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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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馬祭祖有感
十月二日至七日,我跟團到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祭祖兼旅遊,星馬我已訪過三四趟,原本興趣缺缺,但因見行程排了檳城和怡保,而這兩個地方,我都還不曾去過,才拿定主意,參加了此次行腳。 馬來西亞屬回教國家,頒有限酒令,我們欲攜帶金酒入境,只能分散在團員的行李箱裡,每人兩瓶,才能過關,沒想到新加坡,更為嚴格,只好在馬國就處理掉。這且按下不表,拙文僅略談此行的重頭戲─祭祖。 大馬祭祖安排在十月五日(農曆九月初七日),這天是恒元祖紀念日,也是馬六甲陳氏宗祠慶成奠安日,一日雙慶,喜上加喜。一大早,分居世界各地的恒元祖後裔和旁系子孫,就陸陸續續湧到宗祠大門口匯聚祭祖,我統計了前來的族親,有金門、廈門、同安、德化、西埔、彰化、新加坡、越南、澳洲和大馬本地族親,陣容盛況空前,我族凝聚力,由此可見一斑。 祭祖開始後,我注意到會場使用古樂,在異國能聽到古樂,心情本極興奮,但細聽之下,卻只能聽到嗩吶吹奏聲,少了小鼓、小鑼、鈸和笛子的合奏,也許是因應當地習風不得不爾,但總覺美中不足。 祭祖時,是所有族親先來,然後再一團一團祭拜,但一團一團祭拜,並沒有按照長幼先後,查馬六甲這支,係金門下坑六郎公世系的「二房三」,照常理說,應當由下坑祖庭先拜,再依序由「二房長東洲派」、「二房二東宅派」、「二房四下許派」祭拜,最後才輪到東道主,但大會有其考量,並沒如此安排進程,頗令人不解與遺憾。 另者,因馬六甲這支來馬已近百年,算起來已傳了四五代,也許是入境隨俗吧,祭祖時,主祭者幾乎清一色西裝筆挺,只在脖頸上披掛一條彩帶,並沒遵古禮穿著長袍馬褂,看來也是便宜行事。 十月六日早,隨團入境新加坡,中午拜訪已有七十三年歷史的浯卿公會,這是一個金門下坑六郎公世系陳氏宗親會的組織,接待我們的幾乎都是山外旅星宗長,他們見宗親來訪,異常興奮。在祭祖會場,我們看到泉州燈,緬懷早期來馬的宗長,仍心心念念著故鄉,因昔日的金門,屬泉州府同安縣管轄;又在祭桌前,看到醒目的「公侯可期,詩書為上,用是振拔,千載垂芳」,能在遙遠的異鄉看見我族昭穆,且陽刻在祭桌上,內心一股景仰祖德的思緒油然而生,久久不能自已。 執事宗長幫我們倒茶,遞土仁糕給我們品嚐,跟我們閒話家常,這是個互訴思念、互道鄉愁、互相砥礪的傍午,當天晚上,他們還設宴為我們洗塵兼餞行,因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即將返回金門。 值得一提的是,大吉和賢德老師賢昆仲的大哥,今年都已九十多歲高齡,還親自前來公會,一一與大夥握手寒暄,濃情厚誼,表露無遺。據說老先生在十九歲那年,就到新加坡打拚,當年賢德宗長才剛出生不久,屈指算來,他老人家「落番」至今,已逾七十寒暑,在這麼漫長的歲月裡,他為家人的生計奮勵、耕耘,其中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恐非局外人所能想知! 接待我們的執事,都已有年紀,青壯的很少,我擔心這些宗長這樣硬撐下去,設若有一天老成凋謝,公會的命運不知會如何? 想到這,我多了些惆悵,增了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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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交流
大嶝舉辦第五屆「紀念林希元兩岸文化節」,連續五年都有邀請金門美術學會,攜帶作品出席活動展覽,今年特邀我與唐敏達兩人水墨畫,於大嶝的閩南古厝專場展出。在金門曾有人提議,把古厝古番樓作為美術館,或書畫作品的展示空間,我並不認同。梅雨季金門海霧鹹濕,古厝陰暗潮霉,空間狹隘,對紙質傷害很大。展場可以參考博物館等級的要求,像台北故宮博物院做到恆溫(20℃)、恆濕(60度),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都要保持這個溫溼度。更重要的是不能曬到太陽,照射的特殊燈光,是過濾了紅外線紫外線。其他防火、防水、防震、防盜是基本的要求。 金門與桃園市結為姊妹市,將近30年了,桃市文化局修復太武新村,將於明年四月竣工。桃園藝術家來金門寫生,與金門美術學會交流創作,屆時在活動中聯合展出。這次由桃園市浯江金門同鄉會創會理事長李寧源陪同,桃市府秘書長黃治峰帶領文化局長莊秀美等一行,來與金門文化局做文化交流。事先來文給金門美學,要作具體的文化交流是美術寫生活動。金門詩書畫大師許水富,在桃園旅居教學大半生,由他居中聯繫我,要我帶金門美學參與交流活動,我從廈門的活動趕回來,剛好銜接上。像我這種小角色,跟著混吃混喝多年,也很習慣了,不求能有什麼大作為,只求新開眼界,跟著創出更好的新作來! 