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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韌性與創新:新加坡金順利之新篇章
新加坡著名陸運及物流業龍頭之一的金順利集團(Kim Soon Lee),是由祖籍頂後垵村的林再球(1942-2020)所創辦。有關林再球的奮鬥人生,先前的專欄中已有介紹,在此不再贅述。今天,讓我們繼續了解企業接班及轉型的故事。 2020年4月林再球過世,金順利的業務由兒子林錦耀、林錦輝、林錦利接棒,彼此分工,分進合擊。 林錦耀1995年畢業於美國南伊利諾大學後返國,應父親要求加入金順利,當時公司僅約50人。他從基層做起,在碼頭點貨、出貨、幫工人買餐,放下身段,融入團隊,不擺「頭家仔」架子以免被排斥。他常往返公司與碼頭,學習經營管理、採購零件、催討債務,甚至考取吊車、貨車駕照,以備缺人時親自頂上。他深知要帶領公司成長,必須從銷售、營運、財務全方位學習。林錦耀生於新加坡,卻與金門淵源深厚。10歲時(約1980年)第一次隨祖母吳翠雲、姑姑林碧芬返金門,從巴耶利峇空軍基地出發,經高雄再搭軍方登陸艇抵達,住在頂後垵老家3個月,與表哥田間抓泥鰍、海邊捉螃蟹,流連忘返,甚至新加坡學校急尋未歸學生。那段童年記憶讓他對金門懷有特別情感,也延續了父親的鄉情。他至今已返回金門逾30次,2022年更加入金門會館董事會,積極回饋社群,並擔任新加坡林氏大宗祠九龍堂副會長,參與多項公共事務。 林錦輝1999年畢業自新加坡國立大學歷史系,即進入敦豪快遞公司(DHL)運營的調度部門工作,半年後離職,2000年應父親的要求回到金順利工作。他們三兄弟自小就被父親帶到公司,對公司運營的結構與人事已相當熟悉,駕輕就熟。 林錦輝加入金順利後,推動公司透明化、現代化,打造包容開放的工作環境,增進員工互動與歸屬感,提升福利,雖初與父親理念衝突,但經過溝通終達共識。他於2001年設立公司網站,成為業界先驅,並借鑒DHL經驗,開創並推廣「一站式」服務,從單一運輸擴展到包裝、搬運、機械工程、倉儲等,增加收入並提升客戶黏著度。2000年新加坡經濟復甦,他壯大車隊、擴增設備與人力,2004至2010年間車隊規模成長4、5倍。2005年賭場建設帶動需求,金順利購置大量重型車,成為建築工程運輸的重要供應商。2001至2010年,藉移動網路與經濟成長契機,金順利成為新電信主要承包商,搬運電信設備至安裝點。一站式服務被業界接受,承接高難度及政府工程,成為公認的高級一站式服務公司,並服務於DHL、DSV、Kuehne & Nagel、Schenker等國際物流巨頭,從單純陸運發展為綜合性工程服務企業。 自父親林再球逝世後,林錦耀和林錦輝兩兄弟相互合作,錦耀負責金順利的人事、業務運營和財務,錦輝繼續負責公司的行銷與一站式物流服務。今日,金順利所提供的多元化服務已經涵蓋運輸、物流等跨領域行業,覆蓋的網路很大,也參與了許多大型的工程。目前,金順利的規模在新加坡重型運輸公司排名在前十大之內。金順利仍然還是以提供運輸與吊車為主,但持續轉型,目前運輸為主的營收約占了公司的60%,與林再球的年代相比,運輸幾乎占了公司營收的95%,從此來看,公司成功邁向轉型之路。 1983年,7歲的林錦輝第一次被父親帶回金門住了一個月。當時,他對金門這種純樸但比較沉悶的環境感到震撼,不是很習慣。但隨著年紀漸長,回到金門的次數不下十次,他也開始帶著家人返回金門,最近一次是在2023年,對金門近40年來的發展,留下深刻的印象。 2024年,金順利已發展為擁有逾280名員工,涉足陸運物流、建築與土木工程的企業。2020年疫情爆發,工地停工、工人隔離,公司陷入困境,同年4月創辦人林再球辭世,兄弟面臨重重挑戰,卻積極爭取業務突破困境。疫情期間,金順利承接政府口罩運輸專案,負責從碼頭進口、倉儲到配送,靈活調度、保障防疫供應。即便受疫情衝擊,營收仍成長,展現出強勁韌性,讓林再球創立的企業在年輕世代接班下更為壯大。 迎接挑戰、把握機遇,並在父親奠定的基礎上不斷創新,林錦耀、錦輝、錦利三兄弟共同經營的新加坡金順利公司,樹立了卓越的典範。(詳細內容請參考江柏煒,《行穩見遠:新加坡金門社群的行業發展》,新加坡:金門會館,2025,頁209-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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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民國47年發生的八二三砲戰,到今年已是第67個年頭,當年的戰火影響極大,造成兩岸多少人傷亡,除了倖存者,還有多少人的遺孀從此辛苦的生活著,八二三戰史館日前重新開放,戰爭與和平該被重視! 7月5日,我們一群志工及親朋好友一起登上大膽島,十字箴言出現眼前:大膽擔大擔,島孤人不孤,民國39年的大二膽戰役,今年75周年。登島,已不知第幾次,我啟動一次買一種顏色的文創衣服,上回買了神秘的黑色,這次則是明亮的黃色,伙伴裡有人一次買齊。島上北平路、南京路,好熟悉的字眼,神雞之墓,茜露之墓,這些是島上傳奇,與軍人日常密不可分,這裡充滿小石獅,公獅、母獅護著的小獅,島上有大大小小的廟,也收容落難的神明,有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相對於對岸的「一國兩制統一中國」,某日在總兵署,聽到來自對岸的遊客問,哪裡看得到前面那八個字,我們只好回說:在大膽島上,可惜你們無法上島。 在一次紀念音樂會中,聽到國軍女主持人說金門是「負重前行」,深有同感,若非當年一位位前輩的犧牲與奉獻,哪來我們今日的安居樂業啊!7月11日,連日來的大雨未停,我到中山林遊客中心參加講座,主題是「八二三之後,那些被留下來的人」,由王教授主講,八二三砲戰當年的參與者,如今都成了老兵,而他們的遺孀日子如何過,透過長期的訪談與記錄,有了待霄花、春閨夢。今年下半年起增加了八二三紀念日、台灣光復暨金門古寧頭大捷紀念日,對我們是向前跨了一大步,至少讓更多人記得金門曾經的苦難,要珍惜今日安定生活得來不易。 