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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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曙光──教育、宗教 ──《在戰地金門教書/傳教》自序
浯洲金門,素有「海濱鄒魯」美譽,明清科舉,盛達五十多名進士。民國之後,科舉廢,戰事興,海外金僑屢屢回鄉辦小學堂。 民國38年,1949年,古寧頭一役,兩岸隔絕。金門,成為砲聲隆隆的戰地,也成為反共復國的基地。戰火,摧毀百業;復興,百廢待舉。 民國40年,1951年,金門司令官兼福建省主席的胡璉將軍,關心軍政、不忘民生,大力興學,令私立金中、金東,合併為省立金門中學,乃為金門最高學府。 民國43年,1954年,天主教羅寶田神父登陸金門,發放救濟品,建教堂,從事醫療,傳播福音。 民國45年,1956年,金馬實施戰地政務。 民國47年,1958年,八二三砲戰,激戰四十四天後,北京宣布:對金門以「單打雙不打」的砲擊方式維持冷戰狀態。金門中學師生近千人,渡海遷臺,借讀於台灣各省中,成為「流亡學生」。 民國49年,1960年,金門中學返金復校。 民國52年,1963年,依蔣夫人宋美齡指示,金門第一所幼稚園─金城幼稚園創立。 民國53年,1964年,依蔣中正總統的指示:金門試辦九年國民義務教育,創立金城國中,為全國第一所國民中學。其後兩年,金湖初職、金沙初職、金寧初級中學、城中烈嶼分部先後成立。民國57年,全國延長國教為九年後,5所學校乃統稱「國民中學」。後來,合併小學的3所國中,再改制為「金城國中小」、「金湖國中小」、「金寧國中小」。 1950─60年代,將軍學校一一整建,先有胡璉司令官推動「一村一校」,令郝柏村、王多年、馬安瀾、雷開瑄將軍督導建校,命名「柏村國小」、「多年國小」、「安瀾國小」、「開瑄國小」。後人踵武,又有以韓卓環、王愛華、孟述美將軍為名的「卓環國小」、「愛華國小」、「述美國小」。 民國68年,1979年,中共在與美國建交後,宣布停止砲擊金門,兩岸關係轉向冷和。 民國70年,1981年,費峻德副主教來到金門,以廣開英語班傳播福音,包括教師班、醫生班、社會人士班、青少年班、兒童班……等。 民國73年,1984年,省立金門高中改制為國立。 民國78年,1989年,國立空中大學金門學習中心成立。 民國81年,1992年,在國際性的和解背景下,在兩岸關係轉向和平的氛圍裡,金馬戰地政務終止。 回顧1949─1992年,這段漫長的戰地金門歲月,悲多於歡,苦多於樂。在封閉、隔絕的戰地金門、前線金門、離島金門,花不開放,鳥不生蛋,人不安居。長夜漫漫,更突顯出教育、宗教的力量,它們是兩道暗夜的曙光,為憂苦的島民帶來了光明,帶來了希望! 《在戰地金門教書/傳教》,概分兩大部分:壹、在戰地金門教書;貳、在戰地金門傳教。 戰地時期,金門高中為地區唯一的最高學府。師資來自台灣、駐軍、鄉土,學生來自全島,甚至馬祖,可謂人才濟濟、群英聚集,他們在逆風中昂揚,成為戰地景觀中最美麗的風景。 戰地時期,軍方管制民間聚會,傳統的民間信仰活動受到相當的約束。反之,兼任軍方輔導的天主教神父,因為受到軍方的特別待遇,開創了一頁在金門傳播福音的傳奇。 《在戰地金門教書》,取材上,以教學為主,訪談人數約25名,對象遍及空中大學、社區大學、高中職、國中、國小、幼兒。每位受訪者篇幅控制在1500─2500字之間。 《在戰地金門傳教》,訪談人數亦約25名。以8名天主教神職人員、13名教友為主軸,再旁及8名非教友。每位受訪者篇幅亦控制在1500─2500字之間。 此外,有4篇文章取材自書籍,而非採訪,故以讀後感方式呈現,它們是:蔡榮根《狼煙未燼》、石曉楓《跳島練習》、許碧霞《羅神父與金門》、林正士《金門西方宗教探源》。 戰地金門,一段充滿獨特性的歲月!欲以口述、書寫來記錄、重現歷史,限於個人能力,疏失難免,除了懇請諸賢指教,我更期待來者的增強,期待更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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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之變
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大和尚」遭爆私自挪用少林寺資金、侵占財產、包養多名情婦,還有多名私生子等,被當地政府帶走調查。如是潑天的醜聞,第一時間聽聞的直覺反映是,「電影都不敢這麼演吧?!」,如所聽所聞屬實,對影視界而言,的確是天降了個好素材。 眾所周知,釋永信最為人詬病的是,「把少林寺商業化了」,但這也是當下少林寺之所以國際馳名、走向輝煌的重要關鍵。一直以來,寺廟需不需要商業始終褒貶不一。贊同者認為出家不等同清苦,既能弘揚佛法又能豐衣足食,沒道理不做;反對的則以為,此與佛家戒律相悖,不純粹、不誠心的信仰得不到真正的救贖。道理大家都懂,也都有立論根據,那麼又是誰錯了? 當然,有另一派說法稱,釋永信實則遭到了反對勢力的清算,所謂的「真相」實際是「霧裡看花」,難有定見;目前的情境下,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希望如此。畢竟,從目前揭露的少林寺及釋永信的財務狀況顯示,其間牽涉的利益巨大,後續誰將接收這些龐大利益,或許真相便呼之欲出。當然,本文的目的不在關注陰謀論,我們更想了解的是,寺廟到底應該以何種模式存在?功德箱二維碼提到底好不好?昔時名剎古寺不也得靠上位者恩澤供養,才活得下去嗎?現代的「功德箱二維碼」不更顯得與時俱進?