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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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父親的粿花開了
月色深邃,晚上的校園安靜如一池湖水。我陪著高三學生在教室自習,他們在課本中浮游,努力游向大學的彼岸。我批閱完將近上百本的學生筆記,抬起沉重的脖子,深吸一口氣,瞥見手機畫面顯示陌生的電話號碼。每一個數字在心頭上無聲地滑行,泛起一陣漣漪,我如一條潛水的魚,擔心這通電話是個詐騙誘餌,遲疑著,沒接聽。 當我準備下班時,電話再次打來,接通電話後,另一端傳來陌生的男聲,您好,這裡是林榮三文學獎……恭喜您的小品文作品〈父親的粿花開了〉得獎了。無關詐欺,原來是驚喜的餌食,我當時的心情就像躍出水面的飛魚,在空中滑翔。 對於父親的思念曾經枯萎,我用文字自癒,再以崩潰的淚水讓緬想重新發芽。彼岸的父親似乎感應到,當秋風吹起,我的懷念終於開出了花。那晚,風化作一股寧靜的撫慰,拂過我的臉頰,涼爽中帶點乾澀,就像父親的手從虛空中伸過來,為多年伏案筆耕的我送上祝福。 林榮三文學獎每年收到一千多件的參賽作品,其中小品文的稿件就多達六百多件,只有十件作品得獎,僅百分之一點六的獲獎率,能脫穎而出,真是感激萬分。 得獎名單於自由副刊公布的那一天,我清晨五點就到超商買報紙。觸摸著紙本,閱讀產生感受,字裡行間無形的意義,透過有形的紙張傳達質感,從指尖直抵心頭。 同時,要感謝家鄉的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提供寫作平台,這些年來,我保持初心,面對純樸熱鬧的前水頭村和包裹著前水頭的浯島,生活向我展現各式各樣的姿容,在經歷諸多世事以後,借由文字表白屬於自我的思想格調。把握每個月刊登的機會,我懷著熱忱行走於故鄉的土地,書寫對金門的再次認識,從漫長的歲月、具體的歷史場景、獨特的人性體驗、喜怒哀樂的日常,用一顆寬柔的心靈與溫潤的筆觸,去呈現這些的故事。 這麼多年來,家鄉、故土、親友和讀者,一直是我心中的支柱,一想起這些,心中充滿感恩與謙遜。浯島的人事物讓我更加堅強,沒有這一切,我就不能成為現在的我。 我和父親一起走過春夏體會秋冬,現今回眸,依然覺得和父親度過的日子太短了。 一直忘不了那天的花開,花開本是生命的狂喜,等待將來豐盛的結果。那天,父親的粿花開了,人間聚散,父親已悄悄走遠,在我的血肉裡留下深刻的悲傷。過往的一切撲面而來,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所以創作出〈父親的粿花開了〉。由做粿敘述展開心底的想念,掀蓋那一瞬間,發粿突出隆起的表面顯得意氣勃發,表皮不規則的裂痕如怒放的花瓣,芬芳四溢。蒸前灑的紅米讓發粿如點染了胭脂,黃裡透紅,像一朵歡慶的花,煞是迷人。 老師傅輕聲地說,開花啦!粿花會保佑後代子孫發財、添丁、做大官。 粿花香鑽進我的體內,與記憶發生碰撞,憶起小時候父親帶我到老師傅的店,買幾片發粿乾解饞,他眼裡有光,臉上的笑容悄然綻放。此刻,我彷彿又看見父親幸福的模樣。 我把琉璃做成的獎盃立在書桌上,桌燈的光從透明的獎座滲出,一片暖黃色映著我對父親的思念,晶瑩又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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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韻:新加坡西天園的工藝
新加坡作為一座全球化的現代城市,傳統手工藝的保存及發展極為不易。西天園(Say Tian Hng Buddha Shop)是其中一個動人的行業故事。 西天園創立於1896年,位於新加坡的尼路35號,是新加坡歷史悠久的道教與佛教神像雕刻店之一。在19世紀末,兩位來自福建金門後浦頭的年輕人──黃卓丙和黃卓水決定離開家鄉,前往新加坡尋找更好的生活。新加坡方面的資料顯示,他們的父親黃展成原先在同安定居,師從一位名為馬開基的師父,學習神像雕刻技藝。學成之後,為了避免與師傅的後代競爭,黃展成選擇遷移至金門,於1891年在金門建立了「西天國」。隨著黃展成的兩位兒子遷居新加坡,並將這樣的文化技藝傳播到海外。 到達新加坡後,黃卓丙延續「西天國」的招牌,持續經營神像雕刻工作。而黃卓水則在中國街創辦了一家製碗的店鋪。然而,這項業務最終失敗,黃卓水轉往暹羅(泰國)發展,利用他的雕刻技能成立了一個木偶劇團。不幸的是,黃卓丙於1907年早逝,未留後代。黃卓水被請回新加坡接手「西天國」,並攜同他的泰籍妻子回到新加坡,經營這家店鋪直至1947年過世。在他去世後,兩位兒子黃天送和黃猶建都是出色的工匠,均願意繼承家族事業。為此,家族在神龕前舉行了一場道教儀式,選定黃天送接掌店務。 1954年,黃天送將「西天國」交給他的弟弟,並在附近開設了自己的店舖,命名為「西天園」。這個名字是由黃天送的岳母所取,象徵佛教的寧靜與和諧。黃天送的妻子陳水蓮在1949年以18歲之齡嫁入黃家,成為家族店中的唯一女性工匠。她在丈夫的指導下學習雕刻,並在清朝早期的「漆線雕」技藝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這項技藝將香灰製成的線條繞成花紋,裝飾在神像的袍甲上,使每件作品都蘊含神聖的寓意。