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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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立人街,自立自強路
孫立人將軍 (1900-1990年),中華民國陸軍二級上將,抗日時期,曾2次領軍中緬印作戰;國共內戰,1949年率子弟兵來台,就職臺灣防衛司令。1955年因「兵變案」,被軟禁於台中數十年。 一般人知道台北中正區南昌路的「孫將軍官邸」,不少人品嚐過官邸餐廳的美食,但知道新北中和有條「立人街」的人卻不多。 新北永和、中和交界處,在永和秀朗國小、中和秀山國小之間,有一條隸屬中和區短短的立人街,想此為孫立人將軍子弟兵的眷村地也。 我的新北住家,就在秀山國小附近,因此,步行立人街、自立路、自強路,是我的日常。 單號立人街1-67號,一排完整的4樓店屋。街頭1號「喬安雞排店」,街尾63-67號三間店面的「全家」。然後,沿著小溪岸,粗略地整理成迷你停車位、迷你小公園,最終與大勇街相交,進入鼎鼎有名的「黃昏市場」。 雙號的立人街2-46號而已,但因有「秀山國小」、「鎮福宮」,有巷有弄,所以腹地遠大於單號區。2號、2號之1的秀山國小,佔地寬廣方正,國小正門面對立人街單號店街,側門則面對自強路8巷,校園四周以矮籬圍繞,周圍鄉親常出入校園活動,環境相當親民。 24號之4、之5的鎮福宮,祀福德正神,柱聯:「鎮壓妖邪百里安康成勝地福惠善信千秋香火立崇祠」。 14巷有1-52號,巷內再成弄1-20號,形成一個大社區。想像著:孫將軍子弟兵的眷村人家,在此生煙煮食、鍋盆飯菜、大雜院地生活著。 與直行的立人街相橫,秀山國小右側是自立路,左側自強路。 自立路單號無1號,有1巷,「自立鐘錶店」已不營業,但大招牌仍在。3-15號店街,轉角「鍋神」進入15巷。17--45號再展店街,奇怪的是不見47-97號,直接跳進99巷,然後,101-193號,店街直延到與秀朗路三段相交,已近景平大道了。 自立路雙號無2號,有2巷,且中和自立路2巷與永和民生路46巷共巷,即巷道的左邊是老舊的4樓中和自立路,右邊是連三棟氣派的16層高樓永和民生路「北城玫瑰」大社區。 自立路4-14號緊接著民生路的熱鬧街屋,然後,經過秀山國小,繼續成16巷,巷口有「自立便當店」。雙號店街雖和單號店街相向發展,但巷多人雜,如20巷、56巷……,最終,止於與191號相對的76號。 自強路是一條很奇怪的路,它的單、雙號不是相向相對,而是完全錯開。雙號2-66號,一條完整面向秀山國小的4樓店街,雖有巷子8巷、38巷、62巷,但都是極短巷。且轉角新建的20號10層高樓,緊臨38巷,22-36號皆消失不見。最後的66號,面對秀山國小轉角處,以下,則為無屋的小水流。 由秀山國小橫過立人街,自強路單號才開始,1-65號,綿延至景平大道,都是住家。其中,35-53號合併改建為高樓社區。 立人街,自立路,自強路,1950年代,國共內戰,兩岸隔絕,孫立人將軍率子弟兵來此,念念不忘自立自強。 顯然,立人街,自立路,自強路,這3條路正好環繞著秀山國小的三個面向。為此,我特地查看秀山國小的簡史:1977年正式成立,第一年先暫借興南國小,第二年再遷回現址,首任校長蕭松炎,任期1977-1990年,長達13年。 那麼秀山國小建校前,這塊大面積的土地是作什麼用途?自立路47-97號、自強路22-36號為何憑空消逝?我對傳奇將軍孫立人子弟兵在中永和的眷村生活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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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浯島文學獎的橋上
十一月下旬,文化局循以往慣例,於昇恆昌飯店隆重舉辦頒獎典禮,主桌除了李文良副縣長、陳榮昌局長外,新詩、小說、散文與劇本首獎得主,也一一在列,讓我想起多年前某次頒獎,得獎人近二十名,只有寥寥數人與會,典禮結束,工作人員忙著包裹獎盃、得獎專書,要打包寄給得獎者,然後還要想方設法匯款。 得獎固然得之不易,但什麼時候起,變成老爺子,動用一群公僕為其服務?況且文化局且補助機票等等,「這樣厚待,得獎者還不來?」生氣已不足以形容,而是心疼工作人員,也愈發感受,一個獎項要如何被厚待,而不是拿了獎金就了結。 這次頒獎,得獎人全數到齊,得歸因於當年文化局接受我的大膽建議,「沒有正當理由,不來領獎者,獎金都扣下,不發了。」絕少徵文辦法敢如此公布,幸好文化局敢,才能在頒獎典禮中,看見眾多得獎者。 新詩首獎丁威仁的發言很有意思,他澄清,得獎作品絕非只是用谷歌臨摹金門,他們一家曾經於金門盤桓數天,還遇見難得的滂沱大雨,因為真正踏履浯島,感受美好,才能寫出感人新詩。如果他不來,便沒有機會澄清,來與不來,不只是出席或誠意,也在彼此交流。 我致詞時,感謝陳長慶委員負責「抓漏」,在小說的虛構領域中,情節、情境與人物必須統合,才能感人,浯島文學的不同處,在融入金門元素,小說與歷史、與地理結合時,總有些事實「與實不符」,長慶老師火眼金睛,看得仔細。 我也希望得獎者可以彼此多交流,但以文字表達者,多數不擅長言說,或者也是擅長的,但並非文學領域。於是沿桌敬酒的,剩下主辦單位、張國治兄,還有我。我且「出勤」數次,一桌桌敬酒去,與得獎者陳慶瀚一家人,相談甚歡,也結識同鄉得獎新銳許庭雲、楊忠彬,並在記事本「交流人選」中,記了下來,「以後,若有兩岸交流活動,歡迎一起來。」 這次評審短篇,我負責撰寫兩篇評語,〈土風時代〉,「土風,指以前跳土風舞的時代,一個久遠的過去,一段束縛的歷史。