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或許我們更該問自己,「藉由信仰,你想得到什麼?」 壓力的釋放、心靈的舒緩或精神的寬慰?那麼能力所及的奉獻,或許更令人心安。也或許少林寺因為名氣大,香火盛,收費也更高昂,但除去原方丈團伙的不法行徑外,畢竟也未曾聽聞少林寺有任何欺行霸市或不樂之捐的情況,信仰圖的就是「願者上鉤」,只要信仰本身不涉違規不法,「店」開得好,還是得為它鼓鼓掌。 就個人粗淺的理解,信仰是人類靈魂深處的寄託,是在混沌與未知中,向著某種價值或理想伸出的手。當我們說:「信仰就是一種託付」,意味著我們將內心希望與渴望託付給一個超越自我、超越現實的存在。這種託付可以是宗教信仰,也可以是價值觀、理想、目標,甚至是某種信念體系。這不是逃避現實的懦弱,而是在無常人生中選擇「相信」,我們更願意將其理解為,一種面對風雨,不退縮的勇氣。人生中,有太多事非人力所能掌控;生老病死、愛恨離別、命運起伏。當理性走到盡頭,信仰便在那一刻展現力量。就像一道光,既帶來溫暖,更指引方向。這道光,讓我們懂得放下焦慮,接受不完美的世界,並在有限的生命裡,活出無限的可能。 現在的少林寺由有「中國第一古剎」美名的洛陽白馬寺,原住持「釋印樂法師」接掌,他上任後便推出去商業化新規;包括關閉淘寶店鋪、叫停武僧商演、撤銷「高價香」,免費提供香燭、撤銷功德箱二維碼等等,新規要求僧眾每天4點半起床幹農活,還要打坐、誦經、練武,並禁止私下使用電子設備等等,似乎這便是我們傳統印象中寺院及僧人該有的樣子,但它給予世人的信仰與託付也會同樣步向「清苦」或大打折扣嗎?如果「店」開得好,我們還是得為它拍拍手。 少林或許變慢了;世界越快,心則慢。越是冷漠與速成的社會,人們越渴望一份恆久不變的依靠。信仰,或許會以新的形式出現,但其本質仍然是那份對真善美的託付,是在人世沉浮中不變的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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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三地藝文情
奇妙的一週,從六月十八日開始到廿四日,我馬不停蹄地走訪三個各具擅場的寶地,那是六月十八日拜謁漳州林語堂紀念館,六月廿二日返回金門出席塔后廿二號胡璉學堂落成剪綵,六月廿四日前往福建省永春縣拜謁余光中文學館。 事隔至今雖已有半個多月,但我還是覺得不太真實,因這種鐵人行程,是由一位古稀老翁鍥而不捨完成的,想想這不可能的任務,我竟能在一週內達陣,幾疑身處夢幻中? 今年是幽默大師林語堂誕辰一百卅周年,安琪莉莎合唱團應邀去漳州參與盛典,與當地優質合唱團交流,這支合唱團是一優質表演團體,印象最深的是從二十歲就開始指導他們的林指揮,還有他的兩位出色女高音,林指揮充分發揮兩位的音域專長,演唱歌曲表現極為出色。 而前去作客的安團表現更不遑多讓,讓人刮目相看,我利用安團在拍攝視頻時,與林指揮和該團成員交談,他們對安團傑出表現與林詠珍指揮豐富肢體語言與掌控能力讚不絕口,這些話聽在一個音樂門外漢耳裡格外受用,真是不虛此行! 主建築大門上的「林語堂紀念館」六個大字,出自大陸書法名家沈鵬手筆,有人問我:「校長,沈鵬是甚麼人?」 我答說:「他是大陸著名書法家,擔任過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長。」 漳州市地方不大,卻誕生了這位不世出的大文豪,他的主要著作,我在求學時期已一一拜讀,尤其是《生活的藝術》、《京華煙雲》、《吾土吾民》(大陸譯為吾國與吾民)、《蘇東坡傳》,都是叫好叫座的傳世經典,漳州市素以「海濱鄒魯」自許,同樣以此自許的金門,應該跟漳州市來個同心攜手、相伴而行、相濡以沫! 六月廿二日是胡璉將軍逝世卌八年紀念日,這一天也是胡璉基金會籌畫多時的「胡璉學堂」落成啟用的日子,一走進大門,匾牌上的「胡璉學堂」四個大字,係出自書法名家陳財發老師之手,他係書法教育家王北岳入室弟子,賜其字輩為「子鏗」,他的書法造詣極高,是公認的行楷與行草聖手,有他的墨寶當門面,相得益彰啊! 是日開幕典禮,幾乎金門政要都到齊了,最難得的是胡璉將軍的孫女胡敏珍,亦率團來參與其爺爺的盛典,我雖然全程佩戴口罩,還是被她在第一時間給認出來了,我們都是基金會董事,常在一起開會,培養了相當友誼! 至於蒞臨永春縣的「余光中文學館」是此次福州與泉州行,我請胡敏越(胡璉將軍孫子)與胡蕙霞(胡璉紀念館暨研究中心常務監事)特別安排上去的。 六月廿四日上午九點不到,余光中文學館館長周梁泉就在大門口盛裝打扮迎賓,我們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握住我的手:「校長,您的永春縣在地宗親陳堅全與陳文經 一直交代我要親自接待各位。」 當年周館長在南京市召開的「余光中文學館」決定性會議前,曾向余光中表示:「余光中文學館如設置在南京市,只能是『之一』的,但如果能設置在永春縣,卻是『唯一』的!」周館長的機智反應與辯才無礙,造就了如今每年好幾萬人的參觀流量,如今余光中紀念館已成永春縣一張很重要的名片,與其堂叔余承堯書畫紀念館相互輝映,照亮了永春縣的藝文夜空! 至於人稱「周鄉愁」的周館長,其對於余光中詩句的熟稔,早已是文學館遠近馳名的品質保證和優質的名片與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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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街餘事
