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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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的文學樹 枝葉中滿是鄉情
在文化工廠打工期間,最深刻的印象之一,便是樹清返鄉之時,常會開心的細數前個月返金幾次,這個月已回來幾天,不論是公幹或私訪親友,他總是像一位遠遊的稚子回到家般欣喜,而周邊親友總會感染那股溫馨的氛圍。 樹清的兄弟多,親友也很多,但在洛夫、李錫奇、楊媽輝等師長家,最讓他有如在家般輕鬆自在。湖南,台北與金門,是他生命中三個很重要的地方,番薯王阿背的湖南太遙遠,台北的霓虹燈太迷離,只有金門才會讓他回想起爹娘慈祥的笑容。 金門天然資源少,遊子卻特別多,鄉情網路遍及各角落,金門是許多漂流的遊子心底夢想家園。人間四月天,全球依然感受疫情壓力,零確診的金門,因在4月1日推出「漂流的文學樹,楊樹清文學作品展」,而引起鄉情大爆發。這是一個思念故鄉的報導文學作家,返鄉分享耕耘文學的心路歷程,再度勾起許多遊子的鄉愁,也吸引許多貴賓重返金門尋找那遺留島鄉的烙印。 文學是一陣風,許多感人又讓人感恩的風景,常在字裡行間透露馨香。4月1日起,古區熱鬧了,碧山也熱鬧了,照顧過樹清的,常受樹清照顧的,師長、好友、粉絲、學生……等等,以朝聖的心,相約相聚在睿友學校,共同欣賞與分享「楊樹清文學作品展」,這是一場文學愛好者的生命敘事,也是一座文化島鄉的奮鬥演出,而一顆顆漂流的文學樹,再度相聚成林,欣賞好作品,為生命醞釀更多高度與寬度,「和優秀的人在一起,您就變得優秀。」透過文學導師的作品展,文學的種子,將再度傳播。 金門為樹清建構一個家園,文學為樹清打造一個更寬闊的舞台,他用文字表達對這個家園的依戀,更用文學展現熱愛世界的能量。在金門土生土長的原鄉人,因為文學的緣故,楊樹清自謙是一棵漂流的文學樹,而對一個熱愛文學的人,能夠漂流也是一種幸福,得以吸收來自八方的文學養分,讓自己更加成長茁壯,為期三個月的「楊樹清文學作品展」,是一場回饋原鄉的文學饗宴,正可將這些文學能量分享給更多的有心人,然後讓更多文學種子繼續漂流、散播與傳承。 個人因錯過了佈展與開幕,總想找個時間去觀摩「楊樹清文學作品展」,近日由沙美搭往山外的18路公車前往碧山,卻因繞經蔡厝,不經碧山,直接到山外,只好在山外等下一班經碧山公車,真正抵達睿友學校時已是中午,展場也關門,再次錯過觀摩機會,又已無公車,只好以行軍方式由碧山經陽翟往沙美走,路過陽翟本想去拜訪學長,因是午休時刻就作罷。 由碧山行軍到沙美途中,我邊走邊欣賞兩旁茂盛行道樹,想到做為一個文學人,楊樹清投入無數的殷勤與努力,為眾多熱愛文學的年輕人立下典範。「楊樹清文學作品展」,讓報導文學家扎實的在家鄉逗留三個月,是大作家送給家鄉、鄉親與文學愛好者的好禮物,也是樹清送給自己的大禮物。 為了傳播,文學版圖因漂流而壯闊,但文學樹的根,永遠屬於島鄉。感謝樹清,見證了鄉情讓文字更具磅礡的力量,寫人、寫島,都溢滿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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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中越文本要給誰看?
