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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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與讀書
有許多愛護我的宗長與好朋友,碰上我很歡喜的告訴我:「楊校長,我又在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讀到你的文章了,你又去旅行遊玩回來了。你好好啊!退休後有閒常到處遊玩,回來就寫文章跟大家分享,你退而不休生活過得好充實呵!」。我非常感謝他們對我的讚賞和鼓勵,我真的愈來愈感覺到退休生活的感覺真好。 自從退休後,我的確很喜歡到處跑,只要有人邀我去那旅行,或派我到那參加研習會,以及我加入的社團邀我開會或參加其活動,我都想辦法盡量參加。譬如本〈四〉月二十至二十二日,廈門市作家協會,邀請金門縣寫作協會組團參訪,並研商兩會締結姊妹會,協定兩岸作家作定期舉辦座談、出書等交流活動,我當然要帶隊組團參加;「九十六年度法務部所屬中區矯正機關志工組訓」,二十七日假彰化鹿港立德文教休閒會館,舉辦志工組訓講習,我是金門監獄榮譽教誨師,奉派代表參加講習、座談會議;五月一日,廈門市南普陀寺,舉辦點燈祈福法會等佛教活動,邀請金門佛教會組團參加,我是佛教會的常務理事,理事長性海法師既在召兵買馬組團,我當然要參加共襄盛舉;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十月六至十日,將在澳洲雪梨南天寺,召開理監事,督導、會長聯席會,我二任四年會長下臺,如今將以新任督導參加會議,儘管在校長任內,我們夫妻曾參加紐、澳十四日遊,但是我還是要再赴澳洲參加會議,相信體驗絕不會一樣的。我永遠保持一顆開放的心,隨時準備接待不同的新學識與新經驗,迎接每一次的新期待、新喜悅。經驗告訴我,我每次參加旅行遊玩,都有意想不到驚艷的體驗與感受,讓生活活潑怏樂起來。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我退休重要的工作方向。退休後,我已旅行過美國洛杉磯西來寺等地、日本本栖寺等地、赴新加坡探親、赴新加坡參加湖峰社成立八十週年慶、赴新加坡參加金門會館重建落成慶,我三度扺星,赴馬來西亞作口述歷史、赴馬來西亞參加世界金門日活動,我二度扺馬來。大陸地區蒙古、新疆、西藏、雲南等地旅行,我更是每個月都要赴臺灣各地之旅,看看臺北的孫子、代表金門協會參加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所舉辦的各項活動,代表金門監獄、金門地方法院等志工團體赴臺會議等。我感覺「行萬里路」還不難,因為現在旅行風氣盛行,常會有人鼓勵推動。反而是「讀萬卷書」很困難,要找時間自己主動去讀,讀書又比較孤獨無趣,組織讀書會邀人長期來共讀,似乎大家興趣缺缺,或讀一段時間,累了就不來了,顯得困難重重推動組織不起來。 我認為旅行要配合讀書,效果才更棒。金門縣寫作協會,曾經組團旅遊參觀同安金門先賢,所遺留的一些古厝、古墓等文物,再與當地文人顏立水等人舉行讀書會,又赴福州參加福建省金門同胞會,創會二十週年慶的一切旅遊活動,又和福建省師範大學師生陳慶元院長等人舉行讀書會,赴大嶝旅遊,參加大嶝中學建校三十五週年校慶,跟當地知名作家謝春池、張再勇等文人舉行讀書會,都有很豐富的知識收穫,與很剌激的新鮮體驗,認識很多同好的朋友。可見旅行、讀書相互要配合,認知感受才能完全。 三月二十四日我以銘傳校友,應邀赴桃園參加銘傳大學建校五十週年校慶,參加很多學校的活動,因為行程緊湊、趕搭車,學校準備送閱的書藉、紀念品忘了拿,從桃園乘車回臺北,在車上我在腦中整理參觀心得,才感到有些資料我並沒有記載,報導恐會錯誤,頗為懊惱。第二天我在臺北晶宴會館參加銘傳校友餐會,林妙影師長,送我《校慶專刊》與《銘傳五十年鑑》,我如獲至寶,就肯定我有這二本書參考,撰文絕不會有困難的問題發生了,回家真的很快就撰完<銘傳,名不虛傳>的參觀心得一文了。可知旅行配合讀書的重要,光旅行遊玩,不讀書驗證,可能只達經驗世界,不能進入內涵世界。 我在旅行遊玩中體驗到生命的寶貴,健康的重要,旅行遊玩給予我無數的機會,讓我去發掘知識與成長經驗,為我的生活注入力量,有人常對我說:「楊校長,你退休,更顯年輕,容光煥發!」我想,都六十八了,何來年輕?可能是因沒有責任的壓力、擔心與苦惱,心情輕鬆才顯得年輕吧?如今我已無所企求,每天很高興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真是忙得不知年老。旅行遊玩提供了我朝氣、活力的來源,讓我能夠走出去,往外觀察,也能往裡反省,自我探索,它啟發我的心靈,改變我的靈魂,旅行如同讀書一樣重要,如車之兩輪,缺一不可。 我在就讀臺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時,曾修習過趙友培教授所開的《語意學》這門課,知道一個人的知識與經驗,分為兩個世界,一為內涵世界又稱語文世界,一為外延世界又稱經驗世界。語文世界,即是我們經由聽聞閱讀,所得知的世界,而經驗世界,即是我們經由親身體驗感受到的世界。簡單說,語文世界,是我們間接認識的世界,而經驗世界,即是我們直接感受的世界。譬如說,許多人沒有到過新加坡,卻知道新加坡四季如春,是街景、住宅建設很美的城市,這種認知是由鄉親口耳相傳,或書籍、雜誌、電視、報紙傳播而來,是屬我們的內涵世界或稱語文世界;如果我們參加了新加坡之旅,親身拜訪了金門僑胞或親友的家,實地參觀新加坡的住宅區,體驗當地氣候、生活、街道建設後,那就是我們的外延世界或稱經驗世界。一個人的內涵世界與外延世界,永遠有誤差,而誤差的原因,一方面來自閱讀與旅行所見的差距,一方面來自每個人的背景不同,感受想法就不一樣。 「讀萬卷書」,旨在增長我們的認知。「行萬里路」,旨在增長我們的體驗,以彌補認知的不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我們增進見識經驗的重要途徑,我們要生活過得充實、美好,就必須要旅行和讀書。人的能力有限,三千界及五大洲,世界無限寬廣,難以一一體驗,只有拓展語文世界,要靠讀書增進。因為科技發達,交通便捷,「天涯若比鄰」,大千世界已成一個地球村,我們應「活出旅行的力量」。引用《旅行,聆聽心的呼喚》作者齊克曼的話說:「無論正在走向地球最遠的角落,還是去到附近的村落,無論只是出去幾天,還是離開一年,旅行的力量永遠在等待著我們,挪出時間來旅行,挪出空間來旅行,把旅行的力量活出來」。旅行遊玩不一定要出國、時間不分長短,只要我們常有旅行此心境,隨時配合公私務隨地遊玩,即時享樂。我每月到榮總取藥,回程就常順便搭捷運到劍潭參觀臺北市美術館、孔廟;或又搭淡水線去參觀紅樹林、淡水風光;我每天早泳後必到金城海濱公園觀日出、欣賞白鷺鷥、水鴨覓食的悠閒,小燕雀群飛亮麗的衝勁、聞鳥語、聽海濤拍岸聲、看大海的浩瀚。我深感金城海濱公園是世界級的風景區,你認同嗎?你是否常來這旅行遊玩?你是否來讀這本變化多端,好新好美的大自然書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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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軍的日子
