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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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父母之手
「你不會相信現在成人紙尿褲的市場有多麼龐大!」朋友的父親中風,已用了十多年的紙尿褲。 那一刻,我竟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當年初為人母,小心翼翼為兒子挑選尿片,為他把屎把尿的情景恍如昨日,時空轉換如此之快,紙尿褲怎麼又重新進入了我們的生活。 我何其幸運,父母和公婆都不曾走過重病纏身的晚年,我也就沒有照護纏綿病榻親人的經驗。但我的朋友、同學,雙親多已年邁,生活不能自理者所在多有,見面時的話題,遂也經常圍繞在外勞、醫療、拐杖、紙尿褲…之間打轉。「就像回到小時候,媽媽為我們餵奶、換尿布、洗澡、穿衣服,場景沒變,只是角色對調過來。」聽到有些人這樣的深情告白,往往令我十分感動。 現代人平均壽命延長,伴隨著高齡而來的失智問題,怕已成為家人的夢魘。「很奇怪,失智老人多數呈現負面行為,猜疑、易怒、對抗、無理取鬧、被迫害妄想…,真讓人不得不同意荀子的『性惡說』。」一位快被逼瘋的同學泣訴她的母親每天半夜起來巡房,叫醒每個人說家有小偷,有一回竟然報警告女兒偷她衣物,讓她疲於奔命。另一位罹癌的朋友天天與失智婆婆「鬥智」,住院化療,出院還要應付婆婆,兩面夾擊,精神幾乎崩潰,「我可能比婆婆先死吧!」身心俱疲的她,只能無語問蒼天。 較有經濟能力的兒女,最後不得不選擇把父母送去養護機構,他們無奈表示:「想想我們都六十幾歲,也算老人了,實在沒有精力『老人照顧老人』。」但親子天性,內心總有不捨;加上周遭親友輿論撻伐,天人交戰之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我想起在金門的一些朋友,退休後返鄉,或是辭去外地工作回來,親身照顧老邁雙親。由於配偶、子女已在外生根,無法陪同,只能隻身一人返金。這些孝子孝女或許未臻「老萊子綵衣娛親」境界,然而願意忍受小家庭分離之苦,回老家陪伴父母,為其煮食三餐,照料起居,直至圓滿送終,想來也非易事。 是什麼原因讓金門的孩子無怨無悔,視父母養老為己任?長期照護身體智力皆在退化中的老人,需要多大的耐性和包容啊!對於生長在台北都會的我來說,看到人子這些近似苦行僧的行為,有時不免懷疑是否過度犧牲? 先生倒是一點困惑也沒有,他義正辭嚴地說:「金門對於傳統家庭倫理極為看重,也十分強調文化傳承,侍奉雙親乃天經地義,這一代做,下一代看,代代相承。」 留在島內工作的,自然可以晨昏定省,但出外人怎麼辦呢?我知道金門許多老人不願離鄉背井,去台灣與兒女同住。身體康健尚可,一旦年老體衰,或發生什麼意外,兒女心繫兩頭,將承受莫大的壓力。又或父母不幸罹患重症或失智,情緒、生活無法自理,搞得雞飛狗跳,甚至拖垮全家都不無可能。 以社會福利縣聞名的金門,近年來在老人安養、養護、長照方面皆有具體作為,金城鎮公所旁邊聽聞也將興建長照中心,這對鄉親來說的確是一大福音。「你放心出外打拚,我為你照顧父母」,政府正逐漸朝此目標邁進。老人問題絕非一句孝道即可解決,為人子女要能認知到自己的極限,善用身邊資源,並尋求專業機構的協助。 兒女有心、政府有能,老人照護才能平衡圓滿。願天下人子,於執父母之手,伴其終老的時刻,依然能夠譜出親子兩代生命中最美好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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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合一照紅塵