交織服役金門的過往,同時交代台灣原生家庭的種種。前者舉例來說,那段帶兵經驗,必須身歷其境、或者透過他人生動陳述才能知曉,被陳闌帶兵的二等兵,對陳闌舉手敬禮,沒有經歷過的人,難以明白箇中滋味。一種知遇的默契,後來只能以敬禮表達」。 作者陳茂賢坐在我隔壁,一位木訥的先生,原以為文本中的帶兵經驗,可以引來話題。可惜未能增進更多了解。〈分手信〉的作者張英珉,是得獎常勝軍,在輕快的敘事中,交代軍中同袍被台灣女友「兵變」,安慰的同時,風暴也在醞釀,主角也被「兵變」了。「兵變」,是服役前線的役男常遭受到的打擊,「分手信」因能勾起許多服役前線男子漢的心頭痛。 與張雖然認識久矣,但也沒能聊上幾句,也許我不能期待書寫者,能夠對答如流,每一個人的秉性本就不同。倒是與劇本文首獎鄭委晉多聊了些,關於他的國藝會提案。 頒獎活動不僅是給獎,更多的意義是交流,我多次在這樣的藝文場合,結識更多寫作者,也許文化局日後可以延長「頒獎戰線」,頒獎日的午後,來一場藝文座談,關於得獎者如何化浯島所感,成為動人文字。感受與呈現之間,存有一道看不見的橋樑,也許我們可以讓更多人,走在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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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日前福建金門同胞聯誼會舉行成立四十周年慶祝活動,我與多位台灣金門同鄉會理事長應邀前往祝賀,受到陳呈會長熱烈接待,出外鄉親同聚一堂,倍感溫馨。 陳呈會長是金門後浦人,非常念舊,今年特別回來參加金門水陸法會為祖先超渡做功德。陳呈會長的外曾祖父傅錫琪曾參與民國四年金門建縣策劃工作,復改組金門商會,任會長時,集資籌建具有南洋紅磚拱廊風格的金城新街(取名為模範街)等重大地方建設,時適中央巡按許世英蒞金視察,特書題「一鄉之望」匾額以嘉其勞績貢獻。 傅錫琪的好友陳天回,有個別名叫陳達三,是錫琪先生給他起的。陳家在南門,傅家在北門,兩家親密無間,陳天回比傅錫琪年長五歲,兩人都是童生,曾結伴到泉州赴鄉試,錫琪高中秀才,天回落榜,只得專心從商,生意日益興盛;傅錫琪中了秀才,一心想金榜題名,便繼續寒窗苦讀;不料清末廢除科舉,斷了他的仕宦之路。然他飽讀經綸,曾三度應華僑之邀出國辦學,振鐸南邦,功在桑梓。傅先生出了洋,受到新思想的薰陶,具有了與時俱進的宏觀謀略,他為女兒取名振權,蘊含他的新思想,是對男尊女卑的挑戰。當女兒五歲時,媽媽依舊俗給她裹腳,錫琪先生出洋回來,見女兒走路顛簸,知是裹腳,氣得用拐杖敲地板,大罵:「胡鬧!豈有此理!」他立即叫振權扯掉又長又臭的裹腳布,並用拐杖一挑,把裹腳布扔進糞坑裏。 陳傅兩家一南一北,但常有往來,陳天回育有五子,長子及次子早夭,三子村牧是陳呈會長的祖父。村牧先生自幼聰穎,勤奮好學,經常到傅家借書,錫琪先生對他鍾愛有加,常常講述俞大猷、鄭成功等民族英雄故事,激發村牧的愛國情操,影響至深。十三歲小學畢業後,便離開金門、考上他所仰慕的愛國華僑陳嘉庚先生所創辦的集美學校中學部,讀書不到一年,父親病危,握住村牧先生的手,託孤給來探望的好友錫琪,希望能幫助村牧上大學;錫琪先生不僅協助村牧完成大學學業,還把他女兒振權(婚後改名為麗端)許配給他,知交仁盡義至,一時傳為佳話。 一九三一年初,年僅二十四歲的村牧先生從廈門大學畢業,他懷著為母校、為陳嘉庚先生教育事業服務的報恩之情,回到集美學校培育英才,兩年後拔擢為集美中學校長,就在抗日戰爭爆發前夕,他受聘為集美學校校董,臨危受命主持校政,當時戰火已燒到眼前,為顧及師生安全,得到陳嘉庚先生首肯,村牧董事決定將集美學校遷到福建山區安溪縣、大田、詩山等地。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戰爭爆發,陳嘉庚先生避難印尼,依靠的僑匯完全斷絕,學校經濟陷於困境,村牧先生四處奔波求援,所幸一九四二年初陳嘉庚先生將一筆約二百萬美元鉅款匯交重慶國民政府,請轉交集美學校,但鉅款到重慶後卻遲遲沒有轉交,必須派人赴重慶交涉;當時由集美去重慶不但路途遙遠,還要通過敵佔區,困難重重,村牧先生不顧個人安危,迎難而上,克服了千辛萬苦終於抵達重慶,通過校友陳維羆先生的引薦,面見到了財政部長孔祥熙先生,幾經周折,才將延擱了八、九個月的鉅款全部匯到集美,解決了學校面臨斷糧的燃眉之急。 學校內遷安溪,生活艱苦,村牧先生自減三成薪水,教師們也自願降低了薪資,共體時艱,他們一是受到陳嘉庚先生愛國精神的感召,二是仰慕集美學校名校的地位,三是為村牧先生的人格言行而感動,為了抗戰勝利的共同抗日而多做奉獻,安貧樂道,堅守教育崗位,抗戰期間集美學校在安溪、大田、詩山等內地山區堅持辦學,歷經八年,弦歌不輟,金門子弟發揮堅苦卓絕的韌性,一肩扛起,排除萬難的精神功不可沒。 一九八五年底,已近八旬的村牧先生又與旅居福建的金門同胞顏西岳、林秀群、林應望、洪如詩等十七位鄉賢籌組成立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藉以連繫鄉誼,關懷金門,從小三通破冰啟航,到推動福建向金門的晉江供水工程,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無不竭盡心力,協助溝通,提供建議並直至完成。近年更結合台灣及南洋各地金門同鄉會,全面服務鄉親,敦睦鄉誼,從各方面影響促進兩岸融合與金門的建設發展,回想村牧先生心繫金門,高瞻遠矚,令人欽佩。 緬懷先人先賢,他們愛民族,愛國家,愛鄉土,終其一生不改其志,以高尚德行樹標竿,後人受其庇蔭,當思感恩之心,以此為典範,百年後陳嘉庚先生,錫琪先生,村牧先生的偉大功績故事,將成為傳說,而他們的熱忱與精神永留人間。(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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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茂的水墨人間