按捺不住等待入伍服役的不確定性,外甥終於決定結束他長達二十餘年的求學生涯,選在氣候涼爽的季節自願提前入伍服役。抵抵扣扣之後的空軍役期僅剩一年餘,和從前的兵役相較,今非昔比,男兒服兵役的形式遠超過當前局勢所需,兵役無非只成為一種形式上的「義務」,可有可無的必須過程。 幾年前,一回帶著友人在家鄉的海邊散步時,遇見一位正站守海防的少年阿兵哥,他手執長木棍,和一隻小狗玩得不亦樂乎。日午時,另一位大兵則送來午餐便當,我試探著詢問阿兵哥這算是服勤嗎?他露出一臉疑惑看我,彷彿我提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蠢問題。 近些年對於家鄉印象最大的轉變,莫過於部隊的快速裁撤,原來生機蓬勃的島嶼一下子靜默、老邁了不少。相較於傳統閩南聚落新舊民宅雜亂錯落的景觀,從前無處不兵的奇特場景,以戰地風情自居的島嶼,恐怕只得細細回顧檢視,這些不復重現的歷史印記,最後只能徒留在老壯世代的記憶深處了。裁軍政策起碼印證了大局勢的快速改變,兩岸卸除了冷戰對峙的局勢,迎接一個穩定相處的大和平時代,是我們樂於面見的時局發展。 我有時難免和朋友談論起那一段漫長、徒耗青春年華的三年兵旅。大抵是所有四、五年級男性都應擁有過的經歷;是棄之不武,卻又心不甘、情不願的慘澹記憶。但卻又無可抗拒,經歷過兵旅焠鍊的人,似乎沒人能忘卻期間的苦樂辛酸,可以口沫橫飛、開懷暢談三天三夜的興緻。現在回想,後來能夠在職場或生活中持續交往的幾位老朋友,竟然都是兵旅期間朝夕相處的老戰友,患難「建」真情,一點都不假。 一九八一年夏天,我沒能如預期爭取到金門籍貫可以擁有的國民兵役身分,只得黯然的參加入伍抽籤,偏偏手氣特好,一籤抽中最漫長的三年海軍役。夏天的左營海軍基地,像個焚燒的大熱爐,新兵訓練中心是熱爐的中心點,連一絲海風都吹拂不著,四周都是高牆,外圍是遼闊的海軍軍區,就算偶有榮譽假期,頂著光頭,一身慘白的海軍制服,連出門遊蕩的勇氣都沒了。 在左營基地度過緊張的三個月基本訓練,部隊長官奉送的名言:「合理的是訓練,不合理的叫磨練。」我一直銘記到現在,也順便把他奉送給即將入伍的外甥,雖然現在的訓練方式已經人性許多,聽說不再有太離譜的訓練怪招。 我是在海軍基地受新兵訓練的第一天就註定無緣上船的幸運傢伙。高中同屆的校友黃志鴻,早我二年入伍,正服勤於指揮部的政戰班長,在訓練中心裡享有極大的權限,雖然只是下士,卻和連隊的軍官幹部平起平坐,因為他的老闆正是中心指揮官。黃在名冊裡看到我的名字,專程來找我接替他的職務。我的光頭還沒打點乾淨,就聽到有人點我名字,驚嚇之餘,黃志鴻笑著要我別嚇到,他交代排長要好好關照,如果遭遇任何難題直接找他。他還帶我面見指揮官,問我留任指揮部擔任文書的意願,指揮官慈祥的開了好條件:「老弟啊,左營挺方便,船又是咱們海軍自己的,你隨時想回金門家鄉走走都行,你要是確定留下來,結訓的分發抽籤也免了,海軍三年你就不必擔心上船搖晃,待在中心好好幹吧」。入伍前我服務於台北中國時報,全心埋首在設計工作上,熟悉的範圍也僅限於台北,最大的願望莫過於能夠憑恃著美工專長,分發到台北海軍總司令部。所以沒有明確答應,只謝謝指揮官的提拔,並懇請長官給我些時間考慮。當下,只見指揮官垮下了臉,不悅地要我離去,並且明示如果不願留在中心,那就上軍艦敲鐵鏽去。 當然,我一直自認是個運氣特好的傢伙,否則那麼多軍種,為何我卻獨抽中海軍呢?事情盡如人意,沒有留在左營訓練中心幹文書,夢幻名單中的海軍總司令部,在我即將結訓前三天,來了一位趾高氣昂的下士梁振銘,指名道姓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隨他北上海軍總司令部,銜接他在海總的特殊職物─專職負責整個總司令部的文宣工程。我表達了意願,但不確定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職務,他笑說:「沒問題的,我已經看過你的履歷,我是你的學長,這個職務你將來記得傳承給下一位學弟。」沒參加新兵訓練中心的結訓典禮,我收拾簡單的行囊,揮別悶熱難耐的左營,喜悅地回到熟悉的台北 。 海軍是個有趣的軍種,我們則自嘲是「海軍陸戰隊」─一批不曾登上戰艦的海軍陸地勤務兵。台北畢竟就是台北,是除了金門家鄉之外,我最熟悉親切的地方。你可以想見人在台北,卻被困囚在軍營裡的生活。所幸,因為職務特殊,編制在勤務連,卻是除了餉冊列名之外,不在任何勤務、出操、衛兵、早晚點名之列,擁有獨立的工作室空間。我保持著每週五下午放假,週一中午回營的規律生涯,不參加連部的所有活動。看似輕快,其實肩負著龐大的工作量,要應付總部裡各署、處所有大小型會議、活動的場地佈置;要定期繪製營區的精神文宣;每逢節慶總部餐聚的千人大會場佈置更是重頭戲,有時忙碌起來幾天不眠不休也得準時完成,畢竟一切都還是軍中任務,疏忽不得。偶而得空,從工作室回營區串門,常遭到連部衛兵的阻擋,需要連長或輔座出面解釋才弄清楚,因為不常在連部出現,所以連同事都不認識了。 那時,海軍也承攬主辦了一些大型的海上活動,如風浪板、帆船競賽等,通常我必須率領著工程隊的弟兄們出差到各個競賽海域進行場地佈置。陸續跑過澎湖、台南安平海域、北部的翡翠灣、淡水海域等等,任務辛苦但樂趣無窮,為平淡的軍旅生涯增添不少色彩。至於平常則必須為處長、連長、輔座進行屬於部屬關係的額外公差,諸如替某某長官經營的休閒餐館進行裝修、彩繪工作,或某處長女兒經營的幼稚園區的美化工程、招牌製作等等。替直屬長官奉獻,也替自己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反正大家都是服役軍旅,沒有戰事的年代,為民生經濟奉獻盡力,也才不枉國家支付的薪俸。 在大直海軍總部安穩渡過兩年多。也有過念頭,趁著役期間找機會去那些只聽聞過,卻從來沒機會踏上的離島,如馬祖、烏坵、西沙、南沙群島等等。直到退伍前半年,輾轉得知連部有三個配給名額,發配最南疆的離島─南沙群島。我想著只剩半年就將退伍,若能借調南沙群島正是最好的時機,就算再怎樣艱苦也不過就幾個月,往後不可能再有機會踏上那塊極南的國境了。我填寫了自願申請表,但首先就過不了輔導長那一關。理由有三,其一我的職務找不到銜接的適合人選,其二我的役期所剩時間太短,不符合自願請調外島資格;最重要的是,依連部的傳統,調派偏遠外島一向是對付素行不良、操守不佳的問題份子最大的懲處。只好頹喪的斷了念頭,安分的守在台北,完整的服完了漫長而頹廢的海軍「陸戰」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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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逃
仲春的南台灣,時和氣清,豎琴層層疊浪推移聲下,Katherine 以近似遊吟詩人的唱腔,透過CD清謳著Scarborugh Fair,幽微蕩人。電話響起,傳來從昭的聲音:「還記得林正義?我傳份他台大同學的資料給你。」「是九十一年申請返台奔喪未果,那個敵前變節叛逃的林毅夫?」「正是那個丟下部屬,毫無職業倫理的傢伙!」打開電腦,赫見: 台大怪客:大陸知名經濟學人、中共總理朱鎔基的最重要智囊、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毅夫、台大一代會主席林正義,…… 不及看完,思緒迅即墜回當年……「報告連長,戰情電話!」沉睡中,安全士官焦急喊醒這位剛接據點指揮官不到一旬的連長。昏暗中,睡意全消,未及披衣就沿著坑道弓身跑進戰情室,只聽營長急促:「狀況三生效,部隊立即進入陣地!」「全連緊急進入陣地!」瞬間,口哨聲、起床聲、疾步聲、斥喝聲、上膛聲……像催命符般地燎遍這地下盤絲洞,不一會兒,各據點陸續回報:「第一排進入陣地完畢…」。身旁士官長壓低他那湖南腔:「報告連長,聽說是有人叛逃,而且是軍官哦。」 「真他媽的丟軍人的臉!什麼失蹤,分明是叛逃,不然連旗、兵要怎也不見?」「當初就風聞他放棄台大到陸官,就是想利用國防部到美國讀書,卻沒想到調來金門,當然原形畢露!」一進會議室,就聽到同袍斥罵聲,但見師長鐵青著臉進來坐定:「本次會議極機密!馬山連長林正義下落不明;防衛部已下令南雄與金東師立即換防;嚴懲各級幹部。還有二營一連叛逃案,明早槍決,各部隊長帶重點分子到場觀刑!……」 快三十年了,清晰記得師長那痛心、不齒的表情;彷彿早已認定這是宗叛逃案。我更是如坐針氈──那是在接任連長第三天傍晚,傳令跑來:「報告連長,五營二連孟連長電話!」「同學,我是從昭,大事不好,下午岸勤,在中字號艙內發現一個逃兵,是你連上的,叫張清河,上面還不知道,我馬上親自押來!」「王八的羔子,把這兔崽子綁過來!」 黑壓壓一群全付武裝的勁旅,鴉雀無聲地注視著集合場,清晰的海浪拍岸聲如索命鼓,心驚膽裂;鋼盔下稚嫩的臉龐,露出一雙雙驚恐的眼神,呆視著場中央: 「你這不要臉的兔崽子,敵前逃亡,人神共憤!你牽掛懷孕受虐的老婆,你等不了三年,你可知士官長已三十多年沒見到未婚妻!兔崽子!……」飛起一腳,重重踢翻滿身汗水、泥污、淚水,加上剛剛挨他排長耳光的嘴角血絲,高跪在地的逃兵──年方二十歲,來自台中的三年兵:張清河。 「求求連長,不要報我軍法……」滿臉淚光的逃兵囁嚅哀求道,更引得無名火:「你還有臉哀求,今日逃兵,明日臨敵必降!兔崽子,不斃了你,軍人氣節何在!」順手抄起身旁傳令的步槍,用槍托痛毆這令人不齒的逃兵。一時哀嚎聲、斥責聲,更令這群觀審的泛青臉龐早已魂飛魄散,悸望著蜷縮在地翻滾的同袍。 好一會兒,才血脈賁張地將槍擲還傳令,走進坑道:「將這無恥的兔崽子關進勇士堡,部隊解散!」一旁跟進的士官長憤憤說道:「丟人!請連長不要心軟,報上去槍斃了;要在當年,早就活埋了!」剛受訓回來的輔導長也接道:「連長已經占缺了,不要為這怕死的台客誤了晉陞;何況知情不報是違法的!」 「你千萬不要失德殺了他,人身不易啊!他只不過是想回台灣探視妻子;退伍前又回不去;更何況又不是跑到對面,切記;不聽母言,就是不孝!」隔日我心煩的抽空返家探視近在咫尺的老母,提及此事,不待說完,老母就要口惡心善的兒子救這可憐兵。 其實,張清河對妻子的情義也頗令人動心,加上慈母的叮嚀、生命的無價,……但:軍法的嚴峻、敵前的森嚴、軍人的氣節、知情不報的承擔……在在使初掌兵權的我左右為難…… 「好快;有三十年了吧!」關掉CD,若有所思起身,終於找到九十一年六月四日剪報及貼在另一角的喜帖: 立委建請總統基於人道立場,大赦林毅夫,允其返台奔喪;副總統則認為:此為國共歷史恩怨,統獨應休兵……林正義父親林火樹公祭,陳水扁總統與呂副總統更特頒輓聯:「遺德可風」、「遺芬裕後」!…… 報告連長,我下個月返台參加台商會議,順便主持我女兒婚禮,連長一定要到場證婚!對了,多年來,我一直遵奉您指示:保留中華民國國籍。張清河拜呈。 望著喜帖,不禁想起當年那逃兵臨死的淒厲哀號:「阿母啊……」;而時任敵前指揮官的林毅夫,棄甲投敵,如今反而倍受眷顧;真不知那些力抗共軍,使台灣免於被赤化而殉國的英靈,是否應悔報國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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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雙孤獨的眼睛