談「天人合一」,必須談「軸心世紀」。「軸心世紀」是德國哲學家雅士培(Karl Theodor Jaspers),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The Origin and Goal of History)中,所提出的哲學理論:前八百至前兩百年之間,不論是中國、印度及西方,都有革命性的思潮湧現。在我國就是所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的孔子及其學說;西方是亞里士多德;而印度則是釋迦摩尼。」其最主要特色是:使人超越小我而實現真我,如我國獨具的「天人合一」人文思想。 「天人合一」人文思想,拜軸心世紀之功,早在先秦諸子中,就已取得中心位置。如《莊子.大宗師》一開頭便說:「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史學大師余英時認為,是因為陰陽家的宇宙論,在漢代發生了無遠弗屆的影響。因此自漢以來,各派大家均懸「天人合一」為畢生志業:司馬遷欲「究天人之際」;章學誠堅持「綱紀天人」;直至上世紀末,錢穆先生在離世前,也作了最後一次「徹悟」:「天人合一觀,是整個中國傳統文化思想之歸宿處」。易言之,此思維,至今依然是我國思想文化的核心。 深入探討,此種猶若西諺「民之聲,神之聲」(Vox populi, vox Dei)的「天人合一」思想,關鍵人物首推孔子。孔子繼承了神巫的天道傳統;另方面卻突破地以「仁」作為根本。因此,他及弟子們已經不是「相禮的巫」了,且盡力地與巫劃清界線。這也就為什麼「子入太廟,每事問」之餘,卻又「不語怪力亂神」,還告誡弟子「敬鬼神而遠之」;因為天心即我心,我心在仁德!更因「軸心世紀」的啟示,在先秦諸子是一種開放且全面:「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自此,諸子將「天人合一」由天子或巫,轉化成一個哲學命題,已成定論! 但此種由天子或巫,轉化成一個哲學命題,其成功的前提是:世上諸人,不必藉助於「巫或天子」,均能和天交通;這似應歸功於軸心突破的功能!也因此,如孔子、莊子等,在討論如何與「天」合一時,完全不提巫的媒介作用;相反地,他們都強調依己不依他,通過高度的精神修養,把自己的「心」淨化至一塵不染,然後便能與「天」相通,以徵「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雖說大部分現代學者,將此視為周代對中國思想文化的貢獻。但意以為:孔子「不語怪力亂神」的人文思想,應居首功!終而使「天人合一」的人文思想,超越了古老「絕地天通」的神話。 自十一世紀以降,常常遇到「天理」、「人欲」的區別,雖說這是理學中一個主要分野;但進一步探討不難發現,彼等最終仍回歸於人間秩序,必須師法宇宙秩序:「仁」!此種我國獨特,歸宿於「內在超越」的人文思想,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時,已臻成熟。更足以解釋何以我國歷史上,有改朝換代的逐鹿爭霸,卻無宗教戰爭的人文史觀!而古風草堂重啟易經占卜五術之道,不正在此?期使尚處半巫之金門社會,能重歸「不語怪力亂神」之人文世界,以正紅塵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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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苗圃往事
今日的金門植物園,以前名為太武苗圃,對於我的家族歷史而言,應該永遠稱之為山內埔,早期的金門徑林種植場。 清宣統三年(1911年)後浦地區的商業經濟日益繁榮,市街各商號提議組織商會,遂在觀音亭街成立會所,附屬於廈門商務總會。民國四年金門設立縣治後,依新商法改組為金門縣商會,會址移到前清舊金門營內較場,設置會長、副會長各一人,會董二十人、特別會董四人,對外可以招商引資,對內調節市場秩序;召開會議時,直接到街道上搖鈴通知所有會員入席。 民國十年商會會長傅錫琪,利用招股開公司方式,發動在瓊山保太武山下徑林地方,試辦種植場,先祖林湘洲海外經商有成,跟著鄰居商會副會長陳達三一起入股,陳達三經營的陳寶益銀樓,也是廈門集美學校校長陳村牧的故居。小徑開墾的種植場,村民沿用古名,習慣稱之為山內埔。