石曉楓「我欲以文學織錦」文學展,導引了我〈北門一條街〉更多思憶,沒完沒了,再接著串串街,街友又發難了!北門街有幸住過兩位才女洪春柳、石曉楓,還有一位更資深的才女-傅晴曦,傅家花園傅錫琪之女,原名傅彩兒,姊姊傅振華、姊夫陳村牧廈門集美學校董事長(家原南門橫街金店)。傅晴曦廈門讀師專,先回金門教書,後赴台任基隆女中訓導主任、任蔣夫人秘書。那年偕夫人巡視金門,夫人要她穿少將軍服,所以被傳為金門第一女將軍。兄弟親人都在馬來西亞,晚赴馬任菩提中學校長,終身未字。傅晴曦生於1915,這年金門建縣,福建巡按使許世英來金門,為傅錫琪題匾「一鄉之望」,懸之傅家祖厝大門上,我小二在該匾下讀了一年,無感,直到「傅錫琪紀念館」要我幫忙,我拜了香,取下該匾,親手重髹安金,移掛紀念館。紀念館新建好時,傅晴曦自馬寄回作品,來作她的書法展出,中蘭象山金剛寺遺有她早年的書法對聯(木刻)。傅錫琪墓在土銀前遷走,「傅錫琪紀念館」也立銅像,但多年沒有祭拜,他魂身在鄉下神壇跳出,來討個說法,不知傅子貞老師如何解決?我上過課的傅家花園祖廳,正在我畫室樓下,每天窗外下望,雜木野草漸次層層嚴實覆蓋,片瓦不露,久絕香火! 北鎮廟後的林家一族,從北門街到玉蘭花腳下,到東門林家花園(警局、議會對面)。博士碑第一人林高茂(旅菲第三代,1958美國讀的電機博士),林家祖前後捐建奎閣、捐義塚墓葬地(後莒光樓園地占用)、高中大禮堂。光緒16年禮部年終彙報,林家四節婦申報「貞節牌坊」,沒通過,一門四節婦被奉祀在,光緒金門縣丞萬鵬倡建的「節婦祠」-馬巷廳志有記載。光緒16年春闈,我晉江祖吳魯考上狀元,朝中有人,閩南人年終就大舉申報。五四運動,先進人士砸了朱子塑像,可能也破壞隔壁的「節婦祠」,今法院宿舍的部分。邱母許氏一等古蹟「節孝坊」嘉慶17年完工,邱母29歲喪夫,守節28年(57歲),我收藏林家這四張申報表備份,申請資格規定:婦女30歲以前守寡,守到50歲才能申請,邱良功功在朝廷,為其母申請應得的。 我家北門街三店面,北間鄰倪家大院大門,櫸頭住一位瘦黑的老嬸婆,小時和玩伴在天井玩,吵到她,被她敲著拐杖用蕃仔話罵,含糊一句都聽不懂。倪家叔公落蕃,要帶她遷回金門,堅決不肯,向她解釋「金門」,說每一家的大門都是用黃金打造的,是這樣才騙回金門的。「將軍第」巷口邱台中古屋櫸頭,獨居一位上海嬤,70多歲纏足拄柺,衣袍整潔,油頭亮梳,氣質優雅。聽說能說三國語言,跟軍隊撤來借居,過年過節,沿街拄著拐杖挨每一店家要錢,生意忙等太久她會生氣。我家店在南門街,她一來站著不說話,我快從櫃檯拿兩元給她,來買東西的台灣兵,也從我找他的零錢給她兩元,她無表情不稱謝,繼續找隔壁的下家。她住處天井較小,我們上她屋頂摘花,脾氣蠻大,一陣臭罵聽不懂,可能是上海話。38年倪家大廳院曾住一排兵,俘到一個共軍,搶了衛兵的槍打傷排長,所以在倪家大門口槍斃這個共軍,倒在我家後牆根。擴建北門街拆牆時,這條魂侵入我家,鬧得我家雞犬不寧,請來大道公安鎮處理了。新建店面剛開始還沒租出去,我與阿爸到南門,把外祖母許辛氏,用手推車推到有共軍沾血的這間店面,她躺在木床已經不能動,由母親餵食處理衛生,大半年後往生,就在這間店面辦喪事。民國16年二姨嫁新頭陳氏,二姨丈是長崎泰益號第三代傳人,那年外婆嫁女也跟去日本一段時間,70多年後我去長崎才知此事。隔年 (53年)先父逝,就在中間店面辦的喪事。91年先母逝,在南間店面辦的喪事。 我與金酒同齡屬龍,剛開始好像酒造不出來,本來是王家的酒廠被沒收,王家釀酒師不願受聘。某夜一車槍兵,從北門街綁了王水吉赴靶場,作勢要槍斃,嚇得答應釀酒。周新春廠長又從北門街王家,借得釀酒秘笈研究,才有造酒心得,金門高粱才開始順產。王家長子當兵,排長管教過當,他實彈站崗時,又來找麻煩,不小心一槍打死長官,槍一丟跑回北門街,跟小弟弟交代事情,不久被抓,在靶場槍斃,打第一槍就猛站起來,眾槍齊發才結束。隨後小弟弟感冒打一針也死了,王水吉傷心之餘舉家遷台南。金門高粱酒之父,不要封錯人,在美酒高飲歡快之餘,有誰知道王家的苦酒滿杯?次子王阿豪在台南教美術,返金討祖產,來找小學時同學吳鼎信,也才認識我,給我一疊王家舊檔,民國六年縣府頒給王家「持有證」記:蘆莌酒-用量大,過程多。特聘湄洲技術師,造酒試喝成功,大量造酒行銷各省,「酒牌捐」各省通關,鈐「金門縣印」關防。 47年823砲戰前,我家在大房內已挖好防空洞,吳鼎信剛出生不久,一進洞就哭鬧不停,母親就把搖籃放在洞口,綁一根繩子在洞裡拉,炮戰北門街唯一沒躲防空洞的小孩。戰後不久,下傅家小孩就很不幸,被一顆宣傳砲斷頭,同床瞎眼的祖母,嚇傻在一屋的煙塵。北門舊公車站後修車廠,鄭家小孩,學其父用管子把一大桶電油吸出,灌飽肚子而亡,我才開始很怕死。這也是我小時常吸的工作,有前車之鑑,我特別小心,吸出第一口油氣要呼出,油常沾口,趕快呸呸就行,小桶軍用紅色汽油,吸小管注進酒瓶備用,噴燈點火用於焊錫,氣燈點火用於照明,一手筆墨一手鐵工,我是黑手童工。我在台讀書時,我家二樓廚頂中彈,畢業回家,我在中彈修復的屋頂,加蓋一間小木屋當作「鼎軒畫室」,沒多久就宣布停止砲擊!北門街一段年老的記憶,有戰火歲月、有死亡恐懼、有黑手筆墨文化、有辛苦營生,一條血淚的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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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廳院風獅爺