曾有副門聯:「金門廈門門對門,大砲小砲砲打砲」,橫批是「互不相欠」。民國47年八二三傍晚6時30分,水上餐廳留下八個字:屍堆如山、血流成河,趙家驤、吉星文、章傑壯烈殉國。阿祿叔退伍前的一、二個月戰爭爆發,打了44天,接著單打雙不打持續21年,好在金門的花崗岩、花崗片麻岩夠硬擋得住,戰火中的同袍之義尤其難能可貴,他在古崗戰場防搶灘、防登陸,當年20來歲的他,60年後收到受傷陣地的血沙,回想當年一死一重傷一發瘋,一個沒有眼珠子的人淚流滿面,工作人員協助找到排長的墓,他在金門八二三紀念日回英雄島金門了,百感交集。 有時失去記憶是好事,至少不會一直痛苦,有個八二三當天清晨出生的女兒,無奈的說著她和爸爸在人世間的緣份只有那短短的「12小時」;有對夫妻,丈夫29歲戰死沙場,已高齡92歲的她,看著先生年輕的照片說:「以後到另一個世界再見,他還認得出她嗎?」還有母愛真偉大的故事,媽媽雙手直直的撐起掉下來的樑柱,犧牲自己,為保護二位年幼的女兒,人走了手放不下來,木棺只好釘成四四方方,戰爭何其無情,和平何其無價啊! 腦海中有個畫面,以前看護一大早,將老媽媽叫醒,抱她坐在輪椅上,二人趕緊到門外,因為聽到極大的連續聲響,清晨后湖海邊在演習,事後自己邊說邊苦笑,以為敵人打過來了,這幾天有演習,2025城鎮韌性(防空)演習,聯想到之前外調到台研習,其他縣市的伙伴會自然的問我:害怕嗎?其實,大環境的紛紛擾擾,我們小老百姓無法介入,凡人如我總想「安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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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的鄉愁
唸大學,修讀現代文學,讀到余光中先生的「鄉愁」,詩人將對母親、親友、鄉土等的思念,以郵票、船票、墳墓、海峽等具象化的名詞來摹寫,震懾佩服詩人遣詞造句的巧妙,寫出人難寫所未寫的心情,這也是我對「鄉愁」概念深化的開始。 一個人對於自己成長的空間,總是有許多複雜豐富的情懷以及文化的相思,像是禮俗習慣、人情關係、語言俚語、食物口慾等等,都是會深刻存在記憶中,尤其當一個人離鄉背井,快樂或鬱悶的時候,總是會特別容易引上心頭。 我這一代升讀大學,必須搭乘登陸艇航渡海峽到台讀,隨著海浪顛簸起伏,經過一個日夜或坐或臥翻腸騰胃的嘔吐,好不容易才望見高雄港半夜的燈光,週而復始的寒暑假,是我們返鄉與家人相聚的時刻,想回去又怕回去,那年代的學子,確實會有一種所謂的鄉愁,因此讀到余光中的詩,心底感受深刻。 當時的金門學子,也寫很多鄉愁,有的真正寫出心情,也有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念中文系,讀劉勰《文心雕龍》,有:「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這種文學創作的兩分法,「為情造文」與「為文造情」,一直影響我對文章的分判。 準此,當我讀忠彬的《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時,就持這一把尺,老實說,忠彬駕馭文字的功力不同凡響的,有如流水的順暢,文意凝鍊有詩的張力,善用動詞寫景寫人寫物都具體生動,取材多元獨見其文藝創作的敏感度。 我大學畢業,回到家鄉教書,教到楊忠彬這一班,該班優秀的學生很多,而忠彬這位鄉下學生,竟能考中城中的數理資優班,數理能力強,文科也不差,作文常得高分,也喜好音樂(到高中時加入軍樂隊吹薩克斯風),算是多才多藝。 之後高中畢業,考上國立大學,畢業後就在台北教書,轉移幾所學校也兼職當過總務主任,算是履歷豐富的國小老師,他在教書餘暇,筆耕多篇文章,今年他通過介聘回到家鄉賢庵國小垵湖分校教書,在年輕一輩都想移出之際,他選擇回歸鄉土,算是有思想、有看法的一個人。 夏天他想要出版《潮歌浯語:聽見金門的聲音》一書,這是忠彬寫他的台灣遊蹤、寫思鄉情懷、寫人情、寫家人、寫友誼,取材十分多樣,讀起來有滋有味的。要論評他的文風,我想到當代散文名家——陳列先生有謂他不喜歡肚臍眼文學,不認同散文只講究形式美學,認為文學藝術要能關注社會現實。我讀忠彬的文章,覺得他有這般行走,這也是我一直的創作信念。 忠彬本就善於著文,多年的社會歷練與生命體悟,創作出來的文章,顯現其思想與功力。我尤其喜歡他「鄉愁」的敘寫,這是本書的脊梁骨:我總是離開島,又從未離開島,只要閉起雙眼,即能回到記憶中的花岡岩島。乘著風,穿越防空林,踏著銘刻於島上的煙硝前進,迎面而來如潮的高粱穗,琉璃陽光穿過相思林,雙落大厝堆砌屬於這座島的人文歷史。我總是忘記過往,又從未忘記過往。那些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或者想忘,正因為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確實金門島的風景,每座村莊都像是一幅圖畫,對一個離鄉的遊子來說,自有入夢的思念。這份鄉土情思,在他的文筆之下,也勾起我沉溺在鄉愁中。 忠彬少我二十餘歲,其對文學創作的敏感度,很是不俗。他憑自身的努力脫困奠立家業,在現實生活上,已如高粱垂穗,在生活趣味的追尋,他擁有一支脫俗的筆,寫下春去秋來的人生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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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未時才來
