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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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所精神的文學再現
挪威建築理論家諾伯-舒茲(Christian Norberg-schulz)1979年出版了《場所精神:邁向建築現象學》(Genius Loci: towards a phenomenology of architecture)(施植明中譯,1995),書中闡述了源自古羅馬的人所認為「場所精神」,認為「每一種『獨立的』本體都有自己的靈魂(genius),守護神靈(guaraianspirit)這種靈魂賦予人和場所生命,自生至死伴隨人和場所,同時決定了他們的特性和本質。」而這就是「場所精神」。諾伯-舒茲提醒場所(地點,place),不是物理學向度的空間(space),而是與社會文化連結,進而產生意義與認同的地方。 這樣的概念呼應了海德格在思索西方文明的危機、笛卡爾式理性主體的去身體(disembodiment)問題以及現代人無所依歸的荒涼感時,所提出來「棲居」、「存在」、「空間」與「地方」等哲學概念。海德格:「詩的首要任務是將人帶回到土地上,使之歸屬土地,因此將人帶進棲居(dwelling)的狀態」。在疏離、片斷化、資訊爆炸的當代,文學與場所的交互閱讀,是我們重新找回自己的方法,是安頓身心靈的棲居之所。 顧蕙倩的《想像時代.臺灣山城海》書寫,正是提供了這樣一種路徑。認識她的文字,是通過金門國家公園傳統聚落保存的報導。她來辦公室採訪我。我龐雜地提供了一些資料與線索,分享了我過去30多年來的金門研究經驗與視角。她離開時,我暗自反省,今天的討論能否真正幫上她?但沒有多久,蕙倩寄來了她的初稿,我細讀之後發現,文章不但條理清晰,細膩的觀察與文字的書寫更體現了故事的溫度,讓原本可能失控成政令宣導的文章頓時間成為優美易讀的作品。她的寫作能力令我折服。 這種寫作能力不是用「文筆很好」這麼簡化的一般性讚嘆所能描述,而是作者本身的人文素養對於場所精神的充分認知與再現能力。她將土地、社群的互動聯繫起來,再與經典的文學作品對話,使之成為一種時空交織的詮釋方式,不但讓臺灣的地方(場所)重新被看到,也讓華文的重要典籍重新被理解,更讓讀者可以順著她的書寫覓得棲居的歸屬狀態。 在《想像時代.臺灣山城海》書中,我讀到了她在文學與場所之間、雙線交織的書寫功力,喚起土地與人群之間那些被遺忘的故事。在〈八十八番與楚辭〉一文,她帶著屈原的《楚辭》出發,帶著我們探索1925年設置於臺北市區、芝山岩、草山、竹子湖以及北投郊區的八十八尊石佛留下的遺跡,回溯殖民時期煙雲飄緲的靈場,也重新搭建了記憶與渴望。在〈新高山與史記〉中,她看到了殖民時期臺灣的山林記憶、原住民在人類學家森丑之助等人筆下的樣貌,也掌握到殖民現代性下的奮起湖、阿里山森林鐵路建設、植物學知識建構的開端,這樣的認同、記憶與時空相遇的追尋正如同司馬遷《史記》對於歷史曠野中的想像與重構。 接下來,蕙倩書寫了海洋國家公園的南方四島、玉山國家公園的塔塔加。在〈南方四島、塔塔加與莊子〉中,她刻劃了澎湖南方四島的風土、玉山塔塔加的生態,也採擷了國家公園第一線同仁們用生命的力量推動工作的動人故事;而此時,《莊子.齊物論》是作者面對這樣真實故事的書寫隱喻,莊周夢蝶中的人與物的轉換,不就是盡心盡力投入國家公園保育研究的文學寫照?最後,在金門的時空走讀中,作者連結了《禮記》。不論是宗族聚落的倫理紋理、僑鄉洋樓的移民牽繫、甚至鸕鶿候鳥的識途歸返,在她的寫作中,都是一種文化的回歸,是「禮儀之邦」具體而微的實踐。 不自量力地應允了推薦序的寫作,給我帶來不小的壓力,但也使我享受了閱讀上的快樂。壓力是面對這樣一本時空交織的書寫,我能不能為它多談點甚麼?幫助大家認識這本書甚至是我國國家公園的核心價值?快樂則是優游於這些流暢且易讀的文字中,給了我許多的養分與啟發。無疑地,這本書是一種場所精神的文學再現,雖然不是詩而是散文,但仍帶給我們心靈棲居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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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鯊魚
海族中有各種魚蝦,唯鯊魚在食客眼中,似乎少能登上高級貨的殿堂。 鯊魚因為魚皮如沙紙,故名,海族中的沙魚有百百種,我認識閩南一帶海產,一定會翻閱清光緒丙戌年出版的《海錯百一錄》,此書作者郭柏蒼先生引用《海族志》的紀載,閩海的鯊魚就有胡鯊、劍鯊、虎鯊、狗鯊、黃鯊、時鯊、帽紗鯊、出入鯊、吹鯊、秦王鯊、烏翅鯊、雙髻鯊、圓頭鯊、鼠捂鯊、合婆鯊、泥鰍鯊、龍文鯊、扁鯊、烏鯊、淡鯊、白鯊、大鯊、乞食鯊等等,族群之眾,即使連討海人都無法辨識。 在金門,入夏以後,菜市場常見一種小鯊魚,其外觀頭尖,尾部如掃,背銹褐色,腹灰白,暮春到溽夏,市場上一攤攤的,叫賣四起。魚販慣習拉起魚尾巴,秤重後,置放砧板上,俐落的小刀去頭、割鰭、拔皮,然後利刃從魚腹中間走過,取出中骨,細白嫩肉的,一看就喜歡,這是夏天的當季魚,金門人慣習買來裹粉炸魚條或是煮咖哩,是百吃不厭的,俗擱好吃的魚。 