在黃天送和陳水蓮的共同努力下,西天園成為顧客心中的信仰寄託,也成為了新加坡少數堅持手工雕刻傳統的店鋪之一。 就這樣「西天園」得以傳承,並於1980年由黃耀華接手經營。黃耀華的長子黃智勇於2021年開始學習家族技藝,將西天園帶入第六代傳承。黃智勇身為記者,見證了家族事業面臨的挑戰,決心保存這門技藝。他開始記錄家族的雕刻技法,並計劃建立3D掃描資料庫,將家族的經典作品數位化保存,以確保這些作品不會因時代變遷而失傳。他還開設了針對年輕一代的文化課程,向他們介紹中國道教和佛教的神像與背後的故事。 西天園的傳人們堅持使用傳統的手工製作方法,用鑿子、木槌、竹棒、畫筆和人文匠心來創作。他們也堅持使用傳統材料,如雖然神像可以用陶瓷、黃銅、樹脂等多種材料製作,但在西天園只使用木材。又如,在西天園,只使用金箔為神像鍍金,而不是使用金漆。金箔是一層輕薄的真金薄膜,能長久保持光輝,並將其象徵的所有意義延續數十年之久。 此外,神像雕刻技藝必須精準掌握道教和佛教的肖像學(Iconography)──以獨特的視覺元素,如武器、服飾、頭飾、膚色、眉毛、鬍鬚、姿勢等組合來呈現特定神祇的形象。肖像學至關重要,這是辨識眾多華人神祇中每一位的唯一方式。因此,道教及佛教神像製作是一門藝術,但並非隨意創作。它的目的是精確且準確地再現其背後的重要故事。 在拜訪西天園的過程中,黃耀華告訴我,目前不單只是華人訂製神像,也有不少修復傳統神像的工作,以及來自泰國佛教、印度教徒的訂單,使得他們的工藝朝向多元文化發展。西天園的技藝及其作品是新加坡的文化遺產,它源自金門,在海外發揚光大,它也傳遞了人們對信仰的虔誠信念,歷經六代人的傳承,讓這個古老技藝能夠繼續在新加坡的土地上持續創新、綻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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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
曾幾何時,「校慶」成了校園裡的一項大事,尤其逢5、10,甚且是50、100,校內外人士期能共襄盛舉。 我在的校園,不例外,幾年前,雖然我借調在外,仍請了假回校恭逢其盛,因為是「百年」,走過一世紀,真不容易,此為學校首次辦理,更顯難得,傑出校友的出席讓場面更不同,由於我在學校已是資深,是以,認識的來賓也多了些,尤其是退休教師,大部份同事過,一起打拚過,大夥兒藉此機會齊聚一堂,好好的敘敘舊,也照幾張相留念,事隔多年,我總算回校,全程參與的是106周年,雖然沒那麼盛大,加上期間颱風攪局而延期,但依計畫進行,先萬聖節遊村,接著一項一項活動,親師生熱鬧的祝學校「生日快樂」。 學校,一直在改變中,我偶爾會去找尋曾經的足跡,曾為學校的鎮校老樹─三棵挺立的南洋杉,因某颱風及蟲蛀等原因而倒下,原遊樂器材邊的鳳凰木,每年畢業季的代表物也消失,原本的車棚及自然科教室,現在蓋成了幼兒園大樓,連同最早的中棟大樓,加上接下來的湖峰樓,一位校長任期內蓋一棟,還有一棟現在進行式未來的……,由於學生人數大幅成長,原本的活動中心及餐廳也進行新規畫,學生用餐只好在各自的教室。另外,曾有的「開心農場」,現在仍「營業中」,只是範圍顯然也跟著限縮了。 某天在臉書上看到一則訊息,金城國中為校慶60周年辦理「健走」,我想了一下,自己不在城中的班群裡,只好把資訊放到金中群組裡,想是裡頭也有不少是讀城中的,真的有人回應,一個、二個,以為當天可以到現場見到一些同學的,結果沒有,所幸有同學的確因為我放的資訊而來,不算沒業績,當天,有位第一屆的大學長出現,我記得的是第一屆的他們不少人仍活躍於檯面上,我大哥那屆,而我們這屆,屈指一算,離開母校也快40年了,我個人因緣際會,倒是有近六年在校園圖書館的頂樓工作,吃營養午餐取代早年學生時代的吃自家的便當。 走入校園,二排高聳的南洋杉屹立,雖然曾遭颱風的摧殘,但復原力極強,如今仍為校園留存的老樹,我指著樹跟保全說:我們以前就在那裡升旗,再往前走,蔣公銅像還在,那也是精神象徵,好奇妙!說起校歌,我竟然可以一字不漏的唱出來,回家再翻翻同學錄,知道大部份同學都在各地奮鬥著,而班上一位住址為烏坵的高同學,現在應該也在台吧!某個場合,問到他們同鄉的,正好二位的奶奶是姊妹淘,好巧啊! 校慶活動,多半會有園遊會,有時加上趣味比賽,或是運動會,而傑出校友方面,不夠傑出可是難入選的,還有一項是老照片的收集,走過從前,點點滴滴在心頭,展望未來,期許能為母校再創佳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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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浦的燒餅地圖