闢山野荒地為良田需要雇用大量的人力,也招募到福建沿海下來的謀生者,其中包含較多是福建莆田過來的長工,因此種植場蓋有幾間住宿的小屋,開發過的土地部分,即租給附近的農民耕種。老祖母回憶中的曾祖父印象,總是騎著白馬清晨從後浦出門,一方面視察開墾情形,又可以收租,直到傍晚才回來。 民國十六年商會會長傅錫琪,因為與地方執政者意見相左,出走新加坡與安南(越南),種植場的開發規模停滯,造林計畫也沒有推廣到其他地方。民國二十六年,日本佔領金門,曾祖父攜帶家屬遠赴越南逃難,八年期間種植場一帶都荒廢棄耕。 抗日勝利後,曾祖父幾度走水經商,往返越南與廈門之間,直至病危,才在斷氣前,包租火輪回到金門壽終正寢,臨終交代保留有一些待理的書契,當然也包括種植場的土地房舍。國軍轉進金門後,植樹造林成為防區首務,為保證造林苗木的存活率,最初是向村民租借土地,成立苗圃育苗。 民國四十五年在小徑苗圃內成立金門林務所,擴大造林面積及經營項目,次年林務所即遷移鵲山前福建省造林場。民國四十七年爆發八二三台海危機,我們舉家遷台,匆匆忙忙離開金門。回來之後,追查從前的林場土地房舍,軍管政府說已經被人登記,而且已經領走補償金,土地全歸苗圃所有。 解除戰地政務之後,金門依然被安輔條例牽制多年,記得陳年往事的老人家相繼離開人間。早期林家祖墳都選在風水甚佳的後垵、東洲一代,曾經帶著年近九十的老祖母,站在有衛兵執勤的崗哨前,遙遙相望營區內的祖墳,講述以前祭祖掃墓的往事,而山內埔林場的過往,是她一生經歷家族從興盛到衰敗的重要事件。 剛回到金門時,執行過林務所多媒體製作,也寫過旁白稿《綠動金門》腳本,介紹金門林務概況。民國九十二年縣政府開始規劃林務所太武苗圃,民國九十七年五月九日正式對外開放,金門植物園是她最響亮的新名,繼往開來的歷史,將近百年的種植場過往,可以豐富苗圃前世今生轉變的人文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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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艋舺讀國中
「艋舺」有好幾種說法,「艋舺」最早是指原住民獨木舟『ManKa』。後來,「艋舺」變成萬華舊名,但萬華區的範圍偶有變化。民國七十九年臺北市行政區調整,合併雙園、龍山兩區及中華路以西城中區的部分地段,為今天的「萬華區」。 民國九十八年,我因購屋,與房屋仲介公司小姐閒聊,聽聞我畢業於北市雙園國中,小姐睜大眼睛看我說:「雙中學生,道上赫赫有名,人家是背書包上學,雙中學生帶刀上學,我老公是你的學弟,這是他親口所講。」為了維護母校令譽,我辯稱:「這可能是謠言,也可能是個案,當年(民五十七至民五十九)我就讀期間並無此事。」 就我所知,雙園國中成立於民國五十六年,是臺北市升格院轄市後新辦的第一所國民中學,首任校長林金鍊先生,第一屆學生是聯招考進來的。民國五十七年,我考上北市公立國中插班生,從金門城中國一生升為雙中國二學生,雙中甫成立一年,我就學時,國一的部份教室仍在興建中,運動場尚未整平,學校連個水泥籃球場都沒有。 國一新生由設籍雙園學區的男生免試入學,有二十多班。雙園學區的女生,進入專收女生的大理國中。我被編入二年某班,二年級共十八班,有四班女生,十四班男生。本班有不少同學是來自各校的轉學生,很湊巧,新任導師是之前我在城中就讀的童軍老師陳盛雄,陳老師在金門服預官役時,支援城中、湖中等校的童軍課。陳老師欣賞來自戰地的孩子,看我身強體壯,鼓勵同學選我任風紀股長,要我幫忙點名、維持秩席,下學期,又要我擔任班長,領導同學向上。本班同學偶而滋事,例如:項同學體形高大,在他校因打架被開除轉來雙中,來校後,除了繼續修理看不順眼的人,也喜吹噓他的人身體驗,講寶斗里、華西街的故事,讀沒多久,去當保鑣。池同學開學後轉來班上,身上煙味很重,據說家長乃警界高層,雙中是他遊學的第四所中學,日後,又在校外與人打架,離開本校。班上的田徑高手與女友逃學,兩人躲住防空洞多日,蓬首垢面,被人找到,新聞刊說台灣開始流行嬉皮。下學期,南機場眷村某幫老大,從萬中轉來雙中,這位老大體型不大,但有不少徒眾聽命於他,小弟們常自動交錢供他花用。他喜歡收購舊郵票,班長常半賣半送,勸他改過向善,國二讀完,他投考士校。 