吃鯊魚,以連皮帶肉為上,因為皮的沙麟粗得像沙紙,一般懶惰的作法,是在頭頸之間的魚身劃開,用力倒抽魚皮,留下一條光禿禿的身子,但真正的行家,處理鯊魚的方式是煮一鍋溫水,以抹布握住魚尾在鍋內搖晃燒燙,此時水溫必須控制得當,太冷,沙麟不會脫漏,太燙,連魚皮都熟,那就像月球的窟窿一般,不忍卒睹。這些年來,我只在山外公車站旁的市場,看過一攤有以一鍋燒水,處理沙魚皮的,脫沙之後,魚皮留存,才能吃到綿膩的膠質與扎實的口感,只是許久未見此行情了,很是懷念。 鯊魚在食客眼中不能算是高級貨,主要是因為它的肉質粗絲又有腥羶味,若沒經過醃製,確實不易討喜,而唯一被郭柏蒼肯定的鯊魚不是沒有,他說:「最美者乃龍文鯊,其翅尤美,即對翅也」。 前幾天我在後浦菜市場瞧見一尾久違的龍紋鯊,它的學名是Rhynchobatus immaculatus,外觀「體型長,扁平。頭與胸鰭融合成三角形體盤,...體色褐綠色或灰褐色,腹部白,……背部具稀疏較大白斑。」等特徵(何宣慶2020/03/22)。因其外觀,類似犁田的三角犁,故俗稱「犁頭鯊」。它是一種近海底棲性的魚種,主要以沙泥底的蝦、蟹、貝、魚類為食,身體最長者可達2公尺,算是鯊魚中上尾的,金門地近大陸棚,昔時時有所獲,也廣獲饕客的喜愛,誠如郭柏蒼品評:「凡鯊以肉白而紫紋少者唯上。」,龍紋鯊確實有此顏容。 金門老輩們說,龍紋鯊的肉可以製作魚丸,那是最頂級的,只是金門魚丸少有以龍紋鯊作的。幾年前,我曾在廈門八市購買魚丸,店家說是龍紋鯊作的,我心存懷疑,不支語,因為市場的魚販常誇說,今年才抓幾條龍紋鯊,那怎麼捨得不賣完整的片肉,而變身稀里呼嚕的魚漿呢? 龍紋鯊魚肉,我喜歡切成魚條,先醃漬薑絲蒜末、五香米酒,過個半小時,裹上地瓜粉與炸粉拌勻,入鍋油炸,先小火再大火,起鍋後,趁熱咬開脆黃的酥皮,只見魚肉綿濕潤滑,絲絲的肉紋,忍不住會一一細數,口感美妙無比,入喉甘甜,這種龍紋鯊,我是捨不得用來煮咖哩的,因為那欣賞不到肉圈的雪白。 金門魚郎,捕魚為業,一般人家以鯊魚作羹肴,作家常配飯,閩南人有吃鯊魚可以清毒,因此「吃清」,是我們吃鯊魚的俗擱有局,我們不似炫富者只是覬覦它的魚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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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練習
豆梨文學季活動歸來,我迫不及待與妳分享。 「曉楓阿姨也有回去喔,她是今年文學講座的講師……。」 散文講座上,淡雅的海報寫著講題:「太陽底下有沒有新鮮事──談現代散文的創作」。手機照相已然代替手抄筆記,講座內容創作三思考:素材的發想、體類的斟酌、風格的建立;散文題材的歷時性,包括愛情、親情、友情、自我,散文題材的共時性,包含生態、原住民、同志、運動、衣裝、音樂……隨時滑進手機相簿,講座內容得以隨時複習。 投影機先後出現陳黎的〈父土〉、劉梓潔的〈父後七日〉文章,藉以說明散文的歷時性「親情」題材,如何寫出自我的風格。 「誰要幫我念第一段?」我怕冷場,毫不遲疑舉了手。 「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向少年時欲去打拚。」 我試著用我自以為道地的金門話念出〈父後七日〉第一段文字,鼻子微酸,腦海浮現妳的阿公少年時身著軍裝英姿煥發、中壯年腆著肚子眼睛瞇成一條直線、晚年病中瘦骨嶙峋卻笑得慈眉善目的模樣。 「曉楓阿姨說我唸得很好欸,妳要唸看看嗎?」我從書架上取下《創作的星圖國民──創作手藝課》,試圖激起妳的好奇心與表演欲。 「葬儀社的土『公仔』虔敬地,對你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妳接過我遞過的書,跳過第一段,用妳清亮的聲音朗讀起第二段。 「是用台語發音的『土公仔』,不是土『公仔』。」我試著解釋,妳顯然以為土「公仔」是造型可愛的人形玩偶 「葬儀社部隊送來快速雷射複印的訃聞……」妳一邊唸著,我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張訃聞──訃聞上的往生者是妳的阿公。 我解釋為什麼有些名字加框,為什麼妳去年過世的父親的名字又刻意地不加框。什麼是護喪妻?什麼是懇辭奠儀? 「我校對你的生卒年月日,校對你的護喪妻孝男孝女胞弟胞妹孝姪孝甥的名字你的族繁不及備載……。」 妳繼續唸著:「有時候我希望它更輕更輕。不只輕盈最好是輕浮。輕浮到我和幾個好久不見的大學死黨終於在搖滾樂震天價響的酒吧相遇我就著半昏茫的酒意把頭靠在他們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往外吐出菸圈順便好像只是想到什麼的告訴他們。」 「可以不加標點符號嗎?」妳一口氣唸完,差點喘不過氣,驚詫地問。 「可以呀!曉楓阿姨說標點符號的運用也是創作很重要的一環。」我答。 「好喔!那我下次寫作文也要這麼用。」 「欸,忘了跟你們說,我爸掛了。」劉梓潔輕盈,妳更是輕浮,面對妳父親、妳阿公的死亡。 妳同學的母親去年私訊我:「……我嚇了一跳,她突然說『我爸掛了』。」我這才知道妳如此的輕描淡寫。 妳朗讀到最後一段了。 「你說:請收拾好您的情緒,我們即將降落。」