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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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秋雨愁煞人
自從民國三十八年國軍進駐金門島,國共兩岸對峙,戰爭鬼影幢幢,如桎梏似枷鎖,沉沉掐住著島嶼人的生活日常。天空中飛來的砲彈,海岸邊開花的地雷,地上的人,生命如螻蟻,屢有不幸發生,霎那間煙銷灰滅。 中秋後,氣溫明顯下降,西北風從海面吹來,挾帶沙塵,刮在臉上,一陣刺痛。陸上,黃沙赤土,光禿禿寸草不生,一片荒涼。村人,打著赤腳上山下海,皸裂的皮膚,貼著泥土地,浸泡鹹濕海水,日子在寒霜的臉上度過。 海面,在遠處冷冷地注視,白浪拍打岩石,秋風秋雨多磨人。海,終有放晴時,在退潮釋放它的暖意。海灘,濕軟的細沙,蠕動的潮間海生物,豐富多樣。天陽與鄰居大目仔提個小水桶下海,各式各樣的海螺,奇形怪狀,認真撿拾。這些海螺煮熟加點粗鹽,就可充當多日餐桌上的佐膳物配。 撿拾海產,要當心地雷。這時部隊剛撤退來金門,兵荒馬亂,怕共軍登陸來犯,在海岸邊大肆埋下地雷。地雷埋多了,雖有警告標誌,仍有遺漏之處。因此誤觸地雷喪命不幸事件,如秋天的悲歌,哀唱不斷。 秋高氣爽,勤勞的婦女,在退潮的海灘上,忙不迭地彎腰撿拾海貝。那天傍晚卻傳來噩耗,同村的福林嬸不慎誤觸雷區,一命嗚呼。冰冷、僵硬的軀體,蓋上白布,任憑呼天搶地、哭嚎不已的婆婆,嚶嚶啜泣的幼兒,以及痛不欲生猛抓頭去撞牆的伊尪婿,聲聲椎心泣血地呼喚,終喚不回。一個家,無緣無故地破碎了。 地雷,炸斷無辜人的四肢,也炸碎了許多家庭。它如戰爭的陰影,鬼魅般慢慢灑下大網。 烈嶼島面積為十四‧八五一平方公里,約佔金門總面積十分之一。這時烈嶼人口五千多人,國軍二○○師自大陸撤退來到烈嶼,旗下許多團分駐各村莊,駐守青岐的是五九八團。國軍初來乍到,生活困苦,但軍民一家,老百姓給予的協助很多。壯丁必須參加「民防隊」編制任務,出操訓練,以及協助國軍建造禦防工事等。 民防隊是義務性質,無收入,操練完還是要上山忙農事顧溫飽。這日,天陽上山田作挖拾地瓜,一畦一畦的地瓜田,連根帶藤拔起,地瓜大大小小連著藤葉一串。麻袋裝約七八分滿,揹起肩往家裡的方向走。 石鼓山,秋風蕭蕭,一股涼意,吹來沙土吹進眼內。眼睛睜不開,耳朵卻清晰地聽到,一陣比鞭炮聲更大的聲響,從村子西尾那端,不斷地傳來。 天陽臉色大變,他分辨得出這是砲彈聲。原本是零星幾發,慢慢地變得愈來愈密集,聲響愈來愈強。他覺得不妙,拔腿就跑,但是砲彈一陣陣呼嘯而來,彷彿從他頭頂凌空而過。不由得打個寒顫,一個踉嗆跌倒在地,耳邊盡是砲彈落地的劇烈聲響,他心跳加速,上下牙齒直打哆嗦。突如其來的驚嚇,全身無力趴在地上,嚇得無法動彈。待意識稍清醒,匍匐前進,他心想他不能死啊,萬一不幸伊阿娘怎麼辦?思及此,便奮力往前爬。不遠處,有一土壕洞,他使盡全身力量爬進,渾身發抖。 砲彈聲方歇,他爬出洞,赤足狂奔回村。村內,有慘不忍睹的畫面,血肉模糊,他見狀,腸胃翻絞,連連作嘔。哭嚎聲四起,一片凌亂,真是無語問蒼天。 幾天後,歷史上著名的古寧頭大捷發生了。民國三十八年10月24日晚,中共解放軍決定下令渡海,進攻大金門,在島上戰鬥三晝夜,全軍覆沒。這場戰役,烈嶼倖免,它是中華民國國軍在內戰後期的敗退過程中首場勝仗,使臺灣局勢暫時穩定。 從此,煙硝不時漫漫全島,多年隆隆聲不息。這秋,風颯颯,雨淅瀝,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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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若比鄰—文化的綿延
那一年,出生南洋的表哥和堂哥,參加了「世界金門日」的活動,第一次踏上父執輩心心念念的鄉土,我們有機會相聚,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讓我們彼此珍惜,住在香港的表哥從母親的口中,了解金門老家的許多故事,住在新加坡的堂哥也在出生金門,幼年才下南洋的大堂哥的指導下順利找到老家。 香港的表哥,對金門有份特別的感情,每次回來金門都和我分享不同的故事,有一年回來,他說起水頭到印尼的華僑蔡清竹先生,蔡清竹先生和文學界有名的郁達夫有深交,更重要的是當郁達夫出事時,他把兒女託付給蔡清竹先生,清竹先生把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教養成人,我後來上網找郁達夫先生的相關資料,才發現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於2006年3月15日在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寫了一篇題為:「古代緣」的文章,副標題為:「—水頭人蔡清竹與郁達夫」,並且引用落籍金門的名詩人鄭愁予的一段話:「祖求先生,先曾祖父開盛公建厝水頭村,香延詩書,至祖父清竹公更遊宦外鄉,並遠至南洋經商,與當時藝文及學界人士交往,和郁達夫先生結為莫逆,時在抗戰期間,達夫先生不幸於印尼寄居時,遭日軍殺害,其有幸者,知友清竹公為其執行遺囑,使達夫先生後裔得到照拂,此種義誼友愛,傳至後世,使我輩後生,聞之無不動情,因略記之,祖求先生祖厝擬開放改建為民宿,鑒諸歷史及人間緣份之珍貴,愚意命名『古代緣』,或可將此一美宅對文化內涵呈現給訪遊者。鄭愁予2005.6.25.金門水頭。」 我的表哥因為從小都稱呼蔡清竹先生為清竹叔,因此他感動於清竹叔那種視郁達夫子女如自己孩子一樣疼惜的情義,知道我的先生也姓蔡,特別把這個動人故事和我們分享。 當我從金門日報讀到楊樹清作家早在2006年就已經把這個動人的文化故事傳揚,我感佩於他對文化與文學的敏感度,郁達夫先生在文學界佔有一席重要的地位,瓊林蔡家在金門的文化也有一定的位置,蔡清竹先生雖居水頭村,其祖先也源自瓊林,依輩份祖求先生晚我先生一輩,仍然要稱一聲叔、嬸,但祖求先生也是服務教育界,是我的學長,我們常有互動,我對他十分的敬重,尤其知道了清竹叔公與郁達夫先生如此重情重義的精神,真是萬分感佩,樹清常說我是他文學的啟蒙老師,但其實他早入文學的浩海,如今我每一和他接近就覺得在他身上,我要向他挖掘的竟是如此深廣,在文學的領域,我一定得尊稱他一聲楊老師。 我的表哥出生印尼,他每一回來總和我分享不同的故事,原來他的曾祖最先在廈門是一小販,家庭非常的貧困,常常坐小船到大船上去販賣水果,在一次大船開了,他尚未下到小船,從此流落到菲律賓,但他不屈不撓的努力精神,終於為他帶來了財富,他和廈門大學的愛國華僑陳嘉庚一樣,有了錢就辦教育,去年,我去讀書時,有機會讀了一些華僑相關的記載,金門不同的村莊也有很多先輩為辦教育,大家不停的捐錢,水頭「金水國小」就是動人的民間興學的典範。 表哥和我是在「世界金門日」串起的兄妹情,感謝科技的發達,讓我們可以沒有距離進行文化交流,去年他們還特別回來參加迎城隍的活動,今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沒能組團回來,不過透過不同的通訊軟體,我們時有互動,分享文化的豐厚。 郁達夫和金門有這樣深厚與特別的緣份,我們要把這樣美好的文學與文化緣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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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分鐘的時光中─懷念父親
爸爸已經息了他一生的勞苦,回到天父的懷裡,回顧和他重疊的日子,小時候因是單親家庭,大部分時間是奶奶在照顧,那時眼裡的父親總是在外忙碌勞苦,早年爺爺去南洋謀生賺取僑匯寄回養家糊口,後來爺爺客死他鄉,不知所終,而家中惟一的哥哥也在二十歲病逝,獨留孤兒寡母,易受鄰里大戶欺負,兒時常聽奶奶提起這段悲慘的往事。因祖父也是孤兒,寄養在親族家,因此家中也沒什麼田產,小時候看到的父親是:只能在別人典當給我家的田產中種植小麥、高粱、玉米、花生和一些蔬菜,耕作辛苦而收成卻有限;另當時的農家都有養豬,但用來餵豬的一些較難吃的菜蔬和野菜,營養不夠,養一批豬往往要近一年才長得夠大能賣,賣豬是當時村莊的大事,豬販開來貨車,帶來超大支的秤,來秤豬的重量,豬被架起的慘叫聲,吸引了左鄰右舍大人小孩的圍觀,有如辦喜事一樣,當然賣豬的錢是當時一筆不少的收入,接下來幾天,我們的三餐就會出現較好的菜餚和零食。 但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田裡忙著莊稼和種菜,播種、澆水、施肥、拔草、收割,小時這些農事少不了我們一份,有時我受不了那枯燥乏味的農作工作,而採取「稱病」和「尿遁」,但事後父親責備我時,我以裝可憐和裝可愛回應,他也不曾惡語相向。後來年齡漸長,兩兄弟的學費和花費日增,父親也發現有限的農作根本不敷使用,於是他開始了多方打零工的生涯,任過豬隻屠宰場工人、花崗石廠工人、金湖鎮公所工友、正義里公所村丁、清潔隊員、建築工、和建築工人廚司等,靠勞力體力賺錢養家,備極勞苦,全為栽培兒孫出人頭地而辛勤付出。 我讀小學一年級時很頑皮,老喜歡爬到奶奶的疊椅最高處再跳下來,後來跌倒腳踝嚴重扭傷,近二個月無法上學,當年沒有醫生,父親為了讓我早日康復,老遠背著我走到后盤山去找一位遠房親戚推拿,但是蒙古大夫效果有限,扭傷經二個月才好。後來我國中畢業赴台南去讀師專,有次他去學校看我,我帶他進入校門,遇到同屆女同學,我很不好意思地跟他介紹我來自金門的爸爸,沒想到對方畢恭畢敬地向我爸鞠了一鞠躬,相信我爸當時一定以我為豪。 後來我大學畢業,他還專程從金門到國父紀念館參加我的畢業典禮,還和當時還是我女友瑞芬合照。並且那時也不計前嫌和當年分手的前妻─我媽見面。後來很奇妙地,民國78年元旦我們在台北和平長老教會結婚時,我的父母和芬的爸爸同時出現在我的婚禮中證婚祝福,父親對我的愛可見一斑。 幾年前父親身體漸漸衰老,也放掉他喜歡餵養的牛羊雞鴨,真正地退休,但腳部無力較少出門,約二年前髖骨跌斷赴台手術,重新思考信仰的意義,子媳與他分享耶穌救恩,他也願意開始嘗試開口向上帝禱告,醫治他和減輕他的痛,讓他能平靜安穩一覺到天亮,上帝也施行奇妙的救恩,終於在108年1月26日在夏興老家接受李坤南牧師洗禮,在家人與眾弟兄姐妹的見證下受洗成為神國的子民。 綜觀父親一生早年勤奮努力,為養育子女而勞苦奔波,對鄉里宗親事務,熱心參與,不遺餘力,晚年歸信基督,性情蛻變溫柔親切,對待兒孫百般呵護照顧,更戒除長年的煙癮和(保力達B)酒癮,在基督裡成為新造的人,足為後輩子孫榜樣, 願神讓老人家的精神永遠存在我們心中的每一分鐘時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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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風采
潮水正在退去,周圍瀰漫潮濕的氣息,四下無人,唯有我的影子始終陪伴,左右相隨。昨夜與母親閒聊,她說:「初一十五,天光轉;初三十八,見光大拔。」今日適逢大退潮,我特地清晨五點來到水頭將臺仔的岬角,靜待淘淘海水流去,尋找和探索潮間帶深處的秘密。 當天地與海水瀰散在風中,一隻招潮蟹打橫而過,留下的足跡觸動我內心的詩詞,「早歸來,盡日風平人靜,孤舟橫渡。」 一大片礁岩裸露,那些過往熟悉的海洋生物,有的重現,如珠螺、佛手螺、虎螺;有的罕見,像是石蚵、海膽、海蛞蝓,欣喜與悵惘一如附著在礁岩上的藻類,綠得如墨,掩蓋大海的湛藍,重重的、沉沉的纏繞在心裡。 海風放聲歌唱,我默默行走在礁岩上,窺看岩石孔隙中潛藏的生物,身為前水頭人,亦是出洋客的後代,我以為自己的根有一部份在海中,具有海洋的性格,似一朵激昂的浪花,如一股奔放的潮流,沒有邊界,無法設限。正當遐想的空隙,於礁石縫隙的積水處,發現幾顆深紫色的圓錐體,用鐵勾勾取,細長尖銳的棘因為感受威脅,隨即聚合指向接觸點以抵禦攻擊,勾出一瞧,竟然是紫海膽,每顆約有巴掌大,再仔細搜尋,附近還有數十顆大小不一的紫海膽。我懷著感恩與敬重的心,不能為了填滿食慾而掏空大海,只帶走了六顆。 回到老家,獨自在井邊清理紫海膽。我在法國旅行的時候,民宿主人把烤過的切片麵包鋪上一層海膽,奶油焦香混合海膽的鮮甜柔滑,讓人印象深刻,也嚐過海膽蒜香義大利麵,海膽、白酒、橄欖油、麵條在鍋中徹底融合,我被這樣的異國風味感染,腳下增添勇氣和喜悅,於是,帶著行囊繼續在法國跋涉。 怒張的棘依舊有弱點,用剪刀從紫海膽底部的口下手,一刀剪破,然後慢慢沿著周圍剪下棘刺和硬殼。剪開之後,清除紅黑色的雜質和內臟,留下柔軟的澄黃,稍微用水沖洗一下,接著用湯匙輕輕剝離一瓣又一瓣的海膽黃。先將海膽黃放入冰水中,滴上幾滴檸檬汁,轉身烤個燒餅,並且蒸上饅頭,等候的時間我收拾盤中掏空的海膽殼。 母親發現我在處理海膽時,認為海膽有毒又有寄生蟲,試圖阻止我食用。我只好頻頻點頭答應不會誤食,趕緊將食材、海膽、工具一併搬到洋樓的工作室。 把冰鎮的海膽黃夾入燒餅中,酥脆的餅皮配上濕潤的海膽,波濤的鹽味在舌尖漫延。撕下一塊饅頭,上頭擱著一瓣海膽黃,送入口中,我感覺許多支流在唇齒之間匯集,注成一片汪洋大海。讓我憶起法國的旅途中,體驗當地的人試著在傳統的飲食習慣和文化裡,加入自己的創意,用有態度的菜色、有根本的佳餚,烹飪出讓人感動的食物。 失去生命的棘刺依然堅挺,紫色的光芒刺入眼中,生與死、美好與痛苦都在同一個殼中。曾經有數不清的潮汐流經其間,或者在體內翻騰,我從中取走了它的內心,看似空無,仍有潛藏的漩渦在旋轉,現實的變換總是觸目驚心。僅能確定的是,這個殘留的軀殼和我一樣,都是時間的相,記憶和生活一直在改變著我,唯有以敞開的懷抱取悅塵世的考驗和磨練。 澄澈的晴空有微風吹過的痕跡,胃裡有紫海膽熟悉的氣息和溫軟,與大海的滋味重逢,心情興起紫色的風采。海風拂面而來,衣衫飄動,我張開雙臂擁抱自然,再次打探紫海膽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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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階層的慈善義舉:側記1970年代的新加坡駁船業
隨著研究的加深,大家漸漸了解到早期南渡至新加坡的金門人,並非全是經商者,而是更多的青年在新加坡河口以駁船業為生。他們為了生存與互助,在河口附近組織了一間間以地緣或血緣為凝聚的估俚間(苦力間),也奉祀自金門各聚落分香而來的神祇。這些產業與文化景觀隨著1970年代後期新加坡河清理計畫而逐漸消失,但許多事蹟仍存於老一輩的記憶中。其中,龜嶼(Kusu Island)的義航事蹟仍被傳頌。 龜嶼是位於新加坡島南5.6公里的一個小島,現在面積約8.5公頃。島上兩個小山丘分立著兩座廟宇,一為福山宮(大伯公廟、奉祀福德正神及觀音菩薩)及拿督公廟(原是馬來人紀念拿督賽逸.阿都拉曼而建的墓),每年農曆9月,新加坡本地、甚至遠自馬來半島、印尼、汶萊的華人信眾會到這座1百多年歷史的大伯公廟參拜,也經常有人前往拿督公廟祈求發財。在1970年代,龜嶼大伯公廟農曆9月平均有10萬多人登島祭拜,最高峰曾達20萬人,香火十分鼎盛。 另外,二戰結束之後,新加坡百業待興,衛生醫療設施也不齊全,中醫師公會認為應創辦一間贈醫施藥的機構,於是在1952年成立「中華施診所」,同年3月17日正式開診。初時出借中山會館的場地,後於1956年遷入直落亞逸街(Telok Ayer St.)202號之自置三層樓會所,中華施診所也改名為「中華醫院」。建築外中華醫院這四個字,出自金門籍的書法家許允之所題,現在仍被保留著。但是中華醫院是一棟三層樓的五腳基店屋,空間不大,隨著服務人數的提升,到了1960年代後期逐漸不敷使用。1971年4月3日《南洋商報》刊載〈中醫師公會擬在大芭窑(註:Toa Payoh)籌建中華留醫院〉一則新聞,掀起了新加坡各界捐獻的風潮。 1972年起,新加坡金門屬鄉團電船公司為中華留醫院籌款義航,《南洋商報》、《星洲日報》、《新明日報》等一系列報導了金門人的駁船業響應捐資的善舉。如1972年10月20日《星洲日報》一篇〈聯合電船公司舢舨工友二十八日義航一天〉記載:「在全國各階層熱烈的支持下,陸上的行業兄弟姐妹們,做了很大的努力,為這中華留醫院基金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航海業界的兄弟們,也不落人後,有關農曆九月龜嶼大伯公的誕辰,在這期間前往膜拜的善男信女,都必需搭船前往,因此摩哆舢舨這行海底交通工具,每逢這個佳節,工友兄弟們便進入最繁忙的時間,但工友兄弟們不但不為自己的利益著想,還利用這個大好機會,決定撥出一日為中華留醫院舉行義航,這種樂善好施的偉大精神,和急公好義的功德,的確令人欽敬……。」 經過一整個月的努力,在11月30日、12月1日的報導中,統計了金門人駁船業的籌資成果,包括「合安摩哆舢舨聯誼社義航,票銀二千一百八十元正……。金合發官山社聯合電船公司,票銀二千零五十六元三角……。東安電船公司,票銀二千三百九十五元三角……。文山電船公司,票銀三千四百元……。湖峰社海捷摩哆公司,票銀一千二百元……。金長發電船公司,票銀一千三百元……。」祖籍烈嶼后頭、以方氏為主的文山社,在捐資上獨占鰲頭,大體也反映了當時各估俚間勢力與規模。這些籌款,加上鄉團所屬的個人及相關店號的捐資,總計籌款「一萬六千六百九十一元六角,悉數歸入中華留醫院建院基金云。」 1972年的義航善舉,說明了在新加坡華人社會中,慈善事業不只是富人的專利,勞動階層也往往會貢獻己力,聚沙成塔,在歷史的某一頁留下令人緬懷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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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大事