國三我被編入前段班,班上同學都很用功。但國二、國一學弟的情況令人擔憂,國二某班有位學弟,據說是飛鷹幫堂主,有一天,與國三某學長起衝突,下午上課前,走廊遠處突然傳來追逐跑步聲,我好奇在門口探視,只見國三學長臉色蒼白,奔逃在前,國二學弟手拿扁鑽,緊追在後,跑步聲響驚動全校,訓導主任,在後大聲勸導:「你會後悔!你會後悔!」但不敢太過接近。 畢業後,一直很想再回雙中看看,四十多年牽掛在心,日前騎機車經過西園路,順道前往,發現校園變化太大,有些教室消失不見。卻增加了一棟龐然大物,前方的招牌寫著那是「台北艋舺學校」、「日本伊藤游泳學校」、「舞動陽光雙中綜合球館」。雙中的校長,自林金鍊創校,又經過廖清源、魏瑞金、周韞維、徐浤源、余國珍、林財瑞、郭姿秀等人,六十六學年度班級數規模高達七十八班,全校學生人數3750人為顛峰。早年,林校長等人辦學的績效,常被稱讚肯定。如今的雙園國中,每個年級只剩四班,為何如此?有人說,大概是少子化,加上學區位處北市邊陲,弱勢家庭較多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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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草堂
這兩三年倪振金同學,從小港返金構築別業,甲午命我書「古風草堂」一匾,我並以行草書他自撰「書香琴意弦歌奏;劍氣簫心攬轡行」對聯;又為他新居大門特撰一貫頭聯,並書以隸:「振興古學名士骨;金鏤文心大儒風」概括他現世當今的行事作風。 猴年新春端月,我應邀出席「古風小學堂」拜師大典觀禮。車出金門城西門外,即轉山路,蜿蜒上短崗,可遠眺海天,北望神州中原處,青天白日旗招展春寒。振金新居在望,門客停車傍草木,一片新綠。 振金孺慕先師聖賢弦歌教化古風,開設「古風草堂」,免費教授小四至國二生,出入中外經典、人文思想、普世價值、詩詞吟唱、美學,乃至占卜風水等,隱有「一事能狂便少年」的琴心劍膽!「古風草堂」,每半年招生一次,依忠、孝、節、義、書、劍、江、山論輩。首次開班招收了七名「忠字輩」入門弟子,這批學生依古禮拜師如儀。延賓客一一上台嘉勉諸子,我喜言:「諸子萬幸!拜在文才武德兼備,振金名師門下,復興儒家朱子教化的古文風!重振海濱鄒魯的倫理美學」。 倪振金,陸軍官校46期理學士、政戰學校法學碩士,歷任特戰及野戰部隊長。1998以上校指揮官職解甲,1999攜長女遊學美國,海歸即於金大等各大學教授國文,翌年第一本著作「不廢江河萬古流」問世。振金早年投筆從戎,出身行伍,慨然以英傑之才,統驍雄之師,有廓清天下之大志;後又移武就文,立言立德,國是萬言,論史批時,大談性靈文學與時局,為文鏗鏘,筆鋒雄恣婉約,行世如悲憫蒼生的現代遊俠!集書生與劍俠於一身,心如冰劍出霜雪,誠高風弘毅之士,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憶我父親受宗親託孤,帶某親堂長子回家做長工,給薪並管吃三餐,還備束脩,夜晚送他去上學,就是我家附近,李朝啟老先生的私塾。那是小時我尚未進學國校,吃完晚飯跟他去鬧學堂,我是去亂的,無所事事,不知向學,沒能跟著讀古冊,吟古詩。只見食糜小桌一燈煢煢,一師一生相對坐,翻開線裝古書,隨聲吟吟朗朗,這是超齡的補教苦學,遠離科舉的時代,只求識字明禮而已!振金與我有高中同學之誼,是當屆唯一考上陸官的才俊,意興湍飛;也是我在金門碰到,能以古調吟唱古詩詞的人,偶相過從,舉酒酬唱,引為知音。 現代中小學教育,缺乏一股文質古風,也被時代拋棄很久了,古風小學堂,師道古學,返璞歸真,喜見振金以告老之年,興建小小學堂,教幾個小小蒙童。此情此景,充分表現鄭板橋道情之中:「老書生,白屋中,說黃虞,道古風,許多後輩高科中;門前僕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倒不如窮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倪兄的春秋大夢,千乘堂前樂耕讀,在朗朗書聲中,高古了金門式微的文風! 我倒是樂得春來編春夢,道是春夢了無痕!升堂拜飲,謝叨一杯春酒貺我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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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而不散