畫家李奇茂的水墨人物唯肖唯妙充滿生命力,令人驚艷。今年五月,人在台北,福井、英美夫婦邀約觀賞歷史博物館的「李奇茂百年展」,一次難得的藝術饗宴。 李奇茂出生於一九二五年,今年正好滿百年。因此,有不少學術及美術機構舉辦紀念活動。其中,金門大學也在十一月份舉行「以筆通神-李奇茂大師百年紀念展」。昔日畫家曾在金門大學講學,捐贈畫作無數,金門大學特地成立「李奇茂美術館」,這次展覽想必作品豐富而多樣。畫家與金門結緣甚早,早年,就讀政工幹校美術組曾受到梁鼎銘昆仲的影響與啟發,一九五七年畢業後到金門服務。服務期間四處寫生,將金門的風土民情一一記錄在畫冊裡,隨後並在中山堂舉行個展。 畫家與金門畫作 那日,在歷史博物館我們沉浸專注於畫家的作品中。我從中獲得一些初淺的心得與感想,在此,不揣簡陋敘述如下: 由於對展出畫作中有關金門的內容格外有感,就以「婆婆媽媽」及「我」兩幅畫加以說明。「婆婆媽媽」這幅畫以一座有燕尾屋脊的金門兩落大厝為背景,一群阿嬤坐在長板凳上,簇擁在一塊,聊天,曬太陽,話家常,畫中的阿嬤約十來人,這在我童年是常見的日常光景。婦人忙完家事後,三五成群,夏天於巷口找一處陰涼處乘涼;冬天找一處有陽光的地方曬太陽,便話起家常來。畫中阿嬤的裝扮穿著,讓我想起我的慈祥祖母來。祖母長年都是這樣打扮,穿著深藍色或黑色的衣褲,開右衽的上衣,鈕扣以布編織成極具美感的「一字扣」。頭髮通常向後挽束成髮髻,插上色線纏成的花飾或亮閃的金黃髮插。額頭紮著一條頭巾,頭巾中央有一小塊翠玉當裝飾。這些坐在長板凳上曬太陽的阿嬤,個個裝扮都與祖母相同,讓我感到相當親切。畫中題跋這樣寫著「金門憶舊早年老舍紅磚紅瓦屋簷下阿嬤的世界」。 另一幅取名為「我」的畫作是畫家的自畫像,圖中畫家正在繪畫一只大花瓶。有趣的是瓶上的景物竟是金門早年的鴛鴦馬。鴛鴦馬以木頭做成可以折合的架子,將架子架在馬背上,兩邊可坐人。在那沒有車子代步的年代,這種交通工具還相當類似現今的計程車或Uber哪!隨叫隨到。通常馱載著一對情侶,因此有鴛鴦馬之稱。在我童年時,就曾在莒光湖畔現今稱作西海路上,見過一對夫婦坐著鴛鴦馬經過。不過,那時已很難見到這種畫面了。 畫家與庶民生活日常 畫家曾說「我喜歡從生活細節中去找尋筆墨的靈感,更由身邊的事物發掘繪畫的素材。」又說「我年華雖老,意志永少年,依舊執著於自己的筆墨和思考,做不停地爭辯挑戰,直到藝術創作於最高境界的真、善與美,尤其是朝向追求更多的異境突破。」若對照其畫作,畫家所說的這些話是極為貼切的。我們從其對販夫走卒的寫生畫作就不難看出,在單幅作品上的描繪,有路邊烤地瓜的、烤燒餅的、吃火鍋、品壺等等的描繪。由於基本功的扎實,這回展出就有幾幅大尺寸的長幅,畫中的人物甚至達數十人,極為吸睛。 「台南夜市」(52*234cm)、「大夜市」(53*230cm),這兩幅畫是夜市景觀的描繪。一角落,畫著腳踏車橫七豎八停放著,參與的民眾有趿著拖鞋者,有穿著背心者;有蹲踞在長條椅上,有打赤腳蹲在椅頭上;有觥籌交錯划拳拚酒的;有大口吃肉狼吞虎嚥的,好像還可聽得那大快朵頤下的咀嚼聲。鍋鼎熱食,煙氣蒸騰,瀰漫整個夜市,氤氳熱鬧到極點。另外,「大地頌」(35*136cm)則是一幅樂器演奏,有擂擊大鼓的,有打銅鈸的,有吹喇叭的。這些生動的畫面,處處顯示出畫家對庶民生活日常的深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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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懂一座島嶼,書史情懷之三 末代進士李景銘 ──花開在閩侯,根源古寧頭
金門歷代產生50位進士,人文薈萃,人傑地靈,成為貴島的基因,金門人引以為榮。呂坤和首任文化局長之時,提出書寫進士傳的構想,希望地區文史工作者認寫。我當初就認寫李景銘,金門古寧頭人。 李景銘(1879~1950),字石芝,號嗛齋主人、适園主人,光緒30年(1904)恩科進士。清康熙元年(1662)遷界,金門人流亡道路,祖上被迫流寓福州閩侯。他高中之後返鄉尋根謁祖,歲月悠悠,經過242年之後,只知道自己是金門古寧頭人,但不知屬於那一房。 李景銘在古寧頭找不到頭緒,最後透露了祖傳的通關密語「五歲墓」,始知屬於振房。振房在北山為北振,在南山為南振。因為李景銘中進士的關係,振房從此改為進房。 我既已認寫,十幾年前就開始展開田野調查,訪問鄉村耆老,踏勘了五歲墓與李景銘在南山西角山上的衣冠塚。耆老李有明說以前歲時仍有祭掃。如今鄉村殘破,人丁流散,已埋沒在荒煙蔓草之中,沒有路徑可尋。 李景銘進士傳,金門端的資料我早已掌握。但是從發想、植入、醞釀、發酵、起心動念,以致付諸行動,已將近20年了。然而遲遲不敢動筆的原因,因為閩侯縣雖然近在咫尺,但是人海茫茫,有如大海撈針,要到那兒去找李景銘的故居與後人呢!找不到故居與後人,這本書只能從李景銘的著作中尋章摘句,就失去意義。然而,我又不能像無頭蒼蠅亂闖。 去年底我終於鼓起勇氣,以耄耋之齡,寫信向大陸求助。他們說「兩岸一家親,閩台親上親」,要動員單位全部的人力幫我找尋,找到今天剛好整整一周年了,仍然沒有下文。 李景銘1906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他在家書寫著初到東瀛,覺得佶屈聱牙,讀不上口,聘了兩位日人當老師,一位稍懂漢語,還能通意;另一位問以例法規則,完全不能作答,學習頗不順意,想要改聘老師,然而他困知勉行,日起有功。 