我沒聽出妳能夠理解劉梓潔文字中的情緒,整篇文章朗讀過程,妳一逕燦笑嘻鬧,一如春天娉婷盛開的豆梨花。 這些年,金門阿祖鶯歌阿祖叔公祖金門阿公叔公祖內湖虎姑婆新加坡阿祖妳父親妳阿公……親人死亡繁瑣儀典告別式香煙繚繞金紙灰燼煙燻……滑稽突梯地成為妳身不由己無法逃脫的「素養」。 忽然想起妳六歲那年,我不經意地問妳「有沒有想金門阿公?」妳說「有啊!沒有眼淚的想。」 清明時節,艷陽高照。妳父親化作一抔土在陽明山上花葬區,萬紫千紅百花環繞。我們不用上山掃墓。 「妳有想妳爸嗎?」我問。 「有啦!」妳不耐煩回答。 我不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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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散前
如果,與人說起金門的季節與氣候,很難讓在地人略過不提的,必定是當地的春霧。 印象中,每年時間一到,有著燕尾屋脊的閩南大宅,南風天忽地就從開闊的天井大方襲來,過了檐墘,進了大廳,到處會像是水潑灑過的樣子,更甚者還像是水漫淹過的景象,如果可以用手擰,想必真能擰出一桶桶的水,這就是南風天濕漉漉最寫實的畫面;然而如果把鏡頭拉遠,置身霧中的閩式宅第,則會有一種獨特的典雅婉約朦朧美,因為這樣,南風天造就的漫天大霧,在這小小的島上,對在地人來說,感受並非三言兩語就能道盡,這其中的情緒是很複雜的。 金門的霧季,每年揭開序幕的時間都不一樣,春節過後端午之前都可能隨時來報到,而清明節前後則是最常相遇的時節。到台灣讀書之前,霧季往往是春假的序曲,若沒有雨紛紛的清明時節,經常伴隨而來的便是霧濛濛的氣象萬千,都說人間四月天浪漫,但有時也不免雜和著春日鬱鬱,這島上的霧,還真是不容易明白。初到大度山讀書的那年冬天,記得是十一月的某日清晨,大霧籠罩校園,沿著文理大道往上走,放眼所及霧氣繚繞,有種似曾相識卻不相似的感覺,這霧不是春天才會來的嗎?同行的友人笑著解釋,在東海冬天的霧才是最美的。這說法雖讓人豁然開朗,但或許是私心,又或者是想家,腦海浮現的卻是金門春日的霧,記憶中特有南風天最美的霧。 如此浪漫的想法,在頻繁的對外交通往來開始之後,逐漸有了不一樣的變化。歷經一次又一次因大霧而延誤,甚至被迫取消的行程之後,大家終於認清天威難測,春天氣候已如後母臉色說變就變,而春天的霧更是撲朔迷離難以捉摸。說來就來的霧鎖浯島,擾亂原本美好的旅程,於是來到金門成了名副其實的「關島」之旅或「霧島」之旅,這是島嶼的自嘲,縱有萬般無奈,卻是力有未逮。記得有一年的清明節前,朋友一家人自台灣來金門旅遊,但他們抵達的第二天起,濃霧開始來報到,對外交通受影響而航班大亂,陪同他們全島遊覽的同時,明顯可以感受到一行人擔心受困島上的不安,雖安慰他們屆時回程霧應該已散去,但其實明白這是任誰都沒法說得準的事。回程那天,霧並沒有散去,金門霧成了留客霧,於是他們又多待了三天,才結束金門的關島之旅。多年以後,朋友一直想再舊地重遊,但因為那次餘悸猶存的經驗,讓他總是再想想再說,畢竟金門的霧雖美,但也很惱人。 對於離島人來說,起霧的季節就是對外交通避不了的檻,所以,大家似乎也習慣了自然天候設下的規矩,只是這規矩卻不依規矩,說好的霧季,有時會早到,有時卻遲到,有時甚而不到,雖然現代的氣象預報的技術已經幫忙克服部分的困擾,但春霧不確定突襲的本質,作弄依然隨時可能翩然到來;而在那個時候,只有受影響的人能深刻體會,徒呼負負的無奈。離島對外交通本來就許多的限制,市場機制下的產能,已經限制了運量與替代性,再加上春天的霧也來軋一腳,常使得離島人好不容易訂到了機位,卻不一定能成行,這霧都不知是美麗還是哀愁了。 霧散前,只好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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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少數
許多人知我姓宋,常以為我是外省人,其實老家在古崗村,村裡幾乎全是董姓人家,宋姓只有三戶,若加上榜林村的同宗,大概不過十餘戶而已,小字姓,還真算是少數,若要在以宗族血緣為主的島上選舉,大概連個村長、里長都選不上吧? 自小跟著媽上教會,周日是小朋友聚集玩耍的日子,加上周日家中餐廳生意忙,當年我不是太願意去,因為怕回家後遭異教徒的爸奚落一番,畢竟基督徒在島上真算少的,從小到大,小鎮的信眾一直增加不起來,總是幾十人而已。 上了高中,因為數理成績不佳,只得選擇文組,但男生又讀文組,只有一班普通班,其餘除了一班文組資優是男女混合編班,其他班都是女生,文組男生,大學錄取率極低,實在又是個少數「族群」。 然後,高中畢負笈臺北,金門人的標誌在群體中頗顯特殊,讀書時,人家問你有沒有加分,當兵時,因先讀了大學夜間部一年級,方才服役,被連長調侃說「不要真以為你們是大專兵」! 我個性過動分心,不慣於課堂安靜聆聽,我喜歡自己學習,並且多工並進,我善於「困而知之」,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真要打分數,只就表面學習成效,肯定低落不及格,但我應對快速,及時解決,又非他人所能,只是在團體裡,以形式為準,以各類指標而定,我的個性與表現,相對異類,很是少數。 