由行政院金馬聯合服務中心出版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中越文本,即將於7月18日在臺南國立臺灣文學館、7月25日在金門睿友文學館,各舉辦一場新書發表會,活動之前我想說說陳長慶小說中越文本是要印給誰看的? 二年多前,我準備推動將金門文學譯為外文,推向國際,開始著手《陳長慶短篇小說集》越南文本的翻譯工作,過程中經常被問到兩個問題:一、為什麼是陳長慶?二、為什麼是越南文? 第一個問題,答案很簡單,因為陳長慶是金門當代重量級小說家,他是金門文化獎文學類首位得主,如果要找一位打先鋒,他自然是不二人選。 第二個問題,提問者心裡可能是想,倘若翻譯成英文豈不更國際化?這種想法似是而非,因為如果我們期待有戰地文化特色的陳長慶小說要很快在不同的文學國度找到知音的話,同樣備受戰火蹂躪的越南是最容易產生共鳴的,但能感動九千多萬越南人民的文字,絕對是越南文而非英文。箇中道理,其實也很容易明白。 因此,儘管歷經一些波折與阻礙,我仍堅持跨出第一步,畢竟沒有第一位作家(陳長慶)就沒有第二位,沒有第一種外文(越南文)也很難有第二種。去年底,《陳長慶短篇小說集》越南文本終於在胡志明市問世,並立即得到越南許多文學評論家的熱情回響,證明把金門陳長慶介紹給越南是正確的選擇。 既然要讓越南讀者看的《陳長慶短篇小說集》越南文本已經在越南出版了,那麼,又為什麼還要在臺灣出版中越文本呢?我有兩個解釋。 第一,陳長慶〈再見海南島,海南島再見〉、〈將軍與蓬萊米〉、〈春桃〉、〈人民公共客車〉、〈孫麻子〉和〈罔腰仔〉這六篇作品,是精選自他1996~2016年間的創作,未曾結集成書,不出中文版的話,我們無緣欣賞他筆下的金門風華,也搞不懂為什麼越南讀者會被他的作品所感動。 第二,臺灣有許多越南人,包括十幾萬的越南籍配偶,以及八、九萬的勞工和留學生,他們的母語是越南話;另有數十萬的越南新住民子女,他們的媽媽看得懂越南文。 《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中越文本當然是要印給大家看的,不過上述臺灣越南人,尤其是臺灣越南新住民及其子女,是很重要的讀者群。 例如我一位將攜眷出席新書發表會的臺北學生,大學畢業後在越南經商有成,並娶得美人歸,他現在請太太每天教他越南話,而他太太也正在臺灣師大華語中心認真進修,我想《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中越文本正是他們夫妻倆共讀互授的絕佳教材;又例如我接觸到的許多越南新住民媽媽也在努力學中文,她們受中文教育的孩子也對媽媽的母語有興趣,《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中越文本便是她們親子可以共同分享的文學讀本。 單從金門的越南新住民的角度來看,《陳長慶短篇小說集》中越文本這部臺灣政府出版品,傳遞的不是什麼政令宣導,而是以自己所熟悉的母國文字,說起一篇又一篇觸動心弦的金門在地故事。離鄉背井遠嫁臺灣金門島上的她們,即使難以想像金門青年阿順哥在公共汽車上塗鴉蒙冤所承受的不公不義,也極可能會在看到春桃、添丁嫂、罔腰仔等金門女人,乃至侍應生王麗美、蓬萊米的悲苦故事時,流下感慨自己命運的眼淚,並且從中得到某種程度的療癒與救贖。想想,這對金門越南新住民而言,是何等體貼的作為啊! 當然,能寫出動人故事的臺灣作家不只有陳長慶,大量移居臺灣的外國新住民也不只是來自越南,了解陳長慶小說中越文本要給誰看之後,大家一定也會知道金門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陳長慶短篇小說集》只是個開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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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搖鼓聲