回國後,「曾充財政研究所議員、清理財政總核。宣統二年,以度支部司員充政府特派員,出席資政院會議。辛亥革命後任北洋政府財政部秘書、財賦司司長、全國印花稅處總辦、修改稅則委員會副主任、太平洋會議財政專門委員、關稅調查處主任等職。1921年,曾代表財政部派赴美參加太平洋會議,是民國時期著名的財政專家和官員。1937年平津淪陷一度出任偽北京市政府社會局局長。」真箇卓爾不凡。 當年李景銘返鄉認祖歸宗,是古寧頭一件盛事,檢視南進的族譜森玉(景銘),譜系是懿玉琪──滋達──森玉,這要跟移地福州的譜系對接,才能明白李景銘的世系源流。福州李家的族譜,「李氏入閩始祖李鄴公,後唐莊宗皇帝光啟元年,任李鄴公開閩前鋒將軍,贈太尉,諡忠勇。」這與古寧頭李氏開閩始祖隴西開國公五山祖君選公有歧異,將來還要校勘。 福州李家一門人傑,李景銘已知有兄弟八人,景銘排行老三,中進士之同年,五弟景中舉人。八弟喬萍是中國大陸化學界先驅,著名化學家,一生撰寫化學專著十多部。 李家遷界落地生根之後,李花在閩江畔繁花盛開,代有才人,出類拔萃,蔚為福州的名門望族,奕代書香、詩禮傳家,證明古寧頭種是好種。1910年李家遷居北京,怪不得在福州找了一整年找不到人。 景銘的侄子、景的三兒子李詩穎1917年出生於北京,是卓越的科學家,麻省理工學院終身教授,1985年入選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1987年二兒子李耀滋也入選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兄弟雙雙入選、花開並蒂,在海內外一時傳為士林佳話。 李景銘是福州歷史文化名人,著有50本書,光是看他的著作,專寫他的行誼與事功、履看留學地與任官所,就是一件大工程;何況他的家族人才輩出,這不僅是單寫一個人,而是要書寫他家族的整部歷史,這是一樁有意義而吃重的工作,非有三年兩載的功夫無法完成。 福州李家鯉躍龍門,龍入大海,已無形跡可尋。可是我還是想這本書如能寫成,到時邀請景銘的後人返鄉,接續120年之前的鄉土因緣,出席新書發表會,同氣聯宗,為古寧頭譜寫出另一則歷史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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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有話》泛出層層感動
鄰居好友知道我是金門人,一有任何金門的消息或資訊,都會好意相報。最近,還送我一冊《畫中有話:古寧頭戰役油畫修復與回顧》(王振愷著,2024年11月)。閱讀這精美且圖文並茂的書冊,心湖不知不覺泛起層層的感動。 長年以來,金門縣政府文化局和各局處,在出版刊物方面之成績和努力,有目共睹。書本和數位或電子化,絕對是一條保留記憶和紀錄必走的正路,也是對歷史負責任最明智的做法。每一份關乎金門大小事務的書刊與努力,都激起讓人無限感激和感動的浪花。 《畫中有話》主要是紀錄「古寧頭戰史館」與「胡璉將軍紀念館」二十一幅油畫的修復過程,由金門國家公園處出版,正是金門相關出版品感人的另一範例。 在書中的〈推薦序〉,修復師郭江宋教授語出幽默地說,修復藝術的「職業病」促使他義不容辭向金門國家公園處提出建言,才得以拯救這些畫作。於此,除了要感謝郭教授,我們深以為,金門的許多畫作和文物,是國人與世人共有的資產,愛惜與保護之心,是不分彼此。 郭教授為這二十一幅畫作的修復,做出了最具體的示範,他十幾年所付出的每一分心力,都讓人感念、感動。 這些油畫在還未破損到不堪修復之前,遇上了郭修復師,二○一三年一趟金門旅遊,才結下了修復的良緣。那是油畫之福,是金門歷史之福,更是全人類之福。冥冥中神明保佑我們默默為善的金門島,讓人感動。 郭教授花了十多年心力修復二十一幅油畫,歷經金門國家公園處林永發、呂登元、謝偉松、曾偉宏和現任鄭瑞昌等五位處長。從每年相當拮据有限的經費預算,五位處長都盡力編列修復經費,長期支持下,才得以完成幾乎不可能修復之大工程。五位處長的功不可沒,他們的真知灼見和付出,令人感激又感動。 《畫中有話》的內容,除包括修復的緣由、原則,技術和實際執行等。書裡對二十一幅油畫歷史意義和相關細節的介紹,用字遣詞曉暢易讀。邊閱讀文字,邊觀賞油畫,彷彿親歷現場觀賞,為金門戰爭史上了寶貴的一課,充分發揮此書更廣大的價值。 書中部份內容記載郭修復師對於文物修復的艱辛旅程,他對畫作未來保養提出衷心的建議,讓我邊讀邊盪起感動的漣漪。這書使我想起,我們三級古蹟的瓊林古厝老家,歷經兩三百年的風吹雨打,早已殘破百出,二十多前由金門國家公園協助修復,才成為今日煥然一新的招標民宿。對油畫和古建物修復付出心力的旅程,都同等令人感動。 個人相當認同作者書中的結語:「修復後的戰畫、、、更能彰顯出戰爭的殘酷,也可以成為歷史的教訓與見證,進而喚起世人對和平的重視。」 結語裡短短幾句話,喚醒當年金門邀請藝術家為戰爭所繪作的油畫的重大意義,如今修復和維護這些戰畫,更激起人們看到戰畫想到和平的胸懷與期望。 書名取為《畫中有話》,意指每一幅戰畫都會說話,說出了人類追求與期望和平的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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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戲院的島嶼舊事