桃園的客家油畫大師謝孝德教授也來了,謝老師跟我金門高中美術老師蔡繼堯,是師大美術系同班同學。55年蔡老師已回金門教美術,謝老師也抽中金馬獎的預官,奉命製作「金門古寧頭戰役」大浮雕,安置在金城許厝墓的公園(現移尚義環保公園)。每晚歇工,他們四個美術系的兵,提著氣燈逛大街,我在我家樓上看得很清楚、很羨慕。當時我就讀金城國中一年級,謝孝德來上我們班的工藝課,他把貞節牌坊底下的浮雕翻成石膏模,上工藝課時,我們這班童工,就幫他打磨這批石膏模型。 我去台北讀師美,我們又續了師生緣,謝教授教水彩,上課帶我們台北街頭寫生。他客家小舅子宋中光與我在美術系同班,他們是「姑換嫂」,就是謝老娶了宋姊,宋小舅再娶了謝妹,客家常見的文化交流。當時謝老師住和平東路,常叫我去他家喝酒,所以混得很熟。當時在台灣藝壇謝老的油畫已經很知名,他推崇美國的新寫實主義,他的油畫大作「禮物」,藝術與色情引起很大的爭議,畫面橫躺一大裸女,春心蕩漾,腳上繫圈紅絲帶當作「禮物」,旁邊再畫一幅切開的蘋果,象徵女陰。他是在諷刺當年的社會風氣,官場與商界的文化交流,都以色情為媒介。所以當局對畫「裸女」有可笑的界定,畫有毛的是色情,不畫毛才是藝術。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的畫家達利,把他幾個女模的毛都剃光,所以他畫的裸女都是白虎,卻畫出純淨素雅的女體,還是蠻美的,他可不是害怕台灣的「戒嚴令」。今年文化局曾展出一位西班牙畫家的人體寫生,有個女職員在門口攔住我,說要趕快禁止未滿18歲入內觀賞,當作是限制級的,這是文化局辦的展,又不是我辦的,文化局要常與外面文化交流,提高藝術認知! 73年謝孝德又受命,招集國內多位知名油畫家,為新建古寧頭戰史館製作戰畫典藏,當時我在沙中教美術,一來一去也跟著吃喝多次。巨幅油畫掛好等乾,最後畫家還要再來登架,塗上一層凡士林油畫保護漆,他又叫我去當油漆工,老畫家陳慶熇的那幅戰畫是我塗的保護漆。我長住金門,與大陸內地文化交流很繁多,與台灣卻少之又少,我對台灣藝術界越發陌生了,漸行漸遠!藉著這次機會,讓我這個講閩南話的外省人,跟「台灣學」套了近乎!情感交流稍有回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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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甜雜貨店
八月中旬,李台山辦理新書發表會,他是傑出的企業家、意見領袖,而今再多一個作家身分。會場再怎麼大,都還是會擠滿了人,這是李台山的魅力。擇期再針對他的作品發抒,只是他的發表會現場,已夠我發抒了。 這是一場人的匯聚,也是滋味的,發表會後邊,擺置陳年高粱、糕點、貢糖等,成為人潮焦點。我甚少午後開始喝酒的,但很難沈忍,兩小時內,已經飲了十多杯。 故而,當在會場與小我兩屆的垵湖國小學妹許梓恬巧遇時,我必是滿身酒意了。不過,我竟很快驚醒了。「我家就學校附近,挨著圍牆的那家雜貨店。」我一股暖意上升,也一股酸意上來。 回老家,垵湖國小是我尋幽之地,有一次回去,雜貨店人去樓空,傷心徘迴。小學時,一夥人常趁下課,急忙跑進雜貨店,抽玩具、買糖果。雜貨店夾在圍牆與三合院外牆之間,狹隘、細長,常讓我感到蔭涼。沒想到逢遇店家女兒。我跟她說,最常到她家雜貨店買酸梅。 我有段為時不短的時間,酷愛醃製品,酸梅成為所愛,直到好幾十年以後,對醃製品的狂熱才消失,更誇張的是,我因酷愛醃製品,導致身體檢查時,有項數據超出平均值甚多。我並非因為數據失衡而少吃,而是自然而然,沒了那股狂熱,但每回看到酸梅湯,仍不禁購買。 重慶南路老店「公園號酸梅湯」就是其一。公園號酸梅以「湯」為名,便有股慎重、萃取的意思。細敲之下,果然不差,以烏梅、山楂、甘草跟桂花熬煮六小時,在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衡陽路側門,一開就是一甲子。 老店「公園號酸梅湯」,用的器具也老陳,內用時,使用台鐵老火車時代,喝熱茶的玻璃杯。厚玻璃、厚杯口,真的搭上台鐵時,還能沖泡茶葉。那光景是如此,台鐵員工手持裝了滾盪熱開水的大鐵壺,挨著一個一個車廂為人添茶水。塑膠瓶還沒有成為生活日常。 我見過朱天心許多次。讀大學時聽她演講,談《想我眷村的兄弟們》,近幾年偶爾一起評審,在北一女或台積電評審場合,卻老是忘了問她,當年怎麼從北一女中閒步到公園附近,喝一杯酸梅湯?她可能也是「酸」的愛好者了。 酸梅湯除了公園號,沅陵街的「仁記金陵酸梅湯之家」我以前到幼獅上班時,幾乎天天經過。重慶南路已為商旅大幅取代,有些書店舊址並未易主,只是書店難為,不如租予他人。如果我是旅賞台北、下榻重慶南路的遊客,入夜尋幽出來,看到小巧可愛的「仁記金陵酸梅湯之家」,吸管取放處還寫著「衛生吸管」的字樣,大約也會悠悠一笑,想著這個條熱鬧大道,一個轉彎,童年就住在隔壁了。 沒有想到,一場發表會上,我能與舊友同框,儘管這位「舊友」當時並不相識,但透過敘述,提起許乃交、歐陽文厚等幾位老師,我們都充滿溫馨與懷念。 發表會現場,不時有人舉牌,上頭寫著「安靜,低聲細語」等字眼。然而人氣熱鬧,很難安靜。更可能,是很多的「酸」與「甜」在此相遇,它們都是鄉愁的原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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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樹將軍