開始注意到日光進出、移動我家陽台的時間軌跡,是因為一些土豆。 這一些土豆的產地是金門島西南隅的自然村落「昔果山」。昔果山的土質為紅土層、鋁土層、鐵質結核層混合的礫石層,因此種植出來的土豆特別堅實甜美而且富有油質──網路世界隨手搜尋到的資料,唯有透過親身的咀嚼與吞嚥,才能驗證昔果山土豆的堅實與甜美是否為真。 那天幾乎通宵未眠趕著完成手邊的工作,及至天明才短暫小寐了一會兒,直到設定的鬧鐘鈴聲響起,毫不遲疑地起身、打開電腦,迅速將文字檔再瀏覽過一遍,確認檔案無誤、寄出電子郵件後,趁著等待訊息回覆的空檔,我開始整理行李:簡單的盥漱用品、換洗衣物以及近期新購買的茶葉、咖啡、書、雜誌……還有一件裙襬已然脫線,不知道該用針車車還是用針線手紩的連身洋裝──母親會知道該怎麼處理──一股腦塞進登機箱裡。 「檔案收到,謝謝。」如同得到了放行回家的許可,一收到手機訊息,我迫不及待拉著行李箱出門,趕往松山機場候補櫃檯,完成序號登記已經將近下午一點了,得到一組幸運數字34──順利候補上機位。待在封閉的捷運車廂內,渾然不覺台北已經下了一場午後雷陣雨,機場告示出現「如受雷陣雨影響飛機起降,敬請耐心等候」的字句,令人不免心生焦慮,萬一班機取消呢? 「艙門即將關閉……」多麼悅耳的宣告。這是我今年的第一趟返鄉飛行。既竊喜也情怯。經過數十分鐘平穩飛行之後,飛機緩緩下降。臨降落前,A321客機飛越太武山巔,赤裸裸的花崗岩、從小戲稱為冰淇淋的草綠雷達、矗立在花崗岩上的紅色電塔在我眼前閃過。家,不遠了。 到家。大門口迎接我的是平舖在笳藶仔,「恁小弟知影汝欲轉來,刁工去買一寡無曝的土豆。」進門。客廳茶几上如小山般的土豆殼,母親說她自己「真枵鬼,該己一個人吃了遮爾濟」。餐桌上擱著中午剩菜,我拿了碗筷就吃起來。母親急著幫我熥菜,我連忙揮手說「凊凊食就好。」 在家。我安分無憂地扮演被寵愛的金門查某囝,或在後浦小鎮悠遊漫步,或到東門市場買菜話家常,或在夕陽西下時分從南門海邊散步到同安渡頭,或到中堡欣賞忠樂學長親手栽植照養的不同品種的雞蛋花……再吃上心心念念的肉羹麵、廣東粥、油炸粿、豆包仔粿……人生自當如此美好。 三天二夜的快閃,順理成章地當起女兒賊。我隨口問起嬰仔草,母親從密封的鐵罐裡要我抓一把帶回。我也帶了幾斤煠熟沒經過曝曬而直接販售的帶殼土豆,儘管已經在金門做了二天精實的日光浴,益閣澹澹、無夠脆。需要台北的陽光接力曝曬。 「土豆逐日攏要提去外口曝,曝予焦就好。毋通曝傷久,曝傷久土豆會出油……。」回到台北後,母親在電話那端下指導棋,教我如何曝土豆。 清晨七點多,我來到陽台澆水。並且將飄洋過海而來的土豆平舖在陽台上。陽光緩緩,輕步慢移,始終走不進我的陽台、曬不到我的土豆。我觀察太陽移動的光影,這才知道,陽光未時才來,申時就離開。 我已經忍不住開始想念金門家的大門口、社區廟埕,慷慨大方且熾熱的陽光,還有陽光下盡情享受曝曬的金門土豆以及土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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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啊,拿酒來:鄭愁予飲酒金門行
「美國時間2025年7月3日,鄭愁予入土在美國康乃迪克州耶魯大學校園墓地,他的靈魂回到他的故鄉」。彩桂傳來詩人在人間最後的訊息。 「酒不是酒/酒在罈中不是酒/酒在杯中不是酒/酒在口中仍不是酒/酒在情誼中/我們無可命名/才把這酒叫著酒/酒飽滿著的是記憶/情誼高漲就是醉/乾杯!是情誼對著記憶說的」;金門傳統音樂館館長許銘豐把〈酒不是酒〉再續詞譜成歌,「湊合一段金門腔當狗尾,免得鄭老獨酌太孤單」,「這是小調轉大調,最後尾聲有再轉回小調,不同調性,用來轉換場景」,「也可以回頭再把鄭老的部份再唱一次,形成ABA 的方式」,「酒藏佇甕內無算酒/酒斟佇杯內無算酒/酒■入嘴亦亦無準算/■酒看情份/有話攏免講/安暱■的才是酒/安暱■的才是酒/酒予夠氣不免算/心血來潮放予醉/嗑落!歡喜無記持」,這是許銘豐閩南腔的續詞。 五分鐘成詩。包括時任金門縣長的李炷烽也在場,共同「見證一首詩的完成」。2009年2月22日,來自大陸的書畫家劉登翰、李大洲、章紹同、林德鋒在金門文化局展出《越界四人行》後的盈春閣的晚宴,策展人李錫奇應展出人的請求,東尋西尋找終於喚來鄭愁予。見著一群兩岸三詩友,酒過三巡,詩興大發,出口成詩,喝一口,唸一行,生出未自留底稿,我請老校長楊清國拿出紙筆快速筆記的〈酒不是酒〉,再簽名認可,但酒醒後,詩人說這不是「鄭愁予詩」,乃「鄭愁予謅」也。 半世紀前,駐守金門的趙家驤將軍有詩「為愛金門酒,來尋寶月泉。故鄉胡歲月,此地漢山川。兩擔堅強壘,九龍淡遠煙。沙場君莫笑,一醉勒燕然」。半世紀後,鄭愁予賦詩〈飲酒金門行〉;「尋醉?到金門去!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醉得你形骸化入波瀾連影子也不見」……。 2003年己亥中秋之日,董振良在古崗辦「一種凝視」影展,金門也在慈堤與廈門同步施放煙火。我請研究紅學的古典美女教授朱嘉雯陪同詩人前來赴約二場盛會,並催促他快寫出一首詩,晚上啟動煙火按鈕儀式時要朗誦。詩人飛機上把詩生成了,〈煙火是戰火的女兒〉:「嚴父的火灼痛,女兒的火開花;花開在天空疑是星星也在撒嬌,彩光映在海上莫非波濤跟著巧笑……哎,讓女兒自由的長大罷!讓她撒嬌,讓她巧笑,讓她推開廣廈之門正是金色之門」。 公元二千年,朱熹逝世八百年,金門詩酒文化節的邀請,龔鵬程與我合編《酒鄉之歌:千禧年金門高粱酒文化節文學精品》,需要二首引詩。在加拿大的洛夫很快揮墨、寫就〈酒鄉之歌〉,之後苦等在美國的鄭愁予,送廠前一刻,鄭珍表妹與我仍守候在傳真機旁。叮咚!〈飲酒金門行〉送扺! 五年後,詩人退休了。「換個島嶼住住看!」詩人落籍金門的月份,2005年5月14日,永和金福樓,我取出胡璉將軍公子胡之光教授贈予的松鶴延年壽酒,「樹清攜來一九六七年金門釀造之高粱壽酒,甫開瓶塞,香滿金福樓整座樓客廳,此酒最宜鄉情,在座金門鄉親應量滴飲之」珍貴手跡。 詩人「情歸浯江,落籍金門」,之後,我們有許多互動,特別是共同駐校金門大學,宿舍就在樓上樓下,歷二個五月,第一個五月是金門大學駐校作家文學週,我們一起登場,520鄭愁予談「愛情詩,是向人生問路:從〈衣缽〉到〈我穿花衫送你行,天國破曉了〉,我參與了與談,527我談「怎樣報導,如何文學:走進報導文學的世界」;第2個五月,抗戰勝利70周年暨黃埔建校91年,一道南下到鳳山陸軍軍官學校演講,鄭愁予主講「達達的馬蹄,詩想起:從錯誤到和平的衣缽」,我主講「用火寫詩的年代:戰地文學閱讀與書寫之旅」。 