金門軍管時期,全島最多有16家戲院,第一家是出現於1960年,地點在目前金門中學中正堂的金門戲院,迄2008年3月2日山外僑聲戲院宣告歇業,曾經人來人往的老戲院全部走入歷史。 早年,每當電影院散場,軍民蜂擁湧上街頭,真的只有摩肩擦踵、水洩不通可以形容,因此也常發生不同軍種、部隊的戰士當街鬥毆,憲兵滿街追著跑的糾紛事件,這是老一輩鄉親的共同記憶。後來隨著出租錄影帶興起和電視、網路普及,加上駐軍連年裁減,經營日益困難,才一家家相繼結束營業。 其中,坐落於昔果山金門空軍基地,大約建於1964年的藍天戲院,有著草綠色的迷彩塗裝,雖然外觀斑駁,難掩歲月滄桑的模樣,但建物大致保存完整。它與位於料羅「順濟廟」旁,就在金門海指部附近,1960年完工啟用,已拆除多年的海光戲院,都是讓人有著特別印象,也能多談上一些往事的老戲院。 一位大學同學的弟弟服預官役時,曾在金門空軍基地待過一段日子,對金門的風土人情,以及看著飛機起降的軍旅生活念念不忘,偶爾也會拿出相冊,看著自己在藍天戲院、僑聲戲院和金聲戲院、金城戲院前留影的老照片,說上與袍澤弟兄休假時趕場次,連看幾場電影和上街品嚐地方小吃的往事。 這位同學與也在哥倫比亞大學深造,但負笈海外比她早上近廿年,且拿到更高的博士學位,要叫上一聲「學長」的弟弟感情特好。因此,她在自華航空服員退役,有了更多閒暇時間後,還特地飛了好幾趟金門,拍了不少金門現況照片,給因為教學和國外研究工作忙碌,一直未能舊地重遊的弟弟看,藍天戲院就是拍攝重點之一。 同學在空軍眷村長大,父親是空軍士官長退伍,曾參與尚義機場早期建設,後來也常飛金門出任務,因此常可從村裡的叔叔、伯伯口中,聽到一些有關金門戰地的事情,其中就有金門電影院的播映設備不太理想,經常會斷片暫停運轉,但片源卻是充足無虞,有時還因慰勞前線官兵,優先上映院線首輪電影。 但官兵大都放假就想離開軍營,三五成群相偕到民間浴室洗個熱水澡,再看上一、二場電影和上西餐廳、冰果室,也有人開心打電玩過癮,不挨到最後半小時,決不輕易回營。尚義空軍基地與金城、山外兩地距離相當,大家碰到難得島休,都會想離營輕鬆一下,即使是軍官也不例外。因此,藍天戲院的假日人數,有時比平常還要來得少。 對我個人來說,大學以前在金門的日子,未曾進去過藍天戲院,但這麼多年過去,對旁邊的紅土區倒是有一些回憶。原因是尚義機場在1994年3月成立金門民航站以前,各項場地和設備因陋就簡,包括行李領取區曾是在紅土壁開鑿,挖出大片半露天的場區使用,貨運站也是在小紅土洞內擺放桌椅營業,遇雨泥濘難行。 當年,我奉派返金首任金門特派員,「校長兼撞鐘」,每日最重要的事是將當天拍攝的照片,小心裝在寫著「中國時報金門採訪辦事處」幾個大紅字的黃色公文袋內,趕搭下午三、四點左右的班機送往台灣。若新聞發生時段較晚或班機停飛,就只能用上當時傳輸效果不佳的照片傳真機,因此每天來來回回,總會不經意對藍天戲院和營區的衛兵多看上幾眼,彼此間的眼神久了也就熟悉,自然也多了一些親切。 1996年,報社因為兩岸局勢緊張,優先配置一台高畫質底片掃瞄機給金門辦事處,成相與沖洗出來的照片一樣,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差異。因此不必再每天跑機場送稿袋,但一直以來,即使退休後不再有繁緊公事,偶爾仍會跑到尚義機場,看看不停起降的軍民飛機,也會看看藍天戲院和那片曾經熙來攘往的紅土區。因為,戲院斑駁的牆裡牆外和如今不再泥濘的舊時地,有著一些難忘的往事。 都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藍天戲院早已結束它的任務,但料羅灣海域藍天依舊。有時,儘管時空不停輪轉,但內心深處卻未曾打烊,陳年舊事仍然迴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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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場車禍談起-悼念一位大家心目中的好老師
金門蕞爾小島,也是中華民國的邊陲地區,社會新聞很難上得了台灣媒體的版面;10月中旬,一起死亡車禍新聞登上了台灣媒體社會新聞的頭版,事件經過駭人聽聞,令人髮指。 媒體報導:金門縣昨(17日)晚間6點多,發生死亡車禍,51歲張姓男子酒駕,沿環島北路二段違規闖入對向車道並超越多部車輛,先撞擊對向騎機車的翁姓女騎士,接著又連環撞擊小貨車及小汽車,張男自駕車輛翻覆四輪朝天,事故造成翁女重傷身亡,小汽車許姓駕駛手臂拉傷、翁姓乘客頭挫傷,張男依刑法「酒駕致死罪」及「肇事逃逸致死罪」送辦。據指出,張嫌於某KTV喝酒後駕車外出,還有包括違反藥事法等前科,警方也採集尿液送台化驗,並對詳細肇事原因作進一步釐清。 據縣警局金湖分局表示,事發後,肇事的張姓男子爬出車外棄車逃逸,警方掌握犯嫌身分後,迅速釐清逃離動線及動員警力查緝,另策動親友,張嫌才於當晚11點多前往金城分局歸案;警方對張嫌施予酒測,酒測值每公升1.04毫克,已經超標。被撞送醫不治的翁姓女騎士,45歲,為當地某中小學的幼教老師,其不幸車禍喪生的消息傳出後,校方及家長都感到震驚不已。 從報導得知,她是本縣某國小附設幼兒園主任,平時教學認真,深受家長與同事愛戴。噩耗傳來,同事們都紅著眼眶說「那是一位很有愛心、責任感極強的好老師」,校方深感震驚與遺憾。我從友人轉來的一篇FB文章,得知她是鎮上某村人氏,對其因公務加班返家途中遭此橫禍,這樣一顆耀眼的明日之星就此殞落,心生惋惜與不捨,也對交通安全執法單位及司法部門後續處理提出一些看法。 媒體報導,肇事的張男曾因酒駕被吊銷駕照,另外還有違反《藥事法》、竊盜等多項前科,2022年才因「不能安全駕駛」被檢方傳喚,未料再度酒駕釀禍。