身在少數之中,時顯弱勢,偶有突出,不一定合乎標準,不必然與世浮沉,時感焦慮,偶或憂愁,不敢為天下先,倒是常常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只是不那麼容易。 媽說「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佛洛斯特(Robert Frost)說「走一條少人走的路」,但在臺灣,常並非如此,一般人大多喜歡從眾而行,不慣於獨行其事。 我喜歡氣氛熱鬧,卻不慣於從眾而行,我常常「隔岸觀火」,沒那麼急公好義,常走一個人的路,抄捷徑、走遠路,就為了避開眾人。 有時我也覺得自己怪得很,但甘於如此,眾聲喧嘩,我獨默默,群眾狂歡,我獨踽踽,每見當紅食物或熱門餐廳,路排長龍,每見必拐轉他去,至於一個人登山、一個人到海邊、一個人唱歌、一個人吃火鍋、一個人上醫院……網路上「國際孤獨指數十項指標」我十有七八常一個人做,不以為意。 我很普通,中人之資,甚至中人以下,偶有表現,常是自我陶醉,當不得真,凡事只因人少做,我做,那還不錯,若同聲一氣,群呼百應,那我就覺得無聊,自願退出。 物以稀為貴,但「人多勢眾」,一般人常以「從眾」為尚,以少為怪,身為少數,我既不好社交,也不從附流俗,自然獨自走向一條人少的路,安靜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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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閉室
禁閉室大門入口處,醒目的寫著兩行大字:一日禁閉,終身難忘。 狹窄的空間如同囚室,擠滿著一群剃光頭、不繫腰帶、無單位識別、拔除階級領章和臂章的不同軍種現役軍人。他們穿著無鞋帶的軍便短鞋拖行,緊急催促的哨音,不時傳來怒喝斥責聲音,夾雜著「全體都有,聽口令,臥倒、伏地挺身預備,一下,二上……」 看管違紀軍人的禁閉室,人人聞而避之,都希望不要有親身體驗的機會。當兵時,因為管理部隊財務關係,時而要到師部禁閉室洽公,結算個人搭伙的主副食費,再提領被關管期滿的連上官兵。 一般送禁閉室的原因,通常是不假離營外出、服裝不整被憲兵登記、酗酒、不服管教暴行犯上、夜間查哨怠忽衛哨責任職守等,未達觸犯軍法而情節輕微者。關禁閉時間通常是在一個月內,會視情況減免,達到整肅維持部隊良好的軍紀風氣。 在我剛到連上報到,有一段期間常去出伙房公差,幫他們寫菜單及核算收支金額。那個有殺人未遂前科的人(姑隱其姓名,入伍的兵籍資料袋中,會有所註明登記)便向廚房的人說要調教、訓練我。後來他挪用採買的菜錢,拿去賭博被撤換廚房工作,馬上就懷疑身邊有人舉報,四處揚言要拿菜刀殺人。 當要過端午節前,師部發文辦理犒勞外島官兵加菜專案,決定由專船支援,聯合赴台採購,各連隊要推派一名伙委同行負責。他知道消息後,立即來找我幫忙,要把名額讓給他。深知他是基隆人,1959年出生,因犯案服刑,判處7年以下有期徒刑,直接由監牢換到軍中服兵役,退伍後仍繼續要回到監獄,服完未滿的刑期。因有前科案底,他也是多年未曾踏進家門一步,這一次難得的馬祖返台機會,可以就近回基隆探親。跟連長、輔導長商議,說明一切情況,採買任務最終派他來執行,弟兄們在西莒島吃上從花東移防馬祖以來,堪稱豐盛的年節菜餚。 第一次送他去禁閉室,是因為在外面喝酒鬧事,憲兵登記違紀處分。那個冷風強勁的夜晚裡,帶上棉被衣物及個人簡單盥洗用具,走上漆黑的先鋒路,跨過燈火管制的雷達站、營部,一路上我們兩人都沒有交談,直到辦完登記手續,由內部管理人員出來帶走,面對大門牆壁上斗大的兩行標語,他突然回頭,連忙開口對我說:「沒事可以叫連上的人多來看我!」 他陰沉臉孔的三角眼及兩片輕薄的嘴唇特徵,我至今還清晰記著。一個月後的某個莒光日早上,我去禁閉室把他接回來,半途中,他若無其事的跟我說關禁閉沒什麼,但是從他疲憊不堪的茫然眼神,似乎看不到從前布滿血絲且露出凶光的傲人霸氣。 回到花蓮駐地,他與市區的流氓打架,本來要送明德管訓班,念及即將退伍,只有再度關到禁閉室悔過。長官原本打算要關到退伍日,以免滋生事端,我提早在期滿就將他提領,辦完手續後,就在師部美崙街道吃麵食,他冷靜地說出對我看法的總結:「沒想到當初我一直設法,想要報復教訓的人,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金門人。」 幾日後,收到了他的退伍洋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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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有風的地方