光輝十月,普天同慶,我們村中(后湖)也有一件大事登場,那就是會元祖「許獬」450週年聖誕。 10月9日連假第一天,村裡開始熱鬧起來,不少人從各地回來了,自動的走向「會元紀念館」,昭應廟的眾神明也一一請來,裡裡外外,各司其職。選在連假辦,有空的村人可以回來共襄盛舉,當然工作的分工極為重要,既要遵古禮,又要大夥兒合力完成此歷史性的任務。 當我聽到有人說「這好像是第一次在會元紀念館辦」等相關話題時,總想反駁,我們有辦「會元祖授官四百年」過,只是空口無憑,我開始回想,從網路上找回了當年寫的那篇「大紅燈籠高高掛」,是的,民國102年的確辦過,我印象深刻的是家家戶戶高掛的「紅燈籠」,因而才以此為題,「會元祖」那時有回到總兵署(昔日的『叢青軒』)過。 村裡的「老大」、神明的乩身忙碌著,我家大哥跟在關聖帝君左右,二哥協助「添緣」記帳事宜,村人有的負責「家法」、舉旗、抬轎、放鞭炮(含音樂鞭炮)等等,而沒有公務的我們負責拜拜、找人敘舊及隨香、照相。雖然出發前知道下車、上車的地點,由於我們自己騎車,也曾緊張的跟上隊伍。從后湖會元紀念館出發,在村口上車,金城體育館下車後步行,遷居南門的村人把鞭炮連成一長串,隊伍一到,炮聲響起,好有看頭。首先來到「許氏家廟」、「許氏宗祠」,拜祖,是件神聖的事,尤其會元祖的金身以及眾神明來此,整個廣場頓時沸沸揚揚了起來。 接著來到城隍廟,和四月十二迎城隍的盛況當然是沒得比,因為那是全縣的大事,此刻我們是村中大事,拜見城隍爺,熱鬧到金城來。「總兵署」是此行的重點,現在仍值防疫期間,本來應該戴口罩入內的,但如今且通融一下,因為會元祖回來「大堂」坐鎮了,這又事隔多年了,當祂在堂上,其他人向祂行禮時,心中突然好感動,「歡喜」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大家都替會元祖高興。 傳說觀音亭裡的「觀音」和會元祖之間有一段故事,坊間應該不少人耳聞,若能仔細端詳觀音的「坐姿」或許會發現真有那麼幾分神似?短暫的「神會」後,隊伍來到東門的「代天府」拜會,然後在東門的便利商店旁上車回村。 回來了,長長的隊伍繞行后湖的各個巷子,這裡來,那裡去,好不熱鬧,整個村子都環繞著喜氣,村中大事,然後回到會元紀念館,眾神明齊聚,最後所有的後代子孫入內拜拜,大夥兒共同經歷了「會元祖450週年聖誕」。 踏出紀念館,一位面善的長者迎面招呼,首先跟大姐聊天,後來拉著我們到一旁坐著談,談會元祖的故事,談「今年食苦菜,明年生許獬」,談會元祖為何得到「會元」,超感性的全金老師,祖先留給我們後代的影響。另有一位長者,我們對她豎起大拇指,她只說:「今仔日欲轉來拜祖,俺祖會保庇我行完!」今天走過的很快成了過去,但終究可以是日後追憶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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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拓冊的連結
近日在蚤市踅摸到一本經摺裝的「大埔石刻」拓印冊頁,那是民國55年時任馬祖防衛部司令雷開瑄將軍拓印精裝的,內容為明萬曆進士工部右侍郎董應舉銘讚退倭名將沈有容的事蹟,這本摺冊長30公分、寬23公分、高2.5公分,封面底均以木板夾裝,打開封面,內扉頁有兩行俊秀的毛筆字,上聯書政求同志惠存,下聯書雷開瑄(印)贈,贈送日期是民國58年8月1日。 歷經50餘年的歲月,木板封面已然有一層歲月的包漿,內頁印有黨國時代書法家廖楷陶的序文,觀之,甚喜,隨即欺身湊近貨車前蹲坐的販商,詢價並問來源,原來是石老縣長家的清倉之物。 雷開瑄將軍(1916~2007),民國38年曾經率領青年軍201師601團,打過古寧頭戰役,民國45年調任金中守備區2年半時,開闢了「中央公路」,並在瓊林陳仔山建造「開瑄小學」校舍,民國53年再調任金防部副司令官,奉命構建「翟山水上小艇坑道」,他是金門人耳熟能詳的大將軍。 爾後在民國54年,雷開瑄將軍調任馬祖,成為馬祖防衛部第一任司令官,在戰地政務時代,馬祖的各項政經建設,幾乎出自他的擘劃,具體如開闢八八坑道,推展九年國民義務教育(興建中正國中、敬恆國中、東引國中校舍),升格馬祖初中為高中,發行「限馬祖地區通用」的橫式50元紙幣,將「中興酒廠」更名為「馬祖酒廠」等等,而在文化古蹟上,他發掘保護大埔石刻,並發行其拓本,以廣流傳,以勵來茲,這是將軍剛柔相濟,見賢思齊的一面。一段明朝萬曆年間剿滅倭寇的歷史,供後人緬懷。 大埔石刻記載「洗海將軍」沈有容與日寇桃煙門之間鬥智不鬥氣的故事,碑文如下:萬曆彊梧,大荒落地,臘後挾日,宣州沈君有容,獲生倭六十九名於東沙之山,不傷一卒,閩人董應舉題此。全碑共計四十一字,分七行楷書,字大如掌,筆勁雄渾豪邁。 萬曆45年(1617),安徽人沈有容鎮守閩海間各列島,在不傷一兵一卒的情況下,於東沙島(今馬祖東莒)智誘寇首桃煙門,不費一兵一卒、不損舟糧,使桃煙門及手下受降,從此十四年間,倭禍絕跡於海上,因此獲得當時工部右侍郎董應舉的讚揚,特刻此碑以張揚。 受贈的石政求將軍(1927~2019),民國44年與金門籍仕女結為連理,民國58年時,擔任馬祖南竿師26師(後來的226師)的上校政戰主任,民國66年晉升少將,後來他奉派任金門縣第12 任縣長(民國67年3月1日至69年8月14日)。 石縣長在金門的政績,諸如辦理農地重劃、擴大耕地面績、擴大造林、綠化金門、推動農林漁礦現代化等,是他的政績,此外大家所熟知的「金門民俗文化村」,也是在他任內,民國69年5月20日闢設的。(108,李敏宏) 石縣長能獲得雷司令官親簽的拓頁冊,應有其身分與地位,今日關此冊頁,裝裱之精美,恐非易得之物,我因緣際會,在蚤市得之,算是偶然,也算是奇遇。 一本拓冊,讓我連結了四個歷史人物的事蹟,有遙遠的、有近代的,有認識的,有陌生的,心中泛起一股思古幽情,產生了諸多複雜的情緒,這就是收藏者愛好古物執迷不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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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寫春秋
偶爾,在聽聞了誰歿去的消息之後數日,我會在族繁不及備載字樣前的名單列表,看見我自己的名字。 也許是來自家鄉電子報PDF檔,也許是印製素雅的書面訃聞。死去的那人與我親疏遠近關係不一。也許是曾經密切生活在一起的至親,也許是見面次數寥寥無幾--甚至未曾謀面的姻親。逝者與生者出現在同一個版面,此生最後--或唯一的一次交集。 這十幾年來,我在訃聞裡扮演的腳色曾經有一次是孝孫女,一次是外孫媳,一次是孫媳;有時候是外孫女,有時候是姪孫媳。最痛徹心扉的那一次是孝女。新冠疫情緊繃的四月天,七十初度的叔叔驟逝,後事極簡,訃聞僅列出孝子、孝女及未亡人。半年之後,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季節,我以孝姪女身分,列名伯父的訃聞之中。 吾父出生在金沙斗門,一個地處斗門溪畔,水源豐富,古可種稻米、芋頭、甘蔗,村有百年黃連木、榕樹群環繞,曾經「源春酒坊」地瓜酒飄香……的陳姓聚落。 老家面向太武山的騎馬嶺,是傳統閩南一落四櫸頭的建築格局。 從懂事以來,阿嬤就睡在右大房。童年曾經留宿斗門,夜裡與阿嬤睡在古老的紅眠床。入夜之後,房裡留著一盞暈黃微弱的雞心燈,半夜尿急醒來,不敢驚擾阿嬤好眠,獨自跨過深井,到左尾櫸頭上廁所。夏夜時常可看到滿天星斗閃耀,或有夜不眠的蟾蜍大合唱;遇到冬天東北季風呼號,加上村裡狗吠、雞啼不時,雞皮疙瘩豎起,阿嬤房間與廁所不過數十步的距離,頓覺迢遙。 右邊二櫸頭是灶腳。最喜歡冬天顧灶火的時刻。廚房一角堆滿了辛苦耙來的木麻黃。守著灶口的當下,我就像是不可一世的指揮官,地上堆高堆滿的木麻黃,都是聽命於我的小兵。當大把的木麻黃塞進灶口,火勢倏忽熊熊燃起,心也跟著暖熱了起來。在火苗將滅未滅之際,丟幾顆地瓜進去藉火餘溫烳熟,一時半會兒就成了最美味可口的點心。 右尾櫸頭是伯父的睡房。伯父的房門總是敞開,一張簡單的木板床,一個年歲已久的床頭櫃,再無其他。 逢年過節跟著父親回到斗門,在拜拜燒完金紙之後,伯父常會從褲袋掏出幾枚銅板,對我說:「妙玲,去店啊買二罐汽水。」我感覺伯父交代的任務神聖重大,不敢絲毫耽擱延誤,速去速回。 滿十八歲,可以考機車駕照的年紀,伯父熱心發動他的輕型機車讓我練習。在我還搞不清楚儀表各項按鍵功能時,一跨坐上椅墊便加了油門,車子衝出的瞬間,伯父死命拉住車尾,避免我連人帶車飛奔出去。 這幾年,寒暑假回到金門,幾次到沙美採買茶配,我會順便到斗門探望伯父。 伯父出生於對日抗戰那年,虛長父親七歲,長期與腎臟病、肺癌抗戰,不僅年老而且體衰。去年七月廿三日回到斗門,居然是與伯父的最後一面了。2020年10月8日申時,伯父終於放下人間一切,與他逝去的至親們重聚天堂。 只是不知道父親、叔叔、伯父先後離世,誰來?續寫陳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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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任性
夜裡行車聽廣播,講述香港美食家及專欄作家蔡瀾的「不如任性過生活」一書,以蔡瀾自己說的話結尾「人生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吃得好一點,睡得好一點,多玩玩,不羨慕別人,不聽管束,多儲蓄人生經驗,死而無憾,這就是最大的意義吧,一點也不複雜。」 幾年前報載「台灣登山客梁聖岳和女友劉宸君3月在喜馬拉雅山區登山失蹤47天後被找到,但劉宸君已無生命跡象,……」梁21歲,劉19歲,青春飛揚,人生奮鬥初起始的年紀,或該讀書,或應就業,不然就該踏實生活,老實謀生的階段,但他們走了一條非常不一樣的路,世上最高峰,一步天堂,一步地獄,真是「一失足成百年身」。 冒險有時任性,有時偉大,有時浪漫,有時恣意,做有做的衝動與感動,不做有不做的考量與顧慮,不該以結果來總結。 我其實很羨慕他人縱情任性的作為,只因我的人生充滿太多顧盼與猶豫,人類歷史常是激情造就,然後才有保守、老實的人刻意維護,都有其價值,時間有限,人生難得,任性可以,自行負責,冒險可行,自我承擔,人生有悔,但過後不理,為與不為,始終是個問題。 人說任性,似乎帶著張狂的個性,甚或囂張跋扈,毫不節制地縱情恣意,但一細究蔡瀾原意,倒不致於如此,只是順著性情,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體貼心意,推己及人,雖說有點放浪不羈,但卻讓人痛快適意,瀟灑稱心。 身為離島小孩真沒有任性的本錢,小時候都得仰承父母、師長的指示,體貼長輩,循規蹈矩,自動自發,不想讀書也得讀書,還得做家事,「不怕苦、不怕難、不怕死」地完成國家交付的「神聖使命」,啥?「光復大陸國土,解救大陸同胞」,蛤!是的,總之,由不得你任性,乖乖聽話,老老實實就對了。 後來當了公務人員逐級陳核,依法行政,聽長官的,總之沒啥個人的見解,有話很保留,有事很保守,行為低調,個性收斂。 想來「我這樣過了一生」著實悶沉了些,其實,我好表演,發表慾極強,沒做過的事、沒到過的地方尚多,我保留「法律追訴權」(誤),沒這回事,過了50歲,再強求都強求不得,況且子曰「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不行,我想要任性幾回!所以強求自己伏地挺身一定要做到一百下,跑步一定得至少跑五公里,每天至少得寫一篇文章,一天至少一萬步……。 那又如何?任性卻沒啥個性,勉強又不算堅強!想想孔子「七十才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真有夠辛苦的,七十太老了,都走不動了,還能動就算好了,就房子內灑潑而已,「方圓之內」,當然「不逾矩」了。 我所謂的任性,就是按自己的意志做自己甘心樂意的事,不靠別人,不理眾議,直來直往,自負風險,然後野一下,隨性任情,平原放馬,好好過一下自得其樂的老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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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佛祖
一尊紫檀木雕的菩薩坐像,端詳的供奉在祖公廳佛龕內。 那是早期外公赴新加坡學習洋樓建築,返回唐山時,同行好友熱誠餽贈。因為材質的關係,看起來是烏黑發亮,戴上金門傳統紅綢緞精心製作的佛冠,一家人習慣稱為「烏佛祖」。 民間供奉菩薩是祈求神明帶來平安幸福,相傳菩薩在人間救苦救難,烏佛祖從南洋請回來金門,外公卻在1946發生事故離世,拋下年幼的三男三女給外婆單獨扶養。 1949年,大量部隊進駐古崗村內房屋,剛相處的幾天,村民起初有些懼怕軍人,每天看到他們早出晚歸,慢慢地也習慣部隊作息。只要避開正面相會,雖然住在一起,也能安然無事。外婆眼睜睜的看著兵源不斷地湧入村內,抱存著一絲希望「大陸還可以通!」坊間也傳言,10月17日廈門淪陷,兩岸停止交通,至少香港也可以往來。暗想自己也有一個遠赴東北打內戰的兒子,二、三年間,跟他們一樣居無定所,轉來斷斷續續的訊息,總盼望著哪一天會隨著軍隊撤退到家鄉。 有時候遠遠聽到部隊唱起大黃河歌曲,村民傳來耳語,1933年外公幫董允耀興建的洋樓,阿兵哥闖入洋樓搜刮得天翻地覆,有錢人怕強盜入門搶劫,在屋內都挖空來埋藏金銀珠寶等貴重物品。部隊闖門時,所有暗櫃角落都不放過,連樓板的木夾層一一掀開,有人說是找到窩藏的黃金,有人說找到了鴉片膏。 日本人占領金門後,強制全島百姓種鴉片,由維持會分給種子播種,蒴果熟成後割漿露曬製膏,繳交給偽政府換取生活所需,有時會換些布料來剪裁做衣服,俗稱「鴉片布」。 日本人走了,金門又陷入三年國共內戰,兵荒馬亂的時代,幣值浮動不定,鴉片膏稱為「黑金」。就有些人偷偷藏了鴉片,拿到廈門、漳州變賣時,以黃金價格計算,還可維持一段日子生活費用。 國軍剛轉進金門,大多數是從大陸撤退遷徙好幾個月,坐船登上金門,早已疲憊不堪,又缺糧短餉,並不是全然遵守軍紀規範。自此,外婆的頭髮總隱藏著一把尖銳的頭簪,大白天把二個不滿10歲的女兒關在黑暗的小房間,顧不上他們的哭鬧,有時候丟下一把花生,讓她們可以充飢。然後再上山拾柴火或田間工作,同時也不會忘記帶把番薯刀(挖地瓜的工具)防身,更明白的說,還是預防不測。 一個清晨,嘎嘎的聲響從天井傳來,外婆突然發現一個站崗執勤的士兵,卸下槍枝上的刺刀,拿起案桌上供奉的烏佛祖,在天井中用刺刀刮佛像底座,這個聲響動作,引起外婆激烈的反應,奮不顧身衝向前頭,從軍人的手中搶奪下佛像。軍人頓時為她的行為驚訝一下,慌忙地解釋,他僅是要從佛像底座刮下少許分量,來當藥引,治療長期征戰奔波落下的疾病。 搶救下來的烏菩薩,蓮花底座有著幾道深刻的刺刀刮痕,靜靜地看著人間在世之生、離、死、別故事的更迭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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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家的詛咒
電梯內巧遇樓上的老鄰居,這位包打聽的老鄰興奮的告訴我,近來又搬來新的住戶,這們這一帶很搶手,賣屋訊息一出,馬上有人看房子,不久就成交了。聽了之後,並沒有如鄰居的沾沾自喜,直接的反應是可惜了─價格賣低了吧! 拍賣市場,如果是買方公開競標,喊出最高價者得標,但從得標的那一瞬間,就應該要後悔了,因為其他競爭者出的價格都比較低,只有得標者對標的物評價最高,那顯然其他人的評價相對較低。這是所謂的「贏家的詛咒(Winner's curse)」─買方競標出了最高價的贏家,註定後悔,像是被詛咒了一樣:誰買到,誰就後悔。 反之,若是賣方競價拍賣,則人們會選擇向最低價者購買,因此,最先賣出者,價格當然也低於所有賣家的標價。對比新鄰居的說法,住家附近的房屋,出售者少而競買者眾,看來是賣方市場,有意出脫者都在待價而沽,為何前鄰居率先奪標?房仲業者都會這麼說:沒有賣不掉的房子,只有賣不掉的價錢,如此,這答案就不難理解。 原來,參與競標的買家對於拍賣標的物都有「共同價值(common values)」,經由拍賣可以讓這個價值水落石出。為了贏得標的物,得標者勢必付出高於此一「共同價值」的代價,否則就不會得標,在拍賣落槌確定後,贏家似乎成了冤大頭,這種令得標者尷尬的擔憂,正是贏家的詛咒。史丹佛大學的威爾森(Robert B. Wilson)教授,是最早提出以共同價值為拍賣理論奠基的經濟學家,而贏家的詛咒正是這個理論的關鍵。 由於這詛咒簡直如影隨形,以至於諸如買賣股票的時機也都陷入天人交戰,故最終的決策勢必也得考量價格以外的因素,而這通常因人而異;再以賣屋為例,有人是為了換屋而賣,有的則是因為資金週轉的目的,無法一概而論,這也就是市場往往會殺出程咬金當贏家的原因。威爾森的高徒米格羅姆(Paul R. Milgrom)就是延伸威爾森的拍賣理論,加入「私有價值(private values)」的解釋,藉以排除贏家的詛咒。換言之,在米格羅姆的拍賣理論,標的物的價值除了有共同價值,也有個人特別的私有價值。在這樣的情形下,拍賣標的物對每個買家就有不同的價值,贏家的詛咒自然也就消失無蹤了。 不僅如此,根據兩位經濟學家的拍賣理論,還設計了別出心裁的拍賣模式:買方喊價由「低」而「高」,而且可「重複」喊價。這樣的拍賣模式最早被應用於美國電信業的無線電頻率拍賣,因為創造了高效率的結果,其後成為普遍使用的拍賣方式,世界各國紛紛引進這樣的作法。 剛剛揭曉的2020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即為以上所論及的兩位美國學者米格羅姆(Paul R. Milgrom)和威爾森(Robert B. Wilson),得獎原因為「改善拍賣理論和創新拍賣模式」。兩位皆為理論經濟學者,在嚴謹的數理分析之外,尚且對於拍賣機制提供更多實務價值。正如同諾貝爾委員會特別指出,兩位得獎人不僅提出拍賣的理論基礎,並將其理論應用於實務,對全球影響深遠,廣泛造福世人。 雖然,贏家的詛咒未曾放過誰,但走出象牙塔的經濟學者總有化解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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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與彈弓滾鐵箍及其他
