗆咳得隨時會咳岔了氣,走路像撐船,比人家八十歲老太婆還要蒼老,其實她才四十出頭吧了呀,她病成這個樣子,我都險些認不出她來了:::::。 聽到這裡,我抬頭望著藍天白雲,心想在陽光普照下,卻要接受這麼一個殘酷的現實,心中一片慘淡:「福貴哥,可是我爸後來在你把大啞姑姑自庵堂裡接走送往醫院時,他找上你追討他付過給庵堂的香油錢?」 福貴哥點頭泫然道:「他不但向我討錢,還嚴厲的警告我,不許為了醫治你可兒姑姑的腎病去登報籌款,這樣做會令唐家蒙羞,他可丟不起臉::」。 我哽聲又問:「你後來也必定是為了逃避我爸的騷擾,這才帶了大啞姑姑由桃園市遷到台南來的吧?是不是呀福貴哥?」 福貴哥黯澹的臉色便是答案了。 「這些年,你們在台南的生活也一定很苦了?」 「我帶著你可兒姑姑來到台南後,一直都租住在安平路的國宅區,那裡交通不方便,逢雨成災,可租金不過四千元一個月,還負擔得起,我駕計程車維生,過去三年來,為了應付你可兒姑姑的洗腎費用,一個星期總有三、四天沒有停息的值日、夜班,今天我是特地告假的,因見你可兒姑姑昨晚上的情緒非常低落,擔心她今日洗腎時出甚麼意外,果如我所料:::」。 當我準備提出要到醫院的食堂坐下,好好的跟福貴哥商量如何拯救病危的大啞姑姑之際,我媽找了來,不由分說,一把拉住我往回走,我愈是要甩開她的手,她愈是使勁的抓牢我不放手。 回到安叔的病房,我媽當著她丈夫的跟前,向我咆哮:「小婉,你已經不是唐家的人了,還跟唐家的人談個沒完沒了的!」 我沒好氣的:「媽,那可不是唐家的人,福貴哥你不認得了嗎?他不過是唐家以前的一位司機!」 我媽啐道:「可睡在腎病科樓房裡的該是唐家的人吧?」 「媽都聽到我跟福貴哥的談話了?」 「你們二人在公共場所又哭又嚷的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難唄!」 「媽既然知道大啞姑姑此刻躺在腎病科樓房裡,那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她!」 「你發甚麼神經呀?小婉,你已改姓安,不再姓唐,你已不再是唐家的人,媽更不再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是生是死,再不關咱們母女的事!」 「媽,總不成我改了姓安,就不可以去探望姓唐的病人,是不?」 「唐可兒患的是終末期腎病,就憑你,幫得了她甚麼?」 至此,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安叔滿含不屑的眼光下,朝一直板著臉孔的我媽如是開腔:「據我所知,腎病患者得救的途徑只有兩條,一是洗腎,一是換腎,以我的經濟能力,實在是愛莫能助,且長貧難顧,可我出不了錢,以我的健康,捐出一腎該不成問題,雖然我已不再是唐家的人了,但說到底,我和大啞姑姑是有血緣關係的,一旦檢驗結果證實我的腎適合移植給她,又豈可見死不救呢?」我把話說完,也不待安叔和我媽有啥反應,已轉身大踏步朝腎病科樓房的方向而去:::。 兩年後,我是唯一受邀出席福貴哥和大啞姑姑在台南婚姻註冊局舉行的公證結婚典禮之賓客。 成功換腎的大啞姑姑,不再是那個蜷縮在病榻上,頭髮大半禿掉,皮膚乾皺成爛疙瘩,像一隻腌在惡疾裡的老女嬰;頭上生出新髮,臉上薄施脂粉,身著白色長裙,腳穿兩寸半高鞋子的她,看來精神爽俐,符合她四十歲之齡,又聾又啞的她,當凝神對著向自己宣讀結婚證言:「無論健康或疾病,富有或貧窮,喜樂或憂愁,我陳福貴對唐可兒都不棄不離,真誠對待,一生一世。」的福貴哥的時候,我發覺她雙眼一亮,臉上綻放一朵如玫瑰盛放的笑容,終我一生,再沒見過比她更美麗幸福的新娘子。 而印象中多年如一日淌著淚水毛朦之雙眼的福貴哥,四十九歲的他,在當上新郎倌的這日,嘴巴不曾合攏過的老在傻笑不停,終我一生,再沒見過比他這張更具魅力的笑臉了。 光陰似箭,轉眼又是十餘年。 十餘年裡我經歷結婚,離婚,出國,流浪,再結婚,再離婚,返台,一切從頭開始的人生路,已深知在這千瘡百孔的世界裡,是不可能再讓我尋尋覓覓找到第二個陳福貴。 我最後一次見到大啞姑姑,是不久前台南市政局為了迎接國慶日的蒞臨,在廣場放煙花慶祝,那晚上我在擁擠的人潮裡,看見頭髮全白的福貴哥,牢牢的牽著大啞姑姑的手,一起開開心心的看煙花,到底是上了年紀,大啞姑姑也已滿臉皺紋,然而她的笑容,比煙花燦爛,比玫瑰美麗,夜裡也覺芬芳。 大啞姑姑在夜半時分拉胡琴,恍如昨日,恍如隔世,那恍如嗚咽的調子,許久許久,已不再入夢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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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帖口服詩