金門燒餅跟永和豆漿的「燒餅油條」,是不一樣的,台灣的燒餅是兩片烤得酥香的麵皮,中間包夾一根油條;而金門燒餅,是一種酥餅,有鹹甜兩種口味,鹹的包豬肉,甜的包砂糖,鹹的大小如掌心,甜的加上手指的長度,這款造型,說是閩式燒餅。 這種閩式燒餅,小時候看到的是鐵桶燒餅,就是用一個五十加侖的汽油桶,鑿開頂端,內藏陶缸,底下生一盆碳火,掌握到適當火侯後,把麵團貼在缸壁,待燒餅赤色,以鐵夾子夾出。 類似這種貼桶燒餅,前些日子我到貴州旅遊,恰巧看到一款「縉雲燒餅」,是以木桶內藏土缸烘烤出來的,它有一則傳奇故事:「相傳遠古軒轅黃帝在縉雲仙都的石上用仙鼎煉丹,腹饑時就以山泉和麵,揉成團貼在煉丹爐內壁,烤出的餅色澤金黃、酥糯可口、香飄四野。當地百姓聞香而動,有心人仿效軒轅仙鼎製成土鼎,專用于烤制縉雲燒餅。該工藝世代傳承,烤餅師傅始終嚴格遵循著縉雲燒餅古法加工烤製的秘訣,又精選當地好水、好麵、好肉為原料,成就了風味獨特的縉雲燒餅。」光是這則故事,就耐人尋味,「縉雲燒餅」曾入選2008年麗水「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至於後浦燒餅的身世,我一直有興趣。記得民國58年,我讀國中一年級,家從東門莒光路搬到南門「嶽帝廟」附近的番ㄚ樓,鄰居一位「貢糖嬸」,她的兒子許朝發,專賣鐵桶燒餅,就是現在「金一燒餅」的前身。 我到最近才追索出後浦燒餅的源流,竟然都跟「郭篇」有關。郭篇是一位擅長廚藝的總舖司,據說他捏製的魚丸擲地彈跳有聲,十分膾炙人口。他也會作燒餅,早年在模範街口的「巴剎」,與哥哥郭成義分別開油條店與燒餅店。 約在民國57年,郭篇搬到后浦南門妻子娘家作燒餅,並傳授妻舅許朝發這門功夫,之後郭篇搬到山外開了「海山飯店」,一把鍋鏟炒出火紅的生意,卻因故歇業,舉家搬遷台灣中壢,也是在賣燒餅。 郭篇在南門的燒餅活,之後就由妻舅許朝發經營,許朝發與妻子(周金珠女士)合力「貼燒餅」,那時現今「金一燒餅」老闆許志鴻,還揹在身上,丈夫過世後,周金珠就把燒餅生意交給許志鴻。 現今「金一燒餅」,每天凌晨四點起,許志鴻就率同妻兒弟媳開始忙碌,天亮後,顧客上門,透過玻璃櫥窗,能望見他們一家人捏麵糰,包內餡、旋轉收束、壓扁造型、排列煎盤、撒遍芝麻、放入烘爐,一連串的快動作,像是在表演。 一旦出爐,門外顧客群聲響應,擔心被搶空,因此店家祭出限量方案,老闆娘還不時走出店門,計算截止的人數。 「金一燒餅」保有創統的風味,酥皮與內餡的搭配十分適當,青蔥豬肉,甜蜜砂糖,不多不少,不油不羶,不甜不膩。 郭篇的燒餅功夫,也傳給自家侄兒郭文禮,即現今模範街「三寶齋」的老闆郭文禮。郭文禮從民國79年,就開始作燒餅,當時專門批售沙美、山外的軍隊福利社,近年在模範街老家,光大門面,每天從早上十點開始飄香,吸引了在地客、遊客、甚至大陸客的零買團購。 郭文禮的燒餅店取名「三寶齋」,因為他有三位美麗漂亮的千金,所以街坊陶藝家王明宗替他取名如此。他每天和妻女在自家作燒餅,同樣是長龍顧客,同樣是限量購買,沒有預約,要吃到他家的燒餅,可就要看運氣。 郭文禮傳承家法之外,也研發改良之道,麵皮反覆折疊,油酥有層次,自研秘方調配內餡,烤熟後的燒餅內餡融匯,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糖液滑流,脆酥燙舌。 吃燒餅是不能急,老闆娘就說有一次一位阿伯誇說他不怕燙,就是喜歡吃剛出爐的燒餅,沒想到,那次那個燒餅竟然跟阿伯較勁,燙得他張口哇哇大叫,但還是一口吞下去。 後浦「郭系燒餅」,除了「金一燒餅」、「三寶齋燒餅」,還有鳳翔新村的「楊媽媽燒餅」,那是許朝發妹妹--許寶然開的,許寶然原是裁縫師傅,從哥哥許朝發學會作燒餅,後與公務員退休的丈夫楊先生合開燒餅舖,取名為「楊媽媽燒餅」,顧客群有在地的、有外地的,主要市場擺在供應後浦的廣東粥店。 後浦的燒餅源派,除了「郭篇」的家屬親戚,我又追蹤到東門菜市場的一家「古早味燒餅」,老闆蔡承德是民國七十年旅居台北三重,側面觀察到休養中的許朝發在製作燒餅,為爭一口氣,也學下的功夫,還在當地租下一個店面,專賣金門的閩式燒餅。 蔡承德後來返鄉到「金門酒廠」當廚師,民國107年退休後,重拾爐灶,開賣燒餅,他的燒餅鹹甜合度、脆酥噴香,頗有口碑,門市熱鬧,在地客與慕名者不絕如縷,地區一些機關單位的早餐,也常跟他大量訂購,他雖非郭篇的嫡傳,但也算是「郭系燒餅」的旁支。 後浦的燒餅舖,另有石坊腳旁陳春火的「源林燒餅」,本舖位於人潮來往的節點,且價廉物美,顧客除了在地客,也不乏觀光客,也有一定的市場佔有率。 這就是一張後浦燒餅的歷史地圖,後浦燒餅從一個台幣2元半,賣到現在一個20-25元,翻了好幾番,而我對後浦燒餅的喜愛,也是吃它千遍也不厭倦。 我喜歡這家吃吃,那家嚐嚐;喜歡咬合剛出爐的燒餅,讓麵香翻騰在口腔,讓舌頭尋覓上下齒間迸跳出來的芝麻粒,尋找那份油香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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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夢
十多年前收到洪乾祐教授寄贈的閩南語長篇小說《宿世緣》,一打開閱讀便愛不釋手。小說內容在時間上,始於民國初年,迄至民國四十七年;地點上,主要在福建金門,兼及印尼僑居地;人物上,則以洪乾祐的家族為中心,旁及當時聞人還有洪乾祐往來交友的對象。 我那時還沒有嚴重的校對病,能享受閱讀並沉浸在小說的人事物情節起伏中。 《宿世緣》書末附了一篇讀後跋,未註明作者是誰。文中寫道「……最先吸引我的就是其中的口語對白,竟是用我們最習用的母語所撰寫,雖然文字有些聱牙,但是咀嚼玩味,充耳所聞,盡都是那些最熟悉的音韻,實覺親切。再者,小說的場景,竟也是我成長生活的地方,其中一磚一瓦,一弄一巷,閉著眼睛,都能默誌於胸,瞭透無比,這豈不更讓人置身其間。還有令人驚奇的是,書中的人物,竟係完全真名,這些坊閭間的父執、乃至祖父母一輩的人物,不但是我熟知,甚爾還有些是數十年不見的,此刻通通躍然紙上……」。 跋文書寫內容完全契合我心,因此全書讀來心有戚戚焉。 