鄭愁予自美國歸來,此時才又開始認真思索父親生前留下的身世謎題。他想起鄭芝龍自1662年即據守達四十年的金門與廈門,兩島後來又是鄭成功以十五年時間作為反清復明的基地。他首次造訪金門是1967年間,還寫了《金門集》組詩四首:〈樹〉、〈岩〉、〈白騾〉、〈土〉;金門情感初萌。去國以後,土地因緣一次一次地積累。終於決定把自己留在島上,進行尋根、歸根之旅。詩人落籍金門成了華人世界、中外媒體矚目的盛事,化作了島上的一道人文風景。踏臨先祖鄭成功曾經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詩人一再強調,他不是「落籍」、而是「歸籍」。 〈飲酒金門行〉,「尋醉?╱到金門去!邀飲明月……山海也同醉/醉得你形骸化入自然連影子也不見」、「聚飲?/到金門去!主人慷慨群賢豪興,/而戰地訂交以啥為憑?/哈!飲高粱酒者方稱得/性情中人」,詩句中洋溢酒香、人情、人文香,詩最後,詩人又留了預言般的伏筆,「祭酒?/酹天?則金門的見證永遠是歷史的預言,/在此登高有台,/等待落霞有鷗盟之灘/為的是遠矚/山海一色,兩門對開……/當千帆競渡滿載,/儘都是酒甕漁鮮,/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競了咱們的和平女神吧! 宇宙的浪子。一生浪遊在世界的邊緣,沒有歸期、也沒有落點;鄭成功於明永曆15年離島而去344年後。裔孫鄭愁予回來了!落籍金門日,赴夏墅延平郡王祠、明石井鄭氏祖墳祭拜,與來自浯島南門、北門、浯坑、溪邊、峰上的五支鄭氏族親飲酒相聚。鄭愁予說,那真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 身在金門、放眼島群,鄭愁予推動建構「三角形的波浪:海峽文化平台」,我陪他從金門出發,再巡迴馬祖、澎湖,他認為經歷戰爭、軍管、錯過台灣經濟起飛的三座島嶼,比起兩岸都是弱勢居民,年輕人只得出外發展,但他想表達的是「這三處離島都不是出『外勞』的地方,是非常有高度文化與歷史承擔的所在」,三島必須建立自信,不只海峽、不只中國,也要走向世界,創造「第二自然主義文化」,以群體的力量共同激發「三角形的波浪」文化能量。 詩人說,金門是閩南僑鄉的中心之一,地緣再加上政治因素,金門不僅是一個僑鄉的島而又是通向家鄉的鄉愁的島;金門也是個文化的「寶藏島」,擁抱它、發展它,金門毫無疑問會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知識的島、感性的島、創意的島和音樂、藝術、體育加上鮮花美酒服務靈魂的島……。 「飲酒的人活一生過兩輩子」。愁予說的。 酒不是酒。 天使啊,拿酒來,這一大白就敬了咱們的詩壇祭酒鄭愁予(1933~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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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牆上的鎮宅物--石敢當
金門地區有句俗諺說:「人若旺,鬼就不敢來相弄;人若衰,鬼就來相偎。」說明畏懼鬼祟上身的想法,故凡居家不安,都會歸咎凶神邪惡作怪,所以安宅的符鎮常見於民宅各處。 《顏氏家訓》中提到:「偏旁之書死有歸煞,子孫逃竄,莫肯在家,書瓦書符作諸壓勝。」其中石敢當的信仰源流久遠,饒富民俗趣味。不僅分布在中國南北各地,閩南沿海地區也引來作為鎮宅護身的避邪物,常見於路煞及巷沖,有護境保平安的心理功用。 福建區域立石敢當的習俗,目前最早可上推到唐代。宋朝慶歷4年(1044年),秘書丞張緯出宰莆田,在新縣中堂地基太高,不與他室等,治之使平,得一石銘長5尺闊,驗之無刊鏤痕乃墨跡,其文曰:「石敢當,鎮百鬼,壓災殃,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張,唐大曆五年縣令鄭押字記。」自唐代大曆5年(770年)至宋慶曆四年(1044年),墨跡如故,將石敢當的用意明白清楚的表示出來。 金門的傳統風水理念上都認為犯煞不吉,住家也以石敢當來壓避,在牆壁當街巷處,恆見以磚石刻上「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字樣鑲嵌於牆身,少數是獨立安置「泰山石敢當」銘文碑座,形成該聚落的守衛神祇。 石敢當會加上泰山的緣故,大致是借助泰山掌管鬼祟的神威,鎮壓一切逆境中的邪惡魔道,形成泰山石敢當的信仰。泰山是中國五嶽中地位顯赫的東嶽,歷代的帝王都親赴封禪,以東嶽大帝的神格居功厥偉。泰山治鬼的傳說起源甚早,大約始自東漢,《三國志‧管輅傳》更明顯寫法:「謂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晉人張華的《博物志》曰:「泰山一曰天孫,言為天地孫也,主加人魂魄。東方萬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長短。」《後漢書‧方術傳》提到:「峻自云嘗篤病,三年不癒,乃謁泰山請命。」千年來的民間信仰,東嶽泰山始終都掌握人的生死命運。 根據向金門的傳統建築匠師訪談結果,大部分屋主要求工匠安置石敢當,冀望房子的基礎能穩如泰山,不動如磐石,不輕易受任何風災地震的毀損,有「堅如石,不裂痕,不倒塌」的作用。泉州地區在明朝萬曆32年(1604年),發生規模8級的大地震,許多的房屋坍塌毀損,頓時成為一片廢墟。記憶猶新的百姓更期望能有一種免受地震恐慌的心靈寄託,於是石敢當變成房屋的護身符。 金門的鎮宅避邪物琳瑯滿目,石敢當算是歷史最悠久的民間信仰之一。「居之安」帶來美好生活的舒適感受,雖然只是牆角的一隅,可別輕易忽略了千古的人文圖記,它曾經深刻地烙印在斑駁的古牆上,顯現出一段漫長的歷史痕跡,值得正本溯源的去解讀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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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島嶼書寫篇章