在近代華僑家族的研究中,我注意到一種特殊現象:家族成員在地理上並不居住在一起,但經濟上卻盡可能維繫共同體的運作。也就是說華僑家族作為一種分散家族(dispersed family),仍與家鄉保持一定程度的聯繫,包括不定期的書信往來、僑匯或返回家鄉,以維持家族的完整性。部分富有的華僑領袖還捐資修葺宗祠、祖墳、寺廟等,或者創辦學校、造橋鋪路,有時也投入公共衛生、風俗改良、治安維持、實業發展等領域,扮演了一種不同於傳統社會仕紳(gentry)的商紳(merchant-gentry)的角色,也建立一種源自於家族主義、進而擴大為宗族性或地緣認同的公共領域。 因此,探究戰前華僑的歷史,除了關注他們在僑居地的經濟活動或社會生活之外,也應該重視他們在僑鄉所發揮的影響力。 日本神戶王家是其中一個很好的案例。約在1868年間,原籍金門山后的王明玉(又名國珍,1843-1903年)東渡日本。時年約25、26歲的王明玉,坐上開往長崎的遠洋帆船(唐船)來到日本長崎港,初在「碇」這個地方下船。1871年(明治3年),王明玉移居大阪、神戶,設立貿易商號「復興號」。1885年王明玉向神戶海關登記,他的申請書內容為:「今本人在神戶海岸通2丁目及大阪川口本田町開設復興字號,擬販賣上海諸港口之貨物,就以上貨物出入報關、納稅等事宜,請閣下照會神阪海關長並予批准,現將印章另附別紙,謹此奉上。」申請之際,由金門同鄉、出身英坑的黃禮蘭之商號廣駿源號擔保之。 王明玉以連鎖式移民模式,將王家第二代帶到日本發展。除了努力打入日本社會(如王敬祥1902年入籍、王敬濟1903年入籍),並因熱心國民革命事業(如王敬祥)、參與公共事務(王明玉、敬祥二代父子領導了神戶八閩公所、福建商業會議所長達52年之久;王敬斗於1925年任中華會館理事長及1927年任神阪華僑教育統一協會副委員長、王敬施於1936-38年任福建公所理事等)而在神戶僑界或日本社會享有崇高地位。他們的海外事業在19世紀後期至20世紀上半葉達到高峰。 為了維繫散居共同體的運作,復興號的海外所得在1876至1900年之間,持續匯款返鄉,興建了一座新僑村──山后中堡,興建了16座住宅分配給族人,並建有宗祠與學堂各一,供宗族共有使用。為了不讓家族爭產導致事業分崩離析的情況發生,復興號在王明玉晚年之際也進行分家,1902年擬定的〈復興本號行規條約〉基本上以兼顧「照房祧」(per stirpes)及「照丁份」(per capita)的傳統原則來分家,但又考慮下列4個因素:(1)對商號較有貢獻的家族成員多分配一些;(2)復興號接班人(王敬祥)分得參股,是多數兄弟的兩倍;(3)對商號有功之外姓人士,亦可分得股份;(4)預留公共的部分貳股,作為家族共同持有。 王明玉作為近代成功華僑的典型人物,保有了濃郁家族主義觀念。金門山后王家復興號從1880年代晚期崛起,到1940年初太平洋戰爭之後沒落,在長達半個多世紀之間,成功地將家族血緣及地緣關係轉化成事業共同體的合夥關係。同時,在金門所興建的僑資聚落,正是這種散居共同體的物質文化實踐。儘管,散居共同體的維繫十分不易,落地生根是一種必然的趨勢,但戰前華僑所欲維繫的一種「離而不散」的網絡關係,仍然值得我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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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猜謎看教育