《宿世緣》主人翁洪乾祐家「洪得記商號」就在現今後浦莒光路上,存德中藥行斜對面。書中提到的頂街頭天生堂、宜黎文具行、存仁堂、存德藥房、城隍廟旁的莊元春(根朝)卜卦館……至今依然是後浦街上與庶民息息相關的生活日常。 《宿世緣》書裡提到許許多多人名,中興路22巷口的李邦安醫師、洪得記商號以西第五家的陳卓凡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他倆的名字都曾出現在舅公祖李朝啟《浯島詩文酬唱集》書文中。我認識「娶得一位賢淑美貌妻子」的傅振華,他就住在北門街巷子裡的一幢閩南古厝;至於家在衙門口西側的陳烏宗,我見過擅於製作拭餅皮的他,晚年依然精神矍鑠、閒來喜歡哺菸與人話家常。洪乾祐曾經受教於後浦北門境閩南語塾師陳明德,近年有幸認識他的後人,才知道吾父居然與陳明德之子同事過。至於存仁堂的「存仁淵」以及乒乓球好手、後來曾任柏村國小校長的黃高吉,兩人搭上72年6月6日金門飛台北的C119運輸機,不幸遭遇空難,命喪料羅灣海域。 九月初,資深出版人傅月庵到金門擔任浯島文學獎評審。工作結束之後,他在臉書上寫道「……到一家中藥行買黑胡椒、白胡椒、五香粉、十三香、滷包……帶路人鈞堯特別讚賞的百年老店,他是在地人,他說了算!」不過半個月前,農曆七月十五、中元夜,我才帶著文學營的講師以及工作夥伴從浯江北堤路夜遊散步到存德中藥店,買胡椒粉兼觀賞關店窗打烊秀,後來應金瑞小祺之邀,又帶著大夥走穿過香巷巷,抵達轎巷的王慶雲洋樓,聽洋樓賣店主人專業熱情的導覽解說。 十月初,到公館永樂座參加《空笑夢》作者邱祖胤「看空笑夢尋找老台北──跟著布袋戲演師的腳步逛大街」講座。手機相簿記錄了那晚豐富的分享內容。聽著聽著,忍不住想像,將來有一天,跟著洪乾祐的足跡,走遍後浦有名無名巷弄,搭配人文歷史解說,規劃深度的後浦小鎮行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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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摩的歲月軌跡:時光旅者鐘永和台灣影像展
「搭車到宜蘭要留意班車是否延誤甚至取消。這二天大雨,火車受影響。」出發前,甫問世《屋頂上的少女》散文初集的妙玲女子傳來一則溫馨提醒訊息。新聞報導,受到東北季風影響,中央氣象署發布豪雨特報,宜蘭11月12日降下豪雨,出現淹水災情;五結有知名餐廳,客人用餐到一半腳下已淹水,成了名副其實的「流水席」,積淹水不只衝擊道路交通,鐵路運輸,宜蘭新馬站與蘇澳新站間也因為水淹過軌道,造成雙向不通,影響旅客輸運,有多所學校宣布提早放學。那麼,我到得了宜蘭?暴雨的第二天,碰碰運氣吧。再不來,要回金門赴約浯島文學獎頒獎典禮、胡璉基金會諮詢委員會議,時空被壓縮了,我將錯過這場接近尾聲的大展。 樹林發車,板橋站登車,224車次,偌大的4車廂,竟只坐了一名婦人和我,到了台北站,婦人的影子不見了,彷彿是一個人的包廂專車,松山、南港之後的汐止站,才有稀稀落落的旅客登車,車過南港、松山後的汐止站,灰白畫面有了點彩度,約定同車次的「攝影達摩」鐘永和終於上車了,我們在這裡交會,繼續前行。 中午,行經福隆站,台鐵便當推上來了,才打開便當盒,咬了塊肉,喝了口礦泉水,抬頭,車廂內的跑馬燈忽跑出「國寶漂流木畫家楊樹森老師特展」,強力放送雄獅旅遊在台鐵南港車站禮賓候車室主辦楊樹森《遇見》漂木畫展訊息;我哥樹森,雖已到「敬老」之齡,但叫「國寶」還是太沉重了。永和與我相視而笑,趕緊取出手機拍攝快速閃過的字幕,此時想起 2022年8月,畫家楊樹森偕攝影家呂良遠、鐘永和在台北99度藝術中心的《夏日戀情》創作聯展,三人合體,二年後的進行式,一個在車站以「國寶」之姿畫展,一個在漂木空間典藏展,一個在美術館返鄉展。 與紀實攝影家、兩岸譽稱「攝影達摩」的鐘永和相識近40載了。交集在金門,是2006年夏天,金門文化局主辦,金門縣攝影學會及金門文化義工隊共同協辦的年度攝影研習活動,鐘永和主講「人文紀錄和空間的紀實:報導攝影關注與專題拍攝」,我接續他主講「報導文學與影像紀事」;同年秋天,我為他的《光影視界:50人生25光影》寫了篇〈時光行〉的序文,刊登在《浯江夜話》,「他像是我生活中的影像精靈;常是一通電話,兩人就進入地下鐵交會,然後穿梭在中正紀念堂、紅樓、紫藤廬、星巴克、陽明山、小粗坑、竹塹,甚至趕到松山機場一同飛金門、馬祖、澎湖,在都會與人潮、在花崗石與玄武岩間捕捉顏色與情調。跳動、剪接式的生活節奏,他的高檔、數位化裝備,對上我廉價的傻瓜相機,影像貴族與記錄平民的對照是突兀的,卻都聚焦上了身體與自然,按快門如同扣扳機,瞄準之後,暫時遮掩了我內心的慌張、焦躁、狂亂」。 又過了一個10年。2016鐘永和《台灣鄉城素描》,是當代攝影家中,僅見以60之齡而能入國立歷史博物館個展者。馬英九卸任總統前夕,親往競選台北市長期間,陪他在廂型車內吃了8百個便當的鐘永和展覽,「啊,達摩!你的鬍子又長長了」。 再一個10年。2024年7月至11月,宜蘭美術館清出一、二樓空間,推出「時光旅者:鐘永和台灣影像展」,由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學系教授許遠達策展,116件作品中,呈現、回顧時光旅者鐘永和40多年來,逐光影而行的創作歷程,分出三個子題:「轉來宜蘭」、「台灣頭台灣尾」、「進行式的影像」;也展出拍攝金門的多幀照片,看到了1989以木麻黃為主角的〈林蔭大道〉,2015以軌條砦為主角的〈歲月軌跡〉;而我最有感覺的畫面是1989在金寧鄉捕捉到4四個孩童聚在一起打陀螺的黑白照〈玩在一塊〉。 