清晨,雞鳴報曉,天陽躍身而起,竹床咿咿喔喔聲自他身後響起。陽光從天井穿越而來,瓦片屋簷的影子,把長廊與前廂房斜切成片段,光和影,相互追逐。 小竹桌上,一鍋冒煙的安簽煮地瓜湯,小碟的蔭豆豉和蘿蔔乾,兩副碗筷。伊俺嬤早已灶甕火紅燃薪柴煮豬食,忙進忙出餵雞鴨,趁隙張羅爺孫倆的早餐。三合院裡的傳統,以男為尊,女人永遠隱身在後,丈夫兒子擺第一,三餐他們吃完才輪她上桌。三個兒子包括天陽的父親,因家鄉生計困難下南洋落番去,從此沒回來。老天垂憐,三房中獨留一血脈天陽孫兒,自幼無父的孤兒,轉眼已長成瘦高的少年,為家計去當耗費體能的搖貨郎。 木櫃,是天陽的吃飯傢伙,花了他伊俺公的積蓄大洋,加上伊俺娘攢下的私房錢才勉強湊數購得。木頭實心,在晨間散發出淡淡的芳香,為淒涼的家庭引路出門。他擦拭著櫃子,裡裡外外,絲毫不馬虎,它每天陪著他走過一村又一村,彷彿是他鍾愛的知己。木櫃,半人高,內有兩層;外有三面木框崁玻璃,一面當門把開闔。天陽,天生的機靈聰明,把昂貴、易碎的物品,如花露水、仕女鏡、胭脂掽粉、梳子、篦子等擺在櫃內,漂亮的包裝圖案貼緊玻璃。從外面透過玻璃影像,滿櫃物品煞是吸引人。櫃子上端直立四根雕花木杆,圈成獨樹一格的展示架,布料織物,層層疊上。 「咚咚咚」遠遠地,在他未踏入村莊前,手上悅耳動聽的撥浪鼓聲,頓挫緩急,與一前一後的步伐,聲聲響起。聲音劃破了小村的寂靜,村人圍觀,好奇、歡愉的氛圍,漸漸散發。他有說不出的滿足感,他的到來,像是一扇窗,遺世的村落,可以望到外面的世界。 左右兩個重擔,儘管扁擔在肩上壓得他痠疼不已,肚子咕嚕咕嚕叫,他極力忍著。生意好時,再累也不倦,怕的是生意不佳,天氣突變,颳大風、下大雨,他淋濕事小,商品毀壞了才叫人搥胸。 腦海中,不時迴繞著伊俺嬤足踩三吋金蓮餵雞餵鴨,伊俺公僂背彎腰犁田的身影。思及此,肩上兩端重擔變得輕盈,精神抖擻,走賣更聚神。東西一售出,滿是欣喜振奮,一毛五角慢慢賺,回頭再去廈門店家補貨,慢慢地店老闆樂意給他幾許賒帳,因他有信用。 「咚咚咚」木擔與搖鼓,開啟了搖貨郎的生涯。赤腳與粗礪的路,包藏一個夢想,朝遠方前進,生命充滿了希望。 走賣久了,也理出一點心得。年節前買氣興,貨色要備齊,有些村莊大戶人家有僑匯捐助,出手大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每當他來到這個僑匯較多的村落,富家千金的身影,明眸皓齒,總是亭亭玉立在他的眼前。她不是來買胭脂掽粉,就是買花布繡線,時間久了,他似乎有點明白,少女的心,無法言喻的情愫,她喜歡他帶來的物品,還是因為他而喜歡他帶來的物品。他看著自己一身的寒傖,低首斂眉,咬一咬牙根,若有所思。此時此刻,貧無立錐之地的他,少年立志,一心一意把走賣工作做好,改善家庭生活,怎敢奢想兒女情事? 因此,不管夏季烈日驕陽,或是冬日北風呼號,挑擔走賣村落的生活,日復一日,一步又一步,一村又一村。留下的汗水,日積月累,沒有壓垮少年天陽的肩頭,反而茁壯成為一個英挺的少年家。他渴望有朝一日擺脫搖貨郎走賣的生活,真真實實擁有一小爿店面,寥寥坪數的空間,心願足矣。 彷彿與自己許諾般,他挑著重櫃往前,汗水擦乾,繼續行走,搖鼓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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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同問題
幾年前為「閩臺科舉文化學術研討會」之邀,曾編了「金門歷代進士簡表」,一共羅列了50位進士,引起了很多的討論。很多人以為,這當中有許多位根本上就稱不上是「金門籍」的進士。當時也未特別說明選取的標準,以致無法服眾。2018年又編列了「金門歷代舉人簡表」,就撰寫了一段長文「鴻漸照吉」,細說選列的標準。 該表,就人的標準而言,出生地、解送的縣分,都不是考量的標準,而是以各方志、各宗祠、各族譜有錄者,即收。這其中自然有很大的一部分,非金門本土出生,甚至已經旅外數代的人物,亦然在選列之中。很多人一定以為,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窮多極數的作為。這種想法,當然無可厚非。但是我們在選編人物時,對其是屬於某鄉、某里時,總會有種不自覺的攀引之舉,這是人情之常,但不是理性的選列。可是反向回思,欲想攀引,總得有個藉口,或者有些什麼蛛絲馬跡,讓我們去攀引吧,而我的選擇就是「認同」的問題。 可是啥是「認同」呢?這是一個抽象難以說明,但確又實際存在的東西。各志所錄,自有其標準,此姑不論。族譜、宗祠中的先賢人物,為何為立匾、入譜呢?則是一個饒有意味的問題。 一般說來,金門各姓的宗族立匾與入譜,都不是「自動生效」的,也不是宗族主事者,自動普查的,因為這樣極難收效,更有攀引的可能;而是散居各地的宗親自動報丁後,取得「入場券」的「觀察員」資格,之後還要盡了「做頭」、「吃頭」,以及各項宗族裡頭婚喪喜慶之「揀丁錢」等義務後,方才取得「會員」資格;有功名者欲立匾者,得另出資一分;至死後「晉祖」,也還要再盡一份「祿位」的費用,才能取得「終生會員」資格,能夠入龕成祖。