元宵節剛過,除了賞花燈,猜燈謎大概是咱們中國人無論是文人雅士或販夫走卒,樂此不疲的文字益智遊戲,特別是燈謎內容涵蓋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包,無所不容;而其解謎破謎方法更是涵蓋記憶、理解、聯想、邏輯、機智和創意。因此猜謎這種遊戲我從國中開始就樂此不疲。讀國中時因為家前面就是空軍砲六團,每逢中秋節和元宵節常會辦猜謎活動,部隊的阿兵哥也常會邀請村莊的男女孩參加,我常會搬回一大堆猜謎獎品,起因於我小時候個性內向,但喜歡閱讀課外讀物,村子裡開了一家「四鴻書店」,因為家貧通常買不起書,因此這家書店成為我常去瀏覽閱讀的場所,加以書店老闆徐鴻棋為人親切慷慨,這家書店成為我知識和學習的來源,國小和國中看了很多的古典小說,如:封神榜、西遊記、三國演義、月唐演義、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西廂記等,對古書和課外讀物的涉獵,讓我後來師專的後兩年,選擇了語文組,唸師大時更唸了國文輔系,甚至師大畢業後也足足教了十幾年的國文。「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從來不是吸引我閱讀的誘因;而惟有「書裡乾坤大,大地皆文章」,「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破除疑惑,指引迷津,才是埋首書堆和汲汲求知的主因,而這些常識和知識等,更能透過猜謎活動得以活用活化。 最近閱讀了張輝誠老師所寫的「學思達」,以激發學生的好奇心和思考,讓學生自主學習的「猜謎式教學法」,來翻轉台灣長久以來的填鴨式教育,於我心有戚戚焉,因為只有學生透過閱讀發現問題,產生解題的動機和熱情,才能產生自主學習,並產生學習的內化。因此今天教育要翻轉,老師要依據學生的能力和程度選擇適當的教材,並且善於設計問題與情境,以誘發學生解題和思考動機,教師更要善於引導,有如扮演教練的角色。前幾天我就以任教班級學生為對象、以班上學生、任課老師和學校處室的名稱出謎題,並準備一些學生愛吃的零嘴當獎品,果然學生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興致勃勃地想要猜題解題,甚至一、二個較難解的題目,猜了很久沒人答對,我想公布答案時,都還有學生不放棄欲罷不能想繼續猜。 好奇和挑戰是人的天性,因為好奇產生學習熱情;因為勇於接受挑戰所以產生無比的意志和毅力,這兩者都是刺激人類成長和進步的動力。學海中萬事萬物有無數的謎;人海中有無數的親情、愛情、友情的謎題,由此觀之人生這一個更大的謎題,不更值得我們終極一生去深思探索,破解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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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不散也帶不走的光芒
三月一日參加了交通部航港局4週年局慶,今年的活動主軸訂為「海運友善,有愛無礙」。因為一系列在寫燈塔篇章,之前航港局以藝文饗宴、節能減碳、關懷弱勢為核心的週年慶,以及啟動海運安全年系列活動的週年慶,我也都一一收集資料、存檔。為達成「海洋興國」的目標,航港局以實際行動推動並完成各項計畫,所以每年的週年慶都充滿歡喜與成就感。 一年來,我歡歡喜喜的進行燈塔主題創作,收集的資料都儲存在Dropbox,它們沒多久就會爆滿,隔一段時間我就得另建新檔,註明為「自Dropbox移出」,這些因爆滿而移出的燈塔檔案,就像夜空的繁星,越聚越多、無窮無極、越看越亮!當我穿梭在眾多檔案時,我有時歡喜、有時惆悵、有時因熬夜書寫、過度疲憊而嘆氣,心裡想,不知全國36座燈塔該如何規劃才能盡速走完,完成我的「燈塔六部曲」規畫。 儘管創作之心十分堅定,但更遙遠的一顆星存在另一座燈塔,我想移民歐洲的「異國夢」一樣璀璨閃耀。去年下半年就規畫的學法語計畫,一直找不出時間兌現,就連加強英文實力的自學時間也被發光的燈塔盤據。日日夜夜,我書寫的意念只和風吹不散也帶不走的光芒連線。有時書寫一座熟悉的燈塔時,我的心思會飄向異國的燈塔,它們閃光的頻率也許不同,但一樣撞擊我的心。也許在走完全國36座燈塔之後,我的心會產生另一種安定,也許書寫產生的惆悵與疲憊感是因為我觸摸燈塔的時間不夠久長。 