《時光旅者》攝影專集中,策展者引台灣紀實攝影前輩鄭桑溪一段話,深獲我心,「鐘永和平實、客觀、冷靜的鄉城素描,像是一篇篇沒有華麗的詞藻,平實無華而又易懂的散文」。 在《時光旅者》展場停留一下午。看展也聊天,鐘永和殷切念起與留日攝影家呂良遠相偕赴金門拍攝、記錄過,我的出生地燕南山下、出磚入石400年的古區10號,怎在一隻怪手颳起一陣陰風,一夜間就消失了,他讀過李福井那篇〈楊樹清的願望〉,知道我有個文學館之夢,但要實現這個大工程恐不容易,我回以我不是要蓋廟、造神,一間農舍,一個草寮,一處碉堡就足矣,我的文學館概念是很個人的,一個人的文學館,也是流動的,只是想把人,把藏書,文物打包回家,與鄉親、讀者交流分享;出生於宜蘭員山鄉惠好村的鐘永和說他的老家也不見了,父母、五個哥哥都已亡故,跟我一樣,他也有個未了的返鄉夢,要以父親鐘石水、母親吳胡椒之名,回家蓋座「水椒人文空間」展示其攝影作品及文物典藏。 豪大雨過後,來去宜蘭,回程再路過阮義忠台灣故事館,黃春明進駐過的百果樹紅磚屋。悟了!「達摩」鐘永和與我的影像館、文學館之夢,在遠方,也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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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新頭伍德宮蘇王爺信仰的傳播
蘇王爺在民間俗稱四王爺。清道光的《金門志》記載:「神係同牧馬王陳淵同來金門者,屢著靈異。咸豐三年(1853年)廈門會匪傾眾來犯,神先期乩示,令各戒備,賊果大敗。被獲者供稱,在海上見沿岸兵馬甚多,賊各氣奪,以是致敗。其祖廟在新頭,俗稱四王爺,兩營官兵奉之甚謹。」 清初平定台灣後,在台的防務部分由金門鎮總兵署調撥發任。康熙27年(1688年),清廷裁撥金門中、左、右三營水師,轉戍台灣、澎湖,改為左、右二營。乾隆53年(1788年),台協水師左營由台南安平遷往鹿港,設游擊一員統屬,這是水師正式駐防鹿港的開始。 乾隆54年(1789年),金門裁撤左右兩營各50名戰守兵,撥戍台灣。直到嘉慶19年(1814年),每營又各裁撥戰守兵24名,戍守於台灣的艋舺。因為金門水師的調防援台,使得駐防的艋舺、鹿港、安平等三地皆有金門館的形成。歷次的修護也都仰賴金門籍的旅台鄉親及赴台的金門水師官兵集資達成,這種會館與廟宇功能的形式,可從鹿港金門館的興建歷史作個案例分析。 乾隆51年(1786年),清廷從各省調動兵源,赴台灣剿捕林爽文的叛亂。鹿港以形勢來講,布署重兵正足以扼制林爽文黨羽的擴散,奉調鹿港的金門水師官兵,將觀德堂的蘇王爺請上赴台的船隻,一路平安抵達。隨軍渡台的蘇王爺並未馬上在當地建祠奉祀,最先供於金門人許樂三的宅第,直到嘉慶10年(1805年),許樂三獻宅改建浯江館,後來才名金門館,專祀蘇王爺。道光12年(1832年),水師左營游擊劉光彩見金門館頹敗多時,就發動金門籍的水師官兵捐款重建。在這次的修復,開台進士鄭用錫號召祖籍金門的鄉親,大家都盡了財力和物力的貢獻,鄭用錫的先人是從金門遷居苗栗的后龍,到了發跡之後,才再移住新竹,現在新竹市北門街仍保留有鄭氏的故居「進士第」及「開台黃甲」的執事牌。 清代金門館附近一帶,也聚集大量從金門到台灣謀生的鄉親,道光9年(1829年),金門人李海泉從新頭伍德宮奉祀蘇王爺神像渡台,定居鹿港的牛墟頭,鄰人皆前往膜拜,祈求的事情相傳都能應驗。咸豐3年(1853年)李氏如眾人之願,獻蘇王爺神像安於原祀土地公的景福宮,最後以蘇王爺威力顯赫,改稱景靈宮以主祀之,並擴大廟制,重修宮殿。 民國81年,景靈宮曾組團回到新頭伍德宮謁祖進香,並以降乩題詩一首誌其事:「離開故鄉幾百年,弟子有誼結善緣,弟子隨吾有三年,未知何時再結緣。」 有清一代,新頭伍德宮蘇王爺信仰隨著金門水師官兵的調防,分爐至台灣、澎湖、惠安、莆田等地。共同的神明信仰,甚至成為海外金門人聚集的會館,金門有句俗諺說:「凡事也著人,也著神」宗教文化的交流結果,往往是不可預料的精彩,充滿著先人無限的神祕與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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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與食頭
祭祖是中國人的傳統習俗,其意義是慎終追遠,緬懷祖先,激勵後人,表現源遠流長與後裔的繁昌。所以祭拜時,必須以一顆誠摯之心,嚴肅以待,並以固有的傳統倫理思想和子孫的孝心為出發點。不背祖忘宗的子孫們,祖德的追思與緬懷,除平日家中的祭拜,家廟中的春秋祭祀更是不能馬虎。 當已婚者報新婚後,開始輪值頭家,以瓊林目前的情勢而言,一生大約輪三次。食頭,在島鄉各村里可說相當普遍,但各有各的族規和訂定的日期,通常以冬至及清明較多。但有些村莊,全族男丁不分年齡,即享有到祖厝食頭的權利。但一生中卻也必須做三次「頭」,分「新婚」和「老頭」。所謂「做頭」,簡單說就是「做東」,以新婚者為優先,其他則排序。 以瓊林而言,當男丁出生後,必須於春秋兩季祭祖時,先「報丁」,由主事者把男丁姓名及出生年月日,登錄在一本特製的「丁簿」裡,如此便能從丁簿得知全族男丁的人數與輩序。