「只有孤獨的旅人,才能深切體會著被異鄉包圍浸潤的痛苦與喜悅。四處掛搭,獨立卻自主的個體,森然敻出,也才更了解異鄉、更了解自己。甚麼都要自己看、自己想、自己用身體去感受。他當然是自由的。自由的翅膀,翱翔浪跡,與天地精神獨往來。可是這自由正是孤獨的。大鵬鳥或老鷹,飛在天上,舉目四顧,那自由的翅膀就載著牠孤獨的眼睛。」 ──龔鵬程《孤獨的眼睛》(2005) 丁亥年新正初五,與龔鵬程、林明峪同遊新店藍夢溪,隨後來到印月禪寺小憩,龔鵬程錄荊公詩,題贈「妙質不為平世用,深心猶許故人知」,囑我為他即將由北京工人出版社推出大陸版的《龔鵬程四十自述》寫篇「印象記」甚麼的,說要放在書後。這是他《四十自述》的第三種版本,也是他在中國出版的第十本簡體字著作了。 我已出版的二十二種個人著作中,龔鵬程為我寫了十四篇序;當今,老友索文於我,竟遲遲破不了題、下不了筆。直到上周末從電視畫面撞見「草山行館」被一把暗夜惡火燒毀,我一眼認出石砌門橫簷的行書體「草山行館」,那四個字在火舌中倖存了下來。那正是龔鵬程題的字啊,與戶外的蔣公銅像成了一條斜角線在災難中蒼茫對望。當晚,二○○七台北縣公共圖書館四季主題講座,輪到我在三重南區圖書館開講「金門戰地風光與人文特色」,我從蔣公的草山行館一路談到蔣公駐足過的金門行館古崗樓,「好美麗的古崗湖呀,綠透了我的心房/明如月白如霜,陣陣清風陣陣涼/南明往事話興亡,魯王舊墓桂花香」,<古崗湖畔>的歌聲,兀自在這裡哼起,冒雨前來聽講的牧羊女等同鄉為我捏了把冷汗,「這種地方,你也敢蔣公來蔣公去的」。是的!「去蔣化」聲浪中,叫蔣公太沈重。不只沈重,而且驚心。演講結束後,我給甫由澳門歸來的龔鵬程打了通電話,為他擔任佛光大學校長期間接手經營、為我擔任三年顧問的「草山行館」的灰飛湮滅同聲一哭,那裡有我們「草山聚義」的許多美好回憶。人去物非,龔鵬程在嘆息中,旋即想到今年十月六日他要在台北時空藝術會場首度書藝個展,他為草山行館所題的「飲和堂」、「萃英堂」、「介壽堂」等木匾大概都焚毀了,「就借展完好的『草山行館』四個字吧!」 閃動在火光中的字。為老友的書寫幾句話,居然是這樣子開頭的。 與龔鵬程認識多久?他幾次向人提起,「楊樹清十幾歲的時候,就跟我在一起了。」我的日記記載與龔鵬程的第一次見面是一九八一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三,我在台北市廈門街的聯亞出版社當編輯兼主編《書櫃雜誌》,和他淡江大學中文系的同學林明峪對坐一張桌子;那天下午,已在師大國文所攻讀博士學位的龔鵬程就近來串門子,「我太太一個月給我五百塊錢零用!」他講的話都忘了,就這一句被我記下來。五百塊零用一個月?我當時的月薪都六千五了。已小有文名的他,這也是江湖奇譚吧。但也因為這句有趣,初次見面,我一涮過去對他「恃才傲物、盛氣凌人」的閱讀印象。等不及下班,我們走到水源路與汀州路口的家嘉咖啡屋繼續下一回,那是著名國會記者章台生姊姊章家嘉開的咖啡店,詩人羅門、哲學家潘世也常出沒於此。那一晚在家嘉,龔鵬程與我論「禪機」,上起課來了,拿出紙筆劃出「有/空」、「有空/非有非空」、「空有非空非有/非非空非非有」、「第三重之二諦/非非不空非非不有」的「四重二諦」。我看得霧煞煞的,又哪裡聽得懂?「嘿嘿!這就是禪機。」再啜一口不加糖的曼特寧,龔鵬程「嘿嘿」乾笑兩聲。此後,「嘿嘿」,成了他的口頭禪,化作他身上難以消滅的影音。那年,嘿嘿!他二十五歲,我十九歲。 廈門街的敲門聲、家嘉的咖啡香,舖展了龔鵬程與我至今長達二十六載的情誼。交往兩年後,龔鵬程以《江西詩社宗派研究》論文獲台灣師大國文所博士學位,年方二七,是台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文學博士;但拿到博士的第二年,他就「造反」了,以一篇<人文社會科學博士教育之探討>論文在一九八四年科際整合研討會中,把他蒐集到二十三年來的一百三十九篇國家文學博士論文作了通盤的分析,提出不少論文題目雷同及形式一致的現象,舉證並批判這些論文撰寫者欠缺對自己相同領域的了解,也未參考資料,當然陷於閉門造車的局面。<文學博士論文有套模子嗎/龔鵬程一篇論文/文史界議論紛紛/研究題材常雷同/係教育環境造成>,一九八四年三月十日,台灣各報的文化焦點都聚射在龔鵬程的論點,《民生報》文化版更以頭條處理。一夕爆紅,敢於「發難」的龔鵬程,也嚐到「落難」的滋味;當時我剛退伍返鄉,回金門小住,不自量力加入「擁龔」行列,寫了封信也寫了篇<我愛博士──從龔鵬程的評析談起>聲援,三月十四日收到龔鵬程的回信,「接大函,大驚。故人遠颺千里一函,感慨甚多。小文章一份,也請兄教正。這次因為這篇文章,惹來很多是非,實屬始料未及,但也無所謂,兄隨便看看好了。……這幾年間又遇到不少秘聞怪事,可能聊起來還不致令人打瞌睡。」 一九八四年的「龔批」、「批龔」事件後,龔鵬程已成學界自認、公認「癡頑桀傲」、難纏的人物。二十多年來,又歷經一九八八年首訪大陸出席「文學理論建設與中外文化交流」研討會,理直氣壯、坦率而犀利地批判大陸文化怪狀;一九九三年任陸委會文教處長期間以一篇<政治需要真情實義>砲打主委黃昆輝,掀起海基會、陸委會的「海陸大戰」;一九九三年以<如何討論大歷史>卯上寫《中國大歷史》的黃仁宇;二○○三年在第五屆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年會上槓上杜正勝;二○○三年任佛光大學校長進入第四年以一篇<縱欲以證菩提>論文加上在學校草原文化周的「烤羊事件」,腥風血雨,豬羊變色,捲起佛門漫天風雲,從此「最年輕的大學校長」變作「最年輕的大學退休校長」。 一九五六年生、肖猴的龔鵬程,簡直就是活蹦亂跳、七十二變的學界「孫悟空」。他的學問底子太好、武功太高強,他勇於革命、批判、不妥協的性格,不見容於「正統」,得罪太多人,致台灣學界的暗角隱隱然有股「去龔化」陰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孫悟空西遊記,龔鵬程北溟行記。交卸佛光大學校長職務後,他遠遊大陸,任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客座教授,台灣來的學者居然在北大、清大校園教起中國文化史;他也是北京師大的特聘教授,更是南京師大建校百年來的首位講座教授。現在,他又當起在美國立案、多學區的──歐亞大學校長了。 北京學者劉夢溪說龔鵬程是難得的人才,「『異世』和『獨立』兩種品格,他均當得」;台灣學者周志文論龔鵬程,中外歷史上,具有創造力的偉大人物,都多少會有些自毀的傾向,「他比許多人有偉大的機會,然而他總是放棄」。 我呢?從少年到中年,相交二十六寒暑,我所認識的龔鵬程,「嘿嘿」的背後,總有一雙孤獨的眼睛、有一對自由的翅膀。一如,「去蔣化」氛圍裡,他所題的「草山行館」在火海中驚悚地舞動,又在與火神之吻中孤獨地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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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樂生‧劫運