作家牧羊女於六月間召集鄉親,參加七月一日兩廳院音樂廳,金門國樂團演出「風獅爺傳奇」。我孤陋寡聞,竟不知這個演出盛事,從二○○九年即已開始。兒子自小學習打擊樂,也多次登台演出,或指揮或當樂手,但尚未在兩廳院登台過,幾十位金門學子於音樂廳演出,他們的父母、師長、鄉親,想必第十分驕傲了。 兒子演奏時,多在演藝廳,如學校或者文化局,現場人人手機一只,或錄影或拍照,台上台下,不同熱鬧。音樂廳演奏不比一般,直到現場人員東奔西跑叮囑,「不能再拍了」,台下觀眾才默默收好手機,讓孩子們專心演出。 鄉親習慣大聲說話,自以為「悄聲」與鄰座交換甚麼情資,實則傳播力遙遠,絕非「靜悄悄」,我回頭微笑,看了後排鄉親,他才依稀發現,此處不是風大的金門,而是一聲咳嗽都能聽聞的音樂廳。 帶兒子欣賞演奏,希望勾起他的音樂熱情,能夠彈奏樂器,自娛娛人,多美好的事情。台上樂器繁多。想起有一次爸爸過壽,我心血來潮問兒子,可否即興演奏,說著,把盤子、碗公、杯子等擺滿茶几,再給一根湯匙跟筷子,可惜兒子不為所動,我只好自顧自地敲了幾下,邊敲邊退場。 音樂在兩廳院演奏是大事,於平凡人家就幾個盤碗、一把笛子,也肯定豐富有趣,足以成為日後的珍貴回憶。坐我隔壁的楊同學即是如此。因為即時趕赴演出時間,沒拿取演出曲目,總覺得缺少提綱挈領,才問了鄰座。 她的口音已經聽不出來是否來自浯島,多問了句,「也是金門人?」這才知道姓楊,住後浦,而且高中時代,也曾在音樂廳演出,彈揚琴。「揚琴?」我表示不解,楊同學指著舞台中央偏後,那三只形貌別具的樂器,我再問到,「這麼多金門學生學音樂呀?」她點頭說是。 音樂,從來被我認為有門檻的學習,要有技術、耐性以及基本財力,她點頭得理所當然,讓我吃一驚,往昔在故鄉辦理文藝營,也不容易看到這麼多年輕人。期間有樂手孫聿瑩操持沒見過的樂器,楊同學換場時小聲向我介紹說,那是「中阮」,孫聿瑩學姊屢獲國內外音樂大獎,是她學習的對象。 二○二五年風獅爺傳奇演出《青青思念》、《神遊浯洲醉金城》、《逍遙歌》、《綻放》、《金僑在洋-慶祝新加坡金門會館150週年》以及《干將‧莫邪幻想曲》等諸曲,主題有思念、金門風土與人文、展現「逍遙」的哲思與精神、運用金門童謠〈白鷺鷥〉,呈現小人物離鄉、思鄉與返鄉的心靈轉折,以及神話入曲,有浪漫與悲壯。 心想我若在台上,想必惴惴不安,敲錯一個音符,可是大事呀。楊同學笑得坦承,的確犯過錯誤,還好只是輕輕幾個音,很快恢復正常了。 中場休息時間,同鄉眾多,更多的是音樂的同好。我對音樂外行,但是慶幸我來了,才知道金門的小孩,未來的空間如此寬廣,有我略知的文學領域,有我陌生的建築業、電子業、觀光業,世界就是這樣才美妙,猶如音樂的五線譜。 我忍不住問楊同學,是否認識坐前一排、戴帽子的先生,不等她回答我倒先說,「那是楊永斌校長,湖下人呀,工程力學界的世界級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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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人的感恩與鄉愁
故鄉容不下身體,異鄉留不住靈魂,鄉愁從此成了一生的糾結。 今年三月,我刻意跑了一趟馬來西亞,當初並沒有去休閒度假的想法,只是心間起了一個念頭,突然很渴望去看看遠在南洋海角、掛念的鄉親故人,於是匆匆整裝啟程,經四個多小時的飛航,抵達吉隆坡國際機場,懷著愉悅的心情,才走進入境大廳,迎面而來的是一張張熟悉親切的笑臉,以及一對對緊握的雙手,久久不捨鬆開。金門給了他們太多鄉愁,漫長的時間和遙遠的距離,鎖住了近鄉情怯的大門,只有在他鄉異地與舊友重逢時,恍若打開一扇窗,讓心靈的壓抑與呼喚,得到些許的抒發與交流,「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只有身歷其境,才能感受到那百般的滋味。 之前原來約好同行的好友─江柏煒教授,因日本朋友來臺訪問,臨時取消行程,有他在氣氛更會不同。柏煒兄與馬來西亞非常熟悉,特別對吉膽島做了很詳盡的田野調查,對長年住在島上的鄉親生活文化有很深入的報導著作等,這回我們希望再一次近距離傾聽到離鄉背井、異鄉遊子心底的聲音。 五天四夜的行程不長不短,除了參加一場正式的同鄉會紀念活動,其餘時間在餐會、咖啡茶敘時間,娓娓清談閒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分享著生活點滴大小故事,凝神傾聽是表達深深的祝福與關懷,出外人像黑夜在大海上飄蕩的小船,期待著燈塔光芒的出現,那是靠岸的希望,已經傳承到第三、四代的孩子,唱著馬來西亞的國歌,父母仍會告訴他,你的祖先在金門,你是金門人,把孩子送進華文學校學中文,在家裏講的是閩南話,帶著他們到同鄉會裡,一同膜拜金門人崇敬的古老神祇,一起慶祝金門的民俗節日,就怕忘了本、忘了根,鮭魚歸鄉的洄游,終點永遠在前方,至死方休,生命告一段落,信念仍執意往前游,說到感傷處不免嘆口氣,環顧四下,很快就把它轉念成一個成就記憶的刻痕,又顯得那麼自然。 在吉膽島上的夜晚,我們談天談地談感恩,一座在潮汐間忽沒忽現的小島,她收留養育了早年流落遠洋邊緣的金門人,在紅樹林的高腳屋上討生活、求生存,一代接一代落地生根發展,仍保有濃濃的金門味。感謝這座島,感謝金門在地鄉親的關懷,島主王木財意味深長道出心裡的感受和期盼,「是我們疏於聯絡,來的次數太少了,我們需要多用點心」我有點歉意地回答,疏離給望海的遊子添加更多的鄉愁,海浪輕拍著木屋底下的紅樹林木樁,發出陣陣低鳴,恍如無盡輪迴的低訴,在這裡一圈圈地打轉,永無停息。 望著窗外海上升起的明月,海風迎面而來,十分舒暢,我岔開話題,提起故鄉金門將於今年八月舉辦一場「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這是陳福海縣長及地方人士發起,邀請海內外各地金門鄉親共同參與的大型佛道盛會,曾於李炷烽縣長任內舉辦過三次,李縣長還親自到南洋各國向僑居的鄉親說明,鼓勵回鄉參加,藉由法會尋根認祖、為祖先做功德、護佑子孫,機會非常難得。 