光輝的十月,有中華民國國慶大典和台灣光復節。在侯友宜執政的新北市,看到各大橋樑兩側插滿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迎風飄揚,充滿了喜氣又壯觀,不時可以看到行人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拍照留念,場景溫馨動人;相對於非國民黨主政的臺北市,國旗少了許多,氣氛顯然冷淡,走在主要幹道上頗有寥落無奈的感受。 中華民國您老了嗎?走過一百零八年風風雨雨的歲月,能挺立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佔有一定的地位,是多少先烈先賢付出生命和血汗的犧牲而得來,我們一定要緬懷和感恩。 就在短短一星期內,臺北市和新北市分別舉辦了兩場能影響中華民國命脈、又緊扣著金門命運相關的紀念會和新書發表會;很幸運,這兩場歷史殊勝的盛會我都趕上參加了,十月廿一日舉辦的是前二十五軍軍長沈向奎的公子沈啟國先生,特別從美國回來,在台北國際飯店發表《最長的一夜》新書,敘述一九四九年金門戰役內,二十二兵團司令李良榮將軍率領麾下二十五軍軍長沈向奎布陣防守金門,在古寧頭與入侵的共軍血戰三天,並取得勝利之過程,書中採訪多位參與當年戰役的老兵,詳細描述當時的戰況與感想,多位前輩提及,李良榮將軍奉命守備金門後,沈向奎軍長於一九四九年八月十九日率二十五軍先進駐金門部署,約一週後,李良榮將軍及二十二兵團於八月廿五日接著進駐金門,十月廿五日深夜,共軍在古寧頭登陸,接觸防守第一線的是廿五軍二○一師,沈向奎將軍時任金西守備區指揮官,聞訊立即自金門城軍部趕到前線督戰,直至廿七日上午十時全部共軍被肅清為止。李良榮將軍調度有方,指揮後援的十九軍軍長劉雲瀚,結合十八軍軍長高魁元的逆襲部隊,截擊登陸共軍之主力,將之殲滅。 李、沈兩位將軍確是當時古寧頭戰區的最高指揮官,可是勝利後,李將軍竟一字不提,戰鬥剛結束,陳誠長官到金門召開檢討會,李將軍雖以戰場主將身分把會議安排好了,但他不但自己不說話,並囑咐沈向奎軍長及屬下也不要發言,他要把功勞讓給友軍,甚至強調如果沒有胡璉十二兵團增援,古寧頭戰役的勝負尚難定論;如此謙卑不居功,在當年國共戰役史上是極為罕見的特例,真是不讓「大樹將軍」專美於前。 東漢著名軍事家馮異,協助劉秀創建政權,南征北討,功勞極大,但為人謙虛,將軍們湊在一起總喜歡爭論誰的貢獻大,誰也不服誰,往往爭得面紅耳赤,唯獨馮異遠遠地站在大樹下,不發一語,久而久之,大家稱呼他為「大樹將軍」,他效法歷史千百年來中國知識份子應有的風骨與價值。 廿三日上午,位於新北市新店的「胡璉將軍故居紀念館暨研究中心」舉行揭牌儀式,前總統馬英九及前國防部長高華柱應邀參加。胡璉將軍故居能保留於今日,沒被拆除而成為紀念館,實經一段不小的波折,當初因為產權繼承及欠稅地租等官司問題,陷入無解窘境,後經本人建議,請金門縣文化局前局長呂坤和、財政局前局長許志忠出面與新北市政府文化局協調研究,擬將之改為名人故居文物古蹟,並徵得胡敏越先生同意,開始進行作業,歷經三年終於解決所有問題,而今以「故居紀念館」身分定調開幕,著實可喜可賀。 胡璉將軍對金門鄉親的關懷備至,自不待言,他為金門做出的貢獻,不論是促進經濟發展的金門酒廠,培育人才的金門中學,於各處村莊廣設小學校舍,造林綠地改變金門地貌,島內基礎建設的中央公路、象徵堅毅不屈的莒光樓,無一不是從六十年前受益影響至今;胡璉將軍文才武略兼備,更有一顆民胞物與、視民如子的愛心,造福金門千百年,稱他為金門恩主公,已是全民的共識與福報。 紀念館內陳列了胡璉將軍軍戎一生的經歷圖片文物,令人緬懷,開幕儀式上,主持人把古寧頭戰役經過略為講述,並特別提到最先投入戰場指揮的李良榮將軍和沈向奎軍長應是最大戰功,胡璉將軍非常肯定,令他佩服,同樣不居功的胡璉將軍與李良榮將軍,把最好的典範留在金門的戰史上,將是歷史的千古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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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膠囊─說龐貝古城