閒暇喜歡站在有風的地方,讓斜風吹過。 近日一直忖思著媳婦曾經買過一款蘿蔔絲餅,薄薄的皮,內餡滿滿蘿蔔絲。冬日,蘿蔔(俗稱菜頭)盛產,甜度高,營養豐富熱量低,物美價廉,飽滿的餅吃一個可以飽一餐,原本週六欲買,可要走十分鐘的路,心想若以日行萬步計實屬不遠,食的慾望戰勝路程,豈料週六要聽一場文友演講。蘿蔔絲餅擺一旁。 已過數日,異常嘴饞,行動才是具象。 到了店家老闆娘謂:賣完了,還要等四十分鐘。如何是好?進退維谷,於焉到對面公園逛逛,走到公園,有一位大嬸坐在樹下吃那熟悉的蘿蔔絲餅,有些兒嫉妒,果真好吃的東西眾人搶食。四十分鐘的等待若返身逆行,何時再來難說,繞行時太陽和煦,卻足以曬到臉上長斑,周邊也沒看到新奇物件。繞回原點,發現一小小咖啡館,推門踏進,兩位年輕帥哥,一位守櫃檯,一位斜依咖啡桌,二人看著友善,櫃檯內那位:阿姨您先坐,我請您喝一杯咖啡。 藉機請教咖啡種種……每日晨間一杯美式,懶得刷洗咖啡機將機器束之高閣。原先有一間連鎖咖啡館是我早餐喝杯咖啡寫作的角落,因大疫關門。日常只好自己手沖、耳掛、或步行三分鐘到便利商店購買。三種輪番滿足自己需求。帥哥說:您想要什麼口味?其實不挑剔,只要別太酸。喔,哥倫比亞、曼巴、阿拉比卡、肯亞……現下黑水即黑金,處處咖啡館林立,各有特色,不就一杯咖啡,弄得專業無比,內心惶惶然。 心想喝咖啡這麼多年,也沒喝出什麼名堂,只在酸苦焦果香濃淡打轉,唯一心得新鮮最佳,不影響睡眠。反而茶稍微好一點,分得出烏龍、金萱、龍井……想太多了,回到原本話題:為何想開咖啡館?回曰:原本待過星巴克二年、歐克老二年,再往前高考及格,待過社會局、衛福部,可惜了,繼續在衛福部有機會當陳X中的部長位子,三人一陣大笑,帥哥老闆:就是不想當公務員,日子要隨意。也是,賣咖啡和寫作一樣,無非是一種情懷。 年輕人創業不易,喝完一杯免費,決定買耳掛,二十五包六百六拾元。帥哥用一只透明漂亮袋子幫我裝好,提在手上並未在意,在店門口站在風中讓風吹過,站在時間裏讓人經過。站了一會深呼吸,豈料一位年齡相仿婦人:「妳買的什麼咖啡?看著很有品味」,支持一下年輕人買了耳掛。她說:「對,就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反正帶不走」。有些懞了,為何現代有走過風雨的人,都在強調要對自己好。只是想不透什麼叫做對自己好? 向來不用帶孫子閒來無事,想寫天南地北盡可入文。想吃什麼即刻行動,看電影逛街說走就走,唯疫情蔓延這些年無法出國旅遊有些悶,認真細想,在在對自己好呀,甚或近乎自私。呆望那陌生婦人隨意附和:是,應該對自己好。當然,有年歲想做什麼別在意他人眼光,保持樂觀心態,行動自如,能吃能喝,把日子過的適意,保持熱情參與各種人文活動,這就是對自己好。其實生活中隨自己心意,尤如站在微風中一般最為令人著迷。 蘿蔔絲餅快涼了,咖啡喝完了。風吹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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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取同仁受訓 代表金門致謝
民國48年,八月廿三日革命實踐研究院分院主任任覺五率同海外工作講習會全體同學,乘機來金門訪問,副司令官兼秘書長兼縣長鄧定遠,率同有關人員到機場迎接,在政委會大禮堂開歡迎大會,陪同參觀古寧頭戰場及地方名勝,王永仁被派任地區聯絡會總幹事,負責聯絡事宜,陪同來賓到各處參觀,至下午送客搭機後才返縣府,當夜大風大雨為數年來罕見。 九月初旬,永仁接妻子自台來信說道:「聽說金門又砲擊了,很劇烈!我們很擔心你在金門危險,希望你設法請調台灣,若是薪津少一點亦要來,我可以幫人家洗衣服、做臨時工。」長女彩霞來信說,帶永仁的信到板橋中學找了劉志明老師,劉老師帶彩霞去辦入學手續,並申請減免學雜費,亦請永仁速將服務證明及核准文號寄來。中和家中本月份因做鐵窗及彩霞註冊、買布料做衣服及買鞋,多用了千餘元,母親陳氏再支援家用一百元(前後共給四百元),但仍不夠用,請永仁再寄款來。妻子信中說其母吳氏(永仁岳母)想來台,希望永仁能陪她同機來台。 九月十六日永仁搭金防部便機來台,準備參加銓敘部十月八日全國人事會報,由於臨時接到銓敘部公文,公差手續時間匆促,且係搭便機,未能陪同岳母同往台灣。十八日出席全國人事會報,利用時間接談公務,次日又往台灣省訓練團拜訪教務組組長李樹宣,探詢最近將舉辦何種班次,以便準備選送有關人員來台受訓。得悉十月份有人事行政訓練班第一期,乃積極爭取冀有參加受訓機會,蒙教務組承辦主管之愛護,給予部分資料,並答應簽報教育長核示。三十日搭便機返金門,將台灣省訓練團舉辦人事行政班之事連同帶回資料簽呈縣長核示,又以函件與省訓團教務組聯絡。 十月上旬接到台灣省訓練團公函,同意金門政委會及縣政府人事主管各一員,參加十月份舉辦之人事行政班第一期受訓,政委會派秘書組人事科科長龔龍,縣政府派王永仁參加受訓,永仁等於十六日搭金防部班機往台,翌日即往大直北安路省訓團先行口頭報到,並接洽有關事項,廿二日再往正式辦理報到手續,並按應繳代訓經費支付,其中伙食費由受訓人員負責。省主席周至柔兼團主任,教育長潘振球,班主任汪治隆,寢室係木造房屋,伙食中等。受訓期間認真聽講課程,學習新智識,與台灣省政府各廳處受訓同學多接談,建立友情,以謙誠態度獲得好印象,以備日後爭取免費代訓金門公務人員。廿八日蔡亞華與唐文傑在台北結婚,永仁因課程太忙不便請假,未克參加婚禮,星期日才與妻同往唐家補賀喜。 十一月廿一日,在台灣省訓練團人事行政班第一期受訓一個月結業,臨別前特到教育長及各組隊辦公室辭行,並代表金門地區致謝意,同學們臨別依依互祝珍重。