因此,交通安全執法單位及司法部門應該理清幾個問題:一、肇事車輛來源為何?若是無照者能否租用車輛?出租(借)人有無責任?二、酒後駕車且嚴重違規逆向行駛致人於死,以「酒駕致死罪」及「肇事逃逸致死罪」送辦是否足夠?三、肇事者當日飲酒相關之人事地物與過程是否需要深入調查瞭解,併案處理? 近年來,金門最重要的兩條公路伯玉路與環島北路車禍發生率最高。針對本案,金門警方痛批,酒駕累犯害人又害己,將全力依法究辦,不容僥倖。筆者認為,為了人民生命和財產安全,政府相關部門必須「痛定思痛」,在道路安全採取積極的改善措施,加強道路安全管理,以維交通安全;金門道路因考量軍事用途,可能無法設置固定式的分隔島,應可考慮設置小型鋼製分隔器或分隔桿以節省空間,或移動式行車分隔設施;同時,增設電子監測設備,對超速、逆向行駛等違規駕駛車輛予以監控,以利證據之保留及違規之舉發處罰。此外,公路管理機關應補強交通警察配車、監視器、警報器、攔車檢查行車紀錄器等設備,加強執行路檢聯稽勤務。 翁雅欣FB「愛是永不止息 天堂再見」對小妹的懷念文中有句話說「此刻的別離,不是終結,而是等候那重逢的季節……我們將細數永恆的回憶,在神愛裡,再度相聚……」謹以這一段話悼念這位大家心目中的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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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寮
民國六十年代,我們家在龍陵湖一帶的幾塊田地裡種西瓜。 「我喜歡吃西瓜,明天可以買嗎?」故事一開始兒子就插嘴了。 夏天猛烈的太陽,像是要把島嶼上的每一滴水分都榨乾一樣,我們家的西瓜通常賣給冰果室,或者到金東電影院前廣場擺攤,有時候,阿公也會把採收的西瓜擺在路邊,阿兵哥出完操練排隊回營的時候,會順便買幾顆回到營區吃。不過,並不是所有的西瓜都有這麼好的出路。 西瓜田的後方就是軍營,到了晚上,剛結束夜行軍或演習的部隊,常會穿越我們的田埂回到營區。那些口乾舌燥的年輕士兵,往往抵擋不住田裡那一顆顆香甜多汁的西瓜誘惑。第二天清晨,常會發現藤蔓被扯斷,幾個還未完全熟透的西瓜被砸開,半紅半白色的果肉散落在田裡。 阿公和幾位叔公商量後,決定在田邊蓋一座西瓜寮,晚上輪流去睡覺看守西瓜。那是一座用水泥磚、木頭和簡單磚瓦搭建的簡陋農舍,寮子旁挖了一個小水塘,用來灌溉瓜田。西瓜開始成熟時,阿公、二叔公,四叔公輪流到西瓜寮來睡覺顧西瓜。有時村莊的其他年輕人也會來到西瓜寮,他們把書、撲克牌、還有一台使用電池的黑膠電唱機也帶來了。西瓜寮變成村郊的一個年輕人休假娛樂中心。 西瓜寮沒有電,晚上只有蠟燭和手電筒。而且當時金門沒有路燈,家戶燈光不能外洩,有月光還好,沒有月光的話,一到晚上天地間一片漆黑。 「晚上睡西瓜寮一定很可怕。」 不會啊,小孩都很想來西瓜寮睡,只是大人不讓我們晚上來,只能白天來。白天如果阿公在,他總是忙碌著澆水、翻藤、鬆土;四叔公來顧西瓜,總是跟著許多村裡的好朋友一起來,所以很熱鬧;如果是二叔公,他總是很閒適的到處走走看看,好像沒什麼重要事情。 有一次,我跟著二叔公在池塘邊釣魚。當我把掛著蚯蚓的魚鉤甩入水中,興奮地盯著浮標時,回頭卻總看見二叔公還在岸邊慢條斯理地敲打著什麼。我納悶的看著他手裡拿著一塊石頭,正在輕輕敲擊魚鉤上的倒鉤。 二叔公說:「魚鉤有倒鉤,魚咬了會很痛,嘴巴會受傷。敲平了,如果釣上來的魚太小,放回去也還會活。」當時我不懂釣個魚幹嘛這麼麻煩,有倒鉤魚才不容易掙脫。 對小孩來說,睡西瓜寮不是苦差事,而是神祕的城堡探險。我和弟弟們總吵著要去西瓜寮過夜,直到某天,或許是被我們吵得受不了,大人終於鬆口,讓我們幾個孩子去試膽一晚。那份興奮,簡直像是領到了通往成人世界的入場券。 那晚,我們擠在狹小的西瓜寮,燭火在微風中搖曳,空氣中瀰漫著青草和乾燥土壤的氣味,夜裡,我們甚至從田裡摘了幾顆西瓜大快朵頤。我們興奮得不想睡,深夜還照著手電筒、踩進水塘抓魚。直到下半夜大家才累得沉沉睡去。 隔天清晨被大人叫醒時,才發現田裡的西瓜又被阿兵哥偷走了好幾顆。我們這群西瓜守衛,卻睡得比誰都熟。 「真是糟糕!那你們到底有沒有真的抓過小偷?」 嗯,有一次,輪到二叔公夜宿西瓜寮。那晚,幾個阿兵哥摸黑鑽進西瓜田,正在偷西瓜,二叔公察覺動靜,立刻衝出去,手電筒的光束瞬間劃破黑暗。當時金門仍處軍管時期,軍人偷竊軍法判刑很重。幾個小偷被手電筒強光一照,嚇得魂飛魄散,又無處藏匿,只得在田裡下跪求饒。 手電筒照在幾個年輕的臉龐,二叔公見到他們的驚懼模樣,心裡不忍,就放下了刺眼的手電筒。他轉身走進田裡,彎腰又採了幾顆大西瓜,塞到這幾個驚魂未定的阿兵哥懷裡,讓他們帶回營區。 「為什麼要摘西瓜送給小偷?」兒子不解地問。 「也許二叔公覺得,他們也只是像你一樣愛吃西瓜的孩子,只是離家太遠、沒有人買給他們吃,才做了壞事。」 因為跟兒子講睡前故事,我想起了我的二叔。回憶中的二叔,總是有著一顆極其柔軟的心,如此不著痕跡的刻劃在我成長的歲月和土地上。那晚的西瓜寮,沒有嚴峻的對峙,只有南風吹拂過西瓜藤葉的沙沙聲,和二叔寬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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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館裡的簽名式