初春,老樹抽出新芽,粉蝶飛舞著,草綠了,小花露出歡顏,但樂生院民蒼老的臉龐顯露出更濃重的憂慮、哀傷,因為一只強制拆遷公告,貼進了樂生院,再度被迫遷的命運又降臨他們身上,儘管院民多年來參與無數次抗爭,「走上街頭」的經驗學習、成長得很快,已經能充分掌握證據,提出自己的訴求,據理力爭,但仍不敵政客的邪惡、傲慢、鴨霸作風。 三月中,在諸多新聞媒體現場報導、錄影下,我們一個一個被警察手腳懸空粗暴的抬走,強押上三輛警備車,載到東湖山上……。 在擠滿三輛警備車之前,在抗爭現場,我們面臨一場針鋒相對、警力強力推、拉、擠、壓,在反抗過程中,我們被強制拆散、迫離,在激烈的掙扎、拉扯、哀號、慘叫、謾罵聲中……一樣不敵警棍、盾牌、強制驅離、被懸空架走……在那之前,因為已經累積許多「抗爭經驗」,我們在高分貝的迫離喊話中,三次舉牌之前,大家都堅定的手臂互勾、雙手緊握,串聯成一個鞏固的陣線,大聲高喊訴求口號……然後在一波一波越來越強力的迫離危機中,克服恐懼、在緊張氣氛中做深呼吸,大家互相提醒,避開可能遭遇的傷害……然後再彼此打氣,為了捍衛正義,絕不妥協、永不放棄………最後,我們一個又一個的「盟友」、「同志」,終於在警備車中──再度相逢……不知為什麼?當我被強押進警備車裡,望著鐵網外灰色的天空時,我突然淚流不止………一起抗爭的夥伴輕拍我的肩膀問:「你還好嗎?」我完全無法回答,眼淚久久猛流不止……我的腦海中浮現樂生的一景一物:公炊、福利社、納骨塔、佛堂、消毒室、鍋爐室、澡堂、怡園、「以院作家」的石碑、一棟又一棟的院舍、一棵棵的老樹、大樹下的舞台………一幅幅的畫面,穿過警備車的鐵網,直直刺入我的心窩……。 這些,有一天都會消失不見嗎?那些躺在強制拆遷的怪手前面,欲與樂生院共存亡的院民的肉身,他們心頭上的悲傷……有一天也都會消失不見了嗎?還是像過去一些曾被紀錄下來的「悲情故事」一樣,會留下一頁汙點證明?就像不久前在「樂生──怡園」放映的「我家在康樂里」的紀錄片一樣──「紀錄著小老百姓的無奈與悲哀、政客的假情假意,最後,在政商互相取得利益當中,被犧牲的還是無力抵抗的可憐百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悲劇一齣一齣在上演,悲情一次一次在醞釀,什麼時候,弱勢者的聲音才會被聽見?政客,什麼時候才會找回自己的良心?當「鋼彈」(花燈)被有心人迎接到樂生當捍衛戰士時,誰真正在乎:一位日本卡通主角,站在漢生病療養院中意味著什麼?那「精神象徵」會帶給台灣人什麼樣的火花、撞擊?當另一尊熊貓(花燈)也來到樂生院,站在「鋼彈」身旁,一起高喊「捍衛正義」時,你是不是認識、了解他國一個有關痲瘋病院的溫馨故事呢? 「龍貓的作者宮崎駿是日本漢生病親善大使,「龍貓」及「神隱少女」兩部代表作的靈感都來自於日本療養院─多摩全生園。如今全生園內有一棟由宮崎駿認養的山吹舍,龍貓的家就是以山吹舍作為藍本。」 如果你真的相信:「政府已經妥善照顧所有的樂生院民」,那麼我願意帶你走進樂生院大門,從醫療人權的角度去觀看真相,那麼你很快就會質疑:「為什麼想要留在舊院區的院民,和已經搬到新院區的院民在基本生活需求的照顧上,竟有如此差別?」如果你不清楚何謂「照顧品質」,你可以──「透過公廣新聞平台的鏡頭,獨家進入日本岡山縣的愛生園,這是七十多年前台灣樂生院成立的同時,日本政府在本國設立的第一所國立癩病療養所,當年台日兩地的病患受到同樣的不當壓迫,如今,台灣的院民仍為臨老搬遷所苦,日本愛生園的老人們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你將看見的事實是:「愛生園保有舊院舍與長島自然景觀供社會教育用,院民居住在經整體規劃的人性化平房房舍,園區整潔、有遮蔽風雨的廊道,又考量許多病友眼睛失明,交叉路口更設有警告播音、提供盲人收聽的廣播系統等。醫療資源充足,醫療人員和病患比例將近二比一,每位院民皆可獲得完善的居家照護。」 反觀樂生院病友,新院區缺乏完善生活機能,住在其中的院民彷若被監禁在冷冰冰的醫院,舊院區又朝不保夕──「台南舍、尖山舍、涼雲舍、龍壽村(院民通稱「一百戶的」等等早在數年前就已被捷運局擅自拆除,這個已經丟失的區域,佔原有樂生療養院面積的70%,目前所討論的方案,無論是41%或90%,對象只是目前山坡上僅存的三成院區………只因政府決策失當、捷運工程竟將樂生院最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築群毀損殆盡,剩餘的合院亦將被孤立在巨大擋土牆的頂端………」。 當你稍微了解一點眉目,開始產生疑惑時,我建議你再多看一些真實的記錄影片;如果你看過樂生院的「寒森歲月」紀錄片、了解「痲瘋共和國的美麗與哀愁」、聽見「美麗島」的歌曲,再看一看「鋼彈護樂生」的過程,以及一些文化人為樂生「發聲」的現場紀錄片,你發現自己原來並不了解漢生病友,感覺自己其實有能力可以對他們付出一點關懷時,我會想建議你──再多看一點「真正的真相」。 看過「捷運局欺騙社會大眾」、「捷運帶給樂生的浩劫」、「現行方案與保留90%方案比較」等等紀錄片後,我想你就會明白,什麼是「無知的錯誤」。 隨著一只公告,樂生拆遷期限越來越迫近,樂生療養院的存留與否,被台北縣政府激化成「搶救新莊人權益」的戲碼,台北縣長周錫瑋公然走上街頭,在宣傳車上刻意隱瞞事實,也忘了不久前他曾親赴樂生院在連署布條上將「反對強制拆除樂生院」的「反對」二字畫掉,再親筆改寫成「不會」(強制拆除樂生院),然後簽下自己的名字……這一切就像前面我建議你看的記錄片一樣「鐵證如山」、「原音畢現」,不幸的是他竟然自打嘴巴、大放厥詞,在宣傳車上帶頭高喊:「4/16、除樂生,好不好?」……假如你從不曾走進樂生院,尚未建立「獨立判斷、深刻思考」的習慣,你可能會像那一群無知的人或既得利益者一樣響應周縣長,高喊:「好!」「4/16、除樂生!」「好!」 「周錫瑋縣長恐怕是台灣歷史上第一位政府單位的首長,站在宣傳車上,帶頭要求要拆除弱勢者的家園。這是政府單位首長最差的示範,以不實的言論與資訊隱瞞,刻意挑動人民之間的對立。煽動人們把目前生活的不順遂,怪罪在一小群弱勢者身上的做法,是法西斯主義的行徑,也就是當年造成漢生病患隔離的原因。」 不管你如何解讀「法西斯主義」,任何有正義感的人都會認同:「周錫瑋縣長應該立即向全民道歉,以免讓恐怖的法西斯主義滋生在台灣美麗的土地上。」 雖然不應該流淚的,但我卻不覺得羞赧,因為透過淚水的洗滌,我越來越清楚看見真相,但願有越來越多的人也一樣──「看見‧樂生‧劫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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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真理
阿婆很久沒進到這棟大樓了,望著電梯裡的樓層號碼,躊躇片刻,隨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12,一股凜然正氣升起,襯托著原本瘦削的臉龐愈見剛毅,彷若壯士出征,易水送別。 沒錯,今天是個大日子,阿婆要為自己心中的正義與真理做最後一搏,二十年了,她可沒忘記這件事,明天大媳婦要遠行,此去經年,「這是我的最好機會!」她如是想著。 開了門,媳婦正在屋裡打包行李,抬頭向她問了聲好,又低下頭去,維持一貫的禮貌與距離,多年來阿婆與大媳婦的關係始終如此,若即若離。 說起來大媳婦進門已三十載,頭十年住金門,後來舉家遷台。「她一到台灣就變了,跟她說哪一天要拜拜她都充耳不聞,我好心前一晚提醒她,第二天她竟然還跟我裝蒜,我又不住那兒,也不能替他們拜,唉!當初就不該答應大媳婦,搬去和老二住,這下可好,天高皇帝遠,她完全不把拜拜大事放在心上。」阿婆心裡嘟噥,但面對向來對她慷慨大方的大媳婦,她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大媳婦在金門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吩咐她拜拜,半夜她都會起來準備,雖然不懂規矩,多教幾次也就會了。」阿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大媳婦一下子患了拜拜失憶症,怎麼教都教不會。 「二媳婦這幾年也變了唷!」想到二媳婦,阿婆不覺神色凝重起來。「老二最懂事,祭祖拜拜中規中矩,一點都不敢馬虎,媳婦很聽他的話,都會幫著我張羅。曾幾何時,二媳婦怎麼突然變成兩面人了,兒子在時對我必恭必敬,兒子不在竟然對我擺臉,根本是在演戲給老公看!」 不過,比起今天這項神聖的任務,這一切都已經微不足道了。阿婆在桌前坐定,叫大兒子過來,在他面前緩緩攤開一長條白紙………… * * * 「嫁進夫家的第二天,婆婆交給我一大張紙,上頭密密麻麻全是日期,婆婆逐日向我解釋,幾月幾日拜什麼祖先,幾月幾日拜什麼鬼神,甚至連前世父母都做成人偶來拜,習俗加上祭祀,大大小小一年就有一百多個拜拜天。」大媳婦娓娓道出初為金門媳婦無法承受之重。 「我從外地來,實在沒法理解為什麼拜拜那麼多。