(一) 單房單廳單獨一張床 擺放手抄本種子 和一些廉價思緒 對準流亡的自己 為沉痾的小小頹廢 讀一箋入世以來最謙卑的放大 (二)風雨坍塌的身世 剩下一半是違章建築 其餘的 水泥磚石肉骨和膠質接合劑 慢慢自體繁殖 加蓋一間委身方寸江山 (三)一壺小酒一碟小菜一顆小小的心 問候多雨的季節 淚是流向何方的海 天際剔去背影 我僅僅是濤邊的礁 等您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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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希真兄「平生寄懷」個展雜詠
其一、詠「鄉間幽徑」 古城西門外,曲徑景似畫; 道遠草色青,老農勤耕稼。 其二、詠「昔果山即景」 老榕蔓枝椏,挺立天與地; 茅舍竹籬下,陶然兩忘機。 其三、詠「大朴樹」 嚴冬北風狂,朴樹迎勁立; 世事每慣看,蒼涼有餘意。 其四、詠「蒼翠松林」 群松競聳翠,秀挺參雲端; 田邈平野闊,蒼茫入眼簾。 其五、詠「戰地風雲」 潮來復潮往,碉堡兀自閒; 戍邊濤聲暗,烽火歲月遠。 其六、詠「水頭畫遊」 岸邊凝望迷,幾度花開時; 愁思縈懷久,今始作畫遊。 其七、詠「夏墅觀海」 狼煙日已遠,兩岸重攜手; 孤立海口塔,舟橫黃昏後。 其八、詠「尋常人家」 屋傾近將拆,築夢信未假; 殘景兼入畫,誰憐貧寒家? 其九、詠「深情」 已涼天氣時,秋葉轉風華; 款款深情意,懷思每夢家。 其十、詠「歐厝風華」 石條紅磚深庭院,風華無限,美景無限,但輸他,寥寥冷冷韶光散,寂難掩; 馬背燕尾姿色倩,儀態萬千,光彩萬千,趁年華,玩味消磨氣神閒,不覺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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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
哼!真是太可惡了,每次都這樣,出門前氣炸的我,只差沒把手機從五樓砸下去,但是已經遲到了,時間讓我沒辦法發脾氣,十分鐘的路程,我只能以五分鐘的快速衝去搭車,在門打開又關上之間轉車,一堆堆的人擠來擠去,一切是如此令人煩躁,陽光從車窗外灑了進來,原來是車子上了地面,陽光的耀眼,為我的灰暗開了一扇窗,我想我不該戴著臭臉去見你這個無辜的人,我該給你一個笑臉! 下了車,在這陌生的環境探了探頭,往前走,遠遠地就看到呆呆的你佇在人群,掛著一副茫然的表情,讓我想停下來大笑,「走吧!」我說,我們在刺人的陽光下漫步,步向士林夜市,寧靜的下午,開店的寥寥無幾,我們在一家家的鞋店中穿梭,我舉著輕鬆的步伐,自顧自地享受著這樣的優閒、舒服!而你則因找不到要的鞋款,顯得有些失望,但也只好放棄,再看看囉。「去麥當勞吧,我還沒吃午餐。」你說,四處望了望,沒看見麥當勞的金黃色,只好朝你印象中的方向走著,「?」你突然停在一家玻璃櫥窗前,讓我腦中冒了一個問號,「這隻手機好不好看?銀色好看還是黑色好看?」「還好,銀色比較好看,黑色看起來太晦暗了!」「嗯:::」「走吧!」麥當勞招牌的M出現,讓我們確立了方向;「哇!好多人!我想吃冰心雪糕!可是我沒帶零錢:::」我說,「好吧,我請你,你去找位子,我去排隊。」 後來回到了台北車站,感覺像結束了一次深呼吸,又必須繼續急促喘息的生活,突然很難意會,這是發生在同一天的,短短的幾小時真令人懷念,就像孔夫子聽了韶樂而三月不知肉味;什麼時候才能再一次沒有負擔、輕鬆的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