日前讀了一則新聞,謂龐貝古城的考古學家又挖掘了一批貴重物品。這些為數眾多的器物,有項鍊、小雕像、紫水晶及紅瑪瑙人物像、陶土燒的陽具崇拜物、鏡子,以及錫釉、青銅、琥珀等的裝飾品,其中,有些是巫師的道具。這新聞讓我想起今年初,一個晴朗的日子,就穿梭於這一片歷經長久歲月挖掘,最終展示於世人面前的古城遺址來。 那日站在開鑿出的圓形露天大劇場階梯看台上,俯視劇場的舞台。數十階高的大看台是個大工程,表演台上不論是歌劇或戲劇的演出,昔日,龐貝的精神生活與物質建設已臻相當水準。在轉頭回望屹立在另一頭的維蘇威火山,於藍天襯托下山頭顯得明朗秀麗。而這山頭卻在西元七十九年,噴出了不計其數的火山灰,流出無比滾燙的岩漿,瞬間掩埋山腳下的龐貝城,如同時光膠囊般無情地將整座城市覆蓋封閉於地底下達一千數百年之久,令人不勝噓唏。 火山爆發前,雖然人們仍一如往常一般作息,但有些人也為先前不時發生的地震擔心。當火山爆發,先是噴出大量火山灰、礫石,經風吹送,這些火山礫石很快便如下雨般落入山腳的龐貝城。剛開始人們找尋地方躲避,但灰石越積越多,屋頂不堪負荷而倒塌。加上地震的搖晃,整座城已傾倒毀壞。人們帶著貴重物品往外逃,希望逃出城外。但此時,空氣中瀰漫煙塵雲霧,讓人無法分辨方向找尋出路。緊接著熔岩漿,像河流般流竄,吞噬著整座城市及住民,龐貝城就這樣被埋藏在地底。數年後,沒人再記得那裡曾經屹立著一座城鎮。 古城自被發現挖掘以來,已進行了兩百多年,目前開鑿工作仍持續進行著。整座城市已理出斷垣殘壁的屋舍及牆堵,整體格局已清晰可見。棋盤式的街道商店沿街林立。街道上大塊石子鋪的路面,被車輪輾出深深的凹痕,可見昔時也是商旅往來頻繁的城鎮。十字路口處設有泉水自石雕的獸嘴流出,供人取用,地上仍可見已被擠壓變形的金屬水管。又參觀了昔日的公共浴室、廁所,以及牆上畫著一幅幅春宮圖的妓院。除了開挖出土的建物外,對於被掩埋於泥灰熔岩中的人物,考古學家也設法保留下來。被掩埋人物通常於高溫下肌肉會消失,最後只剩骨骸,由於骨骸與冷卻後的岩石間留有空隙,考古學家便利用這些空間注入熟石膏液體,製作成一具具的「石膏人」。因是生死存亡的時刻,有些「石膏人」當時的動作表情令人動容。 無疑的,龐貝古城從發現到循序漸進的挖掘,就像打開一座羅馬時代古城的時光膠囊,讓世人認識那個時代的生活風貌。一般古羅馬人喜歡住在通風良好,天花板高挑的房子裡。屋內傢俱較少,較多的是相信能為人們帶來好運及避邪的器物。富有人家有奴隸。人們喜歡花長時間慵懶地消磨於洗澡間,公共澡堂是社交的場所。喜愛園藝,甚至擁有菜園。由壁畫的飲食及挖掘出土的銀器餐具,印證當時飲食的豐富講究。閒暇時,人們喜愛觀賞戲劇、競技及人獸相鬥等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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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刻苦耐勞說起
我們常說中國人刻苦耐勞,認為這樣的民族性是一種優點,我原來也是這樣信的,可是閱歷漸深,旅行的層面漸廣,我開始質疑這一句話:為甚麼我們要刻苦耐勞呢?好像新近聽到的一句話,為什麼非得問在那裏工作,不用工作而活得很好,難道就不可以嗎? 在加拿大探親旅行,給我開了眼界,而朋友這一句話又給了刺激,我觀照了西方社會的生活方式,回頭來看我們的生活模式,我是有一些感觸的。我想我們是想方設法的忍,所以養成刻苦耐勞的習慣。西洋的社會卻是想方設法不要忍,所以一定要想出解決問題的代用器具。 十八世紀英國的工業革命,用機器代替了人力,就是不願刻苦耐勞的突破,因此走上創造與發明,改善人類的生活環境與條件,這是西洋社會發展的主軸,所以上自天上飛的,下自地上走的,中自我們周遭的生活設備,都在這樣的思維之下產生的。 你若不信,假若沒有西洋人發明這些東西,我們還要一直挑著畚箕,拿著鋤頭,幾千百人擠在一塊去挑土挖溝渠、築堤防;然而如今有了山貓與推土機,兩部機器就可代替了多少人力,那麼試問為什麼要刻苦耐勞呢?這只是一個例子,大家可以舉一反三。 小時候看到母親山上回來,還要煮飯洗衣服,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樣,母親真是刻苦耐勞的典型,沒有享受一天的好日子。現在有了電鍋與洗衣機,不知省了多少事,這都是不願刻苦耐勞的人想出來的。 我們常罵人說不知人間疾苦,如果沒有戰爭與流離,從小不知人間疾苦,難道就不行嗎?以我的觀察與瞭解,加拿大自一八一四年之後,國內就無戰事,而今政府照顧小孩到十八歲,讀書到高中不用錢。小時候在社區公園玩耍,由父母請育嬰假照顧。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我們東方式的疾苦。 如果我要勸說刻苦耐勞,真的說不出口,人家每天在享受生活,過好日子,為甚麼要去刻苦耐勞?因此他們常喝咖啡吃下午茶,港口都是闐塞著遊艇,這樣的開放式生活,安穩的過日子,也大部分安穩的過了一生。 今年我開了洋葷坐郵輪到阿拉斯加旅遊,船上九成都是老人,即使坐輪椅也要去玩,真是夕陽無限好;碰到了一個老太太,已搭了郵輪一百零四次,玩得很熱乎。其他玩十次二十次更不在話下了,他們在這樣飲酒賞心過日子,而我們卻要刻苦耐勞做苦工,船上服務員幾乎清一色是菲律賓人,提供廉價服務給他們享受,不平又能怎樣? 回頭來看我們這一塊飽受戰火蹂躪的土地與人民,在一個封閉與不穩定的社會下生活,已被刻苦耐勞的心性制約住了。