廿三日再往銓敘部各司接洽公務,同時到羅斯福路金門街口金防部駐台辦事處登記機位,並利用時間為母親陳氏申請返金手續,蒙舊長官陳玉堂夫人做保證人。 十二月四日,永仁搭政委會班機回金,中午安抵金門,下午寫信給妻告知金門近況,數日後又寫信給母親,告知已回后盤家鄉省親,父親玉體康健,三弟永堂感冒看中醫已漸好,請勿介意。十八日人事室考核股長楊志文及衛生院人事管理員李炎尚等,此日搭乘政委會班機赴台,參加台灣省訓練團人事行政受訓,托他們帶些地瓜簽、花生米等物給妻兒。之前曾寫信給妻說:要以餐點招待楊、李,兩人係多年同事且彼此有親戚關係。請妻轉告女兒彩霞要用功求學,說補助費已簽奉准照發,彩霞寒假要留台溫習功課,不宜返金遊玩。信中又詢長子先振咳嗽是否因為感冒?不妨往永和請卓傳銘先生診治,改服中藥。又云母親眼疾應速往眼科診治,並告知李德來及李小目兩內侄擇舊曆十二月十二日同時在後浦住宅舉行結婚典禮,內弟清炮將往台灣參觀,係公差為期一月,妻子李氏與弟久未晤面,建議邀清炮到宅略住數日姊弟敘舊,請妻勸弟儉僕,儲蓄娶親建家。(本文改寫自先父親撰《有義回憶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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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作「皇冬永光遊目湯月禹地」--試對堯廟獨聯
2021年6月15日,我在浯江夜話寫了一篇〈說堯廟獨聯〉:「……這副獨聯」……,只可惜僅有下聯:「王春正始放懷舜日堯天」,至今無人對得出。筆者不才,試接上聯如後。 我對的是「皇冬永光遊目湯月禹地」 獨聯原為「王春正始放懷舜日堯天」 皇冬,皇是大的意思。《詩經.周頌.雝》:「假哉皇考,綏予孝子。」屈原〈離騷〉:「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皇,即「大」或「偉大」。冬指「冬至」,冬季。皇冬,意即大冬。也有冬至大如年的意思在裡頭。在冬至這一天因為陽光直射南回歸線,造成北半球白天最短而黑夜最長的情形,因此冬至日也稱為「長至節」或「短至節」。而過了冬至之後,日光照射逐漸北移,白天就越來越長,黑夜也越來越短了。唐.杜甫〈小至〉:「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刺繡五紋添弱線,吹葭六管動飛灰。」 剛好符合這一環節,所以我用「永光」,這不但要符合此一自然現象。更因為下聯的「正始」是年號。因此上聯第三第四個字,也必須是年號。一部兩千多年的帝制史中,找來找去,也只有把「永光」這個年號,放在上聯的第三第四個字,方顯勻稱。 永光(西元前43年~西元前39年),為西漢時期漢元帝劉奭(音同「式」)的第二個年號,共使用了五年。 下聯第五第六個字用「放懷」,上聯我用「遊目」(亦作游目)。遊目的意思是:目光隨意觀覽,或恣意縱目四望。屈原〈離騷〉:「忽反顧以遊目兮,將往觀乎四荒。」班固〈西都賦〉:「若遊目於天表,似無依而洋洋。」晉.王羲之〈三月三日蘭亭詩序〉:「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 下聯第七第八個字用「舜日」,上聯我用「湯月」。湯月的意思是成湯的仁德如月光一般,照耀大地,溫暖子民。史書成湯的仁德有「網開三面」(典故見《史記.卷三.殷本紀》或《呂氏春秋.孟冬紀.異用》)、「以身求雨罪己責」(典故見《墨子.兼愛下》或《呂氏春秋.孟冬紀.牧民》)、「任用賢臣除暴虐」(典故見《湯誥》或《湯征》)、「秉承神意鑄仁德」(典故見《禮記.大學》的第三章:「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下聯第九第十個字用「堯天」,上聯我用「禹地」。夏禹時,分中國為九州,又稱之為「禹甸」。典故出《詩經.小雅.信南山》:「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毛亨傳:「甸,治也。朱熹《詩集傳》:「言信乎此南山者,本禹之所治,故其原隰墾闢,而我得田之。」本來是指禹所墾闢的土地。後世也因此稱「中國」之地為「禹甸」。成為「中國」的代稱。 宋.方夔〈苦熱〉詩五首之一:「誰是蒼生霖雨手,普將禹甸釀西成。」 這幅上聯筆者認為對仗尚工整,詞意貼切下聯的意義,但句子內的平仄,限於辭義,無法達到完全平仄相對的水準,但戲作一聯,就教方家。 綜上所述,整片上聯的意思是:冬季裡,恣意觀看寰宇,物阜民豐,在這仁德廣袤的大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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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與藝交融的驚嘆