這自有一套認定的標準,「偽氏亂宗」或者「旁胤紊宗」,在金門,不敢說絕無出現,但也極難將別人的,認定是自己的,並且代代流傳。是以基於這樣的宗法體制,妄自攀引者絕少;若有,自然是一件相當值得去討論的議題。是以擇取了這樣的基底、對象,當自可信是「金門人」。 尚且在這樣的基底中,也非敢妄自濫收,有疑慮者,或未認祖者,絕不妄自引入。在此可舉幾個例子,加以說明,選擇之嚴。 明代正統「解元」、景泰「傳臚」之丘濬,其祖籍確定是福建泉州,其祖丘德玄,相傳是宋末追隨帝昺落籍海南者,此人可能就是小嶝丘葵的後代,而且從丘德玄到丘濬,亦不過140餘年,至多也不過五、六代,極可能還在「五服」內。可是丘濬似乎沒有認祖歸宗,返歸祖居地,謁祖晉匾之舉,是以雖自明代盧若騰,已有談及此事。然丘濬未曾有認祖之舉,自無歸宗之實。這線索,雖甚有意義,但不予追蹤,自然也不會予以選收。 另外,還有一個例子,就是著名的竹塹鄭用錫、鄭如松父子。我們之所以認同鄭用錫是金門人,除了他的墓碑、神祖、額頭,盡書「浯江」之外,他本人不但有還返鄉里認祖歸宗,還捐資修建金門東溪祖厝,另外對金門各地的寺廟、學堂,例如:牧馬侯祠、浯江書院等,盡皆有盡心盡力之記載,所以鄭用錫本人,除了骨子裡的認同,亦且付之實際行動,展現他對金門的認同,故予選收。至於鄭如松,或許亦有心眷金門故里,但是在「熱衷」的程度上,在今日所見的史料中,極其缺乏,故而其認同感是有疑惑的,所以我們亦如林氏父子修《金門志》時,注語所說道:「(鄭用錫)子如松,舉人。以後不錄。」一樣,未將選收。 是以,此一標準,收錄的「金門」舉人,無論金門的認同,或是宗源的認同,都確可立,說是「金門人」,非但可信,亦且理性,可為之一憑,是擇之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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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瘋追日活動看金門的觀光
6月21日百年難得一見的「日環食」天文奇景,全國最佳觀賞點落在金門,當天金門全島瘋追日,無論官方或民間,也配合辦理了很多可以促進觀光人潮的活動,像縣府觀光處辦理的「管管天狗草地逐日音樂嘉年華」、金門民宿協會辦理的「戰地轟天狗」、議員董森堡辦理的「天狗食日野餐」,還有城中、金中天文台和各鄉鎮各學校辦理的與觀賞日環食的相關教育與聯誼活動,這場觀日食天文活動,讓金門全島鼎沸,官民學校全面動起來,配合辦理了促進觀光人潮人流的科普教育、音樂和藝術展演、美食購物等觀光行銷的活動,這也是自從新型冠狀病毒從3月份肆虐以來,封關已久的金門觀光業的一次能量大爆發,當然我們不知道當天的經濟效益如何?但是看到官民合作,遍地開花的創意行動和策略,這似乎是金門未來觀光行銷可行的趨勢。 金門是一個文化底蘊深厚豐富的海島,無論是做為閩南原鄉、戰地遺跡、僑鄉文化或生態慢活島嶼的角色,其實我們有很好很豐富的觀光資源和人文氣息。但是缺乏的是行銷策略的活化創生,和這些觀光資源的深化、精緻和優質化。當然這需要官方的重視,因為自從金門解除戰地政務以來,主管觀光政策的掌舵者還是官方,一些大型的觀光活動和嘉年華活動,如:國際島嶼會議、海泳和馬拉松等活動,主事者還是官方,至於這些燒錢的活動,對民間的旅遊、特產和餐飲等業者等收益如何?似乎缺乏評估,而這些大型觀光活動影響期程和配套系列似乎也不夠長遠而豐富。 個人以為文化是觀光的底盤,而集文化之大成的通常是博物館、美術館這些蒐集豐富、具解說教育的展示場域;看看新北市的鶯歌陶瓷博物館和宜蘭的蘭陽博物館的展示特色和設計創意,筆者也去過美國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新加坡的美術館和日本大阪的今昔生活館等,在在見識到博物館展示內容豐富生動的吸引力,也是學習當地歷史文化的最佳管道,因此博物館應是認識在地文化的活字典,更是觀光活動的精華。在許多一般性的旅遊活動總是少不了參觀當地的博物館和展示館,而且一定會售票,有些售票不便宜,這當然要看博物館的規模和等級,但如果像金門這樣所有博物館和展示館都是免費進場,沒有票價的「價格」,似乎就缺少了價值。一方面如果敢賣票,代表我這博物館典藏珍貴、蒐集豐富,而且解說服務優質、展示環境舒適,而這些門票收入更能維持服務人員服務的品質、優質環境的維護和展示內容的充實更新。至於福利,許多縣立的博物館和美術館,都有對縣民免費或優惠的措施。另外在許多收費的博物館都會有附設商品部(販售一些具收藏的文創商品)和餐飲部,方便遊客長時間佇足慢遊。 再來,定期的嘉年華式市集活動或常設性的展演活動,有助於吸引人潮,也助於在地年輕人的創生創業和就業機會,由官方和民間合辦、或由民間主導官方贊助,將島嶼交通、住宿、旅遊、餐飲、文化和教育結合起來,尤其是在觀光的旺季,金門應該是全島「瘋觀光」,金門才會有遠景和「錢」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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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爭新花競巧