美國百分之四十的人,銀行裡沒有四百美元的存款,仍活得很有侵略性;十幾年前我回金門,住民五萬人,聽說銀行存款有八百多億,在廈門有一萬多套的房子,這是金門歷史上最有錢的年代,可是我們仍不敢過好日子。 照理說金門四面環海,港口應充斥著揚帆待發的遊艇,但是我們並沒有,依舊生活的很保守,努力累積財富。西洋人敢活敢衝敢花,沒有就去掠奪與殖民,所以活出一個世界來,我們不敢活不敢衝不敢花,因此以保守刻苦耐勞的心態,而缺乏拓殖性,因此一直在後面學習與追趕。 如果有一天我們也勇於創新與發明,帶領著世界改善生活方式,而不必以刻苦耐勞、揮汗如雨的精神去做世界的工廠,才能活出一個尊嚴人生來。我的本意是不用刻苦耐勞也可以過得很好,那樣的人生才是上之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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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戰地的婚禮
早年金門鄉親結婚,是樁極隆重的事,那像現代人可以簡化到兩人公證互許終身。我個人的婚禮,介於繁瑣和簡約,先提親訂婚,再在台北某飯店舉行儀式。我當年若返故鄉舉行婚禮,要遵照金門婚禮的諸多繁文縟節,恐會讓人不勝其煩,但換個終生難忘,也值得吧。 小時,龍弟和我常被邀請提婚禮燈籠或持草蓆的兒童。七、八歲的兒童,約高出燈籠一個頭吧,說重不重的燈籠,要提著走遍瓊林村的大街小巷,越提是越重,到後來是拖著走。每趟婚禮祭拜宗祠寺廟幾個小時下來,不知是燈籠上大大的鮮紅囍字,顏料未乾,還是燈籠對孩童來說太大太重了,我們全新的卡其褲上,總會沾滿紅色的喜氣。那紅色的喜氣,正是洗不掉戰地婚禮的不朽記憶。 當年婚禮上提燈籠的兩位孩童,由司儀領隊,走在隊伍前方,好像明示著一項婚禮正在進行著。接著是提草蓆的孩童,這草蓆是要給新人跪拜祖先和諸神明用的。再接著是樂隊。樂隊分古代版和現代版,古代樂器如鑼、鼓、鈸、琴、胡等,現代樂器如鼓、號、笛、管樂器等。若沒記錯,採古代樂隊,新人受教育的程度比較低些,採現代樂隊,新人受教育的水準較高些。記憶中,古今樂隊,吹奏的音樂,不管熟不熟悉,輕快的音符,給全村子帶來一種喜洋洋的歡愉。有鄉親舉行婚禮當天,全村子都能感受到陣陣喜悅的微風和絲絲溫暖的陽光。 就在這一層層喜氣音樂的鋪陳下,伴郎和伴娘,還有可愛的男童和女童,緊跟在興沖沖的新郎和羞答答的新娘身旁,接受每位旁觀鄉親父老兄弟姊妹矚目和祝福。結婚,就要這樣,開誠布公的,讓親友和村民鄉親一起見證幸福,獲得最多最大的祝福才是!當年金門的結婚隊伍,在鄉親的簇擁下,蜿蜒幾百幾千公尺長,彷彿新人即將開展的幸福人生被拉得天長地遠一樣。 男女老少總想一探面紗下新娘子的容顏,大夥輕聲細語品頭論足一番。不管觀感如何,大家都充滿喜樂,臉掛笑容,恭喜和祝福聲不絕於耳。這是我們最樂見的、深藏在記憶深處的金門婚禮,一幕幕充滿歡樂的、公眾的、祝賀的場景。 婚禮遊村的隊伍,每到一座祠堂,就停下來,新郎新娘要行跪拜大禮,拜完,放一串鞭炮,樂隊再度揚起,隊伍也浩浩蕩蕩朝下一個祠堂邁去。瓊林村裡近十座祠堂,都要一一祭拜,好像有一定先後順序。這祭拜意味著傳宗接代的神聖使命。 我喜歡,也相當懷念,那些年金門「一家結婚萬家歡」的婚禮,所渲染開來全村皆大歡喜的氣氛。現代人忙,十之八九會選擇簡便方式,完成終生大事。金門傳統的婚禮,很可惜地,在曲高和寡形勢下,一步步被逼進遺忘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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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紅了
入秋,天氣依舊炙熱不已,臨近黃昏,終於有了些許涼意。沿著村外柏油路散步,路上未遇任何車輛及行人,僅我一人默默行走著。除了鳥群偶爾穿越樹梢揚起的聲響,幾乎聽不到其它聲音。舉目一望,路的兩旁盡是結滿穗子的高粱,無邊無際的綠與紅,在藍天白雲映襯下洋溢豐盈的生機。 秋收季節,天地靜美,綿延不盡的高粱在日夜晨昏招展著枝葉,風一吹來,葉子輕搖,一波波地隨之舞動,像把農民收成時的喜悅一併給搖曳出來似的,讓人見了心情大好。 每逢歸來,途經此地,從不曾見過農民揮汗收割的情景,總免不了心生疑惑,現在村裡的人還用鐮刀割高粱嗎?怎麼每次只見一片綠油油的美景,或見一片光禿禿尚待播種的荒地,卻從未見過在田裡忙著收割的村民,也不見鋪滿馬路的高粱穗。春夏秋冬四季運行的時序不變,村裡的農人依舊隨著時令種植該種植的作物,只是那段親身參與農忙的經歷離我愈來愈遠了。我像個旁觀者亦像個旅人,來去匆匆,每每只見田裡的高粱忽然長出,又忽然消失,一切與我再無任何關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路燈一盞一盞亮起,鄉間景致恬美沉靜,一路恣意走著,繞行一大圈,仍沒有回家的打算。途經家裡的農地時,我刻意放慢腳步,走進一探,幾隻目露凶光的大狗不停對我狂吠,極力想掙脫鐵鍊朝我這一頭撲來。持續不歇的聲音傳達出護主的忠誠,我心中微微升起一陣鳩佔鵲巢的怒氣,繼而退回馬路。 