20多年前,一位稱得上是知交的髮藝專家Doris正為我剪髮,從鏡中欣賞她聚精會神揮舞著手上的金剪,只見髮絲時而順著金剪挑起翻飛,時而如風行草偃,乖順服貼於剪子的金威之下;每一個招式都是那麼精準到位,那麼動人;實在是教人嘆為觀止,驚艷之情無法言喻。我忍不住對她說:「看著妳俐落漂亮的飛剪手勢,就像是親臨一場藝術饗宴,美好而讓人感動。妳真了不起。」她笑著問我:「妳覺得美髮是一門藝術嗎?」我篤定地回答:「是。美髮不單是技術問題,一位專業優質的美髮造型老師,更需要將美學概念和人文素養,融入整體美髮藝術呢!」 她十分好學,我常邀請她和我一起參與藝文活動。她說,真的非常高興我帶她認識梵谷,進入〈星夜〉、〈向日葵〉、〈星空下的咖啡座〉……的藝術世界;為她介紹米勒,欣賞〈拾穗〉、〈晚禱〉……感受人性的美善,人與土地、大自然之間的和諧之美。我們一起看展覽,如:中國的楚文化、三星堆展……,國外的馬雅文化、埃及展……;國內外畫展,從陳澄波、林風眠、張大千、常玉……到畢卡索、米羅、達利、達文西、法國印象三百年……。我也鼓勵她學唱英文老歌〈More than I can say.〉〈Let it be me.〉……她不管做甚麼、學習甚麼,總是非常認真,她甚至還學會當時最紅火的電影《鐵達尼號》主題曲,席琳‧迪翁主唱的〈My heart will go on.〉……。而我總是樂於推己及人,把自個兒最愛的崑曲也介紹給她,送她〈牡丹亭〉CD,她謙虛地說學不來那種唱腔,只能純欣賞。我送她古詩詞和現代詩集,建議她在睡前讀讀詩。總之,與這位老朋友這麼長時間的交往互動,她告訴我:越來越能感受我從前所說的「美髮可以是藝術饗宴」的境界。幾年下來,她說越來越相信涉獵文學藝術可以喚醒靈性之美。 認真的女人不但最美麗,更是最讓人尊敬與感動。她喜歡旅行,也學習靈修。每年,給自己一小段假期,讓身心靈放鬆,並且有機會再充電。有一次歐遊回來,她興沖沖地告訴我,她在巴黎意外發現法國人對中國詩詞的研究,甚至比我們還深入,書店竟然有法文版陶淵明的田園詩,真是讓她又驚訝又感動喲! 記得某一次我們倆在德國茶館喝下午茶,我跟她談起溫庭筠的詞〈菩薩蠻〉,我解釋著:「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對她說:「我們想像,一位唐代的新娘子,為新婚之夜畫了精緻的小山眉,在耳鬢廝磨香汗淋漓之後,暈染渙銷成重疊的小山了。新娘嬌羞閃躲新郎的激情,額上和臉頰上所貼的花黃,在燭影下閃動著,髮鬢如雲,飄然鬆散的媚態,真讓人銷魂蝕骨。溫庭筠筆下的美人,如此明麗嫵媚?她臉上的妝彩與她梳理的髮型相映,這景狀多麼迷魅動人呀?」她聽得入神,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側過臉,小聲地說:「我心裡真的被這麼美的詩句震撼到了,『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文學家可以把文字藝術發揮到這麼美,這麼讓人陶醉與心動。這讓我聯想到自己身為美髮藝術工作者,也應該盡一切可能在自己專業領域裡,把美髮藝術發揮到極致,肯定也能為每一位信任我的名媛仕紳,創造出氣韻不凡的整體美。對吧?這樣的我,生命也才更有意義,更有價值。是不是?」她說願將美髮藝術融入每位有緣人的生命中,以髮藝帶出生活藝術的美好境界。我點頭肯定Doris的話。只見一朵燦爛如花的笑靨自她的唇角冉冉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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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上抹茶山
水滸傳上流行一句成語「逼上梁山」,日前公假回台北,卻被老婆大人「逼上抹茶山」,回來雙腿還酸疼了好幾天,也讓我重新體會所謂的「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一次登山讓我印象深刻。 趕在清明節連假前出公差順便請假回一趟台北的家,老婆規劃了一趟北部地區的登山健行,地點選在宜蘭的抹茶山,因為我高中國文老師簡文龍常去聖母山莊當志工,所以臨行前決定約老師一塊去爬山。當天同行的還有深坑登山隊主委許國振及土庫里里長高太郎夫婦,和太座和兒子、女兒共八人。 當天我們從深坑出發,上國道五號出雪山隧道在礁溪下高速公路,然後沿往五峰旗瀑布的指示,來到五峰旗風景區,和簡文龍老師約好八點半在攤販區前的涼亭見面,結果才知道簡老師竟然從他宜蘭家中騎腳踏車十公里來赴約,他的毅力實在驚人。 因為左腳有點輕微的痛風,所以原本打算只走一半,到通天橋就折返,卻不料事到臨頭被逼上梁山,不得不跟著大伙一塊繼續往前走,這一趟抹茶山行也是自我挑戰的一段回憶。 抹茶山原本的名字並不是抹茶山,真正的名稱其實是宜蘭礁溪的郊山─「三角崙山」,它是雪山山脈自東北角起第二座1000公尺以上的山峰,也是蘭陽五大名山之一,亦為台灣小百岳。而這條原本山友才知道的登山秘境,因為一位熱愛台灣的日本攝影師小林賢伍攻頂上傳了照片,並取名為「臺灣的抹茶冰淇淋山」,才讓這條山路變成IG打卡熱門路線! 要登上抹茶山可以從五峰旗風景區入口開始,經過通天橋、聖母山莊步道,單趟長5.3公里,來回全長約11公里,需要超過2萬步的路程,來回花費約6小時左右。抹茶山海拔高度884公尺,雖不算特別高,但後半段1.6公里海拔是直線上升約500公尺,想要親眼一窺抹茶山的美,可是需要相當的耐心與毅力,尤其最後階段每一步都是壓力,若不是同行山友及老婆不斷加油打氣,真的舉步維艱,堅持到最後也全靠意志力支撐,好幾次都想打退堂鼓。 