當春秋祭祖前,安排新婚者做頭,依序再由年紀大的族人來做老頭,然後給予一對俗稱的「交頭龜」,除了提醒,亦有薪火相傳的意味。 瓊林蔡氏家族每年春秋二祭祭典依時舉行,凝聚宗親正能量,年復一年,農曆二月初七及十月初六,於家廟祭祀,縱然老的逐漸凋零,但年輕一輩的必須作傳承,以古禮和牲禮祭拜祖先,充分表達慎終追遠的情懷。 今年,來自兩岸三地的蔡氏宗親數百人,齊聚家廟內外參拜與觀禮,現場並有志工親切奉茶與解說。許多旅居在外的子孫,飲水思源、撥空返鄉,參與祭祖與食頭,有祖才有孫的思維,一刻都沒忘。 瓊林的麵線盤令人垂涎三尺,許多做頭的頭家,在祭祀前夕,先至市場採購食材,再請左鄰右舍或親朋好友一起來幫忙。有的剝蔥切菜,有的洗蚵切肉,當食材準備完畢,再以麵線、海蚵、芋頭、蒜苗、雞肉、五花肉、筍、芹菜……等等拌炒而成,然後裝袋分送親友,以饗味蕾。隨著時代的變遷,大家都很忙,這道山珍海味的分享已不復昔日,但透過餐館大廚之手,烹飪的菜餚中,在「吃頭桌」一定有這道佳餚,亦是重要的主菜。 一代傳一代,皆是希望的所在,祭祖當日,除報新婚,亦報男丁,子孫綿延,兩百多戶的人家,每年的婚喪喜慶非常可觀。尤以成家的喜訊,喜餅接二連三,許多家戶吃不完。至於女兒出閣的歸寧宴,習俗不收村人禮,至今諸多男性也如此,歡喜就好。然而,社會變遷的此時,現今的食頭,不僅僅只是為了「食」而已,虔誠地祭拜歷代祖先,緬懷先人蓽路藍縷開疆闢土的苦心,以及追念前賢、聯絡族親感情,才是祭祀食頭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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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舊路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我的來處-湖下村。 那裡是個非常寧謐的村莊。地圖上找不著,它在村民內心的深處。 小小村莊大半面海。村裡踏印一群天真無邪孩子的足跡。雖然貧困,卻教會我許多大自然的事物以及如何求生存的法則。 農村重男輕女,我有三個姊姊三個哥哥一個弟弟,三個哥哥都受當年不同等級的教育,弟弟則超越整個島的個人學術成就(有大數據公司訪問他為何那麼低調?他好幾樣指標都世界排名第一),三位姊姊一輩子怨懟,因為沒有受教育機會,我則在夾縫裡僥倖識了些字,還側身靠近了文學。 當年實在環境太差,否則我下南洋的三叔父也是私塾老師,他是強力主張受教育的重要,管我小叔父及大哥挺嚴格,書唸不好得畫個圓圈罰站,他認為受教育是很必須的事,但是環境因素,土壤貧瘠,丘陵火成岩夾雜砂石地貌,水土保持極差,土地不肥沃農作物生成不易,只能種些地瓜、高粱、小麥,沒有生產機能,也沒有工作機會,許多青壯年都冒著「十去,六死,三在,一回頭」下南洋,離開島鄉去馬來西亞、汶萊、菲律賓……闖天下。 下南洋並非每個人都能飛黃騰達,光是那一趟出遠門的海路是多麼兇險,我三叔公也在未抵目的地即歸西。多少家庭因為要改善生活客死他鄉,發達的有之失落的有之。每回聽長輩提起,不勝唏噓。 祖父在世時家裡環境似乎沒那麼糟,可惜老人家英年早逝,祖父是獨子,薄產被堂兄弟霸佔,所以未留下什麼家業。父親是長子,有姊二人早早出嫁,弟妹七人由父親照顧著,成年的弟弟都下南洋,他必須留守島上,這是阿嬤的堅持。 父親是務實農人,沒有奢華想法,可以把家人的肚子餵飽便是他最大願望。 基本上兒時到高中以前我的世界是沒有遠方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終日嬉戲田野,可粗細活都學不會,母親覺得這女兒沒啥路用,不如送到學校上學。那小學此刻回想起來真神奇,很像穿越劇般任妳想像,沒有學校應有的樣貌,配置幾位到台北讀完特師科回來的老師,有的甚至高中沒畢業,從師資到設備,一切因陋就簡。除了國語課和數學課,幸好有書法課,歪歪斜斜寫的滿頭滿臉墨汁。其他音樂美術體育僅供參考。唯一像學校的是有課桌椅,有一個上下課手搖清脆的鈴。全班同學擠在窄仄的祠堂或大戶人家年久失修沒有在用的大厝內,這樣的環境也讓我們經歷了五年。我從來沒有覺得在上學,只感覺成群孩童擠在一起玩耍很有趣。 直到新校舍落成,已然六年級了,有一排洋灰水泥蓋成的新教室,並有簡單的廁所,走廊旁有一棵盛開紅艷艷的鳳凰樹,真是開心呀,這就是我們的學校,同學們興奮猶如做了五年的美夢成真,至此才真的感覺有一個學校存在,讓我們像小鳥般快樂的上學,回想起來那一年為何只是一瞬?小小村莊畢業時竟有近三十名同學。 這群同學都生活在貧窮線下,雷同的日常不用比較,沒有其他想望。就像村裡每個人的招呼用語:「吃飽未,來坐。」純樸自然,童騃成長期間,時常在山間海邊嬉耍,向晚在紅大埕流著鼻涕赤著腳追逐,因為是女生大半站在場邊觀戰,男孩子口中吶喊著吼著,玩著自製的陀螺踢著毽子射著彈弓,大夥養成一切順其自然的習慣,很像家裡豬牢旁邊那苦楝樹,苦楝樹開出香氣四溢漂亮的紫色小花,且橫的直的長的極其自在且具生命。總之糊裡糊塗讀完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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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鋒書局與天龍八部