年少時,我和眼前這塊田地有著密切的連結,那是我有生以來付出最多勞動力的一段時光。彼時父親從軍中退役後找了個僱員職,一份單薄的薪水得負起一大家子的生活開銷,日子過得很是吃緊。母親為了增加收入也跟著村人種起高粱來。每到了收成時節,母親總要叫我到田裡幫忙割高粱。我吃的了苦,手腳也俐落,那怕高粱粉塵會引起皮膚發癢也無懼,往往迅速地割完一路又換一路,經常把母親遠拋在後。離去前,母親看著一袋袋飽滿的高粱穗,總會展露笑容讚美個我幾句。 我們來來回回合力推著一車車的高粱回家,將客廳的角落堆著滿滿皆是。有時從房間出來,一不小心,還會被凸出飼料袋的高粱桿劃到。幸好兩三日後,這些被堆至一旁的高粱就會被移轉到馬路上。我和母親會打開繩索,將高粱平鋪在地,藉由行經而過的軍用卡車或其它車輛脫離高粱粒。直到一個大風揚起的午後才會再度前往,我負責用農具翻開乾扁的高粱,母親則將穗粒掃入畚斗內,再將它高高舉起,迎著風吹散雜質。 青春年少時,我曾在這條路上及高粱田裡出出入入無數回,與母親歷經風吹日曬的勞動。過去參與收割時受的苦,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如今全化成了懷念。 約七八年前,弟弟把這塊借給人耕作的農地要了回來,無償借給開設拖吊公司的鄰居使用。他們在農地裡蓋鐵皮屋,將大大小小的車子停放於此,還有隨意置放的雜物,廢棄的工寮,當然還養了幾隻狗,在一片遼闊的高粱田裡,此地成了突兀的一景。農地早已變了樣貌,多看幾眼怕是更難受,只好朝回家的路走去,沿路的高粱都紅了,狗叫聲也漸漸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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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囝靠新婦 不如家己有
近半年來,因為陪伴長輩偶而進出醫院,看盡人生百態。病房內,陪伴病人的家屬或病人將不同人生際遇或感悟與大家分享,而其中有不少片段可以做為閩南俗諺的驗證版,發人省思。 林氏,七十開外,寡居,已經是洗腎二年多的病人,聘有一位印尼傭居家照護。她育有二子一女,住院數星期,僅只見過她的二兒子和二媳婦分時段來探視,聽這位二媳婦說,她的大伯和小姑二家〈經濟能力尚可〉,對婆婆不太聞問,舉凡婆婆生活照顧、聘用看護及住院醫療等費都是他們夫婦負責;我問說,不曾看過他們二家來探望老人家,她說,可能有來過,但是,跟「搵豆油」一樣,而且是「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來了就走;二媳婦不平的是,他們夫妻遠在大陸工作,每每專程回來處理她住院事宜,如此這般付出,老人家還對他們倆不滿意,時而嫌東嫌西,反倒是那二家偶而來「搵豆油」,婆婆老稱讚他們「很孝順」,讓他覺得滿肚子委屈。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為免涉及他們家庭的隱私或恩怨,也不好評價另外二家的是非對錯,只能安慰說,有老人家讓我們服侍是為人子女的福氣;老天有眼,你們的辛苦與承擔,一定會有福報的。 病房的另一位阿嬤,晚景淒涼,她說,原因是太早把家產分給子女了。這位阿嬤育有三子二女,都已成家立業。她75歲喪偶,獨居,老伴留下了不少家產,子女們回家探望,總是給她灌迷湯,說他們會好好孝敬她,並且灌輸她把家產先分掉的觀念,老人家心軟,只留下自住的房子及自認足夠終老的存款,大部分都分配給子女。 此後,子女來探望的時間間隔越拉越長,當她90歲時,生活快要無法自理,想到兒子家輪流住,各家卻都有推諉的理由,不得已,開始要雇用看護,才發現自己的存款不足以支應,只能求助於子女,各家協調結果勉強湊齊了費用,老人家說,這種求人的感覺很不好。近年來,她生病住院多次,各家子女經常為了攤付費用而爭執;最讓阿嬤氣結的是,子女來病房探望,居然私底下詢問醫護人員說,老人家還能撐多久?有個媳婦還在榻前邀功、說對她照顧付出最多,要她把唯一的房子盡快辦過戶給他們。這位阿嬤心是涼了,卻笑著說,她現在手邊有錢時就塞給看護一些,要不然心裡真的無法平衡。 閩南俗諺「靠囝靠新婦,不如家己有。」、「親生男兒,不值身軀邊兩百錢。」說明有自主經濟能力的重要;自己有相當的積蓄可以應用,不必事事仰人鼻息,如此更加安然自在。此外,「久長病,無孝子。」意即「久病床前無孝子。」再就是,「多子多孫多福氣。」的話,也未必;反倒是「多子餓死爸,多媳婦餓死焦家〈婆婆〉。」子女越多,彼此之間越容易推諉塞責,為人父母者只好自求多福。 一般而言,醫院病房所見,十之八九都是充滿人性光明面的事象。前述二則意在警醒世人,父母恩大如天,孝親要及時,應當盡心盡力,無怨無悔。俗話說「人咧做,天咧看。」舉頭三尺有神明,福與禍,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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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金門城