沒有玩具的年代,童年玩些什麼?當然哥哥們年歲很小即加入農耕行列,玩具是莫須有。 遊戲時兄長們必定想盡辦法自製一些玩意兒,二哥頭腦靈光,通常玩的事兒他是領頭,玩具大半由他製作。 紅大埕是一方紅土的大埕,兒時嬉鬧場域。許多婚喪喜慶在此進行。例如送阿公阿嬤遠行。例如喜慶館棧大展身手。記憶深刻當屬農曆七月普渡,炙熱午后搭起棚架,一排一排方桌,各家各戶的祭品,雕刻各種樣式的瓜果,黃紅藍綠,鮮豔靈活,宰殺豬隻的裝飾,或麵粉做的大麵龜,壯觀澎湃,藝術家都默默隱藏在民間。 昔時的大埕充滿活力,跳繩、畫格子,踢毽子……每日放學心思全在紅大埕。 無論兄弟、鄰居、同學諸多男孩都在大埕竄跳奔跑,穿著短褲、打著赤腳,經常有人流著鼻涕,邊跑邊吶喊,玩具都是比較年長的兄長自製,如彈弓、陀螺、鐵箍、毽子等。 彈弓、陀螺取材自豬巢邊相思樹,相思樹枝幹堅硬,春天開著紫色的花,淡淡香氣,混合著豬巢的糞屎味,異味夾雜充斥空氣中,用相思樹桿削成丫字型彈弓及陀螺。彈弓既是玩具也可捕捉鳥雀,只要對準樹梢麻雀,兄弟們是神射手一弓射中,所有麻雀飛跑,獨留枝椏搖曳。削好的陀螺尖頭處釘一根釘子,再把繩子纏在陀螺表層,往遠方一擲,陀螺真是滾個不停,比賽誰滾動的久,這有技巧的,看兄弟們順勢一丟,架勢優美,陀螺隨心意旋轉不停。滾時間較長的人咧嘴笑著。 男孩們在紅大埕滾鐵箍,鐵箍也自製,完全不花錢的娛樂性運動,用手持鐵棒或鐵鉤控制鐵箍,使其在地上按照規定的路線移動。這種遊戲方式需要較好的平衡能力和力量。我每次滾不動,站在旁邊看兄弟玩耍,百思不解,他們何以輕而易舉,我呢?彈弓射不出去,鐵箍滾不動,玩陀螺不曾成功過。滾鐵箍在古代亞洲、歐洲和非洲的歷史中都有記錄。在亞洲,古代中國人最早玩這個遊戲,在歐洲則是古希臘。我們年幼時即有這些玩法,從何時開始?似乎出生就有了。 這些不起眼的玩意,既經濟且環保,整個夏日傍晚,夕陽餘暉,紅大埕的土仍然燙著腳底,兄弟們穿著中美合作的麵粉袋做成的汗衫,打著赤腳,在大埕追逐,每一位臉上無邪燦笑。 所有玩耍以烤地瓜最令人懷念,到豬巢旁菜園,二哥撿幾塊石頭圍個小小的土窯,撿一些小乾柴,起火燃燒,待土燒熱,地瓜埋下,過些時刻,地瓜熟了滲著微微蜜汁,香噴噴的瀰漫在空氣中,張著嘴,眼神充滿渴望,二哥把烤熟地瓜取出,分一小塊與我,燙著呢捧在手心左右手翻動,深怕掉了,多麼富有的童年。 我最擅長應該是踢毽子,三五根雞毛加二個銅錢,前踢後踢,左右踢,夠我和玩伴玩許久。 大埕旁邊是村公所,透過村公所播放村裡行政訊息,後來,二哥在裡面與鄉親喝個爛醉,有時自己有時他人廣播「OO醉了」,全村都知悉,這般情景混著濃稠人情味,只要二嫂不生氣何妨,況且二嫂配合度高,還會炒二道菜去增添氣氛,一般婦人深感二嫂的寬容有些「太超過」,茶餘飯後挺有趣。 如果沒有烤地瓜,回憶將多麼貧乏。沒有玩陀螺將不知人生許多時候就是一只轉不停的陀螺。沒有玩滾鐵箍,不知人生成功與否是有軌跡可循。 男孩長大,各奔東西闖天涯去了,今日兩鬢斑白,驀然回首起點均在紅大埕。 紅大埕換裝舖上水泥,說是政府德政,卻是讓我尋不到紅土的埕,滿腹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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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難寫是精神 —心富人物畫的題識與書法
徐心富的人物畫生動傳神,題識有趣,常有諷喻,二十多年前他與楊誠國合出的水墨聯展畫冊中,他繪了四幅癲僧濟公,一幅題寫:「癲僧喜愛杯中物,醉去天臺跳洋舞,若無酒量且莫試,如乏定力勿裝瘋。」另幅寫;「日日貪杯醉似泥,未嘗一日不昏迷,細君發怒將言罵,道是人間好酒鬼,莫要管,且休痴,人生能有幾多時,杜康會唱蓮花落,劉伶好舞竹枝詞,總不如淵明賞菊醉東籬,今日人何在?留得好名兒。」另一幅「抬頭見喜」,釋文寫「行也嘻嘻,坐也嘻嘻,凡事抬頭看,天上有個喜。」(此圖濟公前有一懸絲蜘蛛呈喜字),第四幅「罵我誇我,萬家生佛。」釋文寫「眾人直走我撗行,眾人皆睡我獨醒。」另有六幅鍾馗畫像,其中一幅題為鍾進士,題識寫道:「昔稱鍾進土,今喚近視鍾,滿山群鬼舞,祇見樹搖風。」 二十年後,他的人物畫題,除了具實、寫意,亦有勸喻、懷念與溫馨,目前正在文化局展示的書畫展,入口海報設計上有徐自撰行書「駕藝飛太武,遊心出浯江」,下有嘻哈舞的水墨畫複本,展現舞者的靈活肢體,這幾幅作品去年在金大畫展已披露,嘻哈舞者群像原本有十二位,但此次只精選八位展示。人物畫有些是借古勸今的抗疫畫,畫了諸葛亮、王昭君、鍾馗、觀世音、濟公和八仙。繪畫與題識相輔相成,以下選錄部份畫作的題識,王昭君琵琶曲:「手揮琵琶半遮面,幽幽琴音聲聲遠,惦記武漢肺炎情,且寄托福北歸雁。」鍾馗招福:「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福在禍心中,禍在福懷坐。」觀世音:「年命著瘟役,神仙何能解,醫護降甘露,菩薩淨瓶度。」 人物畫中他以具象恭繪二位大師—證嚴與星雲,他的先祖父徐清晚先生、自畫像,又畫了老子,感恩的心(畫母親)、畫金門姑娘、烈芋姑娘、金門女自衛隊等。之前他就曾恭繪星雲大師(金門書畫家冊頁—徐心富書底可見到此畫),被各界肯定,在北京展覽時,有人出價一萬元人民幣收藏,但徐回絕。之後,徐心富恩師李奇茂很欣賞這幅畫,覺得頗能掌握星雲大師神韻,建議心富將此畫獻給星雲大師,日後,徐夫婦親自將畫恭送到佛光山,供美術館典藏。「金門姑娘」這幅畫的背景,是一傳統建築的門扉,門聯寫著「立德濟古今,藏書教子弟」,以此暗喻金門人以德教化又有書香。金門女自衛隊這一幅,他在圖中題識引用王冕的白梅詩:「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以此來讚賞金門女兵。 二十多年前,徐心富與楊誠國水墨聯展,心富被長輩笑說他的字不怎麼樣,勸他要練練(其實,徐讀高中曾兩次獲得校際書法比賽第二名),聞言,徐心富發誓要好好練字。十年後徐心富首次個展「高粱紅了嗎?」畫展專輯中詩、書、畫皆有,有幾幅書法讓人印象深刻,如「讀書真好 喝酒尚讚」、「墨潑四海 筆掃天地」、「勸君今夜須沉醉 樽前莫話明朝事」、「可堪人海四茫茫,為愛名花抵往狂,早被擾情愁腸斷,酒餘欲斷更無腸。小字說明:憶寫姚師雁君先生詩句,當年亂世兒女真情,并以追悼恩師在天之靈。」 今年徐的書畫展,有幾幅書法作品我閱後,又以相機拍攝返舍細品,如「愛畫入骨髓 狂書披心胸」、行書對聯「岩邊樹色含風冷 石上泉聲帶雨濃」、行書對聯「大千雲物屬方寸 小技雕虫鑒道心,小字說明:寫字不同於練雜技,並非非有幼工,亦可老;正且相反,幼年於字且不多識,何論解于筆趣乎?習字手眼熟而記憶退也,但存乎一心,正是臨池養真氣,學書淨素懷。晚知書畫真有益,保健怡神勝博奕,聯合展覽增情誼,墨舞筆影動四壁。」 徐心富的書畫得到不少名家的好評,李轂摩大師寫字來賀,說他「天然心畫」,張自強校長寫贈了一幅嵌名聯:「心有所屬,化為丹青,書畫皆精兮,氣韻生動。富有想像,兼具寫實,妙筆揮灑兮,綻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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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三「顧」非彼三「顧」
後浦陳氏祠堂大殿四點金柱前楹柱聯對,上書宣統二年元月吉旦:「昔年卜鳳謀貽歡從三顧八廚紹太邱而廣,此際元龍樓峻豈二難四美茭浯浦以相成」,作者陳啟鳳。上聯用了《後漢書.黨錮傳》中的故事,試探如後。 一般人看到「三顧」都會直接的反應為三國時期劉備「三顧草蘆」的故事,但顧字的解釋有很多種,如:當動詞用可以解釋為「回首」、「回頭看」;「看」、「張望」;「拜訪」、「探望」;「關注」、「照應」。當作副詞可解釋為「反而」;「豈」、「難道」。當作連詞可解釋為「不過」、「但是」;「乃」。當作名詞可解釋為「姓氏」如明代有顧憲成,清代有顧炎武。 我當時讀這幅楹聯時,也一直被「三顧」困惑,為何陳氏祠堂會去歌頌諸葛亮呢?遍查手邊字典一無所獲,一直查到《康熙字典.頁部.十二》顧:〔古文〕。《唐韻》《廣韻》《集韻》《類篇》《韻會》《正韻》古慕切,音故。 《後漢書.黨錮傳》:「郭林宗、范滂等為八顧,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所以「顧」:也解釋為「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根據《後漢書.黨錮傳》「八顧」指的是:郭林宗、宗慈、巴肅、夏馥、范滂、尹勳、蔡衍、羊陟,這八個人。並無陳氏在內。此外《後漢書.黨錮傳》內列的「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中,只有「三君」中的陳蕃,和「八及」中的陳翔才是陳姓。那明明是「三君」,為何成了「三顧」呢? 先看「三君」這「君」的意思,君是指:「言一世之所宗也」,而「顧」是「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筆者的臆測則是為了平仄和諧,上聯「三顧八廚」對下聯「二難四美」。如果寫「三君八及」在無法合乎平仄上要求。而「一世之所宗」的人,當然「能以德行引人」。「八及」中陳翔,及的意思是:「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而廚的意思是:「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其能導人追宗者」,自然也能「以財救人」。所以這「三君八及」也就成了「三顧八廚」。 陳蕃,字仲舉,汝南平輿人氏。東漢末大臣,漢桓帝時任太尉,漢靈帝時為太傅。蕃為官耿直,桓帝朝時因抗顏直諫,多次被貶;靈帝時雖得以重用,因和外戚竇武共謀翦除閹宦,事敗而死。 另外有「三君」之稱,指三個受人敬仰的人物。指東漢陳寔及其子陳紀、陳諶。《後漢書.陳紀傳》:「弟諶,字季方,與紀齊德同行,父子並著高名,時號三君。」這幅聯末幾句「紹太邱而道廣」這「紹」字就是接續、繼承的意思。如:「克紹箕裘」。《書經.盤庚上》:「紹復先王之大業,底綏四方。」看到繼承還以為陳蕃、陳寔、陳翔之間有什麼關係?但太邱長陳寔(104年-187年)和陳蕃(?-168)陳翔(?年-?年)的年代相近、籍貫卻不同,因此解釋為「接續」比較說得通,意思是東漢時期汝南平輿的陳蕃,汝南邵陵的陳翔,接續著潁川許縣的陳寔在道德上的表現,而且更加的廣大。 一句「三顧」,困我多年,查了《康熙字典》才解了茅塞,且存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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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書的約定
朋友問我:「妳最好的朋友有幾個?交往最久的是多少年?」 我總要搬手指頭數算個好半天。 「妳朋友那麼多呀?算這麼久?」 「除了三、五位忘年交、加上兩位生死至友、和三、兩個老同學之外,就數他們交情最老了。有百來個喲!好些都認識超過50年囉!」 「他們?百來個?超過50年?」提問的人更好奇了。 「他們是誰啊?幾歲的人啊?」瞪大眼兒追問。 「這百來個都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啥?」問者一臉狐疑。 「是書。」我笑。在場的朋友都笑了。 書,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提供知識,給我養分和無盡的心靈慰藉。最珍貴的是--忠心為伴,永不背叛。正因為書的真情至性,我誓願永遠愛他,他裡面的金玉良言全都銘記於心;有朝一日,遇上作者,重逢敘舊,扉頁上為我親筆簽名存念,永以為好。這是我與書最美的約定。 「妳真的有遇上妳藏書的作者?」 「真的有。遇過許多位呢!」 緊追著問:「作家真的有幫妳簽名?」 「是。」我開心點頭。 「妳真幸運。心想事成喲!」友人拍起手來。 「幸運,也遺憾。許多外國的名作家,天各一方,想見總也不得見。中國古代才子:李白、杜甫、黃山谷、納蘭性德……也全都碰不上。近代的冰心、老舍、徐志摩、梁遇春、魯迅……亦無緣識荊。哎!遺憾喲!」我幽幽一嘆。 「倒是當代幾位年長的詩人、老師與我相熟,都曾在其作品上為我親筆題字、簽名存念,我真的很幸運。」 思緒拉回民國61年,我從巨人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大系》兩輯詩冊裡,遇見69位詩人前輩。年少的我反覆拜讀他們的詩,深深感覺到那是寫詩最好、最幸福的年代。物質的匱乏,更激發詩人們蓬勃的詩心與豐沛的詩興。 在第二輯詩冊裡,遇見向明詩選的第二首詩作〈井〉,這詩,短短十二行,牢牢抓住我的眼睛,揪住一個青澀少女的心,這情思,太動人了。 〈井〉─向明 「投我以長長索子 而不是來丈量我的汲水少女們 來了復走了 盛滿滿重量於她們的銅瓶 留我以空泛 以深深的隱隱的激動 我欲接納一朵鬢花的漣漪 一個淺笑 或一個顧影 而她們說 太深沉了 且有點冷,且顧及於一小小的迷信」 到井邊打水的少女們,朝井裡投下長長的繩索,打滿一銅瓶井水,便走了。於井而言,是惆悵的,無奈的,留我以空泛,以深深的隱隱的激動。這井的心情,何嘗不是多情少男內心激動的寫照?他多麼盼望汲水少女投下一朵鬢花,在水面上泛起微微的漣漪,或者一個淺笑,或是一個顧盼的姿影,都好。然而,少女們說井太深沉了,且有點冷,並且顧及於一個小小的迷信。詩結束在「一小小的迷信」,卻留給讀詩的我一個解不開的謎團。我想方設法請教文學前輩,不得其解。爾後請問一位北大中文系畢業,來臺教高中國文的董桂生老師,她說現代詩她不在行,但年少時候,跟著姊姊到井邊打水,奶奶總是再三叮嚀:打水時,不能往井裡探頭,不能在井水面上照自己的臉,說是會攝人魂魄。也不可朝井邊上男子的臉上瞧,說是會迷了心竅,以身相許云云,總之,老一輩中國人是有這麼個迷信。董老師的解說,解了我心裡的謎團。 一轉身,半個世紀過去了。2020年10月4日第34場「路加人文雅集」,我遇上〈井〉詩的作者向明老師了,他是這場微型文學沙龍的主講人。3月11日,我邀請向明老師某一個週日蒞臨「路加人文雅集」,跟三、五位詩友談談詩。老師說等疫情稍緩,一定來給路加文友講一場。事隔半年,我不確定老師是否還記得這事兒,請文友金君側面探問,老師雖年逾9旬高齡,猶有超級好記性,他說記得與學敏的路加之約。 雅集開始,照例先獻聖詩「奇異恩典」,並為疫情禱告。接著我背誦〈井〉詩,我背到「留我以空泛」,向明老師竟與我齊聲背出下一句「以深深的隱隱的激動」。此刻,這位德高望重的詩人內心是激動的,眼中漾出一抹明亮清輝,時間彷彿退回到當年,在井邊,靜靜看著汲水少女來了復走了,那位多情俊俏的小伙子……。 「太高興了」、「我真是太高興了」他連說了兩三遍。時序明明已過了中秋,詩人臉上卻綻出春日明媚的光華。 老師說:「『小小的迷信』是指涉當時省籍問題,臺灣少女們的父母不准她們與外省籍男子交往互動,認為會惹來殺身之禍(二二八的陰影)。又說:我是真的被你們感動了,〈井〉這首詩至少已經寫下六十多年,從沒人聞問過,而妳居然背出來了,還問我『小小的迷信』的寓意,而且說出另一種也非常恰切的解釋,這我就特別感激你們了。表示這首埋沒的詩,事實上可以多面發光。」 非常幸運地,我尋著『小小迷信』的正解,又得到向明老師在詩集扉頁上的親筆簽名。人與書的約定美極了,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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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從今夜寒
中秋佳節剛過,節氣來到了「寒露」,從寒露開始,陰長陽消更加明顯,氣溫也下降得特別快,早晚更加明顯。 寒露,是廿四節氣中的第十七個節氣。每年九月中(西曆10月7日或8日)視太陽到達黃經195°時為寒露。《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九月節,露氣寒冷,將凝結也。」古諺有云「露水先白而後寒」,經過「白露」節氣後,氣候將從初秋的露水清涼轉為夜涼如水,讓人感到幾分寒意的天氣。此時氣溫較「白露」時更低,露水更多,原先地面上潔白晶瑩的露水即將凝結成霜,寒意愈盛,寒露也代表深秋的到來,氣候由涼爽逐漸轉入寒冷。 農諺也有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穿上棉」,意思是:秋季是一個由夏到冬的過渡季節,每當進入秋季之後,天氣的變化就非常明顯。我們都能明顯感覺到,在秋天裡每下一場雨,都會添幾分涼意;而隨著一場又一場的秋雨降落,我們所感受的氣溫也越來越低,那麼隨著氣溫的不斷降,人們便會迫不得已的就會添加衣物。 寒露時節也有所謂的三候(三個階段),一候鴻雁來賓;二候雀入大水為蛤;三候菊有黃華。第一階段鴻雁排成一字或人字形的隊列大舉南遷,在金門就可以準備欣賞黑色大軍-鸕鶿壓境;第二階段深秋天寒,雀鳥都不見了,古人看到海邊突然出現很多蛤蜊,並且貝殼的條紋及顏色與雀鳥很相似,所以便以為是雀鳥變成的,在今天看來當然覺得可笑;第三階段「菊始黃華(花)」是說在此時菊花已普遍開放,賞秋菊正是時候。 寒露,節氣上見到第一個「寒」字頭,這段時間開始,許多人午飯後更容易昏昏欲睡,或是下午特別提不起勁。因為從寒露開始,氣溫下降變快,身體調節休養生息就更為明顯,這時候最重要的是準備「養收」,讓人體開始儲糧,中醫建議每天可以多睡一小時,充足睡眠、滋養身體,那麼「秋乏」就會減輕許多。 白露、寒露、霜降三個節氣,都表示水汽凝結現象,而寒露是氣候從涼爽到寒冷的過渡。俗話說:「白露身不露,寒露腳不露」,意思是說這時節要特別注意腳部保暖,儘量少穿露腳的涼鞋、短褲,以免寒氣從腳上起,身體還沒來得及養收,就先受寒,古人的話裡都充滿著智慧。 唐朝邊塞詩人王昌齡有詩云:「深林秋水近日空,歸棹演漾清陰中。夕浦離觴意何已,草根寒露悲鳴蟲。」白居易也有詠寒露詩:「裊裊涼風動,淒淒寒露零。蘭衰花始白,荷破葉猶青。獨立棲沙鶴,雙飛照水螢。若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另詩聖杜甫:「藜杖侵寒露,蓬門啟曙煙。力稀經樹歇,老困撥書眠。秋覺追隨盡,來因孝友偏。清談見滋味,爾輩可忘年。」從詩的意境都可讓人體會出寒露時節的孤清寂廖。 在民間,一直有「早立秋,涼颼颼;晚立秋,熱死牛」的說法。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如果立秋時間在上午,那麼立秋之後的天氣就會比較涼爽;如果立秋時間在下午以後,那麼立秋之後的天氣就還要熱上一陣」。今年的立秋似乎是屬於後者,所以白天還是有「秋老虎」頻頻在發威。 九月初回台,家人安排了一趟花蓮之旅,驅車到玉里的赤柯山賞金針花海,赤柯山在花蓮和台東的交界處,在官方的支持下,金針花海猶勝台東的六十古山,漫山遍野看去都是一片黃花,數大為美,實在美不勝收,印證秋天是一個收穫的季節,一個金色的季節。立秋之後是農民收成的日子,所以才有「立秋十天遍地黃」的說法,在赤柯山賞花尤其令人特別有感。 「昨夜秋山楓葉紅,今朝一雨便成冬」。秋天是個浪漫的季節,寒露一過,再迎接一場秋雨,冬衣就準備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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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難得,成王?成佛? ─ 三讀鹿橋《人子》