《島嶼面面觀》是我的第十八本書,從《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再到《金門季刊》、《金門前鋒報》的專欄,在近五十篇的作品裡,仍然以周遭為主題,沒有刻意地去雕塑,有的是真實人生的反映,以及心靈誠摯的呼聲。 走過一甲子,看盡人生百態,但回首來時路,總有不順遂的時候;無論情境為何,向來堅守原則,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搖筆桿四十餘年,筆觸來自周遭,迄今我仍然厭惡那些惹人煩的三姑六婆們,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就是吃飽太閒,撐著沒事幹,喜歡道人長短、搬弄是非,惟恐天下不亂,如此不可取,卻亦成了筆下主角。 嚐盡酸甜苦辣的歲月,要有好人緣當是物以類聚,我無法與那些狐群狗黨為伍,總而言之就是不屑。而本書近五十篇的作品,從喪葬禮俗到垃圾分類、從祭祀祖先到廟宇醮慶,捕捉浯島各角落的真實故事,不忘本的耕耘,只想為島鄉留點什麼。而島嶼的祭祀多,每每看到那些尖酸刻薄之輩的一臉誠心樣,不禁令人做嘔,總在心底畫個問號:心那麼壞,拜神有用嗎?不如有生之年多積德、多行善,否則多行不義必自斃。試想,天上的王爺與神明,難道是保佑惡人的嗎?有時想想,在節衣縮食下,每年花在祭拜的費用著實可觀,而能獲得祂們保佑者又有幾許?但這是長輩口中的傳承與希望,身為晚輩惟有遵從。儘管如此,仍有自己的想法,在新舊觀念之間取一個平衡點。 亦因此,這一輩子只能當個稱職的家庭主婦,但慶幸未能走出廚房的同時,自己還能保有一絲興趣,提筆上陣數十年未間斷,在看盡人生百態後,將之化筆為文,方能成就這第十八本書。 《島嶼面面觀》乃近年來的作品,均刊登於報章後集結成冊。本書係以浯島各角落的故事為題材,秉持一貫的書寫風格,寫自己,亦書寫週遭的人事物,並沒因為外界的閒言碎語而卻步,反而得到更多的靈感。在化筆為文後,集結成一篇篇誠摯的篇章,當然有某些作品,讀者持不同的意見,但這些都是好現象,表示拙作有人看。而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不一,真理是越辯越明,相信讀者們想看到的,是說真話、寫真事的作品。 《島嶼面面觀》是多年心血的結晶,除了與讀者分享,也是為酸甜苦辣生活體現的一點點紀錄,讓讀者讀來有身歷其境的感受,這不僅不會辜負島鄉文化園地的期許,也同時為這片土地貢獻一份棉薄的心力。 感謝諸多前輩及媒體,多年來的提攜與鼓勵,今年能再出擊,完成第十八本書籍,非常感謝評審們的肯定與激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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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島上一雜誌─《金門文藝》
2025年6月14日再度到廈門參與兩岸文學交流(中國作協港澳台辦公室、福建省文聯、廈門市翔安區人民政府共同主辦2025海峽兩岸文學論壇)其間中國作協李主任說:很高興再次相遇。前幾次在衢州等地每回都有遇到。16日座談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副院長張羽教授主持,她首先抱怨我倆互有微信這麼長時間,一直找不到《金門文藝》相關資料。她提醒我目前台灣研究院一直在整理的史料,獨缺《金門文藝》要她的博士生趁機趕快問我。心頭一悸,未曾想到《金門文藝》如此被看重。心裡既驚且喜。 返台趕緊聯絡台山兄令千金中琳幫忙整理復刊後的22本寄到廈大,台山兄回以用寄的費時費事,會找人幫忙直接送給張副院長。另外也找總編輯張姿慧幫忙整理一些書面資料給發過去。 回想15日晚有一場文藝沙龍,我手上拿著雜誌揚聲介紹它的來龍去脈。在場作家學者無一不動容。 會後一位年輕教授:我要支持這本雜誌,不要稿費,用詩歌支持。返台後接到他兩首新詩。 心情靜下來,思索《金門文藝》這本雜誌,到底代表什麼意義?六月份學期結束逢郭強生教授退休,我送他一本《金門文藝》79期,他拿在手上摸一摸掂一下跟我說:紙張質感都一流呢。我竟有點羞赧,怕老師過譽,可回頭一想,多少文壇前輩及高手都曾這麼說,顯然代表「金門」的這本雜誌是承受得起讚美。想我近年無數次兩岸文學交流、筆會,每回都會帶幾本出門,得到許多美好回應。 此雜誌是全金門人的,上周和樹清、玉芬、姿慧小聚,順道進去墊腳石圖書公司,眼簾下遇見金門文藝79期擺在極為顯眼的架上,我們幾人莫名驚喜:遇見老友了。心想各大書店如果沒有《金門文藝》參與,應該不夠閃亮。胸臆一股感動,不敢或忘老戰友社長陳長慶的叮嚀,以及浯島鄉紳前輩們的期許。 偶爾我們也會倦怠。某次編輯群開會發行人李台山有感而發:一本雜誌維持十年也不容易啊。或許可以……?最辛苦的靈魂人物總編輯張姿慧:編了二十幾本,每一期想專輯也真費心思。然,編輯群兄弟姐妹這十年來培養的團隊精神,團結是我們唯一的目標,要改變也必須有更佳方式。想想每個人推雜誌不遺餘力,三千二千二萬三萬捐款都令人感動。去年王瑀得浯島文學獎獎金伍萬元全部捐給《金門文藝》,我們都許願她可以一直得獎。 要向多位鄉親募款非不可能是不想,因為夜闌人靜時思忖:個人好名更好義,今後會不會鄉親見到我立即躲開?當然不會,母島成功人士大部分對「牧羊女」是信任與愛護,連陳若曦那等大作家,平時樸素無華省吃儉用硬要捐一萬,我和洪玉芬堅決不收,可為雜誌故募款何時了?永續經營需有永續經營模式。 大夥會議共決若《金門文藝》從各大書店消失,「金門」兩字何時可再重新上架?瞭解行情的人都知道下架容易上架難。 這雜誌不是我一個人的,也不是編輯群諸人的,它是家鄉眾人的,為何要傷這腦筋?無非是責任感作祟。加上對岸對金門文學寫作者友善,下半年還有二場文學交流,其中一場指定與金門作家交流。在這政治掛帥的年代,不得不感嘆幸好有文學,文學洗去時代的憂傷,吾等同好攜手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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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讀書會的補充