還沒從「東瑞文學展」的激情、緊張和興奮中抽離,又看到張麗傳來簽名簿上八頁進入睿友文學館參觀的人士的簽名。此舉是應我的要求,真十分感謝她。我和瑞芬在開幕式的第三天(10月5日)就離開金門,10月23日又有一次赴印尼之行,三場巡迴演講,全然不知道大約有多少人、哪些文友、朋友們來睿友文學館看東瑞的文學展。哈,用一句不太妥當的比喻來形容,這有點「望梅止渴」的模樣吧! 讀八頁簽名式,非常感動,不在乎人多人少,而在那種一絲不苟的認真簽名式,看得出來參觀文學展的都是非常有文化的人,連簽署名字,每一個字都有獨特的體,可以當作藝術品來欣賞。我看得呆了,對瑞芬讚歎道,簽名者的字體寫得真好看!對多少人來看已經無所謂。都說金門文風鼎盛,文人輩出,從簽名式的高水準也可以看出來,名字都簽得非常棒! 文學館簽名簿子的設置,確實非常高明。從宏觀、長遠來看,以後就可以以它為憑,統計一年內總共有多少人進館參觀;以一季來算,多少也可以瞭解文學展的影響力如何。我們中國人舉行聯歡會、喜宴、展覽、春茗、婚喪嫁娶,都有禮簿供嘉賓簽到,算是確認和憑證。更鄭重的是題名錄,連籍貫、聯絡地址也寫上,方便日後聯絡,當然,這也是對主客雙方的尊重,兼有實用性、記錄性和紀念性;用在學術,它是學術共同體的名冊;用在聯歡,則是集體情誼的物證。 我由此聯想到有關簽名的許多事宜。贈人書畫,也有傳承的老習慣。畫,因不是行貨,是畫家獨家繪畫,因此題贈頗為常見;書同理,將獨特的思維、無法複製的內容和個性化的語言風格,獲贈者泰半希望得到的是作家簽名本。 這大半生,做得最久的是出版業,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有二十幾年我們和同事到學校展銷圖書,就扮演一個收銀,一個簽名的角色。學生買書不多的時候,時間足夠,作家簽名頗為講究,抬頭、落款、年月日之外,加蓋印章、中間空白處還題上勉勵同學們的話。隨著買書的人多起來,簽署也慢慢簡化,否則時間太過緊張。不管作者出名不出名,「簽名」在中外均成為具有高度共識的一種禮儀。有學生開玩笑地伸出手來,希望我簽署在他手心或臂上,我說,這不好啊,洗手馬上洗掉了,簽在手上比較好。既不必露骨地要他買書,又堅持了禮儀上的尊嚴。 網絡媒體鋪天蓋地,騙子詐騙手段五花八門,派名片的少了,送紙質圖書的也少了,只簽署作者名,抬頭的被贈予者不寫,以備讀完可以轉贈。 簽名本的「身價」一路飆升,居然被不少圖書館、文學館所珍藏;這有點像具一定知名度的作家「手跡稿」,被珍藏了還可以獲頒一份證書。試過一次,捐贈一份手跡稿,哇,居然還上臺與一群人合影,禮儀舉行得很正式哩。在電腦還沒發明或還未普及的年代,我們這類爬格子動物,哪裡會想到,寫得那麼隨意、潦草的稿件,有一日居然可以登堂入室,藏在玻璃櫃裡供人觀賞和研究哩。當然,更沒想到的是,曾經有位文友,生前專門搜集這類作家簽名本,生活落魄時高價出售,獲利不少,那些送書的作家們不知作何感想?美滋滋的文人雅事一轉念,忽然變質,成為短篇小說裡的題材。 話扯遠了!文學館裡的簽名簿,事關一場展示與欣賞的交集和碰撞,文人們輪盤在睿友文學展亮相的記錄,我看到名字,認識或不認識的,彷彿都在館裡向我們揮揮手,微微笑。內心悸動,感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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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我獨行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衝著這句話,趁九寨溝行旅之便,對嚮往已久的蜀地──成都,提早了兩天直奔而去。 沒有行程的行程,自己一人隨意亂逛,這是我最喜愛的旅行方式。 首先,訂機票飯店選個交通四通八達的位置,出入方便,佯裝自己是居住這城已久,讓自己在陌生地的探索更自在、看得細。 春熙路,熙攘的人群,與路名貼切,車水馬龍的路口,茂業百貨與王府井百貨對街遙遙相望,前者貨品價格親民;後者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擺設與價位均高高在上。電扶梯直趨而上的人行天橋,極寬,川流不息的行人,來來往往,串起空中兩端相通的熱情。這景象,像極了六、七十年代台北中華路的天橋,令人勾起無限情懷。 攝人魂魄的椒麻香味,如潮水般從橋下湧上。櫛次鱗比的食肆與餐廳,川菜招牌,如火鍋、麵、串串燒烤、……五花八門,樣式不一。唯一的共通點是紅豔豔的色彩,以誘人的圖片與麻香味,彷彿欲穿透紙背,瀰漫空氣中。 我一人佇立橋上,遙想另一座橋。 青春的年代,阮囊羞澀,常與同伴相約午飯後等候於「力霸」門口,誰先到誰等誰。然後並肩偕行過天橋,來到中華路南端這一頭的「真善美」戲院。直到白日將盡,華燈初上,橋下的車燈如水流,一波波迷離地閃過,閃著那個年代恣意揮灑的時光,也閃過一瞬即逝的青春,或愛情。 回不去的青春,回得去的自由自在,盡在成都我獨行。 駐足火鍋店前,一群人涮肉片兒吃的吆喝聲,從店裡溢出店外,令人欣羨,可惜店家不善解旅人,不懂提供如台灣那樣的一人小火鍋。但是,光欣賞這種活力鼎沸的生態,恰如一道風景。 當然,成都可吃、可逛、可玩,滿街俯拾即是。「陶德砂鍋」名店用餐時段,大排長龍,不由心生好奇,覓得非熱門時段入內。吃飯帶點觀光,傳統川味料理,以現代化整潔明亮舒適的裝潢空間端上桌,適合年輕族群。可惜食物過油、過鹹,且精美的筷子尾端居然毫不環保的接個衛生筷,大大扣分。 春熙路太古里的人行步道,堪稱絕佳的創意設計。漫步其中,場景的變換,以建築物本身的美學各種變化,如灰瓦坡屋頂、屋檐、線框、花窗、格子窗和木色……,外觀呼應著傳統歷史,店鋪櫥窗的展示又是新潮時尚的商品。走著走著,沒有汽車的干擾,只有應接不暇好看的建築。傳統與現代,無論寬闊的廣場,或狹仄的街道,毫不違和的交織。 走著走著,絲毫不倦怠,反倒像是一波又一波的風景線,不斷地在眼前展開。