金門孤懸海外,舊名浯洲,又名仙洲,明初設千戶所城,取「固若金湯,雄鎮海門」,簡稱「金門」至今。從史籍中來看,有漢人移墾記錄者可溯及晉元帝建武元年,「晉,中原多故,難民逃居者六姓(蘇、陳、吳、蔡、呂、顏)。唐德宗貞元十九年……從牧馬監陳淵來者十二姓。」中原政權的更迭,形成北方移民的南進,加速了漢人對閩地的開發,其中南宋政權的南渡,以及元初宋朝遺民不甘臣虜,相率南奔避難,規模最為浩大;他們化荒墟為樂土,耕稼漁鹽,生聚蓋日蕃焉。 明代之後,金門成為邊防的軍事要塞。有鑑於宋的積弱致使異族的入侵,明代在制度上以中央集權進行政治改造,其中採行「衛所制度」,防禦邊腹內外,更是積極的作為。《明史》:「明以武功定天下,革元舊制,自京師達於郡縣,皆立衛所,外統之都司,內統於五軍都督府,而十三衛為天子親軍者不與焉。征伐,則命將充總兵官,調衛所軍領之。既旋,則將上所佩印,官軍皆回衛所。蓋得唐府兵遺意」;文中「蓋得唐府兵遺意」遷涉到與唐代兵制的比較,已有多位學者著文詳述,不再細談。不過明政權建立的衛所制度,及其因應海防的築城,對於日後沿海城鎮、聚落體系的建立與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福建永寧衛金門千戶所城即是其中之一。 《同安縣志》:「一國之要政,萃於京師;一縣之精華,基於城市;自有城市而發號施令,懋遷有無,悉由此出」,此種造鎮運動,與歐洲工業革命後有異曲同工之處;事實上,兩者世代相近,頗耐人尋味。就此而言,明初的衛所制度與築城運動,由於封建帝國制度性的支持,出現了許多新興城鎮。為了進一步瞭解這些城鎮所形成的社會與空間,我們以永寧衛的金門千戶所城為例,討論其社會形構、空間的歷史發展,以明金門之歷史。 綜合諸史家所得:金門守禦千戶所城,又稱金門城,是明朝衛所制下隸屬永寧衛。寓「固若金湯,雄鎮海門」之意,簡稱金門所,也是金門島名稱來來源。此城池係由江夏侯周德興,於明洪武二十年間所築成,但《滄海紀遺》載說:「金門千戶所城……洪武二十五年,江夏侯周得興來築……」,而許志仁於《明代海禁政策下的金門及其海域》中,卻認為金門城,可能是到洪武二十五年才落成。金門島一帶除了設有金門守禦千戶所城外,還設有官澳、陳坑、峰上、田浦、烈嶼五個巡檢司城。 其後,滿清與鄭成功、鄭經交戰時,金門為鄭家勢力所控制,雙方交戰期間,金門城受到破壞,1680年金門再次被清軍攻佔,總兵陳龍一度修築城垣,但後來總鎮署遷到後浦,金門城因而沒落。1949年後,中華民國政府遷治臺灣,金門與馬祖,遂成為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峙的前線,金門城城垣殘存的花岡岩,被國軍拆除改築其他工事,金門城因而只剩下夯土層與部分地基。民國八十六年起,藉由金門酒廠的回饋金,開始重建四方城門,但其形制與原貌有別,其中重建的南門現為金門酒廠的大門。而民國九十六年時金門國家公園又重建了一段古城垣,明乎此,方知金門之滄桑,進而珍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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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彩歲月生意經耐人尋味
軍旅中,發餉時可說是極其重要的日子,有些懂事有想法的人會盡量存錢,待退伍後可應急用,也有少數人習慣寅吃卯糧,發薪日即成月光族。早期阿兵哥返台假期少,當月薪俸幾乎都在地花掉,不論是去山外街上逍遙,或是在村裡甘仔店打發時間,每月薪水常是忠誠的貢獻給甘仔店。 昔日地區任何甘仔店幾乎家家都生意興隆,阿兵哥每日生活所需都在甘仔店消費,有些貼心老闆甚至建立賒帳制度,買東西先記帳,到發薪日再統一繳錢,阿兵哥退伍也不怕拿不到錢。甘仔店是阿兵哥消費場所,也是部隊消息傳播站,不論是阿兵哥要退伍或部隊準備輪調,老闆第一時間就瞭若指掌,立馬到連上要人要錢,請輔仔主持公道,這樣自然該還錢的都不會耍賴。 薪水不夠用時,阿兵哥常會叫家裡寄錢來,若被連輔仔查到,馬上被退回去,後來阿兵哥就請家人寄到甘仔店。這些家境富裕的阿兵哥,有些人甚至被指派看管福利社,不正經的幹部常動福利社腦筋,虧空時,就叫阿兵哥回家拿錢先墊再說,周學長擔任副連時,該連連長即是如此,後來,看管福利社的阿兵哥要退伍,代墊三十餘萬要不回來,家長向師主任苦訴,最後逼連長把錢吐出來,並與阿兵哥先後辦理退伍。 阿兵哥薪水少,有些滿腹生意經者,就揪弟兄合夥做生意,有的和民眾合開茶藝館,或經營卡拉OK,有的跟甘仔店老闆合作,投資撞球台,投資洗衣機,或借用百姓豬寮養豬養羊養雞,也都能賺些外快,但賺到的錢也都幾乎花掉,這些大都是富二代,靠著爸爸寄錢支援,過著比別人更精彩的迷彩生活。 何學長憶及初任排長時,單位副座即和富二代共同經營微型地下錢莊,放高利貸,資金由富二代提供,借貸金額與利息雖然都不是很高,對於某些阿兵哥也有解救燃眉之急功效,半年後有人向輔仔舉報,整個事件東窗事發,富二代關禁閉一週,副座他調,何學長晉升副座,各自在腦海中留下一片風景。 