雪蘭莪金門同鄉會前主席呂清便先生接著說:「水陸法會在這邊稱作水陸醮,曾經有人在馬來西亞舉辦過非常好,功德不可思議!」他當場報名參加護持,捐了一筆金額不小的功德金,也鼓勵大家思親報恩、多多參加,藉此法會讓晚輩了解祖德宗功、血脈相傳的重要道理。 離開吉隆坡當天,許多鄉親遠從外地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到機場送行,讓我感動不已,最後在機場咖啡間裡,大家仍關心詢問著家鄉的水陸法會活動,我一一解釋,見到他們略懂了,露出開懷的笑容,告訴我:「參加這場法會讓我感受到阿公阿祖,就在眼前身邊一樣!」一顆誠摯的心,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隔閡,心寬了,鄉愁還在嗎?臨別前我揮揮手,「我已經把你的鄉愁全部打包回故鄉,回到金門,這裡即將成為我的鄉愁了」不是嗎?我愛金門,也鍾愛每個離鄉在外的鄉親。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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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與花卉
與幾位朋友前往故宮觀賞美國大都會名作展後,沒想到後續還有節目,朋友又安排下午茶,地點就在故宮附近,一處拍攝婚紗的場館。場館除了搭建起白色樓宇,其旁點綴著幾棵高挑椰子樹顯出高雅脫俗外、還有游泳池及幾處特地設計專供婚紗拍照的場景。其實,此地得天獨厚,一旁是外雙溪,溪中河床羅列著大小不一的鵝卵石,溪水潺潺流過。屋後更有一大片草坪,種植著不少落羽松,大花架上的紫藤枝蔓恣意延伸四處生長,想開花時節,一串串紫藤隨風擺盪定是另一番迷人風景。遠處盡頭則是林木蓊鬱的山頭,藍天襯托下,正緩緩飄過數朵白雲。 如此天然美景,一面啜飲咖啡,一面品嘗香酥蛋塔。受眼前大自然感染,突然間,想起好久沒接觸陽明山的大自然了,那些滿山遍野漫遊的時光。昔時經常獨自上山走步道,欣賞芒草花隨著風吹俯仰、飄過的雲朵、夕陽下的萬道霞光;或是不期而遇的樹梢五色鳥,台灣藍鵲,高空翱翔的鷹隼。這些我自得其樂地探索,代步的是山上的大小公車,下了車後,踽踽獨行,不只一次走過七星山,大屯山,面天山,甚至,還曾搭上公車直奔金山去。 近日,抽出時間探訪了陽明山上兩處喜愛的景點,滿足重蹈舊日時光的喜悅,一是花卉試驗中心,另一為擎天崗。一大早搭著公車,駛向陽明山山仔后派出所,下車後,往回走一小段路便是花卉試驗中心。幾年沒來,入口處建了一座新門,現代而新穎。花卉試驗中心規劃多個區域,包括茶花區、香草區、香花區、原生杜鵑區、楓樹區、針葉樹區、櫻花區、蕨類溫室及多肉植物溫室。花卉試驗中心多年來從事茶花及杜鵑花品種的收集及栽培技術改進,卓有成效。記得有一次茶花盛開時節來,落英繽紛,滿地花瓣,有遊客將花瓣在地上排成愛心及其他溫馨的圖案。 園區內整理得井然有序,清爽宜人。來參觀的遊客大都為四、五人小團體的愛花遊客,整個花圃寧靜而不受干擾。幾次來都碰上特殊的「遊客」,穿著白紗的新娘,西裝畢挺的新郎來拍婚紗照。當然,這裡是理想的婚紗攝影場地,在紅花綠樹陪襯下,拍出來的照片張張好看。 往擎天崗,山仔后派出所站有「小15」可搭,到冷水坑後,道路變窄,也只有這種小型公車可以直達。 來到擎天崗,讓我又有心曠神怡之感,大地如此遼闊,環顧四周,山頭盡是草披覆蓋的青青山脈。以往走步道很難見到牛隻出沒,只能見到路旁一大坨一大坨的牛糞,還有警語提醒遊客「小心牛隻攻擊」。不過,這回來完全不一樣,管理單位築了一道長長的木頭柵欄,將遊客與牛隻隔開。牛隻自在地一旁活動吃草,另一旁遊客則可盡情觀賞牛隻及拍照。 我沿著擎天崗環山步道漫步,感受這開闊的天地。記得昔日曾自聖人瀑布走來擎天崗(頂山石梯嶺步道),全長大概八公里左右,需走四個多小時,這也是擎天崗山系最長的步道。猶記得,到達擎天崗汗流浹背全身溼透。不過,是難得的經驗,一路上,有芒草夾道,密林小徑,附著青苔的石階,還有清風徐徐吹過的相伴。當步道隨著山勢起伏,走至高處,回望遠方群山重重疊疊的稜線,這一刻,讓人驚嘆大自然的美。 不瞞你說,我最愛國家公園內的這份純淨,保留著大自然的原貌。茂密林木的山頭,山澗清澈的溪水,鳥鳴啾啾,蚨蝶飛舞,看不到違建的鐵皮屋及不該出現的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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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歷史之眼看世界
這次西班牙之旅,從巴賽隆納哥倫布廣場,仰望矗立於六十公尺高的哥倫布塑像,一手指向海洋。再搭郵輪到義大利熱拿亞瞻視哥倫布故居,又在西班牙塞維亞主教座堂看他的埋骨之所,由四位國王使者抬著銀棺。這樣的一位劃時代的英雄人物,可歌可吟,可頌可嘆。英雄創造時代,時代創造英雄,改變了世界歷史的格局。 西元一四九二年哥倫布受到西班牙國王的資助,展開了歷史的大探險,發現了美洲新大陸,開啟了海權時代。西班牙吹起這一股西風綿綿不絕,見證了西洋的文化基因,從擴張、殖民、掠奪到殺戮,改變了美洲原住民的命運。 一五三二年十一月十六日這一天,是秘魯印加帝國的災難日。 西班牙總督皮薩羅派遣瓦佛德修士去和(國王)阿塔花普說話,希望他以西班牙國王和上帝之名告知阿塔花普,要他臣服耶穌基督和國王陛下。 修士送上一本聖經給阿塔花普,他翻了一下根本看不懂,就把它丟在地上,這一舉動觸怒了上帝的使者。上帝是仁慈的,但信徒是殘酷而無情的,引發西班牙人的大殺戮。 神聖羅馬帝國的將軍皮薩羅,率領了一支一百六十八名不入流的軍隊,以騎兵擾亂的戰術,幾分鐘之間就打敗了擁有八萬大軍的印加帝國,生擒了國王阿塔花普,把他囚禁了八個月。 