日前,金門縣寫作協會在金門文化局三樓的會議室舉辦夏季讀書會,洪春柳理事長主持,前前理事長王先正介紹三位演講人,第一位講者是陳炳容博士,講述〈我對金門文史研究的淺見〉,第二位是名記者陳永富講〈金門惠安石工的迢遙歸鄉路〉,第三位由前中央社名記者黃慧敏講〈在金門遇見迦南信仰〉。三位的著作都令人佩服喜愛,例如陳炳容博士的《金門風獅爺》曾榮獲77學年教育部中小學人文社會科教師研究優等獎,民國83年金門社教館與他合出《金門風獅爺調查研究》,民國85年他又改寫列為《金門學》叢刊第一本,後來炳容老師又努力調查撰述了《金門的古墓與牌坊》、《族譜與金門史研究》、《古地圖與金門史研究》等鉅著,都是為人傳誦的名著。陳永富才情過人,採訪認真,效率驚人。短短幾年內,採訪寫出《鄉訊人物》五集、另外又寫了《戰地36-金門戒嚴民主運動實錄》、以及東洲、榜林、西浦頭等地的村史、口述歷史如《國慶閱兵-金門民眾自衛隊》、《金門少棒風雲錄》、《金門將軍學校》都是知名作品。黃慧敏熱愛新聞工作,青春歲月都在中央社,志願來金門,愛上金門,近幾年著作成書有《劉兆輝回憶錄-我的一生平淡無悔》、《金門我的迦南美地》,書中有很多曾經在金門工作或金門人的精彩故事。 三位講者所言《金門日報》新聞已刊登,但因我提供資料及報紙篇幅有限,刊載陳炳容所講稍短,在此,我想稍加補充。因陳老師所講用心良苦,理應公開讓多一些文友來共同深思。他為人一向低調謙虛,演講中一再聲明他所言若有冒犯,請賢德們諒解,他所談純就學術立場而言,並非針對某某人。 陳炳容老師說金門文史研究,累積不少成果,近年來更年年得獎,可喜可賀。但我們不自滿,要追求更好,我們的研究方法、研究內容可能有什麼不足,陳老師提出幾個問題詢問大家,例如:金門到底有多少尊村落風獅爺?烈嶼有6尊風獅爺嗎?說要為村落風獅爺正名:風獅爺可以是石獅爺,但,一般屋牆上或屋頂上的石獅爺,不見得就是風獅爺。談數字「十三」的兩樣情,金門人以前講十三鄉,或稱井深十三噚,可能只是將十三當做形容詞(多數),對十三,其實並不排斥。後浦城隍廟為什麼大迎十三鄉?十三之所以被說成不吉利,恐怕是受西洋文化影響,西洋人說十三日又逢週五,是「黑色星期五」。陳老師針對金門地名「九頭十八坑」也加以探討,又說有些宗祠之科舉匾額不可盡信,「外翰」是指什麼?陳老師以投影秀出一張「歲進士」相片,問說匾額內容何處有誤?說寫史應重視考證,說金門有些解說牌或碑刻有誤,例如1.田浦「萬曆四十二重修田浦城」,2.國軍駐守金門後?才有大小金門之稱,3.大擔島舊屬廈門《96年續修金門縣志》,4.料羅順濟廟「嶼內外不許設立罾棚」之解說,5.西園鹽場原設立在門口之解說石碑。這些都有待查考探索。 陳老師的結語:1.「史實之探索」是歷史研究追求之標的與任務,金門之文史研究應重視考證。2.金門文史研究要有更寬廣的視野,「調查、訪談」之外,也應重視文獻之收集與解讀,金門史不能侷限於金門地方史,而應與中國史,世界史建立聯結。3.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金門的紙本古籍資源不豐,我們應透過網路聯結各大研究單位所掌握的資料庫,例如國內外圖書館,博物館等電子資源的利用。4.《金門志》、《金門縣志》之糾誤與攸關金門史之解釋、導讀。最後他祝福在場朋友中樂透,平安如意。 聽了陳炳容老師深入而精湛的演講,在座文友倪振金也起來回應,建議說:史家是找出史事後面的思想,以春秋精神建立天人史觀。章學誠《文史通義》言:「整輯排比,謂之史纂;參互搜討,謂之史考,皆非史學。」因此史家必須兼具史學、史識、史才、史德,方能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金門寫史者應切遵此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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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中30屆同學的十年之約
常來常往,常走常親,一點不假。每一個人從小到大,都有各種關係、各種圈子,游離親疏、交疊重合。有源於家族血緣、親屬宗族;有源於工作同事、事業夥伴;有源於休閑愛好、社團交誼;也有源於個人信仰、宗教組織……,形成屬性不同,友誼性質各異,故而親友、校友、戰友、教友、跑友、牌友、山友、畫友、棋友、股友、狐群狗友……也不一而足;其中最單純自然、最穩固綿密,也最沒有摻雜利益色彩的,就屬校友中的同學關係。 上個月,小學同學盧財龍(龍哥)返金參加其長兄喪禮,另一位從小遷居台灣南港、極少返金的顏允仁同學也正好請神明返金做客;當晚酬神宴,允仁叫了些賢庵國小同學,有被我們暱稱大姐頭的陳碧隨、經營旅行社的林有鳳,家住庵前、軍隊退休的陳永棋及返金定居的陳素爾;有在酒廠上班的顏允科及盧永廉、曾經經營民宿、如今為海釣船長的盧承國;有總統府衛士隊退休的鄰居盧禮安、經營民宿的盧清鑫。其中姓顏姓盧的都是賢聚同村宗親,認真計較起來,有的是宗祖、有的要叫叔公,當然也有平輩及侄輩。事後算了一下,我們這一屆,賢聚同村的國小同學就有22位。 小學階段懵懵懂懂、趣事也多。放學逃路隊、水庫塘壩游泳、打群架、被老師處罰、被家長修理……,都是最大的記憶點。到了國中階段,學區擴大了,同學關係也發生了一次重組;但或許是國中時,打罵教育太盛行,讓此一階段生活有點不堪回首。國中升高中後,學區再擴及整個金門,同學之間又重組了一次。由於同班、同校或高中時是否住校及同寢室,相處時長不一,同學間革命情感也親疏有別。但大體上,各種「同學會」,都是在二千年網路及社群軟體(如臉書及賴)盛行之後,才慢慢興起的。當然,同學會或同學間情誼培養,需要有熱心人出面號召、也要有人穿針引線。 我們這一屆(金門高中第30屆)同學會,應該可算是目前金門所有同學會中,規模相對較大、互動比較頻繁、感情也比較綿密的一屆。