九月下旬與友人在雲南大理旅遊,二十二日來到沙溪古鎮,沙溪東邊華叢山曾有銅礦。公元前400多年,沙溪黑惠江成為青銅冶煉基地,也是雲南青銅文化的發源地之一,唐宋時朝是沙溪鼎盛的開端,沙溪處於南詔、大理國、唐帝國、吐蕃之間要衝,也是滇、川、藏茶馬古道上的重要地點,馬幫在這裡來往千年。黑惠江水如今仍在玉津橋下川流不息,黑惠江是瀾滄江支流,也是滇、藏茶馬古道重要的水道之一。 告別沙溪古鎮前,看到一間非常特別的書局,書局外觀似高大農舍倉庫,外牆面是夯土,可是進入內部,室內設計及書籍擺設別緻氣派,書架從牆腳到屋頂擺設整齊,四壁幾乎都是分類妥當的中外書籍,也有少部份文創商品,牆上有「大地的異鄉者」大字。書局全名是「先鋒沙溪白族書局」,簡介說道:先鋒沙溪白族書局是南京先鋒書店的第五家鄉村書店,第十六家分店。南京先鋒由錢小華先生創于1996年,被CNN、BBC等多家國際媒體評為「中國最美書店」、「全球十大最美書店」等。錢小華先生一直關注鄉村文化與鄉村教育,他說,中國文化的根在鄉村,關注鄉土就是關注中國。2014年,先鋒書店在錢小華先生的帶領下,開始踏上鄉村之旅。2016今年,經多方考察,先鋒與沙溪古鎮相遇,並最終于2020今年5月1日拉開序幕。我在彼處一逛再逛,依依不捨,見店中售有《先鋒書店》精裝本人民幣五十八元,連忙買下,先鋒書店的故事很長,待我細察。 大理素有「妙香佛國」之稱,二十三日上午去祟聖寺參觀,此寺始建於唐代開元年間,史籍記載:「崇聖寺基方七里,周三百餘畝,為屋八百九十間,佛一千四百尊,有三閣、七樓、九殿、百廈」的規模,經歷代擴建,到宋代大理國時期達到顛峰。大理國二十二代國王中,曾有九位在崇聖寺出家為僧。據說當時的崇聖寺是整個大理國,乃至整個東南亞佛教文化的中心,惜清末毀於兵燹。 如今的崇聖寺是2005年重建,其規劃布局集歷代之精華,按主、次、三軸線,八台、九進、十一層次進行建設,因當天參觀時間有限,約略只看了天王殿、彌勒殿、觀音殿、羅漢堂、大雄寶殿,但崇聖寺範圍實在太大了,有的地方雖有指標,指示前往是佛教研究院、阿嵯耶觀音閣,我無暇前往。但在彌勤殿,稍微細看,看到壁上說明,才知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的書名出處。「天龍八部」原是佛教術語,善道八部眾生是佛教的護法神,「天龍八部」在佛教都是「非人」,是八種神道怪物,因為「天眾」及「龍眾」最為重要,所以稱為「天龍八部」。金庸借此名來創作武俠小說,寫出八種類型主角的故事,在書中各自成章,最後交織為一。金庸的小說不只寫純情、癡情,也寫畸情、無情。溫瑞安曾著有《天龍八部欣賞舉隅》,在後記中寫稱《天龍八部》是金庸小說中最「偉大」的一部,說要談的論題,再十本書也說不完。我個人以為金庸是武俠小說泰斗,才氣縱橫,知識廣博,善解人性,加上妙筆生花,撰述的武俠名著甚多。《天龍八部》敘說的歷史場景,發生在宋朝、大理國、契丹、吐番、西夏五國,書中藉佛家的哲學思想來說人性的貪、嗔、癡,創作出精彩故事,引人著迷,而金庸本人其實也是才子多情兼無情,由網路刊載其三次婚姻故事可知。 午餐後去聖托里尼,地名應是仿希臘聖托里尼島,山坡的西式建築宛如藝術品,先坐電瓶車上下繞行一周,再由綿延台階拾級而上,有些景點免費欣賞,有些必須消費-用餐或飲咖啡始可進入。在彎曲詩意的山坡街道俯瞰迷人的洱海,碧海蒼山,大地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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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脈上的高炮陣地
在賢聚村南俗稱「金山頂」的制高點,是賢聚龍脈的龍頭所在,顏姓與盧姓舉行家廟奠安的「追龍」儀式,皆以此地為始;龍脈向北蜿蜒而下,經顏氏家廟,折向東北再綿延至村東由泰安宮前而出。「金山」地名由來,據傳往昔該地曾有沙金,是否曾被規模化挖掘已不可考;但從目前村南顏氏家廟往金山頂方向、距離頂埕水塘約四十米處的路旁左側,曾有清咸豐七年(1857)所立的「示禁碑」一座(該碑已於民國七十五年移往社教館存置,今立於文化局碑林)。此碑係賢聚生員顏潤時委由鄉中貢生陳科章及鄉老陳克脩代呈訴泉州府馬巷撫民分府後所立。碑中言及某某等(名字已被鑿掉),「在伊祖祠後掘土、戕毀龍脈,向阻不理等情。……」;碑文未說明某某等何以屢勸不止地在那兒挖掘,但或許他們正是為沙金而挖的呢! 金山頂相較於村子,只是一處稍高的緩坡高點,往東可以平眺古區太文巖的燕南書院、往南則是金門城西門一帶的龍貢山、西南則是如梯田狀層遞而下的緩降農地,一路延伸至水頭與金廈水域。或許因為視野不錯,金山頂在民國五十年左右,就有國軍進駐,設置高炮陣地,陣地下方有壕溝及碉堡;壕溝沿著北面入村小徑的兩側,還有一些壕溝與碉堡群。唯自有記憶起,除頂部炮陣地有空軍駐守外,北面的壕溝與碉堡群已廢棄而被村民用作牛馬舍了。 以前俺家正門及護龍大門前都有六十公分左右高的雙扇木柵,平時大門敞開,出入只需推關木柵。有一時期,高炮陣地養著一隻聰明又厲害的狗,經常陪著兵哥到村裏雜貨店購物,有時俺家黑狗、黃狗會半路狙擊,卻經常被追得落荒而逃、一路狂奔而回,直接躍過木柵逃回屋內。 還記得上小學前,家裏沒有通電,夜裏不是點蠟燭就是油燈。油燈燒的是俗稱「火油」的煤油,燈芯浸在火油裏,光照晦暗、黑煙裊裊,燈前久坐往往被刺鼻的味道嗆得頭暈咳嗽,有時鼻孔還被燻黑。有一回,阿嬤拿了一個比現在一公升高粱酒瓶還大的空瓶子,要我去高炮陣地「打油」。