西班牙人要求天文數字的贖金:必須在長六公尺、寬五公尺、高約兩公尺半的房間裡堆滿黃金。皮薩羅在得手之後,食言而肥,卻把國王殺害了。今天在西班牙塞維亞的河畔有一座黃金塔,當年就貯存了從美洲搶掠回來的黃金,牆面都貼滿了黃金。現為軍事博物館。 這一股西風一手拿著聖經,一手拿著利劍,以上帝之名橫掃世界,從此展開無限制的擴張、殖民、掠奪與殺戮。當之者死,抗之者亡。這是西洋文化的本質,到如今還在呼風喚雨,予取予求。 中國沒有走上西洋擴張的道路。鄭和從一四零五年開始七次下西洋,比哥倫布早了八十七年,航跡所及到印度次大陸、阿拉伯半島與東非,總航程七萬多海里,長度相當地球圓周三倍之多。鄭和下西洋只激起漣漪,而沒有掀起腥風血雨的波濤。 明朝永樂年間國勢強盛,中國人不夠貪婪、狠戾,沒有殖民沒有掠奪,更沒有殺戮,因此就沒有擴張。這跟中國文化基因有關。中國的道教講清淨無為,佛教講無生大法,儒家講克己復禮、講信修睦。我們的國民性在以農為本的儒家溫良恭儉讓的教化下,人民本就安土重遷;再加以以中舉光宗耀祖為人生的終極目標,缺乏冒險進取的精神。而我們的宗教信仰又缺乏宰制性。我們沒有唯一的真神信仰,中國人就走上含容並包、和而不同的道路。我們不排他,自然就沒有異教徒,就不會有宗教戰爭。 三十年前香港學者衛聚賢一直說中國人首先發現了美洲,即使相信他的論據,中國人首先發現美洲又有何意義。中國人不像美國人大舉殺戮印地安人,購求大人頭皮每一張五十美元,小孩頭皮三十美元,把印地安人幾乎從地球上抹光。西洋這一擴張,在達爾文的演化論問世之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更顯得理直氣壯,加上英國工業革命的推波助瀾,西洋的勢力無遠弗屆,主宰全球。 西方幾百年來的擴張國富民強,站據世界上有利的地位,發展出基督教文明體系,高唱自由民主人權,以船堅炮利為後盾陳利兵而誰何,進行文化的輸出。試問天下誰敢不服。中國積弱一百多年,嘗到了不平等條約的苦果。如今想要發憤圖強、民族振興,然而碰到已強盛幾百年的西方集體世界,以一擋十要怎麼應對呢! 環顧歷史,一個國家的本質在文化,有甚麼文化土壤,就會產生甚麼樣的人物,形成甚麼樣的社會,最終發展出甚麼樣的國家。今天的中國大陸體現了二千年前秦始皇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度,找回狼性。然而面臨西洋霸權主義的圍堵、遏制與霸凌,要怎樣異軍突起呢!試問以一個無神論的政權,奉行馬列主義,中國大陸將以什麼文明質地、文化力量,迎接西洋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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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休閒娛樂
一生在冷戰金門軍管歲月渡過的家父,根本沒有享受過多少的休閒娛樂,但我看他在世時,天天開心過日子,歡樂年年。他熱愛生命,對人生滿懷樂觀和希望。 當年緊張的戰爭情勢、工作的壓力、生活的貧困、家庭的責任,他都甘之如飴,樂於承擔,根本不須靠休閒娛樂來紓壓解悶。 家父在世,只進過一次電影院,那次是鼓勵我考上金門高中。他抽空親自帶領我們幾位兄弟姊妹,花錢買票,到當年緊鄰金門高中運動場的「金聲戲院」,看了場電影。這就是今人所謂的休閒娛樂了。 家父唯一玩過的樂器,記憶所及,就是吹口琴了。口琴,他也是買來給子女學習使用的。不知道家父是如何學會吹口琴的,吹得有模有樣,曲曲動聽,一生在我耳邊迴盪。這可能是家父最貼近現代休閒娛樂標準的另一個例子了。 除了看電影的被動式娛樂,和吹口琴的主動式娛樂,我再也找不到家父還有什麼休閒娛樂,符合現代人的定義了。 家父和當年戰地許多金門鄉親一樣,相當珍惜工作,視工作為神聖的使命,投注心力,樂在其中、視工作為一件快樂的事。「工作即娛樂」的境界,是當年金門戰地鄉親最真實的寫照。擁有一份養家活口的工作,滿懷感恩,快樂和滿足都來不及了。 當年看家父早出晚歸到學校教學和服務,再忙再累都沒聽他發過一句怨尤。在家,家父常一人閱讀和寫作,這兩項是我們見到他最常做的事,勉強稱得上是休閒娛樂吧。 閒暇時刻,父親最常閱讀的是《中央日報》、《中央月刊》和《實踐月刊》。這三者,當年是執政的國民黨主編和出版的,都具相當水準。父親靜靜閱讀書報時,我在一旁也跟著閱讀,尤其是「中央副刊」的內容和文筆,常出自知名作家,都令我讚賞不已。 這是我在戰地金門最早接觸到比較有文學氣味的文字。 父親的寫作,有時是撰寫公文案子,有時是替村子鄰居寫信給落番的遠方親友,有時是當縣諮詢委員要撰寫報告文稿。看他全神貫注伏案在古厝客廳的一張桌子上振筆疾書,有時寫完還會用金門話唸一遍給我們聽。 家父還給我們一個寫作的機會教育,他說寫作先要「詞能達意」,心中的思想用適當的文字來表達,這是寫作最根本的要求。我寫作的興趣和基礎,就默默在家父薰陶和啟發下萌芽。 家父花了不少時間和我們相處,這就是今天常強調的「親子時光」。他講故事給我們兄弟姐妹聽,教我們書法,還有過年過節的春聯等。這些都是他生活中休閒娛樂的精華篇。 從沒見過家父打過籃球、羽毛球或任何球類,他的動態休閒娛樂大概就是到田裡活動筋骨了,從春耕、夏耘、秋收到冬藏,常是汗流浹背,全身濕透,好不舒暢。農事之樂,是家父另一項休閒娛樂了。 總結來看,家父在世的休閒娛樂不同於現代人的定義,別有一番冷戰金門特有的意義和價值。休閒娛樂的結果,不僅有助身心健康,還多了一分實質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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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口」的黑白片電影