一個深夜,已成知友的阮股長在我的燈塔篇章按了讚,他建議我「如果可能,去沒人照顧的孤島住上幾天」我說,他讚美的「特別有意思的紫菜連結」乃因我想寫「金門雙椗」燈塔,卻看不見燈塔人的影子(因為還沒登島),只好抓一堆紫菜來填充。我說,如果能夠去彭佳嶼住上幾天,撫摸那些充滿氣孔的石頭、火山熔岩,感受時間的餘溫震動,應該可以催生讓我安定的詩篇吧。 為了籌畫4月9日在「華山文創園區」的「背一座燈塔回家」新書發表會,午後,我走向中山館一樓的「品牌研創中心」去拍場地照片。這日,我在華山一直流連徘徊到深夜才離開,忙碌的我放空自己八小時,在園區隨意走逛,一邊整理自己、想心事。走累了、腳痠了,停下來喝一杯咖啡,我又繼續繞著園區走逛,也不知心事有多少,燈塔的閃光有多強,我就一直走著走著,一邊想「被遺忘的公主」。它是我極喜愛的一本繪本,華山正在舉辦「原畫展」。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那公主一直站在我電腦桌前的書架上,我常常看著她,隨手打開故事的大門,那些不會被遺忘的必然一直存在,無所謂喚醒與否! 在航港局4週年慶的聚會上,分享「背一座燈塔回家」創作心聲時,我說因為寫了這本書,我才真正瞭解海洋、認識島嶼,也更明白未來自己的創作之路該怎麼走。我說,祁局長的「燈塔之子」身分,帶領我走向「海洋國家」的宏觀創作,而之前訪問過93歲的諸主任、88歲的黃主任,他們收藏的每一張照片都有故事,只要「看圖說話」,就可以串連成極精彩的紀錄。一座一座燈塔走下去,我也想為每一座燈塔寫詩,讓它變成我的私密珍藏。不管詠景、詠情、詠志、詠懷、詠事,它們都會與我的心靈緊密連接。燈塔王國,就像詩的孤獨國一樣。那孤獨,即使折磨人心,依然是迷人的享受。 我慢慢走著,想著,從午後到深夜,我被一種迷人的氣氛緊緊擁抱,每隔一段時間,我會到華山文創園區拍照,發現新的佈展一直推出,紅磚屋一樣沉默、不怕衰老,老樹一樣活著老下去,不擔心歲月忽已晚,也不叨念風定落花香。我把已走過的路再走一遍,回味著前一次來園區時,我經過的地方當時佈展的畫面與氣味,建築的活體,需要靠藝術來為它點睛,我拍下一張「被遺忘的公主」海報,漫步夜色的觸動,鐫刻入月光樹影,那風吹不散也帶不走的光芒,也變成了深刻的烙印,我未完的創作,只能繼續環繞著島嶼飛翔,希望那發光的燈塔,能夠串連成一片美麗的文學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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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換故事
很久以前﹐我寫過〈我是小麗〉短文﹐自陳小時候被當女生帶養。當時並不知道母親在生育我之前﹐曾夭折兩位哥哥﹐為了避免災厄發生﹐採取一切方式阻絕﹐包括把我當女生養﹑晚報戶口﹑拜好多親戚當乾爹﹑求很多神保佑。後來真相揭曉﹐但我到底該擇取哪一個生日為生日﹖我已經習慣當五月是我的生日﹐也當了數十年的雙子座。 那在《聯合報》評審會議後﹐氣氛暖洋洋﹐不適合政治﹑不宜征戰﹐最好懶懶挨著椅子坐﹐享受一杯咖啡與時光。大家忽然聊到紫微﹑星座﹑塔羅﹐以及生命靈數。我這一輩作家群中﹐駱以軍﹑宇文正都擅長此道﹐潘弘輝愈加鑽研﹐幾乎可以為人以及住宅﹐興儀式祈福了﹐那一天的主角是鍾文音﹐她好整以暇抽出紙張﹐為許多人算解生命靈數﹐只要給了西元出生年月日。 文音畫好九宮格﹐東加西減﹐得到一組數字﹐卻狐疑看我﹐「擁有這組數字的人﹐該灑脫﹑自由﹑豁達﹐常理與定規都不能拘束的……」我與文音認識多年﹐她算出的形象與真實中的我﹐差距甚遠。我對不起這組數字﹐或者我背叛它們﹐還一個可能是﹐它們根本不屬於我﹖有種掩了很久的秘密﹐終於被掀了的尷尬﹐我打了電話請朋友代查﹐根據農曆﹐查到真正的生日。 根據新生日﹐文音算出一組新的數字﹐恍然大悟說﹕「對啊對啊﹐這才是你……」 我有個虛構的生日﹐為什麼呢﹖文音與其他作家懷疑﹐我也好奇。後來許多回﹐大姊與大姊夫號召家族旅遊﹐多次夜宿他地﹐父母的心緒這才軟了﹐說出我有兩位早逝的哥哥﹐母親一度為此縫紉壽衣﹑購買農藥﹐張羅後事。 母親多年後﹐再產下男嬰的我﹐惡夢必也跟到充滿血腥味的床榻前。該記住我的生日嗎﹖我能活嗎﹖一名產婦不僅想到生﹐還得常常想到死。