由於不想忤逆婆婆,凡事儘量配合,沒想到拜拜不如想像中簡單,貢品至少六大碗,半數要求炸食,鄰居阿婆阿嬸還會過來指指點點,看妳準備得夠不夠『澎湃』。我在娘家沒做過這些,動作笨拙,往往摸黑起床,開爐升火、又切又炸。望著置身油煙滿佈、蓬頭垢面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早分不清汗水或淚水。忙到天亮又要趕去學校教書,壓力之大無可言喻,懷的第一個寶寶,就這樣流掉了。」 「我像陀螺般隨著婆婆轉,一會兒拜東,一會兒拜西,碰到大日子,長褲膝頭都跪破了。」終於有一天,大媳婦覺得必須好好研究拜拜這檔事兒。 首先,她看到拜拜並沒有令拜者心安,雖拜鬼神,心中仍充滿禁忌與恐懼,只為了鄰里流言,形成互相綁架。拜拜也不能凝聚情感,兄弟妯娌間,常因勞役不均而心生不滿,甚至引起口角。最令她心痛的,是社會資源泰半流向祭祀,平日省吃儉用,拜拜傾囊而出,天天吃剩菜,不僅浪費,也賠掉健康。拜拜已流於形式,「相」留下來,「法」卻不見了。 結婚第十一年,大媳婦在台灣擁有自己的家,即和先生約法三章,對婆婆經濟無條件供應,同居則免談,她掰個理由,加上配套措施,婆婆自此歡喜長駐小叔家。 「我不是不願侍奉婆婆,也期待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但婆婆固守祭拜成規,我實在無力招架了。有時我也會心疼婆婆被繁文縟節捆綁,常提醒她要對自己好一點,我願意竭盡所能,讓她在世的時候,生活不虞匱乏。」 大媳婦了解婆婆與小嬸的關係已經產生質變,雖然同情婆婆,卻也能理解小嬸所為──她真的累了,必須為自己近乎崩潰的情緒找尋出口;一如她當年,若非奮力展趐,恐怕再也無法飛翔。只是,婆婆今天來,不知為什麼事? * * * 阿婆開始宣讀,要兒子逐字逐句記下:幾月幾日哪一位祖先忌日;幾月幾日哪一間廟宇拜拜;灶神、車神、豬舍、馬廄、草房、樹神、石頭……要拜;蔬果乾糧不可,千萬記得……… 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語氣堅定而有力,看得出她不畏變遷,堅持為真理獻身的決心,臉上充滿聖潔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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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林媽肴《浴在火光中的鄉愁》
我曾見過林媽肴幾次,一次是偕同岳父重返小金門當兵舊地,幸得他熱情招待,客串導遊,還有幾次是在台灣。林媽肴膚色黧黑,但黑得精神、閃亮,每次見面,很難不注意他的黑。於是每次見他,我心裡總出現這個詞彙︰「那漢子」。「那漢子」是讚揚他外貌剛強,搭以高挺孤瘦,是頗有俠義味道的。不過,「那漢子」外型挺出,筆下工夫卻綿密細緻,正是外剛內柔。 我以為這樣一個「柔」字,用在林媽肴散文,該是恰當的。「柔」又可以劃分作幾個部分,一是情感的柔、二是文字的柔、三是意象的柔。林媽肴情感的柔,可就題材面找,甚至在篇名就能找到端倪,像是〈花季,像一杯神酒〉、〈那夕迷霧〉、〈最初的想起〉、〈我從霧中歸來〉、〈霧裡的百合花〉等,無論鄉情、離愁、友情、親情等,都能看見作家細膩的心思。文字的柔,則俯拾都是了,比如「把那串烙下的痕跡串起,就是一段過去」、「不要任何景象來觸動忍不住的這一季」、「明日的布穀不知是否會再到田畝上去尋找,遺落了的紅豆」。情感的柔跟用詞的柔,就造就意像的柔境,於是連中共單號擊砲,都能化為「將過了兩年的每逢單日之夜,要回歸那日子不必再以單雙計的家鄉」,這樣具有美的薰陶的描述。 事、物以柔對焦,形成林媽肴重要的行文特色。而以柔焦處理後,事物形態多失去輪廓,林媽肴的散文也常常看到事件抽離,專注在寫斷續的情感、迷濛的氛圍、或者意識的流動。把這樣的柔焦對準生活事事物物,莫有不美的,而如果擴大柔焦的對象,對著砲火歲月、坑道、砲彈等,也依然蒙著美的光暈。這樣,林媽肴就找到大聲疾呼、痛心疾首外的,另一種描寫戰地故鄉的方式:那就是抒情;溫柔的抒情。林媽肴散文所承載的訊息,多偏向個人美感經驗的提升跟事物義理的尋覓,散文一般承載的真實跟表現,相對的,就少得多了。 林媽肴以「柔」處理之後的散文,傳達了「霧」的感受。金門多霧,林媽肴則身、心、靈,也多霧。比如這段內文「我本來是頂喜歡霧中行的,時令的輪迴剝裂了一樁痛苦的薄殼或許有人察覺出我的輕浮面,但某些事情總是容易被人誤解的,終須以時間來澄清,來表白過往的原委」。這是把心境柔焦了、也霧化了,寫出不想說的說,也因為如此,終使這樣的說,躲在霧的後頭。 林媽肴熟悉古典的痕跡也處處能見,對於古文、詩詞等造詣,也多精深。跟上述柔焦、霧化不同的是,林媽肴很能掌握文字精準的,像是「蒼苔小樹」、「到破廟裡去枯坐半日,到印月堂聽蛙」等,都恰當描繪景物跟心裡狀態,而「燕語休,友朋遠,唯獨晚風繞身畔,坐待晚風逝」,不正是宋詞的意境? 林媽肴一些篇章裡,比如〈花季,像一杯神交酒〉充滿意象跟神思,似有向屈原、宋玉等先賢取法,以美文駕馭龐大的神話,昇華到寓言境界了,可惜氣仍不足以貫之,而有些篇章執迷於修辭跟想像,致寫得抽象,節奏也偏向沉緩。 我常想,林媽肴寫這樣的文章,在金門能有多少讀者?我猜不會太多,然而,林媽肴卻也不是為了增加讀者而寫的,反倒是為了彰顯他的文學理念。而林媽肴以美學、意象、意境為旨,營作文章,使他跟多數側重務實、流暢的金門籍作家便有了區別。 岳父沒讀過林媽肴的文章,若是讀過,肯定會大大驚嘆說,「那個人長得那麼黑,怎寫得這樣柔?」 為文跟形貌本有差異,而若林媽肴真能剛柔並濟,不也是可以期待的文學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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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佛國千秋事業
「金門佛國」是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董事長明乘長老,為將來興建金門大佛園區的一個名稱,也是他登上金龜山頂,俯瞰金門大地山川,腦海中所浮現的一幅理想願望。他說就要做大建設,對金門地區才有大貢獻,才能嘉惠地區民眾,這是他對金門人的感恩回報。 「千秋事業」是李縣長炷烽執行董事,在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中有感所說的一句給人希望的警語:「大佛園區開發是一項艱難的事業,也是千秋事業」。我認為「金門佛國、千秋事業」,真是金門人共同努力追求宏遠、高遠的理想目標,所以我把它們聯合作為我的標題,提醒大家注意,進而一齊努力來實現它,完成它。 金門大佛園區,預定興建在金沙鎮金龜山四周一百二十公頃的土地上,將來勢必成為一個遊樂觀光園。而大佛擬建在海拔高約四十四公尺的金龜山頂,大佛高一六O公尺,基座五十公尺,離地面高度約二五O公尺,遠望聳入雲端,高貴壯觀無比。大佛四面各有一座大門,八方還都各有一尊六十公尺高的大佛,形成一座城池,加上一間供人朝拜雄偉堂皇的寺院,可想這工程是何等浩大,何等艱難啊!工程圖正由明乘長老在大陸請名設計師設計中,不久就能呈現出來。佛說,願多大,力就有多大,有願必成,讓我們共同為子子孫孫做這件大事吧!誠如明乘長老在召開第一屆第三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致詞所說的:「興建金門大佛園區,希大家同心協力,多為金門發點心、付出一點力量來。金門有很好地理環境,未來金門希望很大,希望各界一起來推動大佛園區開發,早日促其動工,早日促其完成,以帶動金門繁榮,讓金門觀光發展起來。建設好金門,大陸與臺灣民眾來觀光,才不會令他們失望。」 金龜山為東西走向,其地勢西高東低,頂部形成兩山峰,兩山峰之間略微平緩的山凹處的南側,有金龜山貝塚遺址,屬於史前時代的文化資產之一,它蘊藏著有關金門住民過去生活行為的訊息,可供考古學者研究探討先民文化發展的過程和變遷。據考古學研究推測,金龜山貝塚遺址的年代最早,約距今九千年前。(金門己發現的貝塚遺址,較為人所熟悉的兩處一復國墩遺址大概約六千年前,二浦邊遺址大概約三千年前。另烈嶼也發現青岐、后頭等遺址。)文化資產畢竟有限,我們必須善加保存利用,喚起更多人對文化資產的重視。 今(九十六)年四月四日,財團法人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召開第一屆第三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會後安排各位董事、監察人金龜山參觀大佛園區,從金城驅車前往約四十分鐘的車程,因為有一段坎坷崎嶇不平的山路,頗要小心慢駛,到達山頂一處原駐軍鋪設水泥的小廣場,俯瞰西園鹽場,宛如河海,俯瞰文化園區,像是一座美麗的聚落,遠望可太武山與大陸,景色怡人,如將來開發成功,必定是金門最偉大、最壯觀的風景名勝區。