鹿橋《人子》是我鍾愛的一本書,我把它列為「大一國文」的必讀教材,藉此機會,我也一讀再讀三讀。 鹿橋自言:「這是本寫給從九歲到九十九歲孩子們看的故事。」初讀《人子》,我年方20出頭,三讀《人子》,我已歲入後50。漫漫歲月裡,《人子》的篇章、角色時不時縈繞心頭,書中章法,以人生經歷為序,從降生、而啟智、而成長、而逝亡。 此文先言〈幽谷〉、〈人子〉、〈不成人子〉三篇章。 〈幽谷〉 暮春,星星滿布的無人幽谷,綠草如茵。獨行的旅人和衣而眠,開花的季節,夜深草動。 花開花落,每株小草一生僅能開一朵小花。花開前夕,成群的小花使忙著傳達花令、分派花顏。小小花蕾們興奮靜候如待嫁新娘,「粉紅色」、「淺藍色」、「紫絲絨色」、「午夜墨藍」、「日出魚肚白」、「日中太陽金箭黃」、「日落紫」……。 每種顏色本身都是美麗的、純粹的、完善的。 幽谷中,每一年,有一株最幸運的小草,它被選拔出來,「賦予自選花色的殊榮!」 這是榮幸、責任,深思-熟慮-熟慮-深思……。 清晨的陽光一放射,滿山滿谷的草花應時盛開,陽光-鳥語-花香,顏色熱鬧的花叢,所有的顏色都由日光所賜予。 那株最幸運的小草到底開了什麼花顏? 好奇的旅人尋尋覓覓。 終於,他找到了一株美好的枝梗,梗上擎著一個沒有顏色、沒有開放、卻已枯萎的小蓓蕾。 〈人子〉 喜馬拉雅山下古文明的小小王國,莊嚴的祈神禮進行著,全國熱烈慶祝9歲太子的受封。他是位聰明、溫和、健康、端莊的王子,聖智的老法師開講,他教導太子的第一課是分辨善惡,最後一課也將是分辨善惡。 父王的長劍由法師轉交給太子,授予劍法,……。 身負教育、保護、責罰的老法師帶著小王子出門,此去將雲遊六年。 雲遊四海,小王子跟隨老法師學劍、靜坐、聽道……。 王子聰明絕頂得讓人擔憂,不論劍法、經典,都是一學就通、一聽就懂。顯然地,王子喜愛經典之美、哲理之美、劍法之美。老法師特意加重了分辨善惡之美的課程。 開了殺戒的王子,被囑咐:「善惡不能兩存時,殺惡要快、要絕,否則自己反要受擊。」 仗義行俠,小英雄王子已揚名此岸。 滾滾大河,師徒二人航向彼岸。 老船夫嘲諷:「你要過河去分辨善惡、仗劍殺人嗎?」 船旋河心,老法師沉睡,老船夫潛沒,王子被迫要獨立面對……。 回國的慶典熱鬧著,最後一課,老法師一身幻化為二人,急催王子快快出劍:「孰善?孰惡?」 面對恩師,慈悲的王子猶豫,不忍出劍劈惡。老法師不得不回劍一擊,把王子劈成兩半:「去吧王子!你是天上的佛,不是人間的王,善哉人子!」 〈不成人子〉 人身難得,憐憫眾生。 中國東北多深山,深山多鬼怪。想修練成人的鬼怪,愛跟著人模寫人樣。半成人形的「蹩犢子」,需要人的那口好氣,才得以過關、得道、成人。 長白山下,健壯、獨行、趕夜車的老太太,盤腿五馬拉車上,老黑馬領隊,一雙紅布燈籠掛於座下,坐觀深林裡成群推著擠著的蹩犢子。牠們熱切地想獲得老太太的一聲讚許:「老太太!老太太!您看我像個什麼?」 「小乖熊,你跑得很有小孩的樣子。」 「小獾子,別著急,你什麼也不像。」 「黃鼠狼,你永遠是個蹩犢子。」 夜路獨行的老太太,幫助好心、有人性的動物從魑魅變成人,也把不配成人的魍魎一鞭打成蹩犢子。 以〈幽谷〉為教材,我故意隱去文末,要學生自編結局。 以〈人子〉為教材,我常引導學生思考:「老法師對王子的教育是成功?是失敗?」 以〈不成人子〉為教材,我再三提醒學生:「人身難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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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兩岸關係
2019年1月2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就台灣政策發表了高調的演說,他提到統一是大勢所趨,「一國兩制」是實現國家統一的最佳方式,「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臺獨』的共同政治基礎上,兩岸各政黨、各界分別推舉代表性人士,就兩岸關係和民族未來開展廣泛深入的民主協商,就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達成制度性安排。」 此論一出,蔡英文總統立刻重申「反對九二共識」、「反對一國兩制」的立場,「台灣主流」民意更是一片撻伐,當然這樣的顧慮其來有自;一是,香港的「一國兩制」實踐基本上讓人心生恐懼,或者說是以台灣為「主要觀眾」的香港「一國兩制」統一大戲已經基本落幕,並遭人唾棄;二是,在武肺肆虐全球、美國基本全面反中又「歷史性」友台的大好時刻裡,台灣極不願意被中國「吃豆腐」,談「一國兩制台灣方案」,莫不是腦袋被門擠了?在這樣的情境裡,台灣社會充斥著反對「一國兩制台灣方案」的氛圍,稍有「正向」議論者,便被視為洪水猛獸,甚至是直接開嗆「滾回中國去!」當然,如是不友善的對待,一直都有,現下只是來到了歷史的頂峰。面對這樣的台灣,愚鈍如我,只能反覆的問:「這真是民主自由的台灣嗎?」 在民主自由的台灣有什麼是不能談,或者不應談的?只是討論(非倡議)「一國兩制」的實踐性,就是踩到「紅線」,就該受到民意指摘、法律究責嗎?什麼時候自由民主的台灣成了中國大陸「一言堂」的扈從者?當然,縱是聽者藐藐,依然有人積極進言;例如黃光國教授的「一中兩憲」、張亞中教授的「一中三憲」、大陸學者王貞威的「中華聯合共和國」、新黨版的「一國兩制台灣方案」等等,請問反對者有真正的解讀過這些論述,並清楚的指出謬誤所在嗎?如果沒有,何以斷言為洪水猛獸?更何況這還只是議題探討啊,難道兩岸的未來走向不該由兩岸各政黨、各界經由廣泛深入的民主協商產生出來嗎? 誠然,中國大陸有太多不可信與不可預期,但被我們視為空前友好的美國又何嘗不是?不談難道要打嗎?說到底,反對陣營更在乎的是台灣的主體性,這沒有錯,但請對美、中抱持一樣的審視角度及標準;我們何必先入為主的以為「台灣方案」一定等於「香港模式」,習近平的「一國兩制」肯定和鄧小平的「一國兩制」如出一轍,又,基於「一國兩制」,難道就沒有「非一國兩制」的選擇嗎?縱使中國大陸明白表示底線是「一國」,但到底是「那一國」也有可以討論的空間才是。何況,這只是議題討論,甚至是學術研究而已,離所謂的「倡議者」、「同路人」著實還有很大的距離,何苦畫地自限,自己為難自己? 相信沒有人會質疑,「兩岸和平是最基本的道德。」歷史是一面鏡子,既看清現實,也照亮未來。有句笑話說:「天下無難事,只要會逃避。」偏偏兩岸問題逃避不了,也繞不過去;談,和談,理性的和談是唯一的出路,「一中」或「一國」不該成為禁錮兩岸的牢籠,兩岸人民的智慧更不該受到任何意識型態的操弄;我們可以不接受「九二共識」,卻有責任去探討「一國兩制台灣方案」所有的可能模式,並從中找到兩岸和平的發展方向,猶如金門之卸下戰甲,輕裝上陣,爭取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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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神祇 媽祖聖靈
常於推動環境教育及戶外教學活動之際,發現大部分均與環境信仰有關,各地所供仰的神廟也都與當地之生活環境特色有關,如媽祖、王爺、保生大帝……等。就以兩岸三地所共同信仰的媽祖文化為例,完全是因人們討海生活及為了活命而遠渡重洋之移民生活而產生的一種信仰,尤其是媽祖神靈,更是討海人最景仰膜拜的海神,由於海洋變化莫測,討海生涯,出海捕魚,自有一種無奈的宿命,因此只有將性命交給神明保佑。 我們家的佛龕裡有一尊古董的媽祖神像,小時候聽祖母說是祖先從大陸奉祀過來的媽祖婆。去年為了宗祠奠安赴陸尋根,到了惠安鐵坑,在宗親熱忱的接待行程中,帶我們到崇武古城之海岸公園參觀,其海灣類似金門之渡船口,他們說這裡是當地內陸通往沿海各地的出渡口,聽說先祖是從此處渡海來金的,因而使我相信此尊媽祖神像真的是先祖為了祈求保佑而帶到金門來的。據說剛到金門時,因所住的屋子是用昔果山當地各種石頭建材堆砌而成的矮房,到我祖父母時已是第四世,有住過此房,因此依傳統推估這房子當時已有一百二十餘年的歷史,後因房子年久人多而無法居住,各家子孫也都陸續另蓋新房外住,此屋即成為我們吳氏祭祖之祖廳,因僅安置祖先神主牌位,此尊神像就由祖母帶回安置供奉,每天燒香拜拜,祈求平安,是祖母例行性之工作,迄今仍一直在我們家供奉,歷經母親、內人接續此項有歷史意義之傳承膜拜。從小就感受媽祖的庇佑,且有求必應,包括從事漁業工作的二弟,在民國六十二年「魏達」颱風時能奇蹟地逃過一劫,是媽祖的保佑。近年來,我到大陸修習博士學位,研究閩南文化是我的主修課程,使我對民間信仰之調查產生濃厚的興趣,我家的媽祖神像即成為我研究的緣起,因祂一路的陪伴我們、保佑我們。 日前因到峰上、料羅主辦環境教育活動,兩地都有媽祖天后宮廟,使我對媽祖神靈產生敬畏與崇拜,雖然只是一種民間信仰,但是他蘊含著深厚的歷史意義,且不論民間信仰超出我們認知範圍,然而,正是傳統的力量維護著人們的生命安全。對環境本能的認識,通過神話故事固化了我們的生態倫理觀,這即是環境神靈之顯現。媽祖之廟宇神靈故事非常多,而且都跟海洋環境及沿海人民生活有關,以料羅順濟宮廟為例,就有清乾隆年間所立禁設繪棚之石碑、三魚公及鄭成功拜祭媽祖而一舉攻台成功的故事,而且順濟宮廟額也是宋徽宗宣合五年時為一艘政府官船出使高麗海上遇難時,媽祖顯靈而逃過一劫所賜之名。而料羅之順濟宮也是金門最早之媽祖廟,所以每年的三月二十三日,媽祖生日慶典,可說是料羅之大事。 根據媽祖傳略得知,媽祖生前即具有法力,能救助海難、保佑海上安全、商旅平安,與海和水關係非常密切,得道成神後,更是法力無邊,成為眾所尊奉的海神,人們為配合農業時代的生活方式,也常膜拜祈求五榖豐收,求水得水、求雨得雨,儼然由海神兼有農業神的內涵,促進社會及聚落凝聚的力量,媽祖文化與其他宗教文化均具有提昇人們心靈及尊榮,更是常民教育之另類方式之呈現,也能讓民眾瞭解文化的內涵與民俗藝術之美。而民間信仰也常隨著時代與環境變遷,以及生活需求而衍生諸多神靈之顯現,讓各種神靈的傳說結合環境空間的想像,超越史實真假之爭議,勾勒出社會意識與文化意涵之豐富內容,保存民俗之美,提供環境永續思考的新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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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班級名
很多人知道金門有好幾所將軍學校,氣度恢弘的胡璉將軍,為了鼓勵愛將興學,就以他們的名諱做校名,於是誕生柏村、多年、安瀾、開瑄,以及其後的卓環與述美等國小,這輝煌史頁,在近代教育史上,是值得稱頌的。 因有大公無私的「現代恩主公」胡璉將軍倡導,才有一所所將軍學校創立,這種一邊建軍備戰,一邊絃歌不輟的理念,需要儒將的器識與魄力,更重要的是宏觀與遠見。難怪一直到現在,金門人一提到胡璉將軍,沒有不豎起大拇指的! 但將軍建校,畢竟是經國大事,尋常人茶餘飯後談助,更在乎趣味性,拙文著眼,即就一些班級名來探討。 以地區幼兒園為例,常以彩虹七色為班名,而七色中的紅、黃、綠、藍,更常獲青睞,以湖小來說,就是以這四色命名,而其他學校,也有以水果或動物命名的,但無論如何,都有其趣味可循。 目前,湖小每年段幾乎都四班,為省事兼好記,就以數目字命名,每一個年級,都從一班編到四班,無一例外。 猶記廿多年前,個人常陪同教育局(處)督學到各國小訪視,印象最深的是在偏遠小學,看到很多班級以捐建人的大名命名,於是有某某村、某某村,我深感好奇與疑惑,經詢問之下,才知道捐建者幾乎都是僑胞,而他們幾乎都年幼失學,學校同仁娓娓述說長者落番奮鬥打拚,其辛酸血淚,讓人動容。 在這些塵封的記憶裡,印象最深的學校是古寧、垵湖、上岐、西口等校的村名,只見教室前門上頭,一塊塊以大理石或花崗岩鑲嵌在水泥裡的捐建者芳名,象徵的是金門人的傲骨,更有那不忘本的根性。在我心目中,這些長輩、鄉賢愛家愛鄉、助學興教,對學子啟導之功,比諸建校將軍,毫不遜色! 我想起唸小學時,學校各班以動物命名的趣事。 有一年,班導蔡清楚老師,要我們以動物命名,於是互助合作的螞蟻、喜愛整潔的大白鵝、吃苦耐勞的駱駝位居上風,這班男生居多,表決結果,駱駝大獲全勝! 升上國中後,學校以天干中的甲、乙、丙、丁編班。升上高中,遊戲規則重新來過,學校以「八德」命名,記得我上高中那年(民國58年),高一學生編五班,有忠、孝、仁、愛、信等班。 順便一提當年雙北的大型小學,如北市的老松國小,北縣(今新北市)的秀朗國小,學生人數超過一萬大關,一次,我到秀朗參訪,有幸「見識」放學盛況,他們把學生分散在好幾個出口,從開始作業到結束,幾乎花掉一個小時,難怪張培芳校長要急著趕人,他說:「各位貴賓,如果下午四點之前不離開,那勢必要等到五點之後,才能放各位走了!」 而這麼大的,有兩百多班的「怪獸」,為了易記易誦和行政作業方便,班級更不能免俗的以數目字來統一了。 但無論是以天干、動物、數目字、八德、僑領、將軍來命名,其最初發想,應有其歷史傳統或樹威懷德考量,儘管如此,我仍相信主政者「辦好教育、為國育才」的大政方針,應是如出一轍,一致無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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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學
10.03「許水富.詩 文學作品展」開幕於碧山睿友文學館,由薩克斯風吹開序幕,接著有仙洲薪傳的南管助興,許水富的詩風再次披靡文學之鄉。詩人旅台,頻頻返顧浯鄉,濃濃的鄉情詩意,並以其豐富多產詩作,不時披露鄉報。華人世界冰心文學獎得主,他多才多情,詩風兼具畫風、書風,風格別俱文學的情緒。 63年我剛去讀美術,在臺北「金門畫會」才認識水富學長,他是首屆會長,第一次會展於國軍英雄館,我及時攀緣參展。他瘦高的身段蘊藏憂鬱神采,那是詩人的特質,讀美術教美術,書畫藝術創作路上,卻也創出大量的詩作,已經出版了16大本新詩詩集,以長懷詩風啟動文學、藝術的人生逆旅。 100年金門的秋天很詩意,榜林三個寫詩的人-許水富、呂紀葆、徐心富,新詩聯合發表會,我跟著金門樂府,以南音古曲演唱了唐詩「將進酒」,詩樂齊聲,詩酒同醉。我則清吟古調唐詩宋詞,詩詞鼓噪了榜林的一天秋蟬。古詩詞是音樂性的文學,講求聲律、押韻的格律,今援用古調,吟唱出幽雅聲容,壯大了形色!新詩沒有固定的結構、沒有固定的節奏,可以靈活用韻,也不一定要押韻。新詩都用朗誦讀法,如果要拿來唱,就必須新詩譜新曲,那就要找許銘豐大師作曲,近年他替很多詩人的新詩作曲,並在自己的傳統樂團廣播傳唱,唱出有金門味的本土詩樂。許銘豐譜過曲的詩甚多,有:許水富「故鄉的阿娘」、鄭愁予「飲酒金門行」、陳長慶「阮的故鄉是碧山」、吳鼎仁「金門詩酒之歌」……等,以詩篇精創多曲,令人賞心悅耳! 五四開創了新詩,又稱白話詩,現代的自由詩風與古體詩相對的新詩體,不拘囿於格律,隨一己豐富的想像發揮創性。捨棄傳統格律限制,接受西洋詩歌影響,節奏、形式、題材有很多變化。新詩的美學,包括「音樂美」、「繪畫美」,不少詩人從西洋詩獲取靈感、意象,或排列成形象或圖像。字數、行數不拘,可作如詞的長短句,不韻;可排成方塊豆腐乾的字陣,或置中疊成寶塔型。形式並不重要,詩是彎曲的語言,新詩要能表現發聾振聵的藝術力量,更為了茫茫老眼,字數越精簡越合適,也沒時間閱讀長篇大論。最主要要言之有物,不能失之空泛難讀難解。達達派詩人的創詩大法,在口袋內放一堆單字,隨手抽出排列組合成一首詩,往往執迷於怪異難懂,標新立異、虛無晦澀,內涵冷僻,故弄玄虛,有失新詩也是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的真情本質。 臨老更愛精簡新詩,字簡意深,確實不易創作,新詩易成,佳句難得。飽餐了許水富詩的午後,等待詩酒晚宴,偷空單騎尋路,奔碧山村後輪轉的大風扇去,海礁靜坐得詩「長風萬里送秋雁」: 後扁的海風 吹扁了扇葉颯颯傳動日夜 讓詩意吹過後山 秋聲是那麼有文學的味覺 柔柔秋陽送來曠野的風 爽成一季金黃的笑靨 尋著小路問海 與大風扇再次晤談思念 平沙剛送走退潮 挽留一灘濕漉的夢 漲紅臉的夕照透過扇葉 彷彿要被攪碎 碎波秋水閃耀一灘彤彩 蘆花白動盪天邊雁字 碧藍海靜靜漂遙 海礁坐忘招潮 中秋纔過面迎殘陽 就用詩來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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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八二三
七月底,我從臉書即時通收到一個邀請,說是為了紀念八二三砲戰,邀請我與會,談戰地環境是否影響、以及怎麼影響寫作。彷彿踩到海溝中凹陷,一個打滑,口鼻嗆水,再抬起頭,不禁感到恍惚。 紀念八二三砲戰?這是詐騙集團吧?七月底到八月下旬,期間碰過多位同鄉作家,都禁不住想問他們,知道這個活動嗎?為什麼舉辦、誰主辦呢?不過都沒有問出口。怕一問之下只有我受邀,顯得刻意高調。我打定主意參加,如果真是詐騙集團、而詐騙集團願意以砲戰為由,就讓它騙一回吧。 還好,八月二十日左右,收到大會流程,鄉親前輩李炳團、黃基礎針對金門人自我認同發言,韓聖和談砲戰對金門民生影響,我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一口氣到了現場馬上逼緊,會談現場「星星」滿天下,少將、中將等貴賓齊坐前列。在民敬軍的年代,地方父老提起排長、營長莫不肅然,而若提到「司令官」,更在心頭立正站好。 我在心頭小聲自我催眠,將領,我見多了呀!這倒是不假。服役時,我在陸軍總部乘車營,營區集合、做操,甚至上個福利社,隔壁那一條走廊,將軍不正由隨從伴隨,買了些奶粉、罐頭?不驚不驚。 座談開始後,我特別感受到,與會者逮到機會,不吐不快的鬱鬱,多年來,台灣政府以種種理由漠視走過的歷史,天降神兵姿態,一空降馬上佔領所有資源,參加的學者或從大環境、或從戰略切入八二三砲戰,三天兩夜都說不完,何況區區二十分鐘? 大會安排人員舉牌告示,還有五分鐘、三分鐘,時間到了,可是傷痕還在,時間哪能終結?歷史還存在,時間哪能說是往前,就不回頭?所以主講人都忘了時間,輪到我的時候,聯絡我的斯文工作同仁輕悄走到我身後,我機警地說,「我知道,我的發言會縮短五分鐘。」 很多人不知道,我寫《火殤世紀》、《遺神》以及《孿生》的濫觴,是台灣民族的過度膨脹,遮掩的台灣歷史必須出土,重新定義、教育,但是「一族」獨大,非常排他性,閩南語一度浩浩蕩蕩地想更名為「台語」,那麼客家話、原住民語言呢?撥亂反正中,常看見的是撥亂又亂,金門做為台灣的防衛前線感受最深,我向大會報告,陳水扁是我的文學頭號顧問,與會者都哄堂大笑。我是認真的,正是他不斷地高呼我們台灣人、你們外省人,一次次逼迫我自己提問,甚麼是金門人? 《火》等三部小說,從歷史尋根開始,以神話建立作結,是我用文學回答認同問題,楊永斌校長則說得微妙又悲傷,「金門人,是說著閩南語的外省人」。 我服役時當班長,一個學弟如此建議我,不要有階級之分呀,當兵,應該大家好來好去……他夥同其他學弟聯合對抗,我必須經常讓步,退伍後,換他當班長了,有跟後進們來好好去嗎?當然沒有,得權以後,只會想法子讓權更穩固,一個人的作為已是如此,何況是一個黨、一整個社會……。 座談會後,且隆重安排午宴,陳玉珍立委也來致詞並聚會,可惜我下午另有他事,沒有留下多談,所以至今我也還不知道誰主辦,八二三座談會匆匆來去,至少,我仰起頭,沒有再嗆水,並呼吸到清爽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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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為何物