時序逐漸進入炙熱的夏天,紅豔豔的石榴花悄然掛上枝頭,「碧桃丹杏分明了,綠艾紅榴次第陳」的印象,一點一滴在生活的細節中甦醒,花香飄出,替農曆五月五日作了標記。 每逢端午,母親都會交代我採摘一些艾草和榕樹枝葉,作為佈置在門窗上的穰毒驅邪之物。 酉堂日月池石板橋墩的花崗岩壁上,長出數叢榕樹,枝葉交叉分不清彼此。這些老榕樹隨著幾次大雨、幾場風霜、幾回四季而轉變,枝幹被時光慢慢打磨,顯出繁鬧後的樸實與榮華後的蒼勁。樹上不時傳來響亮的蟬鳴,彷彿向世界宣告,青春盛夏總有陰影遮翳,不要怕,唯有聲振林木,才能盡情享受豐實的年華。 取了榕樹枝,接著到祖母墳地的周圍採集艾草,清晨的陽光把溫暖投向直挺挺的艾草,日影劃過莖葉上的露水,遊遊律動,散發銀綠色的光彩。祖母躁動的生命歸於沉寂,依然把身為祖母的慈祥饋贈給我,我忍不住回頭去緬懷她,就是這樣的血脈之情和思念,就算獨自在墳前採擷,大地恬謐遼遠,我絲毫不畏怯,深信祖母墳前的艾草,能為我制煞生命中的苦厄,撫平風瀟瀟雨淋淋,庇佑歲月靜好,天地不驚。 母親將艾草和榕樹枝葉懸掛於大門和側門,以及置放於外牆的石櫺窗上,她說:「插榕較勇龍,插艾較勇健,榕艾苦草,病魔都遠走。」 下午三、四點,暑氣蒸騰,我用扁擔挑著一擔竹簍,裡頭裝滿水果、粽子、菜、飯、金紙、經衣、香燭等,前往李氏家廟的廟埕,就地擺設祭品,祭拜老大公。這場祭祀活動,參與者僅前水頭中界的住戶人家,祭祀地點一在李氏家廟的廟埕,以李姓和蔡姓鄉親為主;另一處在酉堂日月池旁,參與者皆是黃姓鄉親。 我一遍又一遍地詢問母親、族親、耆老,「農曆七月十八是水頭全村(頂界、中界、下界、後界)祭拜老大公與普渡的日子,為什麼還要在端午節祭拜老大公?為何只有我們中界的鄉親參與?」面對傳承超過百年的祭祀活動,真正的意義已經脫離歷史脈絡,無法窺得原由,時光縫隙裡潛藏的故事被土地埋藏,那些曾經讓人心動或心痛的細碎鱗片,變成淺淺淡淡的影子。繁衍生息七百多年,前水頭聚落的民俗軌跡,不知不覺中緩慢改變,即使如此,聚落內的鄉親依然對天地鬼神保持敬畏。 點燃立香,青灰色的煙帶來端午的馨香和溫熱,我能感受到聚落文化的沉澱和對生命平安圓滿的祝福。 夜色漸漸黑了,我坐在天井吃著粽子,石榴花下的螽斯開始鳴唱。時代默不作聲,粽子卻日新月異,干貝、鱈蟹、龍蝦、鮑魚、牛肝蕈、和牛等食材,紛紛入餡,濃郁厚重的滋味讓味蕾受到巨大的撼動。眼前如此繽紛多樣的粽子,我最鍾情母親製作的肉粽。餡料以花生、蚵乾、栗子、冬蝦、碎肉為主,花生由自家栽植,石蚵是母親蹲伏在潮間帶的花崗礁岩間,不斷地翻殼剉取得來,而粽葉取自外婆家的孟宗竹。所有的材料盡量就地取材,不鋪張不奢華,但是每嚐一口,深褐色的糯米能瓦解胃裡的鄉懷,蚵乾的鹹香、花生的爽脆、栗子的甘甜,融化在我的舌尖,於是嘴裡掀起滋味的波俏,開始瀾翻。 吃了粽子,鄉土的記憶又多了一層,即便走出家鄉,經歷過鄉村和城市的端午節慶,隨著時空拉鋸的張力,我也不會忘記自己是誰。 星空之下傳來風聲和蟲鳴,桌上還有一顆粽子,我沏了一壺普洱茶,水漫、茶透、粽香,繼續探尋粽葉裡的朦朧心事和皺褶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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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學的辯證