王學長當連長時,某日連上來個回役兵阿宏,人雖在軍營,民間卻有兩間賭場在運作,按月會有人寄錢給他花用,為人海派的阿宏,役期不到半年,決心在外島好好把兵當完,苦悶的是與老婆台金兩地相思最難受。一日某老鳥獻策,找到村長慰問在地貧困民眾,每戶贈送慰問金二千元,前後花了三萬元,村長感謝之際,也請記者協助報導,長官知道後呈報師級表揚,還特別記功兩次,返台假一航次,最後阿宏也光榮退伍,逆轉的人生經驗,成為一生中最難忘的印記。 張學長隨部隊初調外島,單位附近林家小兄妹因貧窮未能上學,連上幾位軍士官討論,每月共同出一些錢給林家貼補家用,兄妹得以不用天天協助農作,正常上學去,二年的時光,這些年輕幹部就這樣默默行善,部隊再次輪調時,與張學長對調的單位有位官校同學,他就把此事託付同學繼續協助下去,讓這一片光繼續在軍旅中發亮。 迷彩生涯裡,阿兵哥領到薪水後各有不同用法,在月光族之外,有特別的生意經,也有精彩的善行,常致滿室馨香,也讓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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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春明《跟著寶貝兒走》看到金門
這個月,名作家黃春明先生推出了他最新的小說《跟著寶貝兒走》,書名有點「黃」,內容也有點「色」,難得的是,我在書中三次看到了金門。 《跟著寶貝兒走》這個書名,乍看之下的確是有點「黃」,因為所謂「寶貝兒」乃指男性陽具。黃春明喜歡這個書名,但其中牽涉到不少桃色和色情的情節,他怕惹人非議,於是以「老不修!」為序,並舉《金瓶梅詞話》、《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作例子,說明描述到性愛不見得就不能成為文學經典。 85歲的黃春明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拜讀他的《跟著寶貝兒走》,雖然看到了不少圍繞著「寶貝兒」打轉的性描寫,但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感受,只覺得妙趣橫生。因為小說寫的是一名私娼寮保鑣郭長根被受害妓女一刀剪去「寶貝兒」,本來以為人生就此毀滅,卻意外得到車禍喪生軍人方易玄的「大雕」的器官移植,不僅得以大展雄風,甚至還藉此當起王牌牛郎,征服不少女性,威名遠播,賺進了大把鈔票。 故事發展到後來,郭長根發現自己根本操縱不了身上的新寶貝兒(它彷彿有它原本獨立的生命與個性),而他又受黑社會各方角頭勢力所操控,被迫吸毒,並遭強押巡迴全臺上演「性趴藝術活動」牟利。最後原本屬於方易玄的寶貝兒大搞罷工,黑社會老大則沒放過無能為力的郭長根,殺害他之前還用大剪刀再次將他好不容易縫接上去的寶貝兒又剪了下來……。 黃春明這部《跟著寶貝兒走》小說突破尺度,生猛幽默,非常好看,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清代艷情小說《肉蒲團》。因為《肉蒲團》書中也有江湖術士賽崑崙替男主角未央生進行性器官移植手術的劇情,不同的是他所選用的寶貝兒是從狗身上剪下來的,而且沒有不聽新主人的使喚。 《跟著寶貝兒走》充滿著黃春明對社會底層人物和原住民族的悲憫情懷,令人感動。小說多次寫到金門,也是它吸引我的地方。第一次,在「魯凱族」一節,救助海軍陸戰隊隊員方易玄的屏東魯凱族人「高一」說,「我弟弟他,他在兩邊停火的前一個禮拜,在金門出任務死掉了。」第二次,在「戰士,乾杯!」一節,阿禮部落的妓女娜杜娃「把掖在背後的一瓶58度高粱秀出來」,這瓶58度高粱無疑正是出自金門酒廠;作者在這一節將他被收入高三國文課本的〈戰士,乾杯!〉寫進小說人物對話之中,「我們魯凱族在短短二、三十年間,有當日本兵,有當共匪八路軍,還有當中華民國的兵,他們都為別人戰死了」,那戰死之地自然也包括金門在內。還有第三次,在「另闢一片天」一節,私娼寮小姐青青聽說郭長根也要下海接客,覺得男不如女,「我們上一輩的,在金門時,在軍中樂園,阿兵哥拿鋼盔排隊,一個小姐一天接三、四十個,這是很正常的。」 目前長住金門的我,常常在碧山的睿友文學館看到黃春明為陳長慶〈阮的家鄉是碧山〉題字的詩碑,沒想到跟著他的《跟著寶貝兒走》,居然可以一連三次看到金門。長慶館長告訴我黃春明1968年首度造訪金門擔任救國團「金門冬令文藝研習營」的講師,2002年又曾來金門參加「詩酒文化節」;我上網也看到黃春明2014年還被金門縣政府聘為駐縣作家,到過賢庵國小給小朋友講故事。如此看來,遠在宜蘭的名作家會把眼光關注到金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當然,金門絕對不只有「金門出任務」、「58度高粱」、「軍中樂園」,這裡有寫不完的故事。我多麼希望各地優秀的小說家也能像黃春明先生一樣,常來金門、多寫金門,讓更多的讀者可以跟著小說走,走進金門動人的故事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