半年前一個濛濛細雨的清晨,我從台北急急開著車趕往台中開會,就在上高速公路交流道的轉彎處,見到一隻被壓得支離破碎殘屍的小鳥旁,有隻類似小八哥的黃嘴黑色小鳥,在它身邊跳來跳去,並且用小小的嘴尖,叼起地上的肉塊和羽毛,把它們放在一起,同時不停地啾啾啾,悲傷急切地叫著;當下我無法知悉牠在呼喊什麼,但見其狀完全可以理解它悲泣不捨的心情,我刻意放慢車速,並且打開顯示急剎車的閃黃燈以策安全,然後緩緩把車靠近牠身邊,打開車窗探頭往外看,見它小小身軀卻毫不畏懼,繼續焦急來回跳著、呼叫著,彷彿向路人求救,車子一輛輛不斷擦身而過,牠的求救無人能助,真是天不應、地不靈,此時此地,我也不能把車停下來,妨礙交通,再說即便下車也無濟於事,只能懷著滄然的心情,無奈離開現場,往既定行程走,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快奔馳著,離台北越來越遠心情越沉重,剛剛的一幕重現眼前,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彷彿一直撲打著沉重的心靈,突然間,泛出一種對自己有難不救,無憫無情的自責。 「太和壬年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喝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為識,號曰雁丘。時同行者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金朝太和年間,年僅十六歲的元好問(生於西元一一九○年)在赴京趕考路上,恰遇墜雁之事,感懷萬端,於是買下了雙雁,將之今葬於汾水之畔,作了以上記述並為其賦詞,成為留傳千古的頌情佳句。 佛家言,世人無知有情為苦,生命之於有心識,有感情而執著在六道輪迴的生離死別,很難超脫,所以誰能無情,誰能不苦。相對於有情,山河大地,草木土石等則是為非情或無情,然這僅是凡人對名相的斷章取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既是無情,因是護花,而化為有情,落花的悲,剎時成了生命成長希望的喜悅,雁丘裡生死相許的默然,輝映出被歌頌的光彩,生命盡於此,則已進入最大的圓融;這也讓我們領悟到,「情」這個字,不是期待,不是目的,更不應執著,它是生命修為中一個必然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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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向西流
多年來,回台北已不開車,感覺公共交通網相當方便,與朋友相約見面或是前往近郊旅遊都不是問題。如此,不必費心開車又無須為停車傷神,漸漸改變我回加拿大的生活習慣,出門盡量以公共交通優先。溫哥華海邊幾處景點,原本是我經常造訪的。疫情期間的周末,景點湧入大批人潮,過後,常出現飆高的確診數字。因此,這些地方就少去,公共交通也少搭了。想接觸大自然,外出透透氣,只好騎著單車往遊客較稀少的河邊走。 河,是溫哥華所屬省分最長的河流,發源於洛磯山,來到靠近加美邊界,地勢趨向平坦,水波不興,沒有急湍,沒有浪濤,水流緩緩西流。偶而,有載運砂石或是拖著原木的駁船經過。沿著河岸闢有一步道,隨著河流蜿蜒,河灘上散佈著上游漂來的漂流木,各種花草叢生蔓延岸邊,瀰漫野趣。其中有一段早年的造船廠及魚罐頭加工廠,目前已闢為博物館。有幾處碼頭,停滿帆船漁船,桅杆密密麻麻矗立著,隨著水波搖晃。 通常我沿著河邊騎著單車,累了,就找個有樹蔭座椅或是漂流木上坐下休息,享受從河面吹來的陣陣微風,觀賞海鳥或是伴著馬達聲經過的漁船。 一回,在河邊椅子休息,有人過來打招呼:「常來這裡啊!」我跟他打了招呼,回說:「有時間就來逛逛!」原來他來自廣州,七十來歲身體硬朗,是來河邊打八段錦的。由於兒子來留學,學成留下工作並成了家。他與老伴辦了依親,來來去去兩地跑。說最近想回廣州一趟,但機票貴得嚇人,一趟機票,平日可搭好幾回。又聊到近年大陸經濟的飛速發展及文化大革命他被下放海南島農村七年,後來有幸繼續上大學,畢業時已是三十餘歲的人了!當老伴推著孫子嬰兒車來,才結束兩人談話。這些年,遇到大陸來的朋友幾乎為年輕一代,能講述自己親身過往經歷,這還是第一次。 河岸旁的幾個社區屋舍齊整,巷道靜謐花木扶疏,偶而也過去轉轉。有位朋友就住在附近,養了一條黃金獵犬。有一回,陪去遛狗,當走到一處叉路,狗兒執意往自己想的方向走,雖然主人緊拉皮帶往前,狗兒就是不依。最後,只好順從牠。朋友說,狗兒經常一出門就想繞過去看看鄰家的胖貓在不在院子。不巧,這回,胖貓不在,狗兒看似有幾分怏怏。這是件有趣的事,或許,貓狗之間也存在著某種情感交流、惺惺相惜? 疫情肆虐未歇,世事紛紜雜沓。河,未曾理會外在喧囂,逕自悠悠晃晃流去,不捨晝夜。沿途視野開闊放眼望去,有時僅見對岸的幾棵樹木。河旁沒有高聳大廈,也沒色彩亮麗的建築。但屋舍清爽宜人,最高只有四、五層樓,與地區各地的房舍並沒有特別之處。有的話,就是面向河流有一寬敞陽台,可放茶几椅子觀賞美景。老實說,河具有濃濃的原始味,正因如此,徜徉其間反而更加舒壓放鬆。 這時節,晴空萬里,河面光影閃爍;當夕陽西下,出海口霞光滿天,水波瀲灩,最是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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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件小事談起
我到加拿大探親,家中廁所的抽風機壞掉了,兒子打電話找工人來檢查一下,花不到幾分鐘,就要收費四千元新台幣。約定了時間,換了兩個抽風機,又花了一萬餘元。 我在台灣換修只要工錢六百元,材料錢另計;然而這裡叫一趟工人來檢查,不論有修無修,就要拿出工費四千元。加拿大的工資很貴,等閒不能叫人出工的。因此,這裡流行DIY,什麼事情都得自己來,每一家獨立屋的停車間一定是兼工具間,什麼器材都得備齊,以應不時之需。 如果你有一技之長,我想移民加拿大很吃香,因為你將領受職業無貴賤的真諦;這一句話在台灣也是老生常談,大抵是安慰人的成份比較多,不能真正反映社會認知的價值。因此,從這一件小小的事情,我有一種特別的感受。 為何我們的社會一向重文而輕工,可說所從來久矣!我人試從傳統的文化去找答案。漢儒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使先秦的多元思想從此僵化、定於一尊。漢末舉孝廉,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隋朝的開科取士,到了唐太宗說的:「天下士子皆入我彀中。」 這樣的門第與科舉社會流風,成為我們的文化基因,從此產生「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經登第遂成為改變社會地位的登龍術。雖然現在科舉早已取消,但是這種觀念仍然根深蒂固,就是我們常說的士大夫觀念,仍然認為讀書是成功的正途。所以我們標榜的職業無貴賤,並沒有找到他的土壤。 儒家的重士輕工,把百工技藝的製作視為奇技淫巧,真是流弊無窮。其實工人的巧思,是科學的濫觴。中國人一早就輕實務而重理論讀經書,讓工人在社會上沒有地位,這就妨害了科學的追求與發展。十八世紀英國的工業革命,無法發生在中國,不是沒有原因的。 西洋的重實務,我在加拿大仍然看得清清楚楚,溫哥華好山好水什麼都好,唯獨工作不好找,沒有工作經驗的人根本入不了行。因此,很多一流大學畢業的學子,在社會上求職到處碰壁,又回頭去讀BCIT,一種兩年制的技職學校,因為有實習的機會,可以取得求職的敲門磚。 加拿大的台灣人越來越少,何以如此呢?當初把孩子送出國讀書,一方面認為可與西洋主流文化接軌,另一方面是看上加拿大的自然環境,可是有人仍帶了一個舊的腦袋過來,認為只要孩子把書讀好,其他的事都不用管,不必去打工或當義工,家事也不用作,將來憑著高學歷就可以找到好工作,這樣的觀念在加拿大完全行不通。 孩子一學成出社會求職,只有一張文憑,其他甚麼工作經驗都沒有,而履歷乏善可陳,沒人願意錄用的,這跟台灣完全不一樣。當初辛辛苦苦送小孩子出國讀書,如今在加拿大高不成,低不就,即使有好山好水又怎樣?看了也不舒心,很多人因此回流。 這樣輕實務重學歷的學風,今天在台灣仍然無法扭轉,隨處可見。在全國普設大學之後,技職教育又受到排擠與輕忽,許多人寧願去讀一個將來不一定有用的大學,或者工作很容易被取代的科系,而不願去就讀實用的職業學校。追根究柢,就是出在沒有真正落實職業無貴賤啊! 如果台灣的工錢很貴,工人的生活很好,社會地位很高,大學教授賺的錢不一定比藍領多,大家就會根據自己的性向與能力,去尋找自己的人生定位,享受自己美好的人生,倘到了那一天你的士大夫虛矯之氣,想虛矯都虛矯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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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戰地的流動攤販
我戰地童年生活的記憶拼圖,少了流動攤販,就不完整,也會遜色不少。那些年,金門戰地夜晚的寂靜,由宣傳砲來劃破;白天的寂靜,由流動攤販的叫賣聲來劃破。當年的流動攤販,如今仍記憶猶新的是魚販和日用雜貨販。 冷戰那些年,在瓊林吃到的魚,由幾種管道取得。一是到瓊林村子裡的兩三家雜貨店去購買;一是前往金城、山外或沙美等大城市採買;一是到溪邊或河邊垂釣,運氣好些會釣得幾條小魚加加菜;再有,就是向來村子兜售的魚販買了。 那些年,來村裡叫賣的魚販,沒有今天的小貨車,通常都是用一根扁擔,一肩挑著兩個大竹籃子,籃子裝滿數種魚類。「賣魚耶!賣魚耶!」的叫賣吆喝聲,將原本沉寂的村子,叫醒過來,傳來了陣陣蓬勃的生氣。魚販將擔子停放在巷子口或大街上,婆婆媽媽們暫停下手邊的雜務,聞聲湧至。記憶裡,黃魚、鯊魚、白帶魚是常見的魚類,烏賊、蝦子與螃蟹也是常見的海鮮。 另有一位攤販是來自他村的阿伯,用扁擔擔著兩個木箱子,箱子的幾個大小抽屜,裏頭裝滿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日常必需用品,牙膏、牙刷、毛巾、肥皂、香水、針、線、拉鍊、鈕扣等等,應有盡有。他手上搖響小搖鼓,這是他吸引和召集村民的方法。 那些年日需品大多由媽前去金城和山外兩大城採購,零星或臨時需要,就會從來村裡兜售的攤販阿伯買,比較順便省事。阿伯大約一兩週來一次,供需之間,都得到適當的平衡和滿足。這是很古老的經濟模式,卻是那些年我們戰地鄉親賴以維生的可靠形式。 每當魚販和日用品販到村子來,買賣交織的熱絡畫面,甚是溫馨。村子裡的鄉親,十之八九是婦人們,就會藉機呼寒問暖一番,閒聊幾句。甚至話匣子一開,東家長西家短,聊個有完沒了的。我常笑稱,她們是假買東西之名行三姑六婆閒聊之實,有時她們真是醉婦之意不在酒了。或套句俗語,她們真的是一兼二顧摸蛤兼洗褲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戰地的婦女鄉親們,平日要持家要守護家園,夠辛勞了,就讓她們如此交際一下,並不過份吧。難得那些年在戰地緊張的生活下,她們有喘息的片晌,找到透氣的出口。 記憶裡,魚販賣魚不是使用現代常見的磅秤,而是用古老的手動秤和秤錘來秤重計價的,磅秤有幾種大小,依物件的大小輕重使用。當年金門的一斤不是台灣通行日制的十六兩,而是大陸通行的十三兩呢。那些年,金門買賣交易使用的紙鈔上頭還加註紅色「限金門通用」的顯眼字樣。 憶起流動攤販的陳年往事,敏銳嗅出那些年戰地金門上述一些特殊的差別情況,覺得既有趣又不勝感慨。想到我們許多鄉親,和我一樣,不知是如何挨過那段戰爭戒嚴的不平常日子,不禁眼眶又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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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摘錄
讀小學時,每逢暑假一到,春風總是起得特別早。一起床,他就興沖沖地跑來我房門外,邊敲窗板邊嘶喊,阿宏,阿宏,帶我去抓蟬,抓蟬啦……那渾厚的嗓音像要把整個夏季喊破似地在我腦海響起。 春風和我住在同一個村子裡,留了兩次級後成了我的同班同學。春風長得又高又胖,方方的大臉鼓著兩個圓圓的腮幫子,肥肉使他的五官看起來縮小不少,肢體行動也比別人來得緩慢,腦袋也不怎麼靈光,但神奇的是,他的右手卻比別人多長了一根手指頭。每次需要用手做什麼事情時,他那隻沒有作用的小小拇指就會在半空中微微晃動著。 酷熱的夏天,春風經常穿著泛黃的網狀背心和一件寬大的花布短褲在村裡頭四處走動。不習慣穿內褲的他,每回坐下來,睪丸總是被看得清清楚楚。幾個玩伴經常對著他喊:「春風,春風,你的卵葩跑出來了,被人看到了!」一喊完大夥便笑成一團。 春風一聽會立刻把雙腿夾緊,用他那隻長有六根指頭的右手拉了拉褲角。但沒有多久,他便忘了這回事,一個不經意,他的生殖器再度外露了,大夥又開始嘲笑他,春風,你的卵葩跑出來了啦!「春風,春風大卵葩,六指六指抓雞巴!」一群人齊聲複誦後,春風會立即把雙腿一夾,但這回當他聽到「六指」這兩個字眼時,就不敢再把手伸出來,只好埋下頭傻傻地望著自己的大腿。 玩伴中幾乎沒有人喜歡春風,總覺得他是個又髒又蠢的異類,只要逮著機會就欺負他。每回放學後開飯前,我們一群人總習慣聚集在廟口前的廣場上玩耍,好幾回春風央求加入遊戲的行列,都被大夥拒絕了。春風只能帶著羨慕的眼神像座雕像般地站在一旁癡癡看著。除了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記得那時好像是高粱收成的時節,廣場上曬滿了高粱穗,大夥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空地,很快便兵分二路玩起過五關來。 就在我們玩得正起勁時,春風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走過來,沒來由的躺在我們用粉筆畫上白線的水泥地上。他雙手雙腳成大字一攤,動也不動地在那兒,正在進行的遊戲就這麼被中斷了。黑熊立刻對著他怒吼,春風,你起來,春風說,我不要,不要,給我玩,才起來。另一個玩伴見狀,逞英雄似的跟著威脅說,春風,你快給我起來,否則我揍死你。以前春風聽見有人這麼兇他,都會乖乖閃到一邊去,可是今天他卻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阿國見狀,立即從另一頭衝過來,惡狠狠朝春風的身體踹了一腳,我看見春風身上的肥肉微微晃了一下又彈了回去,春風仍舊不吭聲,阿國氣得又邊踹他幾腳邊嘶吼,春風,你給我滾開,快滾開啦。此時有兩三位玩伴也湊了上來,他們合力像要把春風五馬分屍似地死命往外拖,但春風也死命地固守占據的地盤,但他的體積實在太壯碩了,兩邊僵持了好一會兒,春風只稍稍被移動了幾步。 這時我看見春風的大腿因磨擦而出現了幾條冒著新鮮小血珠的淺淺傷痕。春風沒有哭出聲,但眼角卻流下淚水來。就在大夥鬆手喘息時,春風悄悄地又將身體往前挪了幾步,回到原來的位置後,他得意的說,不走,不走,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走。當時春風一反常態的堅決,著實讓大家都嚇慌了,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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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在巷弄裡的早午餐店
小時候在金門的日子,平常的早餐幾乎都是地瓜稀飯,一兩塊豆腐乳、一小把花生、一小碟醬菜配著吃,如果再能加上一盤剪成一段一段的油條,那就是豐盛的一餐了。我對地瓜稀飯甘之如飴,百吃不厭;在台灣,曾邀某金門同鄉來舍下,準備煮地瓜加「安簽」、「安補」、「糊」回味懷舊,他則敬謝不敏,說小時候天天此味,早已吃怕了;倒是看到原汁原味的金門花生,剝食得挺來勁,連連說好。 現代社會的生活型態改變,上班或上學的人趕時間,早上要煮個地瓜粥慢慢地品嚐幾乎已不可得,大多以中式的燒餅油條、飯糰、饅頭、包子、豆漿或者是西式的麵包、三明治、漢堡、鮮奶或奶茶等來果腹。而隨著人們生活習性的不同,在飲食文化方面也起了一些局部性的變化;例如,因應年輕族群晚睡晚起,以往許多傳統的早餐店營業時間是一清早到中午時段就結束營業,現在有些已轉型為「早午餐店」,營業時間大概是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之間,以「晚起族」為主要客群的店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可能受限房租因素,這些早午餐店少有在街道上經營的,大部分藏身於住宅區的巷弄裡。我家附近許多舊式公寓住宅,有零星的幾個一樓改為店面,經營米糧雜貨、洗衣店、小吃攤或家庭代工場點,近三年來陸陸續續開了幾家早午餐店;通常這一類早午餐店的消費者以年輕族群居多,其餐食供應也偏向於年輕人喜好的口味或品項;有點口碑的店家,平日還好,逢假日則生意興隆,不提前訂位,現場排候補大多要一個小時以上呢! 住處方圓一公里之內,有十幾處早午餐店,我和家人逐家評鑑,每週造訪一店。其中一家,內部陳設匠心獨具,頗有懷舊風格與特色。牆面上的架子上擺放著一些民國五、六十年代的唱片、收音機、電視、磅秤、小鬧鐘、明星花露水瓶、熱水瓶及零零星星的日用品;另一面牆,一幅畫了等距圓圈的計時器(鐘),頗為別緻;牆角放了一架舊時的腳踏裁縫針車和老式檯燈;中央柱子邊置放類似我們兒時使用的木質碗櫥,內置刀叉湯匙等餐具,由客人自取,左右拉開的櫥窗上貼有紅底黑字的吃飽(右)、喝足(左),讓人會心一笑;櫥櫃旁停放一台功成身退的Vespa90cc偉士牌機車;廁所標示寫「便所」,一見莞爾。 這些店家供應的餐食皆以西式為主、品項繁多,單份在150至250元之譜。但有某一家坐落在邊間,看來是加蓋的違建模樣,內部是歐式風格的裝潢,空間狹小,約二十餘個坐位;廚師手巧,餐食特別考究,各種顏色點綴,色香味俱全,惟要價不菲,我們點了兩份餐要價650元左右,是價位較高的一家。另有一家比較適合年紀稍長族群的餐坊,他們的餐食口味比較清淡,每份餐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水果,老闆特別推薦他們自製的涼麵,強調其醬料是添加杏仁研磨的,有其特殊的風味,所以每天上午九點開店,十點左右就售罄,若要晚一點來店品嚐,得先電話預約! 與家人一道吃早午餐,席間談天說地,閒聊生活點滴或養生之道,間或品評店家的優劣及一些時事趣聞;在享受餐點的美好時光,也是一種小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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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金門的9月很特別,《金門報導》回來了,楊樹清回來了。 