從五峰旗停車場到通天橋登山口全長約4公里,從通天橋登山口經箭竹林抵達聖母山莊約1.6公里,到通天橋之前的步道是類似產業道路,不過都有舖小石子,還算好走,但過了通天橋後這才算是正式進入了後段的「聖母登山步道」。這段1.6公里長的登山步道,海拔直線上升500公尺,加上之字型的陡坡,是整條路線最有挑戰的部分。沿途山路雖崎嶇陡峭,卻可欣賞到茂密的蕨類森林,與一路溪水潺潺相伴的自然美景。 聖母登山步道-抹茶山其實為天主教徒的朝聖之路,終點即是聖母山莊,也亦是前往蘭陽五岳之一的三角崙山之中繼站。聖母山莊原由已故的巴瑞修士,於1979年結合義工與山友,背負建材上山搭設而成,並於山稜修築禮拜台。次年趕路下山的山友同時看到聖母在步道終點處顯靈,指引登山客安全下山,聖母山莊前的大理石聖母像即為受恩者所立,後在顯靈平台蓋一聖母亭(現為天主教五峰旗聖母朝聖地),此後,聖母山莊成了教友上山告解、感恩的聖地。 從聖母山莊再往前走,就會到達視野最好的觀景平台,站在平台上,享受360度完全無障礙物阻擋的視野,可以遠眺蘭陽平原以及綠草覆蓋的一層層山脈。不過當天我們登上聖母山莊已中午十二點,剛好碰上白霧籠罩,整片山區一片霧茫茫的「白牆」,視線只有約五十公尺,加上山上風大,站在景觀平台不只冷得發抖,還怕被風吹跑,所以隨便拍幾張照片就趕緊下來。 抹茶山就是一望無際的箭竹林,由一大片漸層的綠色所組成,綠意盎然的畫面,讓人深深感受大自然帶來的清新,但是因為山上容易起霧,要想碰到好看風景一定要起個早,我們下山時就碰到不少山友揹著露營的登山袋,準備在聖母山莊住一宿,好第二天一早可以去看抹茶山日出,所以老婆大人一直表示,這次不算數,還要再來一趟「朝聖」,真的嚇死我了。 歸返簡老師贈詩曰:「聖母山莊仰盛名,金門別後再同行。初臨日照稱和暖,既入風吹變冷清。不怪攀登逢霧瀑,歡欣樂趣共心聲。紅塵互惜緣長在,異地猶將一念頭。」老師年長我九歲卻體力、耐力均勝於我,思之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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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Tim的「西方文化與口語」
2006年2月,選修廈門大學「博一英文」。博一英文不算學分,但必修,且博士生和碩士生一起選課。我選了Tim的「西方文化與口語」,只因為Tim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 第一天上課,大班級50多名的學生,除了我和麗美是臺灣來的年長博士生外,一律是青春有勁的大陸碩士生。Tim老師年約30歲,溫文高挺。因為Tim的父親曾派駐中國從事外交工作,所以他尋著父親的足履而來,落腳廈門大學教英語。他強調,他重視學生的課堂參與,有參與才有貢獻。 三十幾年沒碰英文了,和年輕的碩士生一起學習,有壓力嗎?當然。不過,最主要的壓力還不是怕跟不上年輕人,而是怕被老師「當掉」。因此,為了加深Tim對我們的印象,每次下課,麗美和我都要和老師哈啦兩句,由最簡單的「Can I ask」開口,再以「See you next week 」結束。 Tim 的教法很活潑,兩小時的課程,通常,他主講一節課,第二節課則以學生的口語練習為主,所以,想不開口也難。 教材由淺而深,從兩人的交換自我介紹,到兩組的角色扮演,例如老闆與店員、父母與孩子;再到話題討論,如三餐飲食、婚姻關係、宗教信仰;再升級到辯論。然後,借助影片,老師先由《聖經》創世紀談起,接著,希臘文化、羅馬文化……,一直到文藝復興。並要求我們課後自看指定影片,找出問題的答案,再來課堂上共同討論。最後一堂課,Tim以人體的神秘奧蹟結束。 為了參與的貢獻,每次上課,我都是戰戰兢兢,帶著電子字典,豎起耳朵,除了半聽半猜老師在說什麼,還要努力地擠出幾句破英語以交差。儘管辭不達意,Tim老師總是認真聆聽,並以溝通的方式,和顏悅色地幫助我作出比較完整的表達。 還記得上台分組辯論的緊張時刻,題目「大學生工讀,利多?弊多?」,按照辯論規則,正反雙方先各自發言,再互相攻防,第一回的各自發言,我尚可事先寫稿應付,但第二回的臨陣攻防,我可傻了眼、呆了口,幸好,同組的可愛大男孩「出口相助」,才解了我的困境。 摸熟了Tim老師的溫文教學風格,幾位調皮的女學生開始放鬆、放肆起來了,課堂上不停地吱吱喳喳。Tim老師受不了,當場變臉,正顏訓斥:「我的教學工作,氣氛可以輕鬆,但態度卻是嚴肅的。」 6月,可怕的期末考來了,老師事先公布考試方式:4人一組,他以西方文化為範圍,各別問3個問題,再共同討論2個問題。天啊!這難度不下於我少女時代最害怕的北一女音樂考試吧?一向不苟言笑、從不開口唱歌的音樂老師,把所有她彈過的歌曲名單放進紙箱裡,任你伸手隨機去摸,摸出什麼,就要按照歌譜唱出什麼。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除了準備一般性的大題目外,我還刻意背下一段人體的奧蹟。謝天謝地,3個問題順利過關!但共同討論我就插不上嘴了。」臨時起意,我主動向老師要求,背一段「人體奧蹟」給他聽。這一招有沒有加分作用?不管它。但背完之後,我是心情輕鬆、誠心誠意地跟Tim老師說:「Thank very muc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