走過縣定古蹟「清金門鎮總兵署」廣場,一群台灣觀光客坐在石椅上,開心品嘗著好吃的金門油條和炸得金黃酥脆的兩相好(麻花炸),男女老少吃得津津有味,還有人拿著交口讚好的美食,在網友熱情推薦的百年〈和記油條店〉前自拍,即時傳給台灣親友分享好口味,留下金門之旅香噴噴的回憶。 總兵署曾是金門第一才子,明萬曆年間殿試二甲第一名,「會元傳臚」許獬讀書的「叢青軒」,清康熙21年(1682)總兵陳龍增改建置,做為全島最高軍政機關的衙署。2023年7月28日「杜蘇芮」颱風襲境時,左廂房前百年老榕遭強風吹倒,縣文化局斥資1300餘萬元完成整修,今年七月底還特別舉辦落成活動,安排金國興戲團演出傀儡戲,並邀請匠師到場分享整修心得。 這座全台唯一保存完整的清代衙署建築,曾先後做為金門縣公署、縣政府、行政公署、金門防衛部、福建省政府、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縣警察局和自衛總隊部、金門縣臨時縣議會辦公地方,一直是金門的軍政中心所在。 每回經過老一輩鄉親口中的「衙門口」─總兵署廣場,一些往事常會浮上心頭,特別是那座目前已拆除不見,原來坐落於閱報欄前的「中山臺」依稀彷彿,將悄然驛動的思緒再拉回半個多世紀以前。 那是總兵署廣場停滿軍方吉普車,門口有雙哨憲兵站崗的軍管時代,橫向緊鄰的浯江街一帶,中外來賓和勞軍明星穿梭來去,從建築氣派的鄧長壽洋樓以迄街口的金門特產部,一路上總是人來人往,流洩著硝煙未曾散盡,暫且寄情風雲的戰地氣氛。 在兩岸砲火「單打雙停」的彼時,這座「中山臺」不是發號施令的司令台,更多時間是歡唱歌舞的大舞台。每當有軍方康樂隊和勞軍團公演的消息傳出,傍晚以前就有大人叫小孩子拿長板凳或高腳椅子去臺前占位子,大大小小一窩蜂搶好位置,經常發生爭吵,甚至打架糾紛,驚動在總兵署內上班的軍、公人員和警察出面處理。 在一切講關係、說人情的年代,最後也總是城區的人占便宜,鄉下趕來看熱鬧的人吃虧退讓的多,特別是附近的店家小孩得到更多照顧,想想連看個勞軍表演,都有差別待遇,實在很不公平。 那幾年,我與鄰居、同學也會在臺前看表演,在有著沉重課業壓力,但沒有對岸砲火驚嚇的雙號日子,度過一些美好時光,看過的大牌藝人有名聲遠播東南亞、美國的知名主持人白嘉莉和李麗華、「盈淚歌后」姚蘇蓉及羅烈、徐露等大牌明星。 有時,我們也會趁著舞台上沒人看管,偷偷從後台掀起一面深黑色、一面酒紅色的大布幔,開心敲打著小鼓和大銅鈸,鼕鼕、清亮聲響伴隨著緊張的心跳,回想起來仍覺得刺激有趣。有一回還被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追著跑,不停罵說要把我們交給學校處分,嚇得大家一溜煙從舞台上跳下來。 在「中山臺」前右方,現在小吃店連著開一帶,過去也曾有軍方在牆上拉起一條白色大布幕,充當銀幕放映黑白影片,中外戰爭、文藝片都有,總是吸引大人、小孩成群圍觀,雖然被蚊子叮得又痛又癢,碰到有風的日子,銀幕畫面的人、物跟著扭曲,有時還會斷電、斷片,但在那個沒甚麼娛樂的年代,大家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幾位大學同窗相偕來金門玩,在走訪總兵署時聽到這些故事,也說她們小時候住在眷村裡,自治會的叔叔伯伯也常在村裡廣場,找一處平整的大牆壁拉起白布放電影,大家最喜歡看的是西部片,每當吹起衝鋒號,騎兵團蜂擁來到,四周就響起如雷掌聲,男女老少都十分入戲。 一位來自松山新村的女同學回憶說,村子裡有幾個總在外頭惹事打架的大哥哥,嘴裡叼著菸看片子,搞得露天電影院烏煙瘴氣,讓人咳個不停,而他們毫不在意,旁若無人大聲講話,還管這種電影是免費的「小電影」。 看來,在那個物資匱乏,萬事克難的大時代,有些往事都是一樣的,也是大家共同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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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工老兵 志在千里──遇見胡隆海士官長
胡隆海,祖籍安徽省懷寧縣,民國50年出生於新竹,父親是來台的第一代榮民,離開軍職之後轉戰到美國在台的西方公司,功在國家。緣於軍人世家的背景,從小在眷村旁長大,耳濡目染,讓他很早就立定了從軍報國的志願,投筆從戎是當年的第一選項。 民國65年,進入陸軍工兵學校技勤常備士官班13期機械科,接受二年半的軍事訓練與專業教育;養成教育階段,有一門課程是按照美軍TM技術手冊培訓,是美國正統機構的訓練課程,功夫紮實,終身受用。畢業後分發陸軍52工兵群,先後服務於505營及526營營部連;民國75年,以士官長的軍銜退伍,將所學貢獻於社會,從事水電空調服務業,已歷40個寒暑。 第一次遇見胡隆海,是2023年10月52工兵群嘉義介壽營區的懷舊之旅。在52工兵群,他是民國75年退伍,我是76年才到群裡去任職政戰處長,在職時不曾交會,卻在老部隊懷舊之旅時結緣。胡士官長雖然已是60開外的人,形諸於外的是樂觀開朗,熱情洋溢,個性豪邁,頗有人緣,言談中,仍不減軍人豪氣萬丈的特殊氣質,這是初次見面對他的第一印象。 胡隆海退伍時是年輕的士官長,為人海派,懷舊之旅時大家都以「阿海」相稱,可謂人如其名。阿海不但術業專精,也頗有文采,懷舊之旅回老營區巡禮時,即興於群組賦五言詩詞曰:「吾等工兵役,魂魄工兵魂,封山開路徑,力搏山河勇,遇水架橋猛,五二老兵營,個個豪氣勢,黃埔精神擻,傳承啟後期,立定工兵神,接棒協力克,工兵好漢堡,流傳百年揚,無悔工兵役,冉冉升起傲,我以工兵榮,官長弟兄好,團結同宗旨,身軀獻工兵,立定今身樣,愛國耀工魂。」 