曾在戰地金門時期,《金門報導》見證了兩岸最特別的風景,也締造一個特殊的文化紀錄,事隔26年後的9月6日,「創刊30年紀念日變成復活節,金門報導復刊」中央社記者Amy以生動的標題記錄一個還鄉的圓滿。 少小離家老大回,楊樹清回來金門了,跟著回到金門的還有無數個《金門報導》關懷者,這些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的粉絲團,也是金門的熱情生力軍,當中,喜見增添眾多新生代粉絲志工,似乎將為金門的天空彩繪不一樣的生動。 不論湖南與福建,不論原鄉與異鄉,楊樹清回到一心想念的家「金門」,跟者他用心看待金門的還有無數顆懷者的心,他們關心楊樹清、關懷文學,也關注金門。「漂流的文學樹:楊樹清文學作品展」剛剛畫下完美句點,那悸動依然在讀者心房迴盪,眾人都由那些作品看見一顆愛鄉的心,未來的未來,必然更加閃閃發亮,並讓「金門‧古區10號」成為文學地標。 用一枝筆為浯島寫出一座書院,用文字召喚紫陽夫子光耀島鄉,只有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才有這份氣魄。楊樹清的熱誠,不僅僅是對文學與故鄉的熱愛,而他對長輩的尊重與敬愛更值得我們效法,也讓洛夫與鄭愁予有更多機會回到金門與鄉親分享文學。喜愛文學,熱愛島鄉的楊樹清,《金門報導》創刊之時,《金門報導》復刊之日,想必都懷抱者熱誠與氣魄,準備為金門獻上心力,如今,紫陽夫子過化金門的千年傳說,具體呈現的日子似乎越來越近。 鄉音無改鬢毛衰,楊樹清回來金門,越來越像我腦海中的周伯通,卻比武功高強的老頑童多一份才華與穩重。讓人高興的是,老頑童身邊粉絲不乏關懷其生活的好友。老朋友都喜見《金門報導》復刊,但見他為復刊之事忙得不可開交,都很心疼,「樹清要多多休息」、「不要讓樹清那麼累」……關懷之心溢於言表,見證人間處處有溫情。 《金門報導》從創刊到復刊,楊樹清始終沒有離開文學,並比任何鄉親更能抓住文學的脈動。可以說,文學已為楊樹清重新定義一個「家」的概念,他不再拘泥於原鄉與異鄉的古老說法,有人關懷與疼惜的地方就是家園,《金門報導》與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的粉絲志工們,也相繼帶著一顆赤誠的心向著島鄉,大家都跟著楊樹清回到共同的家園「金門」,分享溫暖,體會真誠。 回家是為走更遠的路,大家都期望楊樹清把身體照顧好,這情景,讓人想到加拿大、台北與金門等三位老師與師母,他們都以真情和溫暖,像長輩般關懷楊樹清,如今這溫暖始終都在。《金門報導》是金門人的家鄉媒體,《金門報導》,報導金門;我們期待未來,《金門報導》成為報導金門的正字標記,並朝向成為金門文化指標努力,為落實這宏圖,楊樹清真的要把身體照顧好,有著壯碩的身體,自能書山學海任遨遊,大家做如是盼,並深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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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垃圾堆撿出來的一座地方文化館
9月4日上午,「吳鼎仁2020書畫展」在烈嶼鄉文化館隆重開幕,記者許加泰先生隔天於《金門日報》做了生動的報導,報導中提到:「陳益源教授歌頌吳鼎仁藝術才能。他並表示,烈嶼文化館是一座珍貴的文物寶庫,傳承發揚地方文化資產。」 加泰兄說得沒錯,我此次金門行的確是「專程來金祝賀」,並且當場朗誦前彰化師大副校長林明德教授〈金門印象〉組詩中的詩句:「喝陳高唱南音/毛筆文筆與鐵筆齊揮/讓書法篆刻繪畫陶藝/活現生命的姿彩」,藉以頌揚鼎仁大師多彩多姿的藝術生命。 同時,我也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對烈嶼鄉文化館表達了我由衷的欽佩之意。因為該館雖然沒有富麗堂皇的建築外觀,卻能原汁原味地保存並展現烈嶼的歷史風華,更了不起的是,它竟然是從垃圾堆撿出來的一座地方文化館! 還記得去年5月17日,高齡83歲的馬來西亞著名儒商丹斯里拿督吳德芳先生,應邀到國立金門大學僑領講座主講他所倡議創立的「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隔天上午我特地陪他老人家坐船到烈嶼鄉文化館觀摩,受到林水綠館長與金門文化獎得主林馬騰老師等人的熱情接待。 在參觀這座總面積約330餘坪擁有豐富館藏的烈嶼鄉文化館時,有兩件事情讓我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其一是館方訂有周全的典藏辦法,致力蒐集自願捐贈、借展、寄藏的各種有收藏價值的民俗文物,展出時會在文物旁邊設置解說牌並標明捐贈者(提供者)姓名;其二是根據林水綠館長、林馬騰老師的說法,館中許多珍貴的文物,其實都是從垃圾堆撿出來的。 不過,這兩個事情彼此之間是否存在矛盾?因為我們從一樓的庶民文物和戰地文化的展示廳,看到二樓的烈嶼居家廳堂與宗祠,包括大量戲曲文物與常民生活用品,像是花嫁服系列,結婚時用的頭飾「片一對(肉豆莢)」和「(金)長步搖」,婦女生育時用來保護隱私的黑布巾,以前農業社會用來收集地瓜粉、搓揉粿粉的容器「安茨粉硿」、「粿粹硿」,瀝乾物品用的「笳荖」,天寒用來取暖的「火窗」,小販到處兜售用的「搖鼓擔」,保溫用的「茶巢(壽)」,運輸用的「馱籮」,以及「土豆犁」、「剉玉米器」、「番薯押」、「麥篩」、「麥梳」、「連耞打麥器」等農具,還有金僑自南洋返鄉帶回來的「番箱」和「南洋碗」等等,琳瑯滿目,幾乎沒有一件展品是沒有標示「提供者」姓名的,怎麼會說它們大都是從垃圾堆撿出來的呢? 原來啊,這得歸功於烈嶼鄉眾多熱心的文史工作者,當2006年6月鄉公所舊址改成文化館之前,他們為了搶救民俗文物,乃請鄉長要求鄉公所清潔隊的隊員,在收垃圾時要特別留意一些老廟古厝拆下來的物件和被民眾所拋棄的生活器具。這些從垃圾堆撿出來的文物,後來都以清潔隊隊員的姓名做為捐贈人。所以,大家現在看到的館藏展品沒有一件沒有「提供者」姓名。 雖然林水綠館長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的確是去垃圾堆尋寶來充實烈嶼鄉文化館的館藏,但我們到底還是去得太慢,有許多好東西再也看不到了。」然而,我認為文資保存工作只要肯做就永遠不嫌遲。 因此,當大家在10月14日之前去烈嶼鄉文化館二樓欣賞「吳鼎仁2020書畫展」,讓金門本土藝術家帶領我們走向蒙古草原,神遊岳陽樓,看向世界的同時,大家不妨也多瞧瞧這一座從垃圾堆撿出來的地方文化館,如何煞費苦心地替我們典藏金門,替金門傳承發揚地方文化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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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墨夜色深幾許
濃墨夜色一層層塗上,交織成一個深沉的黑夜,林箇就一小盞的棉芯煤油燈,眉頭深鎖做著針線活。燈火熒熒閃閃,她的一顆心始終揪著,如擰亂的線團般。 夜已深,四周寂靜。夜如闃黑大網,靜得連針掉地都聽得清晰。她等門,等兒子天陽還沒回家來。 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手」在民國34年解散後,還給金門片刻的寧靜。隨後,因大陸國共對峙、內戰方啟,民國37年戰爭的火苗悄悄蔓延至金門島上。國民政府撤退至台灣,勵精圖治,謀求有朝一日反攻大陸。因此,金門戰略地理重要性大大提高,12月10日中華民國政府發布全國戒嚴令,從此金門縣進入戒嚴時期。 自兵荒馬亂的大陸撤退來台的國軍,兩手空空地來到了金門,借住百姓家。這些來自大江南北外省的「北阿摃」,初來乍到,生活一切闕如,頓無所始。要吃飯炊食,搜刮百姓的鍋碗瓢盆為用具;要睡覺就寢,拆取民間房舍門板當床舖。淳厚的村人當國軍是來保衛島鄉,對於予取予求,不敢違逆。除此,徵召民間的「騾馬隊」,對於養馬或養騾人家,造冊列名,村民輪流出任務。 「騾馬隊」主要任務是幫忙國軍運送彈藥。天陽家貧無馬匹,並不在編列名單上。是日輪到天肯叔出任務,但他受了風寒一早起不來,天肯嬸搖搖擺擺著她的三寸金蓮,上門來請託天陽代勞。平日天肯叔待天陽不薄,養了騾子、馬匹各一,天陽為他洗馬餵馬已久,賺取薄酬幫忙家計。 天陽自年少為人洗馬而熟諳馬性,練就了騎馬的功夫。偶而興起或情況允許,洗完馬他跨上馬背隨著馬蹄的節奏,上上下下,難以言喻的樂趣。所以,這項請託於他不是難事,尤其平日為天肯叔洗馬,一份知遇之情,很難開口拒絕,就一口答應。 林箇隨著天陽出門去,一顆心懸著、懸著,從日出到日落,日落到黑夜。 「騾馬隊」運送彈藥,雖有國軍陪同,還是有危險性。林箇一直惦記兒子,手中的針線,便不聽使喚,針腳亂了譜,手指屢屢被針刺得血珠注出,仍不覺得痛。這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左等右等,終於把兒子給盼入家門。但是,一踏進門的天陽,面容青筍筍,身子微抖,結結巴巴的話語,與他平日的聰明靈光,大不相同。等他驚魂甫定,問清楚,原來是同村的天財馱的那匹馬,發生了意外,彈藥開花,瞬間人馬血跡四濺。生命無常,死神如此逼近,奪走了一個年輕人的生命,且與另一個年輕人擦身而過。 那夜,天財娘的黑夜,特別漫長,看不到一絲天光。她淒厲的哀嚎,震動了整個石鼓山,山風野草為之顫慄。戰爭,悄悄地以殘酷的方式,告誡了島上無辜的百姓。從此,戰爭如鬼魅,在島嶼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久久不散。 戰爭帶來了人心惶惶,一點一滴地破壞著村落原來的寧靜。林箇左思右想,兒子才剛與上庫村女兒炭治,訂好親。為了「提綢日」,翻箱倒筴,把家裡值錢的東西傾囊而出,與女方商議迎娶之日,雙方已商議好吃幾斤豬肉或多少聘金禮等細節,就只等待迎娶。 林箇以為兒子的終身大事,大勢底定,她可以鬆一口氣。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戰爭的煙硝味,在島嶼的四處詭異的飄散著。戰爭如鬼魅,在遠方張牙舞爪,直直撲來。 天陽的婚事,一波三折,迫不得已,只好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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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盤陀嶺
2019年十一月底,博士班同學到福建雲宵老家進行田野調查,我們結伴從金門搭船到廈門,再搭計程車到漳州,再換車到雲宵,因小林師傅常跑雲宵的行程,路況熟悉,沿路上為我們介紹漳州到雲宵的環境,此時,從窗外望去,只見崇山峻嶺,小林師傅和吳同學分別提到了一處地名「盤陀嶺」,說我們從車上望出去的山嶺正是著名的「盤陀嶺」,據吳同學瞭解,此處地勢陡峭,有如武俠片的「八卦陣」,不知如何逃脫?是一處形勢險要、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塞,自古即為兵家必爭之地。 盤陀嶺之山勢險峻,歷代以來受到許多文人的關注,明朝登州知府林弼路過盤陀嶺時,詠詩言其景色,比為蜀道雲: 盤陀嶺上幾盤陀,茅竹蕭蕭雨乍過。 水暖遊魚出陰間,草香馴鹿食陽坡。 怪山當面疑迷路,啼鳥迎人卻和歌。 縱謂世途當險惡,太行蜀道又如何? 「盤陀嶺」另一首詩,是晚唐名相李德裕的詩:「盤陀嶺驛樓」 嵩少心期杳莫攀,好山聊複一開顏。 明朝便是南荒路,更上層樓望故關。 國共戰爭時,共軍曾盤踞於此,後來共軍取得政權之後,則國民黨游擊隊曾以此為根據地。吳同學述及日軍佔據金門時,當時在金門徵集了五百匹騾馬和五百名馬伕,這些騾馬和馬伕跟著日本人流竄至盤陀嶺,當時在盤陀嶺遭遇到盟軍的轟炸,死傷非常的慘重,日軍徵集馬伕其中一位是我婆家的堂舅,李金昌先生,因此,讓我印象特別的深刻,彷彿那風中哀鴻遍野的痛苦呻吟聲,仍在泣訴,有些青年的生命就這樣在陌生的他鄉殞落,多麼的讓人哀痛啊! 古寧頭「雙鯉濕地自然中心」,左側立了石碑,上書「馬夫淚」三個字,碑記: 「日軍侵佔金門達八年之久,臨終於1945年6月,強徵年壯之金門人為馬伕與馬匹馱載輜重,隨軍南竄。沿途被盟軍掃射馬伕傷亡甚慘,本村李增向更被淩虐致死。尚存者有李金昌,當年正於此揮淚別父,無奈何被裹脅牽著愛馬涉水而去。回憶當年日軍之欺淩,悲淚涔涔,愴痛不已。有道是:『一世告人以口,百世告人以書。』此地適有石狀如泣血淚滴,乃立碣以記之。」 此段文字為金門國家公園第一任處長李養盛所寫文稿,「馬夫淚」三個字則為李金昌先生提供印尼書法家所寫。 金門縣政府也為這段歷史,用心紀錄,在同安渡頭有「日軍強征金門馬伕殉難紀念碑」: 「第二次世界大戰,日軍大舉侵華,金門淪為日據。1945年日軍因太平洋戰爭失敗,駐金日軍被盟軍封鎖,走投無路,乃強徵全島騾馬五百餘匹及飼主五百餘人馱輜載重,以帆船渡海至海澄縣麥坑登大陸,突圍向潮汕流竄。被脅迫而去之人夫騾馬,沿途多有死亡,其中以盤陀嶺尤為慘重,前後死亡共有二百余人,餘迨日軍投降後,始陸續返金。鑒於戰亂,史跡被湮滅,真相常遭扭曲,為殉難馬伕控訴侵略者罪行,讓後世不忘鄉親這段血淚史,允為此碑請設之真義。 縣長陳水在謹志 2001年十月」 路過盤陀嶺,五百位馬伕的歷史,要傳唱下去。希望透過文字能表達寸心,遠在印尼的金昌舅舅,雖高齡仍十分清楚,關懷家鄉、想念家鄉,科技的進步,讓我們還可視訊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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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時習?
論語學而篇:「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代表著學習原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人生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上學、第一次上台、第一次開車、第一次約會、第一次比賽、第一次人生大考、第一次上班、第一次出國等等,人生的第一次通常充滿著好奇未知、興奮期待或是充滿著緊張忐忑不安。但是總之,第一次總是充滿神祕好奇新鮮期待的心情。 而在教育生涯即將於二年多後畫下休止符的我,在今年暑假將畢的八月底時,突接到一通電話,是一位叫張帆的實習老師,打電話來請我當他的教學實習輔導老師,我當下楞住幾秒,雖然在兼任主任時曾擔任過很多次學校行政實習的輔導教師,但真正擔任綜合活動的教學實習輔導老師,這可是我任教綜合活動教學生涯近二十年來的第一次,因為金門很少有學輔導的實習老師,正想考慮看看,對方表明他是台師大教育心輔系畢業,是我的小學弟;又畢業於金城國中是我教過的學生;而他台師大教學實習指導老師林正昌教授是我的學弟又是我很好的朋友,基於這三層關係,我就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沒多久學校接近開學開始備課週行程,他很快加入我們綜合領域專業社群和群組,成為我們城中「綜藝大集合~社群的新成員,剛開學的領域研究會有很多事情要討論和研議,我這領域召集人也忙得很,尤其要負責八位本領域和配課老師的綜合教室分配是很繁瑣,沒想到開完會這小徒弟張老師,二話不說主動來跟我說:「老師!我來幫你先將八位老師的課表進行統整彙集,方便你進行分配。」這實在令我很感動,教書幾十年很少見願主動幫忙做事的年輕老師,很多人都存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 「多做事,學本事。」,看到這年輕人願意時時學習和付出的心,令我激賞。想當年我二十歲從師專畢業出去教小學五年;或是廿八歲從師大畢業出去教國中,凡事都抱著學習體驗歷練的心理,師專畢業第一年分發卓環國小教書,因喜歡打桌球被當時的林水綠校長要我訓練女子桌球隊,雖不是本行但經過長期的苦練,竟然第一次出征就打到全縣團體第四名,後來調到大金門我又繼續指導正義分校的女桌隊打到全縣季軍;當時學校沒有會彈鋼琴的老師,我憑著師專學得一點風琴的皮毛和半夜偷學鋼琴的一點基礎,帶著學生參加全縣獨唱比賽,竟然成為當時少數能為學生伴奏的本地音樂老師。 七十五年師大畢業再度分發到小金烈中服務,以輔系任教國文,校長王世宗是我的國中老師,當時想創辦烈中校刊,就指定我擔任校刊主編,所以「烈鐘」校刊第一期是我編的,後來借調金門縣政府,再調到城中,陸續擔任教會的恩泉季刊主編十年,並編印了教會宣教90週年和110年的紀念特刊,城中也邀請我加入編輯校刊的行列,城中建校四十週年當年的李再杭校長更大手筆募集了20萬元,讓我編印了「晨鐘迴盪、閃亮飛揚」的四十週年紀念特刊。做大事由小事做起;學本事由敢嘗試學起。想想這近四十年的教學、輔導和行政生涯,如果曾經對學校和教育做點事和有點貢獻,應該就是保持一顆勇於嘗試實作、時時樂意學習的心吧!生涯不就是一場不斷「實習」和「時習」的過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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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美好的時光