雖然當天風大寒冷,明乘長老興致勃勃又向性海法師、心育師父、陳昆第、林成炎、盧志權等董、監事以及文化局郭課長、地政局李課長等陪同人員,談起他十七、八歲在金門服役當兵時,深受兩位老太太愛顧的往事,讓他終身感念不已!非常遺憾,因為野草叢生,我們已無法進入金龜山貝塚遺址參觀,好東西不能讓愛好者欣賞,十分可惜。如果能夠列入大佛園區規劃工程範圍內,力求避免破壞,同時要彰顯它的文化價值,這不是更能發揮它的價值功能嗎?為什麼要反對大佛建在金龜山上呢? 李縣長炷烽執行董事,有鑑貝塚遺址保留維護的重要性,在會中指示金門縣文化局,應編列經費預算,配合大佛園區,聘請學者專家再作金龜山地表調查和地質探勘,規劃貝塚遺址成為可以進入參觀娛樂區,以有效保留其先民的文化史跡,讓大佛園區與貝塚遺址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同時李縣長強調,建設大佛園區,必是以人為本,要注重環境的保護,文化史跡的維護。金門大佛園區的開發是要帶動地區各項產業、交通、觀光,甚至宗教的全面發展;有關環境保護、古蹟維護、以人為本的環境開發,一定會請專家學者群來做一個合理的研究。基金會興建大佛園區不是謀利行為,從事宗教事業只有犧牲與奉獻,也希望提出評論指教的好朋友,以後在董、監事開會時,歡迎他們來列席參加,參與後才會了解明乘長老對於園區的宏遠構想與抱負。以免誤解熱心的董、監事與工作人員的付出。希望大眾深入了解,不作無謂批評,令大眾裹足不前。縣長舉例說,星雲大師在台南縣政府附近一個重要的地段,開發了一座雄偉的佛光山道場,它之所以能興建完成,就是因能獲得社會大眾的認同與支持的成功案例,值得我們效法。他並指出,這些參與者都是一番苦心,大佛園區開發是一項艱難的事業,也是一項千秋事業,希望能帶動地區整體的發展,希望獲得社會大眾的認同與支持。 吳立委成典說,大佛園區立意是良善的,讓金門走出悲情,雖然過程曲折,但很了不起,有挑戰性才偉大,也彰顯其重要性,希望大家一起努力,讓金門大佛早日動工完成。當有那麼一天,我們抬頭仰望在寬廣遼闊的天空中,有一尊慈悲的大佛高聳雲端,將讓我們感動而熱淚盈眶,膜拜不已! 我雖然是在驚恐婉拒不能與不得已的情況下,接任金門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的總幹事,但是清國仍然以歡喜心,感謝董事長暨各位董事、監察人的愛護栽培,給我服務大眾的學習難得機會,希望今後大家多給我鞭策指導,讓我做得更順利。誠如嚴長壽說的:「學做自己與別人生命中的菩薩」。唐、儲光羲詩云:「衣食既有餘,時時會賓友」。我把它改成:「衣食既有餘,發心做義工」。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多為我們的子子孫孫做一點點奉獻,這是很意義,很有價值的義工。我一向很崇拜宋大學士范仲淹,積善精神,行善的表現。 我曾熟讀他的《岳陽樓記》,有一次金門書法學會要開展,我正又再讀它,心血來潮,就以一件,八條幅書法作品寫完全文送交,迄今我再未曾寫過這樣長的書法,也從未感受到我寫它時的那種流暢瀟洒的快感,二小時一揮而成,滿心歡喜。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令我感動。他念念在利益群眾,不願自己一個人享樂,令我仰慕。范大學士的德行高遠,當然我也許無法效法,只表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仍心嚮往之」的學習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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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餅乾與網購電腦
上網訂購一台電腦 擅長組裝電腦、對於軟硬體都嫻熟的朋友阿四,週五傍晚前來串門子,正巧工作室的一組電腦作業系統出了些突發狀況,那是已經超過三年役期的Macintosh G-4機種,陪我日夜操勞已瀕臨退休的二級裝備。「可以除役了,這機器已經不堪負荷,況且舊系統也差不多該淘汰了,換台新的機器吧!」邊嚷嚷,他隨即上網查詢了適合我工作用的新款機種。運算速度、記憶體、硬碟容量、顯示卡等級、搭配的作業系統等等。嘩啦啦列印了一疊相關資料,我約略瀏覽,價格在我所理解的範圍內,就請他即刻上網訂購。 網路公司在第二日來電,確認訂單及付款方式、送貨時間地點,一切循著網購時代的流程。星期天上午,快遞公司來電約定日午點之前送抵貨品,但我中午計畫外出,除非他確定十二點之前準時送達,否則我建議改為週一上班時間交貨。 週一上午十點,快遞送來貨品,我當面點收。阿四也在中午趕來,他替新的電腦安裝了新的作業系統,重整硬碟,並且依照我的作業習慣,把硬碟分成系統、作業、備份三塊區域,然後安裝工作所須的字形及設計作業軟體,逐一測試完成,整整耗費了一個下午。儘管業者宣稱新系統速度如何突飛猛進,設計所需安裝的軟體、檔案資料、進行中的系列工程,仍須一一移植轉檔,一刻也不得省略。 阿四是我的莫逆之交,我們曾一起服役海軍,後來結為好友。他稱得上是我的電腦啟蒙與顧問,在轉型的1998年前後,我一邊維持著手工完稿的設計工作,一邊商請阿四替我進行電腦作業環境的架構,他擁有這方面的天分與興趣。通常他先逐一操作過所有軟體,熟悉各種功能特效,然後利用夜間空檔,一一傳授於我,因此我得以順利的跨越新科技與舊手工這道藩籬。 眼看一切就緒,網路測試也順暢無礙,卻在最後一個編輯軟體安裝過程中,出現意料外的障礙。原來新的雙CPU增快了速度,卻放棄了因市場萎縮的繁體中文排版軟體的可相容性。如此,我們原先計畫更新作業環境的企圖失去了功效。這組外觀摩登時尚,如便當盒大小的精緻高科技產品,現在無法符合我的預期需求,況且網路公司並沒有在產品功能上註明。阿四立即上網填單聲明退貨,原因是無法相容舊有作業系統。估計週二,快遞公司會前來收取退貨,網路公司則退回交易單,我那老態龍鍾的二級戰鬥裝備,只得暫時委屈,繼續維持當前的進度,靜待下一次更新的機會。幸好,主力機器一切狀況維持正常運作。 平白忙碌一場之後,起碼獲得一個資訊,MAC電腦正進行著一次大革命性的改版,無論系統或者作業軟體的相容性。 手工餅乾發表宣言 和昔日同窗舊友的小聚會,引起一次小小的發想。已經脫離職場許久的同學阿雪,準備了她和先生親手烘焙的餅乾、牛軋糖,口感風味都好。大夥吃出興致,順勢起鬨,提議乾脆大家一起來鼓吹行動,把手工餅乾推上網路行銷。老吳當場志願負責進棚拍攝餅乾,小惠說她善於包裝盒設計,林桑正好熟悉一家網路行銷公司,可以把產品推進網路平台,我別無選擇,只好硬著頭皮接下文宣撰寫,為手工餅乾編寫一則短文,放置網路讓消費者認識新產品。 和阿雪短暫的閒聊裡,我獲得些許靈感,迅速編寫了一篇關於手工餅乾的宣言: 「必須澄清,我一向不善於待在廚房,既沒有什麼百年老店的招牌封號,也絕非出自於任何經典傳承的手工世家。我和身邊的男人,與大多數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過、投資創業過、偷懶閒適過、放逐周遊、四處遊蕩、看過玩過吃過。 去年,我們在經歷過四十歲這個進退茫然,什麼都不能確定的時刻,突來的念頭,想為自己製作一種能滿足味蕾欲求的餅乾或者牛軋糖之類的點心。雖說是為了自己而下定決心,我必須嚐遍周遭所能接觸過的各式糖果餅乾,才能確定什麼樣的口感與風味最能讓自己滿足而且眷戀。 你可以理解,一旦有了替自己製作一份摯愛餅乾的念頭時,當下對於風格與口味的高度堅持,肯定必須超越之前所品嚐過的任何糕點,否則,又何須浪費已經習慣的閒適與悠哉呢? 最初,我們品嚐自己的餅乾。然後,朋友造訪品嚐之後也覺得口感不錯,應是下午茶的好搭配。偶爾外出探訪朋友或接洽案子時就當作隨手的伴禮。接著,有人試探著向我下訂單。我們幾經反覆思索,斟酌再三,手作餅乾的初衷,只是為滿足口腹之慾,以及犒賞自己而立之年,可以依著自己的意思製作一份讓自己迷戀的餅乾滋味。至於引來友人的興致,遠超出最原先的預想。 一位事業與地位有成、重視生活品味的老朋友吃過餅乾後說:「我可以完全不必仰仗名牌,也可以名牌得徹徹底底。至於妳的餅乾,我必須慎重告訴妳,不應只留著造福自己的口腹。有絕對的理由,好的餅乾一定要與好朋友分享。」 我想,品味餅乾和烘焙一樣,都是一種態度。如同生命,十八歲、二十九歲、三十、四十、五十歲,不同歲數都有不同的賞味心情與口味偏好,所以我允諾我的朋友對於甜度偏愛程度的選擇權。 你不一定懂得烘焙,你當然無需具備關於烘焙的知識,我只是想與你分享關於烘焙這件事。餅乾是固態,麵粉經由固體的麥子轉成粉狀再變成餅乾;糖是固體而後變為液體再轉成固體,鮮奶、堅果、麥芽、香料也是,都經歷過各自轉變重塑的過程,最後成為我們輕嚼細嚐的各式餅乾點心。至於期間的搓揉 和、發酵膨脹都有一定的比率與時程。一旦進了烤箱烘焙,看著小麵糰隨著溫度爬升而逐漸舒展膨鬆;色澤由白皙轉溫潤,然後趨於金黃而終於呈現無與倫比的誘人色澤,那是一段賞心悅目的視覺饗宴。我如此形容,如果你親眼目睹一塊餅乾的烘焙經過歷程,我想你一定會感動。在細嚼餅乾的同時,你因此能感受到身為餅乾的一份榮耀與誠意。 所以,你現在吃的和我吃的一樣,是一份為自己誠懇手作的牛軋糖果與阿雪的風味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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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