初成立前,是由住金門的幾位同學間偶爾閑聊小聚開始的。如:千禧牙醫蔡添國醫師、輔諮中心主任(現湖中莊錦智校長)、留美博士(現社區規劃師理事長)許丕肯、經營建設公司的何應權、上校退役於民族路經營種子店的黃培迪、同樣上校退役時任官澳龍鳳宮總幹事的楊義群、金門黑蒜頭領軍人物王水義、設計師楊志宏同學、任職工務處的陳全和科長及陳文光同學……等。 首屆同學會由應權出任創會理事長,我這同學兼高中英士樓室友,出任秘書長協助協會申辦事宜及聯絡跑腿。協會初始只限於偶爾小聚,或組織同學出席長輩紅白事致意。之後,由旅台經營廣告出版的孫國欽接任同學會會長、認真細心的錦智同學出任秘書長;國欽任北區主任後,與錦智、添國積極串聯,台金同學間互動日益頻繁,許多業務或公務繁忙的同學也開始撥空參與同學餐會或聚會。如:平素看診繁忙的佑城楊恭孝醫師、金門醫院的陳根雄副院長、曾任衛生局長及金醫副院長的李錫鑫醫師;現任觀光處副處長的何桂泉同學……等。 本屆時同學會的高光時刻,是由繼國欽會長之後、擔任第三棒會長的吳金順同學締造的。金順同學事業有成又熱心奉獻,甫上任就贈給每位同學統一的會服,並慷慨捐贈同學會三十萬(已陸續捐贈本屆同學會六十多萬),並邀請同樣事業有成的林水在同學擔任榮譽會長,水在同學亦捐贈同學會二十萬,也帶動李丕贊同學、王海浪同學捐款協會;其後,更捐贈母校金門高中三百萬成立獎學金、捐贈金門高中校友會三十萬。金順同學不僅樂善好施,也能歌善舞、幽默風趣,在他的帶領下,許多平素不太愛露面的女同學都積極出席同學聚會。 這兩年,同學陸續邁入花甲,以國人平均餘命(男約78、女約84)觀之,餘生確已不多。在金同學彼此關照,一起出遊、一起走讀、一起爬山、一起海釣、一起烤肉、一起聚餐、一起慶生、一起品茶喝酒、一起歡笑唱歌……。尤其丕肯和義群組織的走讀活動,更是同學間強而有力的黏著劑。真的,同學常走常親,在金同學有了走讀,不僅聯絡了情誼,也認識了家鄉的美;有了走讀,本屆的校花陳娟治同學加入了行列、美女同學王麗白、李固治等也經常返鄉相聚、成勇山同學更是熱心充當司機,經常載送娟治、淑玲和我,一起爬山或走讀。如勇山同學所感:「(畢業)40年的歲月,大家在渾濁的光陰下洗練,原也認不了大夥幾許,就算在街上擦身而過,也只有那濛濛記憶印象。而今之緣,一根細繩串起你我之手,相信未來有更多的遊子情牽故鄉,也是走讀團的光輝。」 今年5月20日,在金同學出席了金門高中校慶。學校特別邀請了畢業50周年的老學長們出席,看著學長姐上台歡喜合照,台下的我們也相約,要把身體顧好、把生活過好,大夥兒一起出席民國123年、高中畢業50周年的校慶,屆時一個都不能少。誠如義群同學所說,「生命中的相遇,如山花淡雅。似美酒飄香,有同學的地方,就是風景最美麗的所在;不管各自發展如何,仍保持著赤子之心,不攀比、不炫耀,相互關懷、彼此鼓勵,讓老後的人生不孤單!」。還有固治同學也說得極好,她說「十年約定當天在不在場無所謂,但我們應該選擇參與這份約定。十年之約,不是因為在那一天誰說了什麼,而是因為有人願意把這個約定放在心裏,記得、相信、守護。」 有如此一群同學相伴餘生,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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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思維的自我迭代
「面對人生,我們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先寫下自己想演的劇本,然後創造出能達成這個目標的人生;不然,就只能演別人的角色,度過一個遠遜於自己期望的人生。」這是全球暢銷書《生命咖啡館》作者──約翰‧史崔勒基的勵志名言。 約翰又說:「不知道哪一刻起,我們在生活裡迷路了……,走了一條自己本不想走的路……,無論你走多久?……總要停下來想想,當初,為甚麼出發?這是──『初心思維』。」 畢業於復旦大學的MBA--財經作家劉潤說:「如果你只是想取得一些小進步,就改變行為。如果,你想取得大進步,那就必須改變思維。」 對於像筆者這樣一個年近古稀的文字工作者而言,以上這些警語,除了教我感到懇切、犀利、又發人深省之外,還懊惱著自我覺知得太晚了些。因此,自2024年10月開始,卯足了勁,悉心檢視自己長久以來的文學思維,追想「當初,為甚麼出發?」不就是四歲那年,父親開啟我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的初心?《論語‧述而篇》裡,孔夫子的那一句:「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不獨鐫刻在父親為我起的名字上頭,進而更融入靈府深處,化作一股暖泉,涓涓滴滴流向我十七歲懵懂頓拙的筆尖。 轉眼,半個世紀過去,這五十個年頭裡的前三十年──白晝,我縱橫企業職場;暗夜,我老老實實筆耕。靜寂地、持續地在純文學創作路上踽踽獨行,唯有書櫃裡幾千個古今中外的優質作者,默默陪伴書桌前挑燈揮筆的女子。長年下來,敦促自己要有「成長思維」,內心清楚知道,文字歷練是必須不斷成長的,文字功力不斷增強才有路可走。回顧自己的青澀少作,某種心虛的感覺湧了上來。昔時文學創作的字裡行間,乍看,直抒情性者多;雖也長時間關注、涉獵、研習繆思九女神:文藝、詩歌、舞蹈、戲劇、音樂甚至建築與天文……等各個領域。然而,認真細讀舊作,則不免感覺這樣的文學作品少了深入的哲學思考,顯得單薄而欠缺厚實底蘊。 其後的二十年,先是經由不住地自省,加上婚後枕邊那位老作家的譏諷,我判定自己更需要的是「精進思維」──努力擴張文學創作的境界,探觸更新、更寬廣的創作題材與範疇。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最近幾年,我的文學創作揉進了「哲學思維」;同時,也不得不與時俱進地加入「科普思維」。話雖如此,但我卻毅然嚴拒人工智能侵犯我的文學創作。說得更直白一點兒,我堅決不要利用AI寫作,嚴格自我設定維護文學尊嚴的門禁。 曾經認真拜聆「國立臺灣大學科學教育發展中心」江才健教授的一場演講,主題是「科學在文化中的定位與挑戰──科普思維的再思考」。