我拎著空瓶到了陣地,沿著壕溝走到據點裏面,不待開口,便有一兵哥提了一桶油出來,用一根細管子插入桶內,再用嘴朝另一端一吸,然後快速把細管接入空瓶內,不久,空瓶就裝滿了,看他一頓操作,覺得神奇極了。而更令我神奇的是,把油提回家後,阿嬤拿了兩條橡皮筋泡到火油瓶內,兩三天後小皮筋竟然變成數倍大又粗的皮筋,簡直不可思議。 有一時期,金門軍方到處栽樹;村裏往水頭馬路兩旁,也種了很多木麻黃樹苗;也許樹苗護持不易,又常被民間放養羊隻嚙食,竟引得軍方對羊隻下達撲殺令。記得一日下午,村裏指導員哨聲嗶嗶作響,各家戶都亂成一團;只見俺媽拉著家裏羊群,急匆匆往金山頂高炮陣地跑,我跟在她身後跑著,仿如大難降臨;直到俺媽把羊群趕進了炮陣地壕溝內還餘悸猶存。長大後回想,高炮陣地弟兄也真夠意思,明明是軍方禁令撲殺,他們還願意讓俺家羊群躲藏,庇護之情永生難忘。 小學期間對岸還是單打雙不打,夜裏躺床上,偶爾還能聽到炮陣地的機槍噠噠噠作響,有時隔日就會和頂埕同祧的玩伴木本、輝煌到炮陣地去玩飛躍壕溝遊戲,順便從陣地前獨木橋跨過壕溝,來到對空機槍哨所,央求兵哥讓我們坐在機槍操作椅上模擬迎著敵機射擊,感覺威風無比。 後來不知何時何故,高炮陣地就撤守了,日久經年,陣地早被荒草雜林包裹;再後來,契作大戶的推土機將陣地四周地貌給破壞了,當年機槍哨所圓形水泥基座還在,但是壕溝、地堡都已被夷毀坍塌,近年甚至淪為垃圾場。賢聚龍脈、風水寶地,不可輕忽。昔日沙金掘土,有人為保龍脈上訴泉州府、立示禁碑;今日龍首遭凌夷之災,希望鎮長、里長能同村中大佬及地方大能,呼群保義,整飭陣地四圍、護守賢聚龍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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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聖歎會如何評點周夢蝶
金聖歎評點《西廂記》細膩精到,善於從旁人不經意之幽微處,以同一心境的評述觀點,掘出作者匠心與作品深邃奧秘之所在,妙筆剔透剖析、玲瓏表述;教人讀之愛不釋手,讚嘆再三。犀利的評論家慧眼獨具,對人性有凌厲的穿透性,或可視為作者文本之再創造者,而「接受美學」理論中地位日趨重要的讀者,似乎也擁有參與文本再創造的神聖職分。 上述觀點,於筆者近日撰寫近萬言〈「上了鎖的一夜」解讀周夢蝶〉期間,有了更深切的體悟,以同一心境的評述觀點解讀詩人與他的詩作。腦海裡迴旋著,如果是金聖歎會怎麼批點周夢蝶呢?於此同時,筆者也重新思考王國維《人間詞話》第六十則:「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以及羅蘭‧巴特的說法:「批評並非科學,科學是探索意義的,批評則是產生意義的。批評不能試圖『翻譯』作品……。批評所能做的,是在通過形式--即作品,演繹意義時『孕育』出某種意義。」他強調:「批評話語的標準就是它的適當性。」羅蘭‧巴特,《批評與真實》(臺北:桂冠圖書,2004),頁59。 是的,評述者要批點真實,務須適當,根據真確的心靈感受,用自己的語言重建作品的象徵意義;這其實就是金聖歎「入乎其內」與書中人物共憂樂的評點。藉此把我們帶向統一,也就是「書寫的真實」。讓讀者與作品之間會心交流,這也是「同一心境」的完全展現。 以下是〈「上了鎖的一夜」解讀周夢蝶〉論述片段:……周夢蝶顯於外的形象是「退縮的」,這「退縮」恰恰成為他一生的保護色(或可解釋為:非蓄意或蓄意偽裝),以至於他行走詩壇超過半世紀,瞞過大多數讀者眼目,一般公認周公是害羞、口拙、膽小、不逾矩、不妄想情愛的清心寡慾者……;甚至,連為他作序、撰評的學者、詩評家或文友、詩友,都難免對詩人下了某面相的局部性誤判……。 周夢蝶尚未在臺北武昌街「明星咖啡館」廊下設立定點書攤前,曾因擺設流動書攤被警察以妨礙交通為由取締,在臺北第五分局「關禁閉」一夜,被囚入上了鐵鎖的牢房。「那一夜,周夢蝶思潮如湧,心緒如濤,原來『坐牢』畢竟不是想像中的容易。他想藉著思考來忘記外在不如意的環境,他開始打著一首新詩的腹稿(這首詩正是〈上了鎖的一夜〉)」劉永毅,《周夢蝶 詩壇苦行僧》(臺北:時報出版社,1998),頁56-58。 〈上了鎖的一夜〉 我微睨了一眼那鐵鎖/神色慍鬱厭悶,暝垂著眼睛 我再仔細揣摩一回我的脊椎/瘦稜稜的,硬直直的……擎持著我 跟昨夜一樣──昨夜!夢幻的昨夜啊/我依稀猶能聞得纏留在我耳畔你茉莉的髮香(略) 噫,是什麼?在一分一寸地臠割著我? (略) 不,用不著挂牽有沒有人挂牽你/你沒有親人,雖然寂寞偶爾也一來訪問你 不,明天太陽仍將出來,你的記憶將給烘乾/你不妨對別人說『昨夜?哦,我打獵去啦……』 我再睨一眼那鐵鎖/鼾聲如縷:悶厭已沉澱,解脫正飄浮 而我的影子卻兀自滿眼惶惑地審視著我「你是誰?你叫甚麼名字?」 這首詩「上了鎖的一夜」是否弔詭地成了詩人的自我預言?成為他一生的宿命?往後56年漫長歲月裡有多少抒情唯美的夜,都給無奈地上了鎖?且讓我們從詩文裡探索,以評論者的觀察心得解密,撬開那一個又一個被周夢蝶上了鎖的夜。筆者感受到詩人有如剝洋蔥般,眼中難抑激越,洋蔥味兒刺激感官,這一夜,茉莉的髮香纏留耳畔?那一夜,清麗絕塵的白蓮偕遊雲夢?……殘香餘韻似有若無地縈迴繚繞,時而賁湧、時而漫流……,詩人一任悠悠春江把虛空的自己一寸寸,淹沒……。天邊萬縷金絲織起錦繡,詩人迷濛之間又一次將囚了一夜的軟弱,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