韓國延世大學的白永瑞教授在2016年出版了一本重要著作《橫觀東亞:從核心現場重思東亞歷史》。在書中,他將金門(臺灣)、沖繩(日本)和開城(朝鮮半島)視為(東亞)核心現場,並認為是解決當前國族衝突的可能切入點。他說: 「東亞地區並不是一個平面而均質的國家組合體,而是由多層中心和周邊劃分成的立體和非均質的地區。……在已經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依然不能單單以『國民國家』來解決的地域問題—金門(臺灣)、沖繩(日本)和開城(朝鮮半島)三個城市—對國民國家提出的挑戰。……它是核心現場。」 從白永瑞的視角來看,金門不但在世界史擁有一席之地,也對解決未來地緣政治衝突、分裂認同的當代議題可以提供建設性的貢獻。但是,在人文社會領域,該如何研究金門?「金門學」(Quemology)的內涵為何?可能是更加重要的議題。 近20餘年來,臺灣各地所興起的「地方學」(如臺北學、澎湖學、宜蘭學、雲林學等),伴隨著社區總體營造的文化政治工程,如火如荼地開展。中國大陸亦然,如泉州學儼然自成一格;這些「地方學」藉由尋找社會文化之特殊性,或強調自身與他者的差異,以建構政治與文化的地域認同。 而近代金門學的肇始,起於1992年11月7日解除戰地政務之後的文化運動。第一次出現金門學的名稱是在1996年,當時在金門縣政府的支持下,由楊樹清負責總編輯,五年內出版了《金門學叢書》三十冊,主題十分多元,包含歷史、民俗、語言、文學、戰史、聚落建築、地質學等,撰寫者以旅臺金門人、在地文史工作者及學者為主。儘管比起臺灣在1980年代鄉土運動、1990年中葉社區營造運動興起稍晚,但這個出版計畫是一種反抗長期軍管壓抑之文化運動,以及做為一種反思「臺北vs.金門,中心vs.邊緣」的文化策略,有其重要的歷史價值。 2005年5月「金門學研究會」成立,首屆會長為蔡鳳雛。研究會的宗旨有四:一是金門學館藏的建置(收集有關金門研究的資料);二是金門學基礎工具書的編撰;三是研究成果發表園地的營造;四是有計劃地研擬金門學研究專題。是故,2006年11月12-13日,在金門縣政府舉辦了第一屆的「金門學學術研討會」,內容聚焦於金門戰事史的研究。當時,與會代表臺大歷史系教授楊肅獻建議,金門史研究應擴大範圍,不要老是受限於戰役研究的主題;他並呼應臺大政治系陳德禹教授的意見,認為應加強理論研究,提供獎學金鼓勵;檔案資料要好好保存;他也指出,研究金門最困難的是資料庫的建置與管理,這工作甚至比編修縣誌更重要。 經過10餘年的發展,事實上所謂的「金門學」仍處於建構中的變動狀態,而非一個已經定型了的學術範疇。而金門研究是金門學的基礎。也就是說,長期累積金門研究的各個面向,才有機會形成一種具有認識論(epistemology)與方法論(methodology)的金門學。因此,金門學可以是歷史文化的探討,也可以是當代身分認同之論證,亦能是島嶼生態或永續發展研究。 目前,金門研究或金門學在國內外學術界仍相當邊緣。但金門複雜的歷史轉折與特殊的地緣位置,使得這座島嶼享有獨特的地位。僑鄉的歷史經驗,跨境移動社群構築了金門地域史,也牽動了東南亞為主的近代發展。冷戰的歷史經驗,一方面是構成中華民國臺灣政治共同體的關鍵,一方面也是國際地緣政治的東亞案例或核心現場。其他領域來看,金門研究的潛力亦大,如島嶼環境治理、韌性城市研究、地方創生、文化遺產保存等,也都是金門學可以與其他文明對話的基礎,具有普世價值的機會。 因此,放在全球地域學(Glocalogy)的視角,並以「全球視野、在地實踐」的方法,將會是金門學發展的重要路徑與機會,也有可能形成一種地域研究的新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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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文化知多少
一直以來覺得這句話說得貼切─學然後知不足,自己也真的是對於有興趣、願意花時間去聽、去學的東西樂此不疲。第一次連著二天聽講座,從金城騎機車來到沙美,進入文化園區「金門歷史民俗博物館」,參加「閩南文化行動自造教育系列講座」,首先是「自造教育」四字近幾年常在周遭出現,另外是很想知道藉著講座的帶動能為閩南文化帶來什麼新的靈感或啟發。 創意,想多了才好─創想激發與資源串聯想像,六月六日下午上場,在解封前我們大多數人仍戴著口罩上課,視聽室裡第一眼看到了「愛與和平─李錫奇藝術創作研討會」幾個字,而場外也有當年轟動海內外的碉堡藝術館大師的作品相關介紹,壁上便條紙來客的留言:臺灣加油、金門加油、武漢加油,也有人寫到─對不起金門人,讓金門的發展那麼慢等等與時勢有關的有趣字眼。 夏學禮老師說要「把金門的美好再拉回金門來」,第一:「資源是要開口的」,大家一起唸,第二:「我是獨一無二」,大家站起來,先找同血型的伙伴,當然一開始我們都是就近找,後來才發現原來伙伴有可能在遠方向我們揮手,第二關找同月份出生的伙伴,原來有的伙伴是這麼有緣,第三關則是找同生肖的伙伴,說實在的,對於初次相見的朋友(尤其是個個都戴著口罩),要記得是否三次都相同實在不簡單,但開口再確認一下,真的現場找到了六位,倆倆一組,幸運的,我是其中一個。 