隱隱然感覺,昔日的天橋,隨著時光長河隱去,昔日的故人,儼然成平行的風景線,僅能遠遠地欣賞,或憑弔。 讀了資料,了解到成都太古里的建築設計靈感來自《清明上河圖》中的街市場景。它的街巷布局有「快里」與「慢里」,前者以串聯各歷史建築和廣場園林的文化遺產廊道、布置主力奢侈及時尚店面的外圈層;後者則是布置餐飲、休閒娛樂店面與園林場所的內圈層。 快與慢,巧妙結合與相互包容,適合我毫無目的的一路走下去。 走累了,選一文青氣息濃厚的茶飲店,面對空曠的廣場,擇一木椅坐下。這一處,行人漸稀,暮色已暗,靜謐慢慢籠罩。天涯海角,孤身隻影,卻也不寂寞。悄然發現,屬於青春的那座橋,已歷經風雨千錘百鍊,埋入心底。 旅行大陸城市,值得一提的是科技運用於生活上,發揮得淋漓盡致。譬如說,機器人來往於電梯與各樓層間,為客人遞送用品提供服務。常在電梯內與「他」不期而遇,稚嫩的童音,可愛有禮,有一次下我不加思索地回應「他」,就像逗孩童般,以為他能與我對話,半响,不見回應,自己才啞然失笑起來。 成都一人行,儘管忙碌貪看大千世界,內心始終有那麼一刻,與「自己」深深凝視。那麼,過往與現在,已溶入生命骨血,也只能往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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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緣深─賀東瑞「筆下山河壯文學展」
從一段意外的邂逅談起,一次偶然的機會,文藝界的好友延宗先生,帶來風塵僕僕、來自香港的知名作家東瑞夫妻,在他的引薦之下,我何其有幸!結識名享海外僑界的家鄉才子,享譽文壇的前輩,本名黃東濤,如陽光般燦爛的妻子蔡瑞芬,從此結緣。 當時我們一行在金城(在地習稱後浦)穿街走巷,延宗要帶東瑞回祖家,從莒光路六桂堂旁的小巷,往前不久我們看見了「甲政第」,是東瑞老家的祖屋;我不是第一次來,最早是金門地區的文史工作老師金榮先生帶我來,因為林老師的專業解說,讓我印象深刻!而能跟著「甲政第」的後代東瑞,再次見證一座充滿僑鄉文化的動人建築,我的心情十分的澎湃!我記得當時東瑞知道我在金門國家公園任職,曾詢問我是否可以交給金門國家公園來保存,但是因為不在金管處的範圍內,誰知沒有過多久,「甲政第」轉手賣出,一夜之間,廠商拆光,許多關心金門僑鄉文化的文史工作者,陸續在《金門日報》發表專文,痛心指出地區文化與教育單位未能善盡保存與推廣之責! 東瑞因此以〈風雨甲政第〉為題參加金門地區「2016年第十三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獲得優選獎,為其祖屋留下見證。 我後來在閱讀《金門縣志》〈卷十〉〈華僑志〉〈第四篇印尼〉〈第三章鄉僑對當地的貢獻〉: 高達峇汝:先僑黃誠真(後浦人),膺任當地甲必丹。 又〈第四章鄉僑對祖國的貢獻〉〈對桑梓貢獻〉: 洪勝焜、黃誠真之設金門閱書報社。仁風義聞,皆足矜式。 有了這些資料,我趕快傳給東瑞,這些對他來說值得珍藏,黃誠真即其祖父,「甲政第」之興建者。 我們第一次見面除了到祖屋,也到其表親文家,在金城的市區,原來文家的先輩文應舉見於《金門縣志》〈卷十一〉〈職官志〉: 「嘉慶十七年(1812年),文應舉署金門鎮右營遊擊。」 文應舉,老家位於金城鎮總兵署旁,與我的娘家為鄰,我告訴東瑞,如果他在金門出生,我們會是童年的玩伴,因為都是在一個小鎮,應該會生活在一起,求學在一起。 東瑞從此,幾乎年年都愛回金門的老家,他因此寫下金門這座島嶼的諸多篇章,如:〈金門老家回不厭〉,我們因此成了最好的文友,常常往來,彼此交流與分享,我獲金門縣文化局補助出版的書,東瑞以〈濃濃泥氣淡淡花香─陳秀竹及其《浯島念真情─故鄉的水土》〉為我寫序,他說: 《浯島念真情》一書: 首先是筆觸上的極度細膩以及濃厚的地方色彩。文雅一點說,就是「濃濃泥氣,淡淡花香」。如那篇《醃豆豉的風情》,叫我們不禁聯想起童年時期在三馬林達看外祖母醃鹹菜的情景,具體步驟已全然沒在記憶網絡中留下任何痕跡,但陳秀竹居然寫得那樣有聲有色,把我們帶到現場。 另一篇序〈故鄉情書又一疊──序陳秀竹《用熱情澆灌金門》〉: 「慢慢細品本書的四十篇散文,又感到像在讀一籃子寫給金門家鄉的情書,雖然沒有華文麗詞,但體驗豐富,激情滿溢,正像一位痴心女子,向故鄉寄出一封又一封情切切意綿綿的愛戀魚雁,是那麼永遠地不離不棄,真情流露,令人動容不已。」 給了我許多的勉勵,並且每次回金門,都會分享他的新書及帶來香港文友的書,如劉以鬯、西西等名作家的作品。 東瑞受「睿友文學館」館長長慶大哥的邀請於2025年10-12月以「筆下山河壯──東瑞文學展」展出其多年的文學作品,我向陳館長祝賀,文學館從東瑞的展出跨出了新的里程碑,成為一座國際性的文學館,可喜可賀!尤其令人欣喜與敬佩的是「印華作家協會」特別組團跨海來站台,在開幕會上感動了所有與會的人,文學的力量聲勢壯大! 東瑞說他的書籍從香港而台灣而金門,經飛機、經船,特別不容易,所有帶來的書被索取一空,展示的作品,因為豐富多樣,展館解說人員張小姐說東瑞在開幕典禮上,印華作家協會成為最大亮點,作協主席的致詞與妻子瑞芬的全程策劃,鉅細靡遺,尤其讓人感動!東瑞說陳館長親自佈展,汗流浹背,在秋老虎的烈日下,讓他十分的敬佩! 我在漳州就讀閩南師範大學博士班時,東瑞曾受邀擔任講座,因為疫情小三通停航,不克前往,但大陸同學傳來講座的分享圖文,東瑞的文采,不止是在香港受到關注,印尼、新加坡等僑鄉,大陸各地都受到愛好文學的同好喜歡,目前東瑞的文學展正在碧山「睿友文學館」以「筆下山河壯-東瑞文學展」展出,歡迎大家在旅遊的行程上,可以前往金門東半島碧山,聆賞一場文學饗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