今年的7月19日與阿海第二次見面。他退伍創業後,原本在自己開設的冷氣水電通管防水工程竹南廠營運,構思要擴大服務層面,乃轉戰到桃園八德,建置了新廠。為了祝賀喬遷之喜,原52工兵群老幹部、退役上校楊世靜召集,邀請曾經在該群服務過的幾位老戰友,包括前指揮官王新禾等9位到位於八德新廠,聽取簡報,並由老指揮官王新禾代表大家致贈一方牌匾,祝鴻圖大展。 阿海雖已邁入即將「被敬老」之年,卻懷有回饋社會、技術分享的「鴻鵠之志」;他在簡報時特別提到,很多退伍下來的人沒有一技之長,回到社會大多只能選擇三保工作(當保全、做保險、賣寶塔),深感軍人退役後求職的惶恐,所以自力出資辦學,以自家工廠一隅闢為專業學習訓練場所,開班授徒,本著「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理念,招收榮民及其子弟或社會大眾,人數不拘,週週開班訓練,免費傳授水電空調等專業技術,迄今業已邁入第五年,助人無數,完訓學員近四百人,讓他們憑著專業技術謀生,立足於社會。 阿海在八德廠籌組「台灣水電空調教育訓練希望工程愛心發展訓練中心」,工廠進門右邊牆上一面看板上寫著「吾乃工兵役.身懷工兵魂。……給排水技藝交流分享訓練所.無償分享交流處」。他希望更多的人來經驗交流與學習,更期望以他榮民創業的成果,可以獲得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輔導就業部門及職訓機構的重視,獲得認同,進而發展交流合作的機會。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這位鑄工老兵技術傳承的心願,有待相關人等共同努力,以促其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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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心立命小學堂
前者,中央社特地為古風小學堂專訪本人,且話緣起及立意,姑就其要以述,以享志者。 開創此講學傳道之義學初心?正如自始所言,先師因鑑於禮樂崩壞而講學傳道;古風小學堂亦然,敢承「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之宏願! 今日禮樂崩壞?是也!姑以傳道之重壇學界來說,本應嚴秉「危言深論,不隱豪強,」面折庭爭,所謂「三代遺風」之士人風骨,竟被無知之輩斥責:「教授怎如此動氣?」反將敗壞道德、隨波逐流、姑息養奸之鄉愿,視為圓融;將閹然媚世媚等丑態視為「書生」所應為。在此反智論等歪風下,學者豈僅淪為「學成文武藝,貸予帝王家」而已,更多的是脅肩諂笑,逢迎民粹之徒,先師有知,豈是痛心而已! 且看在此世風下,益以眾人見識孤陋,心無定見,以致面對各種世風之沉淪,朱紫不分,視「奢靡」為「大方」;「浮華」為「進步」;「不守法」為「有辦法」;「低俗」為「時尚」。上下瀰漫著邀寵矯虛、粗鄙低俗等不當心態,且逐臭自賞。 「為蒼生何曾半日清閒!」鑑此,古風小學堂敢秉孟子「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及漢初公羊家「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之遺風,開壇講學,化育弟子,為天地生民立心立命! 或詢:天地生民,有司轄之,關君何事?且應之:姑不談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之責,亦不論「處士橫議」之等古風,可知,既使處此今日世代,美國著名的史學家霍夫施塔特(Richarc Hofstadter),早就告誡學子:「知識分子,必須在所學所思的基礎上,發展出一種對國家、社會、文化的時代關切感,一種近乎宗教信仰的精神。」此誡不正是千古之呼應?不正是三代以來「以天下為己任」之士風?不正是「不治而議論」之稷下流風? 然而,此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以天下為己任等器識,端在於慎思明辨後之遠見與能力;如何化育此種遠見及能力,方不致步上清談後塵?端在振衣千仞之宏觀器識,及精湛深邃之能力!因此,如何摶虛成實,乃為成敗之處。在此,且借美國經濟史家乃孚(John U. Nef)之論以申:即藉由教育來化育,在自由學風下,由一流之大師,導引精讀跨科系之經典,進而化育正確而獨立之思維力。此中之因緣,可藉博蘭霓(Michael Polanyi)之知識論以釋。 吾人更可藉韋伯(Max Weber)「安身立命之職業政治」(Politics as a Vocation)之論,以臻互攝互映之華嚴境界。韋氏認為一位盡心國事之智者,首要條件是熱情(以天下為己任);而這種熱情必須切實(熟慮自己行為之結果),並對其負責之責任感;而這種責任感之建立,是基於冷靜之判斷力,而此判斷力之來源,則是緣自於切實之歷史感,及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之古風。 若如此,則開物成務之長才,鐵肩擔天之風骨,自能風行雨散。此正是古風小學堂攬轡澄清之所憑;重振禮樂之所依,正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也。行文至此,不禁依劍長嘯:振衣立杏壇,濯足映古風,慨承天地之心兮,不正風雨書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