傍晚,燥熱之氣濃縮,騰挪出一段空閒,我漫步在馬公的山水沙灘。湛藍冰涼的海水、金黃細緻的沙灘、黛綠慵懶的馬鞍藤,觸動生活的欣喜與悵惘。我盤腿坐在海堤,沉浸在落日餘暉的靜謐中。 從繁榮的城市來到這裡,氣候、氛圍都變了,昨天和今天有了清晰的界限,旅行在菊島的角落,用真心對待自己,靈感在腦海中迸發,每一次呼吸的瞬間,都是真情湧動。 隨著品嚐在地食物的各種滋味,接觸當地的飲食習慣,身上那種頑強、固執的氣息,會慢慢地遠離,然後,發覺自己在既陌生又新鮮的味道裡,慢慢變成了另一個人。舌尖陶醉在烤牡蠣、仙人掌果汁、黑糖糕的滋味,意猶未盡,決定明天起個大早,尋覓菊島特有的味道。 乾益中藥行濃郁的藥膳蛋、豆乾,吸引觀光客流連忘返,也吸引歸鄉的遊子一解鄉愁。我一邊嚐著美食,一邊遊歷四百年的中央老街。 咾咕石帶著深灰色的姿態,靜靜地曬著太陽;洋樓褪去華麗卻一如既往的自在,冷眼看待辰光過盡;水仙宮隱身在民宅之間,不張揚不造勢,靜默保佑世間。建立於明代初葉(西元1592年)的四眼井,仍然源源不絕,生機盎然,應該是蘊藏著神秘的力量,腳步一經走過就忍不住駐足,我望向井水,悄悄將隱密的心事投入井中滌洗。 飽嚐澎湖絲瓜、海瓜子、海膽炒蛋、金瓜米粉,我開始悠遊於文石書院、澎湖海洋地質公園中心與澎湖生活博物館,這些地方是每個人都能到達的,卻容易被視而不見。我喜歡來這裡轉轉、看看,當我遠離的時候,菊島的特色景觀、地質型態、生活模式、文風意氣……,悄悄地在心中生了根,再也無法忘記。 我興致勃勃參加海釣活動,至四角嶼、雞籠嶼、七美嶼,釣上玳瑁石斑、黑點、青嘴、崩頭等魚類。海釣時,常有這樣的片刻,我在船上或釣點等魚上鉤,也許因為思考、發呆,魚咬了餌又脫勾離去,只剩下我和釣竿的遺憾,多了閒置的時間和空間,讓我產生更多的遐想。 魚不上鉤,美食仍舊可以上桌,每一道海鮮皆能聞到波浪的腥甜,能聽見海流的纏綿,每一口都能嚐出大海的藍色惦念。我吞噬了牠們,不可能再回來,所能做的就是,截取我所理解和認識的片段,把牠們記錄下來,藉以表達生命最終慷慨奉獻的感謝。 當我親近菊島,把焦慮的心情安頓下來,任何喧囂煩惱都襲擾不了,包容我純粹的天真和偶爾的任性,在沉淪前將靈魂作了昇華。終將離開,這趟旅行只能成為記憶,化作一段愜意的時刻,承載著我的思念和生活。在明信片寫下這段文字:「到達遠方的時候,或許沒有什麼收穫,反倒在途中遺失太多,也因為遺失,才能步履輕盈,抵達遠方。」寄給自己,提醒未來的我,在茫茫的世俗中,只要初心不變,沒有到不了的遠方,沒有不能失去的牽掛。 旭日升起來,露珠在閃耀,龍舌蘭、天人菊、團扇仙人掌、銀合歡野蠻地生長,生命如此放肆張揚。旅途中的印記,就像一粒堅韌的種子,落在合適的土壤,發了芽,長出枝幹,不斷開著花、結著果,成為支撐我生命堅實蓬勃的能量。一陣風在天際紛揚落下,我站立在自己的中心,於風中守望,守望那段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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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新加坡的「浯聲勵進社」
先前的一篇文章,我引介了這個以新加坡金門籍青年所組成的浯聲勵進社,其成立之初的各項活動。延續上次的主題,這一篇試著整理浯聲勵進社的藝文活動,經營社團的困難及其因應之道,以及在1937年金門被日軍所佔後的海外發聲,分享於大家。 1929年7月31日《南洋商報》報導,該月28日晚上浯聲勵進社社員演出兩齣話劇,當時吸引了百餘人的到來,擠滿了羅敏申律門牌74號的會館;「……是晚再由社員開娛樂會演劇助興,其劇目為『悔不當初』與『就是你』兩齣,茲將是晚情形再錄之如次,七時半男女來賓及社友接踵而至,約百餘人,已無立足之地,鐘鳴八時,振鈴開幕先由李漢修登臺宣佈理由,略謂此次本社開娛樂會演劇係第一次登臺,而一般演員亦是臨時召募,承蒙男女來賓不棄賁臨,實為榮幸……,繼先演獨幕笑劇『就是你』,續後再演『悔不當初』。」這些紀錄讓我們了解近百年前新加坡金門青年豐沛的藝術展演能量。 1929年之後的世界經濟大蕭條,波及新加坡,百業蕭條且持續多年,社團的經營也受到很大衝擊。「浯聲勵進社,為金門青年旅外所組織,自成立以來,瞬經八載,辦理完善,過去籃球、兵乓、在本坡體育界中,尤著蜚聲,凡關心體育者,類能知之。……概自不景氣籠罩以來,凡百事業,無不受經濟之迫逼,農村之破產,工商之衰落,民生之凋蔽,可謂已達極點……,本社年來處此情勢之下,影響所及,會員因而日見減少。」有鑑於此,浯聲勵進社設法維持,其中放映電影籌款是其中一條路徑。1936年6月27日的《南洋商報》報導該社於當時放映了「三個摩登」及「人間仙子」兩部電影,「藉券資之收入,作經濟之彌補。」 1937年1月11日有一篇浯聲勵進社設宴接待金門籍教育家薛永黍、陳村牧的新聞,顯現該社對於藝文、教育的重視。「該社於同日晚上七時設宴歡迎華僑中學校長薛永黍及該校教員陳村牧二人,到會者,許允之、鄭古悅、蔡景榮、鄭應心、陳國器、王濟堂、歐振隆、許敏德、蔡益昌及各報記者約四五十人,席間首由薛永黍先生致謝詞,略謂:『余謹致萬分謝忱外,並祝浯聲勵進社萬歲』,嗣由蔡景榮代表會長鄭應心致歡迎詞,略謂:『今晚此宴,含有三種意義,一為聯絡各社員情感,一為慶祝蔣委員長脫險(註:西安事變),一即為歡迎薛陳二人,薛陳二人以教育為終身事業,對社會國家貢獻殊大,初不以其清苦無聊而棄置之也。』」 1937年10月26日,日軍佔金之後,海外金僑群起激憤,紛紛為故鄉發聲。在金門淪陷2年的紀念日,浯聲勵進社於新加坡大世界太平洋戲院公演話劇「金門島」,並將所獲的券資,悉數作為賑濟祖國難胞之用。1939年11月2日至6日之間的《南洋商報》報導了該月4日、5日兩天的演出:「此次公演話劇為『金門島』,將以閩南方言演出,該劇原為王秋田先生等集體創作,原文為『淪陷的金門』,是劇共分三幕,第一幕:最後一彈,描寫金門未失陷以前,倭寇進攻金門時,該處同胞拚命抵抗強暴之壯烈熱情。第二幕:皇軍的恩賜,這一幕情節乃將倭寇登陸後摧殘老百姓的殘酷行為暴露出來,第三幕:收復金門,係描述該處難民逃避同安後,在馬巷鎮難民收容所生活情景,倭寇利用無恥漢奸,到該收容所引誘難民回鄉,但彼等均不願為順民,咸抱收復故鄉之決心……。」話劇的演出獲得很大迴響,共籌得約叻幣3,000餘元。這樣的風氣一直持續到1940年代初、在日軍佔領新加坡之前,另創作及演出「水落石出」四幕劇(原名牛頭嶺),鼓舞抗戰士氣,也顯露對於祖國建設的期望。 作為海外金門青年社團,浯聲勵進社(1929-1941)在大歷史的推波助瀾下,透過藝文活動的舉辦,從地緣文化的凝結擴大到拯救國難的努力。儘管它活躍的時間不長(日軍佔領新加坡後,報紙上已不見其活動),但所留下的珍貴遺產,值得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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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元素
近來在文化局展廳的二場展覽,以及在文化園區的講座,讓我腦海裡閃過幾個字:「金門」元素。 此刻還在展期中的,一為「徐心富」書畫特展,一為「家緣鄉情─陳秀娟水彩個展」,他們對家鄉的濃情,從作品中顯現。前者,我看到了金門姑娘(徐大師說人人都可以對號入座)、烈嶼姑娘、金門女自衛隊員、金門中山林夕照、金門紅(坑道陳高)等,而後者,則穿梭在大金、小金的街巷、海邊、鄉村,「寫意」-人文的,畫出金門人「刻苦耐勞」的精神是主要用意,家廟、東門市場、四維坑道、浯江書院、沙美老街、金湯公園、牽罟等,像舞台劇的畫,有故事性。 相伴,老來伴,家裡的孩子都外出打拚,只剩兩老作伴,但會找點事情做,於是就在家附近的空地勞動勞動,這也是金門人的日常寫照。我要離開展場時,聽到作者和看展者(攝影高手)的對話:這一張畫得好,言下之意是用工程車代替了「坦克車」,是建設取代了戰事的寓意。 而在文化園區的「從金門學到博物館」、「博物館煉『金』術」二天的研習下來,讓我們更確認了要保有各種文化原生的特色,才不會寂寞,要平等對待與接受;好好的把握生命貢獻的機會;沒有賣不出的商品,只有說不好的故事。而金門城、料羅、kinmen、quemoy在某些時候才代表「金門」,地圖是史料(尤其是得來不易的古地圖),可以印證歷史,「料羅」在早期航海非常重要。 移民記憶:影像中的新加坡金門社群故事,讓我感觸良多,我想到了當年外公、外婆帶著大舅、大舅媽飄洋過海到馬來西亞,從此在那兒落地生根,其他的小孩一個個出生,一個家族在那兒繁衍開來,他鄉似乎成了故鄉,而故鄉金門呢?心有餘而力不足,想回來的沒有體力回來,終老異地,年輕的一輩會想回來嗎?這是個「大哉問」!好像要有互相聯繫的管道,為了不要斷了線,我們會三不五時「早安」一下,問候是基本的,或者分享在金門辦的活動,也因此,有什麼突發狀況才不會一無所知。 最長的一輩外公、外婆已仙逝,再來的舅舅、阿姨輩也有的離開了,在家鄉的媽媽也老了,顯然是要我們這一代去走動了,否則,日子久了,關係就疏遠了,雖然老師說「新加坡的人現在沒有故鄉,他們喜歡金門,想要找回故鄉的氛圍」,馬來西亞的金門人或者也是,但我總覺得那需要有人帶著他們回來,就像是楊忠禮先生生前的做法一樣。 離鄉不離腔,在家鄉的我們出口金門腔是必然,因為那是日常的生活語言,或是有一股「堅持」在,而出外打拚的、移居他鄉的,或是多年以後回鄉的,為了溝通可能不自覺的與其他語言融合了。就我走了四次星馬探親,有意外的發現,即使是在國外出生、長大的他們,仍可以講出金門腔,也許沒那麼道地,但我要說「外公、外婆教得好啊!」家人的影響力是很深遠的。 一切都是「緣」,與「金門」的緣!緣起、緣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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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澎湖
很久沒去澎湖了,這一次去,留給我兩個深刻印象。 第一個印象是「拿錢放炮呀!」,在傳統的說法「拿錢放炮呀!」是一種「了尾仔」,但在我目睹那人群如潮水、堵塞於途的移步緩行,有如在上海灘頭觀賞「東方之珠」的擁擠,我不禁要稱讚澎湖的觀光真成功,短暫的30分鐘的煙火秀,澎湖縣政府都不用花錢,壯觀的煙火秀都是廠商贊助的,澎湖縣政府只出一片草地一個天空,縣長還賺到在滿滿的人群前講話出風頭,遊客像沙丁魚一般的簇擁坐立在馬祖宮前,他們從台灣到澎湖,要搭飛機、要住宿、要吃飯、要買特產,一個人一萬元恐怕跑不掉,這麼多人在幫澎湖印鈔票,真叫人羨慕,澎湖這麼會賺錢。 不過,澎湖的煙火秀其是值得稱讚,不是天女散花亂灑的,先是澎湖我愛你的大字射到天空,接著射出媽祖神尊,好像天空俯瞰眾人,具象之外的煙花火影隨著音樂節奏高低起伏此起彼落的,在天空串聯出美麗的圖案,一會兒消失一會兒爆亮,惹得人們驚聲尖叫,手機朝向天空照攝不停,顧不了手痠肩疼,最終在人們意猶未盡的驚聲大喊結束,這種「拿錢放炮啊」也太有型了,人潮比美上海灘頭,煙花勝景更勝之一籌。 第二個印象是參觀「澎湖生活博物館」的印象,從民國88年的芻議,到民國98年底竣工開展,總共耗資新台幣三億五千萬元的博物館,讓澎湖人自傲。我旅遊習慣,向是透過參觀博物館的收藏,認識一個地方的文化,我幾次去澎湖,竟然都錯過它,實在是輕忽了。 那天一進門,明暗的燈光照射偌大的場館,就有一種大館的架式。三層樓的展覽空間,從發現澎湖、海洋澎湖、澎湖印象、歷史風華、沉船器物、兵家必爭、廟宇城池、移民歷史、民間信仰、生活百態、產業發展、休閒娛樂、家居環境、生命禮俗、生活器物等主題,分別以圖照、實物、模型、檔案、文獻、出水文物等,應用櫥櫃展示、生態展覽、圖像實物,虛實交映的手法,藝術美感以及札實豐富的內容,作為一個地方型的博物館,算是成功的。 澎湖,也是一個閩南移民文化的生活空間,舉凡語言、風俗習慣、生活方式,在時間的流逝下,有些已經消散無蹤,因此成立地方博物館,是一種教育與文化的責任,才能讓當地居民產生認同感,因之而傲。 澎湖的生活博物館具有教育意義,也顧及市場機制,符合時代潮流,如此經濟的衡量,一方面也紓解了政府財政的壓力,這也是可以借鏡的。 對於一個有悠久歷史的地方,若從戶外博物館的角度來尋求認同,也是無可厚非,但其擴散性,對時間有限的一般遊客來講,印象是模糊的。反之,若從一個地方型的博物館,透過普通的,很獨特的地方文物,有故事可談的來參觀,那才會吸引認同,我認為澎湖縣做到了。 早在十年前澎湖縣就已經做到了,算是引領風騷,金門與澎湖同樣是離島,它的地方博物館,是可以借鏡的。這次遊澎湖,就這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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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辭
我記得穿著藍色百褶裙、白色上衣,就讀「延長義教,我校首辦,莘莘學子,獲益良多」的金城國中,青春無邪、年華正好的我們。 畢業自城廂兩所不同的小學,而且又隔了一屆,我們居然有緣比鄰教室,朝夕見面。校園中的妳,出類拔萃。投稿學生園地,屢屢見報;參加作文、演講比賽,總是名列前茅;參加全縣獨唱比賽,一鳴驚人……。更不用說妳在課業上的表現,往往得到師長稱許,學弟妹欽羨。 有個畫面深植腦海,那時妳國二,我國一。有一次下課,也許是興之所至,抑或是事先約定好,妳就在教室外面走廊上,當著國三學姐瑤哥的面前,自信、流暢地背誦著〈木蘭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我記得妳當時的神情與風采,當下決定,等我國二上到〈木蘭辭〉這一課的時候,也要一字不漏地背完全篇的〈木蘭辭〉給學姐妳聽。 我記得穿著卡其制服,就讀「青年英雋,立志金中……肩起時代使命,不畏艱難任重」,每天被教課書、補充講義、課外活動淹沒的我們。妳延續國中時的活耀、毫不掩飾妳的鋒芒。妳代表學校參與作文、演講、獨唱……各項比賽,頒獎台上,總是看得到妳領獎的身影。 有幾次,妳有感而發,與我分享十七年蟬的生命故事:「蟬的幼蟲通常在泥土中待四到五年,有些甚至長達十七年,這段時間牠們飽受黑暗,等到牠們真正從樹上蛻皮後,牠們的壽命大概只剩下一到兩個月的時間了。即便如此,牠們依然在有限的生命中放聲歌唱。牠們在泥土中漫長的等待終於換來這短暫的燦爛。」 我知道妳懷著雄心壯志,不獨為自己,也為家鄉父老,還為了一份浪漫情懷,妳一步一步朝著妳的台大夢穩健而勇敢地前進。 1991年夏天,妳果然如願以償,擠入台大窄門,躋身為漫步椰林大道的新鮮人。隔年秋天開學後,我到台大找妳,只見妳在繁重的課業之外,依然選擇了社團--國標舞社。我在偌大的體育館看妳,「Quick quick slow,quick quick slow……」專心一意練習著國標舞步。一如妳對待學業般的認真。不知道怎麼聊到對金門的使命感?妳說,「金門最迫切需要的是醫院跟報社!」儘管熬夜苦讀、三餐飲食不正常導致胃痛,儘管神情疲憊,年輕氣盛的妳,說起金門大夢,眼神依然帶著光芒帶著滿滿信心與希望。 後來,妳負笈異國,我們不再有交集。及至妳學成歸來,再有妳的消息,是來自島鄉,一則又一則的地方新聞報導。 這麼多年來,我常常想起,那個清湯掛麵,在南門海邊校園,認真背誦〈木蘭辭〉的妳;那個感性說起十七年蟬、理性說著金門完善醫療環境大夢的妳。 我不記得,國二時的我,是否在妳面前背了完整的〈木蘭辭〉?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我只知道,最樸真的妳,依然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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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說
前陣子與老友出外,只是文字交代,簡單概略告知,表明去向,其餘的,想想大概都應該懂,哪知,後來,你以為他懂,他以為你會,結果就是都是猜的,不說話,文字就只是個輪廓,內裡自己猜,決定沒一定,見面時間兜不攏,要去哪裡沒說明……。 不想說話,卻又得說話解釋來由去末,本能行事,還要回溯當時想法,很累! 為什麼島上的老人家話都那麼少,而我「返祖」現象明顯,能不說就少說,能少說就不多說。 「有事line給我喲!」,「好的!」叮噹聲中,訊息回覆與交換,如此而已,打電話給朋友、同學?不,很久沒有,更不必說寫信與寫卡片早已成為傳說與聽說,能當面講話都是緣份,多年不見?不,總在臉書見到你的臉,都在line中知道你的活動。 當面、見面、對面、迎面,卻是「面面相覷」,說些什麼呢?知道你好,知道你近來頗為活躍,明白你有自己的生活,然後,再問再說總顯得多餘。 真是奇怪,都不想說!最好你明白,希望你瞭解,要不然,見面說什麼呢? 疫情期間,狀況更是如此,甚至更甚,蒙著一層口罩,不說話也很自然,1.5公尺的社交距離,連笑容都省略了,迎面,眼睛不會說話,對面,沉默也是正常,聲音有些模糊,距離有些遙遠。 有疑惑,我會Google,有問題,自行上網,對人有意見,不說也是禮貌,看人不順眼,忍忍也就過了,對話省略,動作流暢,世界運行,只是隔離,只是間隔,各說各話,各自空間,各自存在。 會對著手機說話,不是講電話,而是語音轉文字,文言一點,手機不懂,白話又直接,翻得快又準,但一整段文字,約有二三成是話不成語的。 一天跟老婆說一會電話,臨晚,臨睡,話多簡潔,總結一天心得,大概約略,如此明白。 想想,真能不說話的,現代人都line來line去,有圖貼圖,沒事,一兩句,聽懂就好。 小島的心事外人很難明白,因為這裡頭有太多「以為你都知道」的隱然心態。 從小就生活在少言寡語的互動狀態,一家人如此,長輩不言,自行體會,默然實踐,沒有一定必然的責任分配,只有自動自發的及時行動,「說出來就話頭長」,講出來就傷感情。 有些事當然有潛規則,但沒人主動告訴你怎麼做,人情靠體會,來往靠默契,真說破了,大家反而尷尬。 我們的心其實敏銳,我們的眼一直觀望,不說不表示不想,不言並不顯示拒絕,「以為你都知道」,千萬不要讓人失望呀! 有時憋悶久了,酒後不免失態,醉後才知真情,委屈盡吐,沮喪傾訴,然後真相才赤赤裸裸,事實才明明白白,但偶或為一,不得當真,正經八百,又是一陣沉默,該怎樣就怎樣,啊!是怎樣?「以為你都知道」,誰知道? 自然會有後續,自然會有結果,縱然如太武山上的石頭也有崩解的一天,只是時間不定,歲月悠長,要等待卻不能期待。真遇到了「以為你都知道」的疑惑眼神與迷茫表情,我心裡也想說,唉!最好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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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孤獨
孤獨是一面鏡子,從鏡子裡看到的還是自己。 國立歷史博物館常玉(1901年-1966年)畫展,我仔細觀賞他的每一幅作品,畫家晚年的作品中,不時出現了孤單的馬匹,簡筆平塗的黑馬、白馬輪廓,神采黯然地相向、或背向垂首等不同姿態。畫面整體構圖簡單,馬兒有種從視線中即將消失的感覺。而天空和地面的處理,呈現虛無的對比色塊變化,寥寥數筆的枯木線條,甚至弱化到一無所有的景色,色調的心情表現,顯得有些蕭條落寞。 嫻熟中國傳統的水墨繪畫,常玉的馬是其多見的創作題材,馬匹作為東方君子、良才的象徵,一度的反覆出現,意味著畫家油彩筆下的渴望獨白,充滿懷才不遇的心境,正在殷切找尋生命中的伯樂。佇立在畫作前良久,閱讀過他的生平事蹟後,心中還會有些不捨和惋惜。 常玉出生於四川的一個書香門第,自幼跟從名家學習傳統書畫,扎下深厚的國畫根底。1920年得到經營四川最大絲廠的大哥常玉民財力支助,讓他遠赴法國學習繪畫,吸收西方藝術的精華和擴充新視野。因為長時間留學法國,旅居巴黎,畫風自然地融合中西文化,無拘無束的表達自我為中心的藝術創作思路,大膽露骨的用毛筆描繪西方人體,時而沿用中國元素,不受束縛,極其任性地遊走東西方文化的邂逅與碰撞。1929年他開始在巴黎嶄露頭角,參與各個國際沙龍展出,成為知名的東方籍畫家。然而此刻傳來的打擊,大哥常玉民的絲廠經營倒閉,隔年繼而離世,在巴黎頓失生活經濟財源。常玉仍不改一向浪漫習性,持續揮霍、作畫,也因無法與現實生活妥協,接受畫作市場的商業規則,過著貧苦、病痛交迫的晚年。 常玉過世前的一幅畫作,命名為「奔跑的小象」,以黑色勾勒出小象,像單獨脫離群體,或者走失方向的落單者,不安地奔走;更像是被群眾遺忘、排擠遺棄的單體,原本龐然大物的形影,在空蕩的背景陪襯下,畫中的小象顯得格外的渺小、無助。 1966年常玉在巴黎的工作室,因煤氣外漏而過世,當時被視為一般到巴黎追求藝術的夢想者和最終淪落客死異鄉的藝術家,死後也默默無聞。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這位潦倒的華裔法人,才真正引起歐洲及台灣藝術界的重視。2011年羅芙蘭拍賣會,以港幣1.28億(4.75億)元成交常玉的「五裸女」油畫作品,創下華人油畫的最高紀錄,該畫是他生前創作的最大幅裸女畫,「東方馬諦斯」的稱譽聞名於世。拍賣市場價格持續飆升,2019年香港佳士得拍賣該畫,以港幣3.03億(11.6億台幣)成交,收藏界以珍藏他的作品為驕傲。國立歷史博物館收藏常玉晚期49幅畫作,又從私人藏家購得3幅素描作品,曾經辦過多次常玉的專題展覽與演講,博得社會大眾的熱烈參與及迴響。 常玉在有限的生命時間創作是孤獨心路,成就永恆的聲譽價值卻是在百年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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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篩的計算與算計