人都有「趨中心理」,「人跟人之間一定都是有關係的」,「不能只有創意,還要有行動」,藉著大家手上的亮點及行動,似乎一條金門的文化大道已形成,一人找一點文化據點,接著透過想像、串連成文化圖騰、文化星座。「想像力到哪裡,機會就在哪裡」人最怕的是劃地自限,要願意與眾不同,最後各組畫出了馬(加胡蘿蔔)、水獺、浴火鳳凰、古厝(燕尾、馬背加風獅爺)、狗(忠心的守護這片土地)……,也有人開玩笑的說其實是西瓜吃完了,「它很有價值,因為它是我的想像」,機會比瞬間的財富還要重要,「每個人貢獻一瓢飲,而非每個人飲一瓢」,我們能否為子子孫孫留下文化的命脈?有共識、有共感,就有了普遍的價值。 「酒後吐真言(或失言)」─如果金門要建超大型博物館,每個人可以貢獻什麼?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人可以拍照、文字記錄、志工導覽,甚至捐地、募款等等,大方、分享、給予、共享及貢獻,如果沒有這樣就會成了一個「節點」,「只要我無私,全部的人都願意幫你」,「如果你真心做一件事,全宇宙的力量都會來幫助你」,真是至理名言,在老師身上足以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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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登陸艇去台灣
我在永和福和橋下的跳蚤市場,掏過一幀中建艦(LST-205)照片,那是戍守東沙島的軍醫,回防台灣,部隊長贈予的簽名紀念照,這幀照片,勾起我往日坐登陸艇去台灣的回憶。 對30-40世代的金門人來說,坐登陸艇去台灣,是當時一件期待的事。尤其金中畢業,要到台灣讀大學,不管是日間部、夜間部,都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因為要變成大學生了,要展翅高飛了。而寒暑假赴台返鄉,登陸艇是我們唯一的交通工具。 登陸艇,我們喊它「開口笑」,因為它的艙門在艦尾,像一個張開的大嘴巴,它的船底是平的,橫渡海洋時,海浪的起伏,會把它像搖籃一樣,上下左右的搖晃,容易暈船的人,坐上它,不但笑不出來,甚至會哭出來。 在軍管時代,登陸艇是有固定的船班,每逢船期,傍晚時分,島上的村里公所就會廣播,呼叫赴台的鄉親,趕緊拎著行李,到集合點集合,等待搭乘軍用大卡車,載到新頭碼頭。 每每一到碼頭,沙灘上早就擠滿了烏壓壓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婦孺,大家窩在一起,在黑夜中聊天等待。那當時,碼頭附近的村莊小販,會挑著麵線糊來賣,儘管冷颼颼的天氣,吃一碗燒燙燙的麵線糊,是很誘人的,但敢吃的人卻不多,因為大家明白,現在吃得痛快,等一下暈船時會吐得更痛快。暈船時,膽汁黏著麵線,從嘴巴鼻腔竄出來,那種噁心,一百年都忘不了。 等船是很煎熬的,一心巴望海水快點漲潮,登陸艇的艙門快快放下。一旦艙門開啟,先是一陣歡呼,然後大家都以百米的速度,爭先恐後,衝撞入艙,快速拿出報紙、塑膠布,搶占一席之地,儘管軍艦內閉藏著濃濃嗆鼻的汽油味,以及手指一摸,到處都是水泥灰塵,但大家都不以為意,因為一趟航程,要一天一夜,只求有個睡覺的地方就好。 好不容易,汽笛響起,登陸艇啟錨了,緩步脫離沙灘,滑入了黑暗的海洋。剛開始,大家精神還好,還能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但不稍多久,就消風漏氣,耳邊盡是塑膠袋沙沙作響的聲音,夾雜著嘔吐聲,此起彼落,一時之間,食物的酸腐味道,散播在狹隘的船艙中,催吐了更多坐船的人,像炸彈開花一般,東倒西歪一片。 登陸艇從高雄開到金門,抵達料羅灣時,還要等待潮汐,因此一趟航程,沒有24小時上下,是不能夠登岸的;而回航從金門到高雄,可以直接進入高雄港,航程可縮短3-4小時,是比較好受一點。 搭乘登陸艇,不管是冬天夏天,在狹隘的艦上,總是一夜難眠,耳邊總要聽過好幾回:「航行第二班、第三班,準備接更,開始接更。」的號令,等到挨過黑夜到天明,越過澎湖溝,軍方才開放甲板,准許民眾登上甲板,這是大家在一趟航程中最愉悅的時光。在甲板上,靠著欄杆,不時可以看到海豚在海水中跳躍,或是不知名的魚兒,在海面上衝上俯下,畫面十分美麗,我們的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可以待到傍晚時分,看到火紅的夕陽在西邊慢慢墜下,我們才會再回到船艙,躺在旁邊也許剛剛有人才吐過的漬濕地面,再忍受煎熬,等待到台灣。 