月餘後﹐當我順利存活﹐以我報戶口的日期當了生日。這個權宜之時﹐也是讓母親告別夢魘的日子﹐我虛構的生日﹐還是有它的意義。 幾年前某個假日﹐我搭乘公車到信義區﹐赴場寫作分享。假日﹐信義區不該塞車卻塞車﹐我不愛遲到﹐都會提前﹐這回卻是非遲不可。我頻頻看錶。道路不管我心焦。依然慢﹑慢。 我克服焦慮﹐接受遲到的事實﹐打了電話跟主辦單位報備﹐然後憑窗發呆。就在此時﹐大哥﹑二哥﹐來找我了。他們提醒我﹐故事還沒結束。他們說﹐生命不是斷然的二分﹐他們雖然走得很遠﹐始終很努力地﹐拉近兩種存在的距離。大哥﹑二哥﹐葬於何處沒有人知道。一次與父親返鄉參加作醮﹐我問父親。他低頭尋思﹐很想找到當年夜裡葬兒的小路。父親未滿三十歲﹐帶著未及報戶口﹑未及有名字的孩子﹐只能倉皇逃離。 多年後﹐父親逃離的﹑而母親要殉死的現場﹐卻被我呼喚(或者他們呼喚我)﹐成為我的書寫現場。生命故事常在災厄處﹐有了伸展的姿態﹐它們成為故事的美好﹐卻常是悲傷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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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未知深深吸引
許多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一顆好奇的心,一股傻勁,一份堅持,走上一條挑戰自我的曲折幽徑;路途中有教人意想不到的風景,有不絕的驚嘆,有勝似生命奧妙的某種渾然忘我……,而往往在故事尚未走到結局的時候,原初的那一顆心,早已經添了羽翼,翱翔在絢爛的人生峰頂。 德國籍《國家地理雜誌》攝影師卡斯坦‧彼得(Carsten Peter)最擅長在極限環境中拍攝,展現大自然的偉大。他說:「我不是為了追逐危險,只是想呈現大自然的美妙之處。」卡斯坦‧彼得從十五歲開始拿起照相機,直到如今,三十多年來從未改變初衷,堅持矗立於地表邊緣,去感受大地的脈動,他正是為了這令人著迷的絕妙經驗而活的探險家。他追逐龍捲風的報導,獲得「世界新聞獎」,他垂降至火山口拍攝熔漿翻滾的紀錄片得到「艾美獎」。人們站在他的作品面前,不獨能見識到大自然驚心動魄的力量,同時會感覺到人類何其渺小。這種極度對比,這種讓人類驚駭的震撼,直教人對這位冒險犯難、出生入死的攝影家,投以至高無上的尊敬。 在金門,某次機緣,隨金門籍友人走進一座宗祠,高牆上懸掛著許多進士匾、博士匾,詢問之下,得知國內目前僅存金門地區保有晉匾習俗,科舉時代考上舉人、進士有晉匾儀式,民國以後,凡取得博士學位或晉升將軍者,依俗可晉匾,由長輩帶領至宗祠祭拜歷代祖先、晉獻匾額,並致贈爐敬金表達感懷祖德庇蔭。 猶記得當時,我仰望這許多的博士牌匾、進士牌匾,心生莫名的虔敬,對於金門人如此進取功名、窮究學問,十分讚嘆。尤有甚者,我熟識的陽翟好友家族之中,更是一門三傑,有科學博士、有教育博士、電機博士,個個出類拔萃、術業專攻,著實教人欽佩。在烈嶼亦有父、子與侄輩同時晉匾盛事,一時傳為美談。金門文風鼎盛,人才輩出,競爭力萬不可小覷。 但不知古之舉人、進士與今之博士、將軍,是否也俱保有卡斯坦‧彼得那種被未知深深吸引的壯懷激烈?是否在完成晉匾儀式,告慰先祖、光耀門楣之後,仍然繼續挑戰所學極限,超越自我、擴張境界、再創新的巔峰?如若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明日金門,勢必要在世界舞臺上大放異彩,國際間的能見度也必定能迅速攀升。金門島鄉的榮耀、金門人的優越感,是可以期待的。 卡斯坦‧彼得時常感嘆:這個世界很大,人的生命卻很短暫。無可諱言的,探險攝影家年華正一天天老去,相機視窗裡那些未知的景象,對他仍有著最深、最致命的吸引,這樣的吸引將會帶著他奔赴更大的危險,然而,也必然會一次又一次地,將卡斯坦‧彼得的生命深度更向地心扎根,生命的高度推向另一座雲端之上的山頭。覺得他瘋狂嗎?誰這麼說過:再不瘋狂,就老了。我們祝福卡斯坦‧彼得,也祝福金門博士、將軍,為自己創造一個輝煌的時代,更為時代打造一個時時刻刻要超越自我的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