他開宗明義:所謂「科普」,即科學普及。把艱深的問題說得簡單,就叫「科普」。江教授說,2002年,中國大陸就已明文為科普立法──「科學普及法」。事實上,中國大陸有大量文學創作者,早已在他們的文學作品裡加入先進、前衛、超高效的「科普思維」。我們隨手搬出中國大陸一部百萬言的大河小說來看,其內容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涵蓋領域之廣,氣勢雄渾,科普得厲害啊! 綜觀當今的文學作家,除了必須有前述「初心思維」、「成長思維」、「精進思維」、「哲學思維」、「科普思維」之外,還應該特別重視最後這一項「突破思維」。尼采說:「不蛻皮的蛇只有死路一條,人類也不例外。」這話不正是在告誡我們,不能老在原地踏步,老抓著舊思想。我們必須警醒──人是會從內部腐敗的!文學創作者想要脫胎換骨,必須讓文學思維新陳代謝,自我更新,主動求變,讓思維升級,才是最好的自我迭代方式。 最後,讓我們回到文學的濫觴,想想文學作品的靈魂依歸,應該是甚麼呢?筆者且以2025年4月號《香港文學》月刊裡,總編輯游江先生「卷首語」一句非常觸動我心的話:「情感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可不是嘛?抽離情感,文學作品就頓失了魂靈,還有甚麼可讀、可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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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飄香
屋外飄來一陣奇香,尋香找去,原來是種在庭院中的七里香又到開花季節,花香撲鼻,不愧是七里飄香美名。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植物之一,原產於亞洲南部,生於山地疏林或密林中或低地的丘陵地之中,喜溫暖較濕潤的氣候。為芸香科九里香屬植物之一,其花能提煉芳香油,熟果可供食用、曬乾後的花則可泡茶飲用,古人使用其樹皮或樹脂,與雅香同置薰籠中薰香衣服,木材堅硬可作手杖、印章、農具及刀柄等,從樹根到樹葉幾乎都有功用存在。 我家種有數棵七里香,有多棵是自已長出來的,像老家那幾棵充當籬笆樹的,是我十年前移植的,如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公分,樹型碩大,每次開花都吸引路人圍觀,因為它的香味真的傳播甚遠,十分迷人。 七里香,又叫月橘、滿山香、九里香、十里香、萬里香、四季香、石芬等,多生長在低海拔山區,金門到處都可見其蹤跡。學名為Murraya paniculata,本地人叫它為「塵掃」,原因是民眾在年底大掃除時都會拿它來當作「拂塵」的工具,所以才有這個別名。 2015年太武山腳「蔡厝古道」入口一株近百年七里香遭人連根挖除,縣警局成立專案小組會同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縣林務所追查,查獲「山老鼠」陳姓父子涉嫌盜挖,原因竟然是買新屋要美化庭院。同年珠山「大道宮」後方林區,一株估計已有一百五十年的「七里香」老樹遭人盜挖,找不到盜挖者,推估也是被人挖去當盆栽。 七里香老樹被盜挖其實在金門屢見不鮮,從金門解嚴撤軍後,很多老營區裡都有野生的七里香樹,很多識貨的民眾都跑進廢棄營區內挖七里香樹頭,用來當盆栽或庭院種槙的景觀樹,野生的七里香樹已被盜採幾盡,現在野地裡很難再看到高大的樹種,很多樹頭因沒先斷根直接挖走,存活率並不高,殊為可惜。 價值不菲的七里香樹頭,長年受到少數不肖庭院造景業者,或圖謀暴利之人,更糟的是又結合「山老鼠」橫行相關山區盜挖開採林木,低價收購並擇地栽植後,復以高價出售牟取暴利;外傳「山老鼠自山區盜出轉賣後,買家再以走私方式運往大陸,直徑逾十公分的七里香,賣到大陸的價格,高達數十萬元」,然而,「七里香樹幹要長到直徑十公分寬,至少要數十年」,地區原生種樹頭被盜賣,以後就很難再看見。 七里香還可入藥,在《中國藥典》中,記錄了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根據維基百科資料顯示,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味辛、微苦,性溫,有小毒,歸心、肝、肺經,陰虛火亢者忌用,藥材主產於廣西、廣東、福建等地。中藥藥用之名始載於《嶺南採藥錄》,具祛風除濕、行氣活血、散瘀止痛、解毒等功效,主治胃痛、脘腹氣痛、風濕痹痛、牙痛、疥癬、腫毒、皮膚瘙癢、跌打腫痛、蟲蛇咬傷等。 由於七里香在園藝市場行情甚佳,香傳十里相當受到中國大陸富貴人家喜愛,將它拿來當作庭園造景的樹種之一。在二○○八年時北京奧運時曾有中國貪官即以奧運場地造景為由,向台灣大批收購七里香,透過地下匯兌洗錢漂白,新聞還被大肆炒作,一時聲名大噪。 詩人席慕蓉第一本詩集就名《七里香》,一九八一年出版即打破台灣詩壇的紀錄,一年內再版七次,並長銷至今。「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在綠樹白花的籬前/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而滄桑的二十年後/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微風拂過時/便化作滿園的鬱香。」那意境之美曾讓多少文青人手一冊,為之傾倒著迷。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樹種,種子隨風飄落就落地生根,所以並沒有受到大家的青睞,只有等它不小心長大成材時,才會被人看重,它從夏至秋天每年數次綻放五瓣小白花,散發充滿穿透力的香氣,每當它開花時我就在想它的宿命,小而賤,大而貴,生死都由人定,只有那一縷香魂隨季節飄留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