再聽到船笛響時,就是臨近高雄港了,大家又是一陣歡呼,嚷嚷著:「高雄到了、船要到了。」。然後又是一陣搶爬樓梯,登上甲板看個究竟,看到高雄港閃爍的燈光,十分迷人,也不再暈眩了,看軍艦破浪入港,趨近13號碼頭,大家又急忙鑽回船艙,拎著行李,搶占艙門口的位置,一待艙門打開,又衝出去,就這樣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起起落落,是每次返鄉赴台坐登陸艇的經驗。 那年代的金門人,登陸艇載他們去台灣,完成了學業,成就了事業,對他們來說,搭乘登陸艇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也是難忘的事,回味無窮。登陸艇對那一世代的金門人來說,不只是一個交通工具,也是一個人生命中學業與事業的媒婆。 如今那些骨董級的登陸艇,已然紛紛要走下歷史舞台,對別人來說,它們只是一堆廢鐵的組合,但對很多金門人來講,登陸艇幫助他們譜成了生命的樂章,編排著許多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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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梔淚
清明前夕,母親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叨念近期二位故友的離去。 先是在北門街開設藥房的陳叔。 那年夏天父親膀胱癌確診,自九月上旬來台就醫,到十一月底--滯台二個多月,完成幾次化療以及三十次放射治療--醫院鄭重給了父親一張「畢業證書」,鼓勵他的勇於面對「敵人」並堅持做完放射線療程。徵求主治醫師的同意之後,父親得以在十二月短暫返回金門一趟,約定「假期」結束,再到醫院進行後續治療。因治療副作用不適導致心情低落的父親,在家期間,總算心花怒放,歡喜、盡興地與親友聚聊、大啖家鄉美食。 某日清晨,陳叔特地買了粥糜去探視父親,「伊知影汝老爸愛吃蝦,擱驚蝦有毒,汝老爸勿會使呷,調工吩咐店頭蝦要另外放。」母親悠悠敘說,不帶一絲波瀾。她當然不知道,電話這端的我,因為感動於父執輩之間的濃厚情誼,眼前居然輕易迷濛了水氣。 再來是相識數十年,兩家往來密切,經常同母親煲電話粥的麗姨。 新冠肺炎爆發以來,口罩一時奇貨可居,到處都是搶購人潮。麗姨年前打電話來提醒:「衛生所可以領口罩」,並且熱心提議:「我載妳來去衛生所領。」母親以家裡口罩還有存貨,婉謝麗姨的美意。「我想說奇怪,伊哪會一、二月日沒打電話來,聽人講我才知影伊去住院。」銷聲匿跡了一、二個月,再有麗姨的消息居然是因為心肌梗塞,「人歿去了。」 母親低迴嘆息,感喟人生無常。接著思緒飄渺,飛得老遠:「我尚嘸甘的是三妗(婆)。」 說的是早年賃居北門境傅家大宅右護龍的三妗婆。 「……洪乾祐自己一個人,……經過鄧長壽洋樓邊,大井腳,又經左旁族伯父洪合淵的舊式大屋側面,左轉,走進有圍牆的傅家屋,右邊護龍就是洪翠雲(洪乾祐稱之姑婆)的家。」我從洪乾祐閩南語長篇小說《宿世緣》的文字描述,重溫童年時走到妗婆家的路線。 三妗婆在護龍門口餵養了雞、鴨,還有一隻平日少見的大火雞。我們儘管被火雞追著跑,我們儘管被嚇到驚聲歡叫,有別於後浦大街的商店住家模式,三妗婆家儼然是孩子們的快樂天堂。 到三妗婆家是開心的事。至於三妗婆親自上門到訪,通常就是夏天裡最「痛」快的事。暑假艷陽高照,一不注意就中暑,渾身熱氣積累不散。母親請來妗婆,說是「勒兩下」就好。身材嬌小的她卻力道十足,右手食指、中指微曲像筷子般,用力夾住後頸幾條筋脈,霎時尖叫聲哭喊聲夾雜,躲也躲不了。不一會兒功夫,紫紅痧氣盡現,人也舒爽了。 穿過妗婆家深井,高處有棵桑樹,清明前後結實纍纍。妗婆將紫黑的桑梔摘了下來,洗過、拌了大把的砂糖,才勉強得以入口。那是我吃過最酸的桑梔了。三十多年後,妗婆早已搬遷、離世,依然感覺得出它的酸澀,哽在喉間,酸出一把淚來。 那是十歲小女孩被狗咬了,慌亂間,年輕的母親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妗婆已經不顧一切,迅速將自己的嘴貼上小女孩的傷口,努力將傷口的污血吸出。 「俺妗,汝哪通……」母親對妗婆的感謝與感念,化作一輩子的「嘸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