如同絲緞湖面上的美妙皺痕 令你心動 那是春天金翅雀般的少女 羞怯而笨拙的謊言 至於少婦情人 狡獪迷人的說詞 則像暗夜湖畔閃閃流動的螢火 供你讚嘆玩味 那些諂美的人 寒暄 朝你致敬 映著理性輝光的臉龐 在魔鏡前揣測算計 生存與靈魂的距離 你微笑洞悉一切 並以謊言驅離克隆 和決定論者 你釋放歧義如漫天飛鳥 讓旋律曲折如生命的姿態 但你終究不解:為何 泉湧一樣的憂傷 總伴隨把你淹沒? ──機器人感覺詩之一:謊言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電腦問世之後,計算機領域的科學家們開始討論「電腦是否具有或總有一天可以具有思考的能力」這個問題,甚至把哲學家、語言學家都捲入了這場科學論戰。當時一位數學家涂靈(Turning)就提議用一個知識層次上可操作的測試實驗來取代無休止的形而上的辯論,這就是著名的涂靈測試(Turning Test)。 這個測試實驗是這樣設計的:有三個隔離的房間,中間是一個測試者,分別以電腦打字與隔壁兩個房間對話,這兩個房間中,一個是人類,另外一個是電腦。測試者不斷詢問兩個對話者,藉以判斷何者是人類,何者是電腦。而兩個回答者都要想盡辦法讓測試者認為他才是真正的人類。也就是說,電腦必須設法欺騙測試者,好讓他做出誤判。當測試者(人類)無法判斷與他對話者到底是人類還是電腦時,我們就可以說電腦具有與人類相同的智慧,或者說電腦就具有思考的能力。 涂靈測試的提出平息了大部分「思考機器(thinking machine)是否可能」的爭議。當年涂靈預測大概五十年後,科學家應該就可以設計出ㄧ台會思考的機器。現在,五十幾年過去了,涂靈當年的期盼顯然已經落空,或者至少還要再等五十年。 儘管如此,涂靈測試仍然是人工智慧領域一個經典的創見,這個測試有趣的地方是把電腦模倣人類智慧的指標建立在「說謊」能力上。 認知科學家認為,兩歲的幼兒伴隨著語言發展同時開始出現「說謊」的能力,這個時期的謊言比較像是語言的遊戲:一種介於印象、幻想和語言符號的對照遊戲。一旦到了學齡兒童階段,基本道德和價值觀念逐漸成形,謊言變成為掩飾不被接受行為的的一種手段,透過說謊來保護自己或獲取短期的好處。這種行為其實如同其他生物,為了解決生存問題所演化出來的解題機制。 但人類與其他生物最大的差異在於:人類擁有組織語言符號的能力。因為這個獨一無二的能力,語法、意義、想像、思考便是由此繁衍而成。語言正是人類建構文化系統的關鍵工具,它連繫、累積、傳遞、演繹人類的生活經驗和知識,最後堆砌成巨大的文明城堡。 而隱身在這個光明正大的、耀眼的理性工具背後,正是「謊言」這個小小的罪惡。透過「謊言」,人們可以逃離嚴密的集體意義、逃離巨大文明社會的制約,以便回到自我的真實感覺,在那個被理性拋棄、被道德排拒、被記憶遺忘的角落裡,我們被迫面對原始的生命狀態──所有未經修飾的困窘、喜悅和悲傷。 所有的小說家、詩人和哲學家都應該是善於說謊的。他們借用、移植,以及編造了語言的意義。他們提供了一個個恣意想像的花園、痛苦靈魂的庇護所,或是自我圓滿的理性王國,讓人們得以從幼兒惡作劇般的語言遊戲中獲得說謊的樂趣;或藉此得到更安適的生存意識狀態。 這就是為什麼對於人類如此輕而易舉的行為,對電腦卻如此困難。如果有一天,電腦也有生存的壓力,有了逃避的動機,也有了自主性地社會價值認同的矛盾痛苦,也許我們真的就能夠設計出一台符合涂靈期待的「思考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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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香居
「我們經常會想,我的祖先從那裡來,我為何居住在這個地方而不是另一個地方?在我居住地之外,我較近的同宗同族還有哪些人,他們住在何地,又因何到了那個地方?我祖父過世後留下一本簡單的家譜,封面用毛筆端端正正地寫著『潁川陳』、『木本水源』,扉頁有本族的昭穆,譜中載述自清康熙以來列位祖宗的名與字,以及墓塋所在和方位,自然,末尾依次是我的祖父輩、父輩和我這一輩的名字、出生日期和時辰。因此我知道,我們來自河南的潁川,最遠在康熙時祖先已經移居金門,而祖上墓塋都在烈嶼某山。每當撫摩這冊已經有點殘破的家譜,我都激動得眼淚要奪眶而出,這種心境,那些沒有經過上世紀六十年代劫火的人是不太可能體會的。如果沒有這本家譜,我不可能知道高祖以上一丁點的情狀,也不知道祖上的墓廬就在烈嶼某山,當然更不會知道,我們的祖上是怎樣經過千辛萬苦從潁川走到金門,又在金門定居、繁衍。」 ──陳慶元<蕭永奇贈我金門宗族文化>(2005) 明天,又是清明。昨天,細雨霏霏,與明哥、森哥,同行前往三芝鄉北海福座的父親靈前上香,望著印著「子孫永遠奉祀」的蓮座靜靜地立在北台灣一角。父親遙望何方,二十歲離開的湖南山城?逾七旬時賦別的金門島鄉? 「把你祖父、祖母、父親的姓名及居住地名抄給我,我回去後就幫你找。」陳慶元邊說邊看著我寫下「湖南省武岡市高沙丘塘楊家」。「可以了,應該找得到。」 清明前夕,陳慶元來台北,臨時借用了朋友提供的台灣手機,人在新光三越廣場仰望著一○一大樓,忽然想起我:「這是我的第一通電話,打給你,還真的通了。」我正搭捷運在台電大樓站,要到龍泉街的舊香居參加「三十年代文學風華」展,接到他的電話,感覺彼此的文化磁場真強,「舊香居見了!」 舊香居。魯迅、茅盾、徐志摩、郁達夫、胡適、許地山、張愛玲……,一冊冊三十年代作家的原版書羅列著,連寫《漂鳥集》的印度詩人泰戈爾的簽名照也出土了。「這位來自福建師大的前文學院院長、現任協和學院院長陳慶元教授,金門人──」一位陌生訪客的出現,我把陳慶元介紹給舊香居的女主人吳雅慧以及秦賢次、林景淵、趙天儀、魏德文、蔡登山、應鳳凰等台灣藏書界的聞人;我們也立即與編《郁達夫南洋隨筆》的秦賢次討論起郁達夫<亂離雜詩>裡寫給金門人陳仲培的那句「河山兩戒重光日,約取金門海上盟」的背景故事。金門,因為陳慶元的出現,迴盪在小小的舊香居,飛入三十年代文學風華的一小行。 該怎麼說陳慶元呢?與他初次見面在金門總兵署的二○○五世界金門日,第二次會面在吉隆坡的二○○六世界金門日,第三次交會在台北的舊香居。我始終無法清晰描繪他的輪廓,一如他名片兩面的頭銜,一面印著「福建師範大學協和院院長、博士生導師,福建師大一級學科博士授權點帶頭人,中國韻文學會副會長,福建省文學會會長」,另一面印著「福建省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會長」;一面是「學術」,一面是「政治」,政治面又往往模糊了他的學術面。我甚至弄不懂他的研究領域,忽略了他擁有《賦:時代投影與體制演變》、《福建文學發展史》、《文學:地域的觀照》等二十餘種重量著作,他主攻的魏晉南北朝文學及近年致力的地方文獻學,已然建立了權威。他的經歷、名銜,堪稱一號人物,但形之在外低調、話不多,他也不是大塊頭、濃眉大眼的外顯者;隱藏型的性格,在人海中容易被淹沒,他的身分又必須常在公開場合唱腔,免不了的政治語言,譬如在吉隆坡的世界金門日,他上台呼應李炷烽縣長的金門作為一國兩制實驗區構想。這時,大家看到、聽見陳慶元了,卻是一個比較像人大代表的陳慶元。 這回在台北,我終於看到回歸文學面與鄉情面的陳慶元。我們在舊香居以及他下榻的君悅飯店,見了兩次面,聊了很多,我沈浸在他的生命情境中。一九四六年生於廈門的陳慶元,先是從祖父留下來的一本家譜,再由一九四五年父母一張結婚證書上的「黎嶼」籍貫記載釐出了「烈嶼」身世,祖先的方位竟是在一水之隔金門島外的烈嶼湖下。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他隨著「旅居福建省金門同胞探親團」搭乘鼓浪嶼號,首度踏上金門的土地探親訪祖,他在尋訪祖墳後,面向大陸的海面悠悠然嘆道,「回望他鄉是故鄉」,倘若祖輩當年沒離開這裡,如今的他、如今的故里又會是怎麼樣。啊!故鄉,故鄉是甚麼,作家王鼎鈞說的,「所有的故鄉都是從異鄉而來,故鄉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站」? 回到祖先的來時路,陳慶元的鄉情地圖正式寫印上金門這一站。此後四度金門,他開始去尋找島嶼的歷史記憶。他走到魯王墓,想起林樹梅詩<修前明魯王墓即事>:「蒼茫雲海懷王孫,遺骨猶存亂石根。島嶼十年依故老,東南半壁望中原。地經兵燹無留碣,字蝕莓苔有舊痕。從此青山妥抔土,春來杜鵑莫啼冤。」隨著詩境走進南明,也從魯王朱以海疑塚、真塚被發現到立新墓的上下三百年過程,深刻經驗到「春來杜鵑莫啼冤」王魂無所依歸的南明之重。他又拜訪南明兵部尚書盧若騰的賢聚留庵故居及盧氏題於永曆辛丑十五年的太武山「海山第一」石門關,感於盧若騰的氣節文章,他寫了篇<南明金門詩人盧若騰>發表在北京的《中國典籍與文化》。在他心中,盧若騰是位詩人,有著土地感與歷史感的詩人;而詩人,正是陳慶元年少追逐的夢想,他敏感、帶點沈默的幽邃氣質,的確也具備了詩人的條件。陳慶元沒當成詩人,卻在金門的南明史找到了一位令他心嚮往之的詩人──盧若騰。 南明回到現世。二○○四年十月十二日,中國國家圖書館在北京召開為期三天的「地方文獻國際研討會」,他原本是被安排主持第二場研討會的,臨時與第一場的主持人交換,這一交換不得了,因為換來的是來自金門家鄉的文史工作者蕭永奇與葉鈞培共同發表的論文<金門族譜編修之回顧與展望>,京華巧遇故鄉人,再因緣際會主持了攸關自己島嶼身世的族譜論壇,激動之情不言而喻。他發現自己與金門的根源未斷、情緣未了,必須薪火相傳,他要在福建師大文學所就讀的女兒陳茗研究金門,《近十五年金門文學之研究》的碩士論文就這樣誕生了!與陳慶元在台北見面那一天,陳茗正在福建師大文學所博士班的考場上,如果順利考取,博士生導師汪毅夫正是祖籍台灣的《金門史稿》作者之一。 陳慶元在政治之外,為自己找回了一張返鄉的文學地圖。現在,置身在台北三十年代文學風華的展場,他回轉過來要幫我尋找我那張失落的返鄉地圖。遇見陳慶元,在舊香居的文學原鄉,也在父親長眠的異鄉。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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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劇場尋找自己的身體
不管你常處於現實世界,會偶而借用獨白走進內心世界,不管你是歡笑或哭泣,美麗或哀愁,你就是獨一無二的你,你可以很現代,可以走回歷史記憶,可以幻想、可以提問、可以質疑,也可以在一齣戲中尋找自己的身體,驗證有形和無形的存在。 人生就是一場戲,台上台下,我們可以既是觀眾也是演員,只要能多元轉換自己,任何角色都是可以跨越演出的。我的藝術家朋友們,常常帶領我走進不同的劇場,我也因此吸收、學習到許多,我越來越喜歡看戲,特別是另類的、特殊的戲劇。 第一次去看「帳篷劇」,就留下了難忘的回憶。日本『野戰之月』劇團導演櫻井大造說:「帳篷劇場並非空間的概念,而是因時間的概念而存在的……它也是想像力的『緊急避難所』……分隔帳篷劇場內外僅只一塊很薄的布而已。假設強風吹來,現場便會慌亂起來;假設豪雨來襲,連台詞也被打斷。不斷有很多東西入侵的場所就是『緊急避難所』,它無法保證任何的安全,因而一定要在不斷的鬥爭中才能達成表現……在這裡發生的表現,瞬間來了,瞬間消失,卻非消滅,越是壓抑越出現浮力……」我後來幾次再觀賞帳篷劇,一樣留下深刻的驚懾記憶,一再迴旋那具爆發力的片刻,不管就演員或觀眾而言,那都是精采難忘的片刻。 差事劇團的演詩劇──『子夜天使』也是我所喜歡的,猶記得看戲那天是情人節,心情因此特別不一樣。 『《子夜天使》透過一個詩人與兩個化身為母親與天使的幽靈演員,展開詩句的演練。它透過南韓詩人金南柱的詩作為文本,進而創作出另一對話之詩,而完成一能量豐沛的演詩劇。這是一個儘量運用身體形像、少用語言來表達的作品。它融合著幻想和現實的雙重元素;最終,兩個元素又將相互擷抗。此作原著重在融合文字、影像、繪畫與傳統藝能於劇場架構中,展開劇場意象創作的再實驗與創作。』 我後來為它寫了一首詩: 『再多說一句告別的話\高矮胖瘦的影子都變白了\台上、台下一起跌入黑暗的恐懼\無數被封鎖的屍身\掙扎出一縷縷幽魂\在光與影之間嘶吼、狂歌\為成為邊緣人的苦難群眾\哭出血來\子夜,一個巨大的箱子\渺小的破鏡碎片\拼貼出一齣跨時空的戲\幽靈,不斷在帳棚裡迴旋\相互擷抗的水與火\不安的靈與肉\急欲尋找一張地圖\一個身體安置\越來越多的傷\越來越痛的感覺\ 飄浮在冷戰氛圍\埋藏在墓園中\紀念公園草皮下\不斷釋出芳香的魂魄\變身為詩人、母親、天使\一個個分裂的幻影\無法在記憶的河床安睡\水草們也忍不住哭泣\眼淚掀起狂濤\淹沒了另一批觀眾\幕前、幕後的影子\只能悄悄退出\讓一根火柴擦過傷痕\苦難,偽裝成一份禮物\送給明日甦醒的胚胎\告訴他\這個世界遺忘的事』。 因為這首詩,我與「差事劇團」有了美麗的聯結,後來他們每一齣戲,我都會早早去預約訂票,看戲時的思考更深、理解也更多了。我最近一次去看他們的戲「拜金歌劇」前,還熱中的去信討得完整的劇本,很認真的研讀,希望可以學得更多歌舞劇的技巧。 戲看多了,那些另類而多元的場景總讓我陶醉、回味不已;不管是在倉庫、工廠、廢墟、荒郊野外、都市邊緣的一角、廢置的啤酒廠、邊緣地帶的小公園、災區、樂生療養院的大樹下……我都覺得那舞台下、底層現實人生所夾雜的無奈、殘缺面,比一切戲劇都還要精彩、更加感動人心,因為它的悲劇性更強,那無法解脫的宿命之苦,總是久久盈繞我腦海,讓我思索更多…… 長久以來,我在不同的場域悠游欣賞,體會另類的戲劇,不管它是社區劇場、環境劇場、行動劇場、帳篷劇、舞踏等……都深深抓住我的心、我的眼。 這些深具實驗性的表演藝術,演員來自各個領域,具有不同的職業、身分,雖然不是專業出身,在表演水平上難免參差不齊,藝術質感有時也顯得不足,但他們的熱誠、真摯、散發的無限熱力及豪邁性格,總是讓人感到驚心、狂喜;有別於一些戲劇充斥的意識型態和商品包裝,這些異類的表演呈現的戲劇主題,總是生命力十足,不管是社會議題、環保概念、生態保育行動、災區的藝術集體治療、WTO衝擊下的台灣農村現象徵候、核廢料貯地問題、原住民、殘障者、弱勢族群問題的探討等等……一切揭發時弊的戲劇內容都讓人印象深刻,也啟發觀眾延伸更多的思考。 藝術表演,含概了歷史、社會、政治、文化、藝術、身體的反省……但在一個愈來愈被私有化、商品化所盤據的現代社會中,人們的自主生存空間是否還充足呢?該如何保有傳統美德、又能創造新契機呢?當一齣戲從「規範」中釋放或解放出來一些東西,它能真的帶動社區的互助組織,讓疏離的人群關係增進一點人性的溫暖嗎? 當文化藝術得符合於觀光潮流下的趨勢反應,且被冠上觀光使命,還得同時努力拉升、活絡商機時,「在地文化」還會有發展的空間嗎?還是每一齣戲,每一個演出者的身體都變成一個媒介,無限在被借用、利用,以呈現不一樣的訴求和議題呢? 如果一齣戲,只是在做一種表象包裝,刻意打造一種形象,那必然會產生荒謬、離奇的結果,相反的,如果一齣戲可以導引人們的思維切入現實社會,即使那是一個不被特別關注的縫隙,終究還是會產生不凡的影響力量。 經歷一場場的戲劇洗禮,它啟發我另類思考,每次屏息觀看一齣戲,內心澎湃不已時,我總會連帶想起家鄉金門,不知他哪一天才能真正開發出獨一無二的戲碼,留住更多戰地記憶,推動更多的藝術之美? 我想,金門的展演場地,可以在軍營、碉堡、坑道、防空洞等,他可以創意設計出──坑道劇場、碉堡劇場、防空洞劇場、花崗岩劇場等,可以演出一場場的戰史、兩岸悲情故事,甚而地雷劇、爆破劇、地下喊話等……他可藉用不同的媒材、戲劇,邀請各地劇團來認養一座碉堡或坑道,大家共同演出史詩一般的戰地之聲,這樣的『地景藝術』,將是金門的優勢,因為碉堡、坑道等窄小的空間,正好可以擴大戲劇張力,讓聲光更加有魅力。 但願不要再有人只想把金門變成一座充斥聲色犬馬的「賭場」,而是想把它還原、打造成一座深具藝術之美的島嶼,但願那時他所推出的戲碼,可以清楚照見金門人生活的本質,那些活生生、血淋淋的戰地故事,也引導每一個觀眾,勇敢去觀照人們甚少正視、不敢正視的陰暗角落中存在的諸多問題;那時,我們就可以在劇場尋找自己的身體,那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身體,不是一具昏睡、麻痺、被約制的身體,那身體中存在真正的感受、充沛的愛、敞開的胸懷,也有一個優美的靈魂,帶領我們走過戰火記憶,展開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