八月初因為一個規模不小的篩檢研究計畫,披露部分研究結果,聽起來聳動的數據,讓國內才稍稍感到緩和的疫情,似乎又再起漣漪,普羅大眾對於目前的防疫措施也有諸多疑惑,當中是否該進行全面或大規模病毒篩檢(普篩),引起最多議論。 關於新冠肺炎病毒(COVID-19)的篩檢,得先釐清一個重要的現實,那就是世界上沒有100%準確檢驗的方法。因此,篩檢方法準確度要考慮其敏感度(Sensitivity)與特異度(Specificity)。所謂敏感度,是指真的被感染的人確實驗出陽性的比率,也就是「真陽性」的比率;而特異度,則是沒有被感染的人確實驗出陰性的比率即「真陰性」的比率。如果有篩檢試劑,其敏感度與特異度都達99%,相當於100個感染者會有99個被篩檢出來,而100個未感染者中有99個篩檢都是陰性,這樣的篩檢試劑已是相當優質,然對防疫而言,進一步關心的是:檢驗結果呈陽性,而且是真正感染者的比率有多少?這就是檢驗的陽性預測值,而此一數據對於是否進行普篩至為關鍵。 根據疾病管制署公佈的資料,至9月15日,台灣的採檢送驗人數為185,166人,其中確診感染者有499人,這代表台灣的陽性率(全部檢驗對象中確診的比率)為0.27%。如果將無症狀者也加入篩檢,則盛行率(被研究的總人數中確診的比率)將會更低於陽性率。 就以上述資料為例:假設盛行率為0.003,敏感度為0.99,特異度為0.99,則利用貝氏定理 (Bayes' theorem)可以算出「檢驗結果是陽性且真正感染」的比率只有22.95%,即100人驗出陽性,實際上只有23人真的感染(真陽性),77人不是真正的感染(偽陽性),如果全台灣大規模普篩,篩出10萬人陽性,則這10萬人當中會有7.705萬人是偽陽性。如果把盛行率提高:盛行率0.01,敏感度0.99,特異度0.99,則檢驗結果呈陽性且是真正感染者的比率有50%,另50%是偽陽性,這種情形下,進行大規模普篩,篩出陽性的感染者中,其實有一半是偽陽性。 以上是檢測的敏感度、特異度都相當高的情形,而比較接近現實的數據是:敏感度為0.90,特異度為0.95,而盛行率0.002,則檢驗結果是陽性且屬於真正感染者的比率只有3.48%,100人驗出陽性,實際上只有4人真的感染,另96人是偽陽性,若大規模普篩而篩出10萬人呈陽性,則這10萬人當中將有高達9.652萬人是偽陽性。 因此,當盛行率越低的情形下,普篩產生的偽陽性比率會越高,而大量的實際未感染卻篩檢呈陽性的「偽病人」,除了耗費醫療資源,在社會上因被視為感染者而必須隔離或封鎖,勢必造成經濟、醫療全面虛耗。但若是在高盛行率的情形下,例如:盛行率0.15,且敏感度0.90、特異度0.95,則檢驗結果陽性且是真正感染者的比率就可達76.06%,此時普篩就可以把大部分的感染者找出來,對防疫有正面助益。由於國內的盛行率不到1%,在這樣的條件下,全面普篩只是吞噬有限的醫療資源,且因為高比率的偽陽性,勢必造成經濟的衝擊,並加重醫療體系負擔,畢竟資源有限,而且也無法將資源僅投注於單一的疾病防治。所以,普篩不是不可行,而是須考量相關的條件而定,權衡利害得失,否則只是徒然浪費寶貴的資源,卻無助於疫病的防治。 此外,如果懷疑台灣感染的比率不可能這麼低,甚至可能存在很多無症狀感染者?然而,COVID-19不可能全都是無症狀感染者,假如所有感染者中有20%是無症狀的,則表示一個社會有200個無症狀感染者,就應該對應有800個有症狀感染者,而這800個有症狀感染者依照現行的醫療照護模式,一定會出現在醫療體系,可是我們社會實際上就是沒有出現這麼多有症狀感染者,因此,所謂台灣隱藏很多無症狀感染者的說法,似乎也只是主觀的想像或臆測,並不成立。 拋開政治上的紛爭,還有隱藏利益的糾葛,貝氏定理就可以提供普篩與否的科學理性;所以,現階段未大規模普篩,並非是為了讓感染數字歸零,而是台灣境內感染風險真的很低,否則,過去兩個月台灣到處爆發的旅遊人潮與群聚活動,大規模傳染早就擴散了,但這種情形一樣沒有發生。 防疫是科學,並非想當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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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醫生·醫生看我
一向抗拒到醫院,想到像市場般擁擠,從看診、批價、領藥,一排排長龍,消毒氣味難聞,除了產房,沒有喜悅的事。不喜探病,看似薄情,細想醫院病菌多,容易傳染細菌給生病體弱之人。現下許多國家仍疫情蔓延,更不鼓勵探病,病人需要的是休息,在家裡祝福最為上策。 有半年光景醫院人潮蕭條,而我卻趕在這節骨眼必須上醫院。 年輕時莽莽撞撞,蹦蹦跳跳,不曾想過有一天身體會報復。除了愛睡覺這好習慣沒有違逆自己身體的意思,其他衣食住行……從來都順從自己喜愛。走路經常三步併二步,跌倒滑跤好幾回,回回都是重重一跌,總想人生不也如此?隨之。十年前一次踩空階梯,整整坐在地上五分鐘才緩慢爬起。一次在健身房蒸氣室滑一跤,玉鐲碎成三截,傷了手臂,縫了十針,心裡暗自嘀咕莫非玉鐲保護了我。一次到胡思二手書公館店赴鄉親的晚餐約會,濛濛細雨,在汀州路上一不留神踩到水溝蓋,那一跤讓我在地上久久起不來,一群善良的大學生幫我扶起。餐畢兒子來接我,我絮絮叨叨講了始末,兒子說:即使總統請妳,也不必如此著急。我兒有所不知,總統請我我不一定會去,鄉親聚會非去不可。 幾次教訓事後都好好的;誰知過了三五年,經常被身體報復。一○五年去瑞士旅行,行程走了半,尾椎骨痛到寸步難行,說有多掃興就有多掃興。返台後就醫,照X光說沒啥問題,於是找了傳統中醫治療,不痛應該是好了? 誰知前些日子又忽然巨痛,到一家區域醫院做檢查,豈知年輕的醫生看了片子說:非常嚴重,骨裂0.6公分。晴天霹靂,趕緊問:醫生,該如何是好?曰:必須做核磁共振,沒有問題就做脊椎微創,之後平衡感會好,不再會常摔跤。趕緊拱手稱謝,彷如救世主蒞臨,拿著醫院照的X光片,直奔數年前幫我矯正的傳統中醫,醫師一看片子說:太嚴重了,我不敢動妳,妳還是去做微創吧。 打電話給在國外的兒子,兒子說還是多看兩位醫生吧,畢竟脊椎是大事。 好友王禾幫我掛號振興醫院某醫生。十數年前她因脊椎問題台大、榮總醫生都建議開刀,當年沒有微創,她心生恐懼,又去看了振興這位醫生,該醫生告訴她做復健就好,不要穿高跟鞋、勿騎腳踏車、勿搭公車等……。好友聽醫生的話復健約半年,十幾年來情況良好,不曾犯病。於焉直奔振興醫院,這位醫生看了片子,說:沒有骨裂,只是有點骨剌和彎曲,先做一陣子復健再看。我告訴他前面醫生要我做核磁共振,再做微創。他說:健保資源就是被這樣浪費,做一次核磁共振健保要付一萬多元。 回家後到區域醫院努力做復健,至於核磁共振、脊椎微創的醫生門診我都爽約了。 開始復健生涯,復健場所真是老弱殘兵,拉腰、電療、熱敷、短波……什麼都有,均是肢體有恙,日日人滿為患,為了不做侵入性治療,也得忍耐在這斗室與大夥一起相親相愛。 趁等待時光想去安排骨鬆檢測,瀏覽一下醫生團隊學經歷,選擇一位年輕經驗豐富的醫生,他看了我的狀況,竟然誇我年輕,說是人生七十才開始。高招,這可是心理治療。我告知以前那位醫生要我做脊椎微創,這位醫生面帶一抹神秘微笑:是OOO醫生吧,妳沒有骨裂,(聽語氣前醫生顯然是愛動手術慣犯)如果是我會建議妳做復健。至此我更加通曉:醫生有兩種,一種為病人著想,一種為自己著想。要判別只能多看幾位醫生。 另外復健科醫生亦大力推薦瑜珈、運動課程,人間處處是推銷。 為了許自己一個健康的明天。繼續復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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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徐心富藝作及其他
心富此名我喜歡,由閩語諧音,足見長輩命名關愛之情;國語心富一詞意涵亦高遠。巧識幾位心富之人:薛心富兄是我任教金門高中的老同事,為人厚實勤樸;翁心富兄有一面之雅,他似曾在中時集團任職;徐心富陸軍上校退伍,目前是榜林書畫院院長,比我年長,然近年遇見,常客氣稱我:小堂舅,因他令慈是我后盤宗姐。 但我對徐心富卻是極為欽佩的,他的才藝及深情讓人記憶深刻。首次聽聞其大名是民國八十五年元月,徐心富與楊誠國受美術學會吳鼎仁理事長邀請,於金門社教館舉辦水墨聯展,並發行畫冊,畫冊印刷精美,封面有李轂摩大師題字,冊中有陳水在縣長與吳鼎仁序文及徐、楊兩人數十幅精心畫作,畫作令人驚豔。同月十一日《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有洪明燦老師〈友情和水墨之間-記徐心富、楊誠國水墨聯展〉,文中剖析二人畫作深入精到,例如寫徐氏畫,說徐「人物畫裡,他獨鍾於傳說中的仙佛高人,數幅造型互異、喻意各殊的濟公活佛和鍾馗畫像,很能展露他在人物畫的天賦才華。……他的人物畫特重臉部的精細描繪,臉的重點在雙眼,那一瞟一睨、左顧右盼的神情,無不牽繫整個人物的神采。」此說深得我心,傾服洪師高見,增識心富畫作。 民國一百年十月十五日那天,榜林三個寫詩的人-徐心富、呂紀葆、許水富,在國礎國小舊址舉辦新書發表會,許水富新書為《飢餓詩集》、呂紀葆為《寒川詩集》;徐心富則為《金門金門》。當日嘉賓雲集,有福建省政府主席薛承泰、前金門縣長李炷烽夫婦、國策顧問李錫奇、名詩人管管、陳克華、作曲家李子恆,以及國立高雄大學校長黃英忠、金門縣議員許玉昭、福建師大文學院院長陳慶元等,都到場致賀。楊樹清任主持人,詩人管管朗誦新詩,許水富唸誦〈美麗〉;呂紀葆(寒川)朗讀〈父親的嘆息〉;徐心富朗誦<是誰深夜還飲酒>,不同的朗讀方式,有不同的趣味,現場藝文同好掌聲不斷,那年金門的秋天充滿著詩情。徐心富朗誦〈是誰深夜還飲酒〉,腔調抑揚頓挫外,也有大幅動作,引人注目,真不愧是多次獲獎的藝工大隊長。詩文共分六節,在此引述末節分享讀友:「是誰深夜還飲酒/一夜月明一夜風/風中酒歌動人心/風裡酒聲擾人眠/是誰不知今人苦/藉酒競說往昔事/高歌/低吟/長吁/短嘆/笑談/怒罵/醉看/月落垂」,詞語明白,但韻味無窮,耐人尋思。 今年九月四日,徐心富在金門文化局展場舉辦書畫展,當日上午我赴烈嶼文化館,參加吳鼎仁書畫展開幕,分身乏術。六日,徐心富在文化局開課解說導覽,我又因故未能聆教。七日得空前往,幸遇心富在展場,聽他一一解說,聞悉黃公望〈富春山居圖〉、趙孟頫〈鵲華秋色圖〉的相關故事,及他臨摹兩畫的經過。參觀他以焦墨工筆素描的蔬果寫生,及水墨花鳥系列:芒花搖曳、梅林鳥鳴、喜鵲松景、夏蔭合奏、鸕鶿的黃昏、金門之聲(畫戴勝)、春之誦、鄉音儷影(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入畫)與鱟。 金門鄉情系列:戀戀木麻黃,木棉花開、酒缸洞天、木麻黃的春天、抬頭見喜(繪風獅爺)、君自故鄉來(畫芋頭)。金門風景寫生:中山林夕陽印象。台灣風景寫生:原台灣省府中興新村。名山勝水寫生系列:印象三峽(長江萬里行舟)、印象灕江、壺口瀑布印象、印象黃山、印象雁蕩山。水墨扇面:上山下水、山水小品(不止一幅)、山水扇面四聯幅、山高水長、孤舟漁隱、秋到嵐山雨水潦、濃似春雲淡似煙、雁行斷處是異鄉。實驗山水、創作亦有二三幅。 徐心富本次展畫之題款或說明,充滿詩情畫意,至於他所擅長的人物畫及書法作品,留待下篇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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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乜代」何時變「覓乃」?原來聽音不辨聲
在金門大學建築學系108級畢業設計「期中議題展專訪」受訪者回答:「這次畢業設計為甚麼會想要用『覓乃』做命名?」揚說:金大建築畢業設計議題展,在校外選擇非常態的展覽場所做展覽已經第三年。第一年是在東門市場,第二年在金沙戲院,今年我們在瓊林怡穀堂。這樣的過程,其實我想的是金大建築系在台灣很多建築系裡面我們是年輕的。那我們的定位要是甚麼?……我認為我們的優勢是「地方連結」,我們因為在金門,擁有非常多文化基底,所以我自己認為那個定調要是接地氣的。剛好我們的主題、全班的決議、意志,投票出來是「覓乃」。 覓乃是金門話,是「要幹嘛」、「要甚麼」的疑問、問題的意思。就如同我前面說的,畢業設計或建築設計很常是從一個問題出發,所以我覺得「覓乃」他是問一個問題。這個開放性的問題最終會得到什麼答案,這我們不知道,但是同時我們也希望我們問了這個問題,然後對不管是建築專業的人也好、或者是對其他人也好,問這個問題之後會得到什麼回饋,我們認為那個回饋是重要的,就如同我們在展場裡面設計的一些互動設置。……」 來金門讀金門大學建築系,畢業設計期中議題展以「覓乃」為主題,是因為這句話在臺灣本島沒有人這樣講,因為新奇,又因為是「要幹嘛」、「要甚麼」的意思,與此次建築議題展所欲呈現的主軸相關,因而用「覓乃」一詞,這些學子或許很多數不是金門人,但即使是金門人你又讀對了嗎?你又能正確的寫出來嗎? 「乜」音ㄇㄧㄝ,在方言中有兩層意思,國語的意思有一種。第一:抿著。例如:廣州著名小說家、劇作家陳殘雲《香飄四季》中所寫到的「細嬌乜著嘴兒,輕輕地搖頭。」所以這第一層意思與國語中「抿嘴笑」的「抿」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二:什麼或為什麼。首先說「什麼」:例如:陳殘雲《香飄四季》中所寫到的「偷偷摸摸不知做乜鬼?」。「乜鬼」就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再說「為什麼」:例如:乜你都咗黎嘅?意即怎麼你也來了?(為什麼你也來了?);又如:乜你又知嘅?意即怎麼你會知道的呢?(為什麼你會知道?) 特別在閩南單一個「乜」做動詞用,有較不客氣的語調,意思是「你想幹嘛呢?」 回到金門地區常使用的閩南語「乜代」,廣東地區寫作「乜事」,亦即「什麼事」。「乜」還可以組成不同的廣東話詞語,例如:「食乜」(吃什麼)、「做乜」(做什麼)、「乜人」(什麼人)等。 第三:國語的意思解釋為瞇眼或斜視。元.關漢卿《望江亭.第三折》:「那廝也忒懵懂玉山低趄,著鬼祟醉眼乜斜。」 而到底「乜代」為什麼會變成「覓乃」呢?一則「乜」字本就少用,更不用說會讀、會寫了。只聽其音接近「覓」,於是就寫成「覓」了。「代」呢?「代」就是「事」,閩南稱「代」,廣東稱「事」。「乃」的音,來自「乜」和「代」兩字的合音,變成一個尾音,實際應發短聲。在閩南語的讀法中四縣、海陸、大埔、饒平、南四縣,讀法輕重、聲音長短,急短緩長,各有不同。聽音不辨聲的情形下,這「乜代」,久而久之,音近而訛,也就成了「覓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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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傳承
傳承,是代與代之間或說是前輩與晚輩之間,不斷流轉的因緣,上傳下、下承上,綿延不絕……。生命需要傳承,文化需要傳承,文學藝術、獨門技法、曠世絕活兒……,都需要代代傳承下去……。沒有傳承,這世界只是一座空轉的大花園,園中萬物應時而生、應時而死,然後,漸漸歸於寂滅。時間虛度,文明與進步甚或也只是莫須有的想望。人世間沒有傳承,亦無須妄談甚麼盼望。靜下心深入思想,傳承,竟是生命最重大的意義。 日前,在詩人蕭蕭老師臉書,巧遇他九個月大的小孫女「蕭蘋果」一則短視頻,屏幕上但見可愛的蕭蘋果自己直身坐正,維持了七秒鐘,口裡微微發出甜美的呢喃。這七秒鐘,正如蕭蕭老師貼文裡說的:「優雅的笑聲,自信的行動,好像演練多次的一場完美表演。媽媽說她在家裡,也能扶著沙發自己站起來呢!生命的傳承、自主、剛毅、驚喜,都在不自覺的旋律裡靜靜完成。」 我反覆觀賞蕭蘋果「完美七秒鐘」短片,深受感動,忍不住在蕭蕭老師這則視頻與貼文下方留言處,寫了一首十四行詩: 「兩枚眼瞳灼熱 如夏艷之果迸出滾燙甜汁 心律如歌跳躍 一陣陣欣喜疊加感動 我幾乎要騁懷放歌 頌讚生命傳承的奇美 低頭咀嚼詩人的話 「生命的傳承、自主、剛毅、驚喜, 都在不自覺的旋律裡靜靜完成。」 驀然心驚 我荒度年日 竟是不結果子的葡萄樹 虧缺神的榮耀虛了一生」 蕭蕭老師回覆:「上帝交付給妳的是更為奇異的任務,日後會有不同的讚嘆!謝謝妳為這七秒所寫的詩,留下了佳話。」 非常感謝蕭蕭老師給予溫厚的勸慰與鼓勵。讓內心的自我疚責,稍稍得到紓解。 天下事,常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近日與幾位藝文好友聊起自己的下一代,大家好生感慨地說,自己的孩子完全不閱讀、不思考、不涉獵藝術、甚至沒有目標、不談理想,只過今天,不計畫未來……。我腦海裡閃現日本著名趨勢專家暨經濟戰略家大前研一的著作《低智商社會》,他將泡沫經濟破滅後日本社會的種種問題歸因於「集體智商衰退」。他說:「日本進入「低智商社會」有3項表徵:集體不思考、集體不學習、集體不負責……。」我打心底冒出一陣寒顫,看看我們自己的社會,似乎也跟大前研一所說的景況並無二致。缺乏思考、膚淺浮躁的社會現象,我們也並不陌生。想到這兒,不免憂心忡忡,不思考、不學習、不負責,如何談傳承?不傳承,那下一個世代將如何? 美國未來學領域的作家暨公共發言人約翰.奈斯比(John Naisbitt)提出:「對應高科技的應該是高思維。」他在1982年撰寫的《大趨勢Megatrends》書中首次提出「高科技.高思維」概念,這個概念是一種歡迎保留人性的科技。約翰.奈斯比也說「對應科技,唯有文藝。」社會越進步,科技越發達,會把人的心靈掏空,唯有文學、藝術,才能喚醒人類最純淨可貴的性靈。此話真教吾輩文藝人感到窩心與安慰。我們有責任關心文學的未來在哪裡?藝術的明天可有盼望?老作家、老畫家、老書法家、老攝影家……,一個一個凋零之後,文壇、藝壇是否將一片荒蕪? 前人走過的路,後人跟上來,是值得欣慰的。如若後人不但跟上來,還能夠超越,那就更教人歡然讚嘆了!傳承的本質是教與學,然而,新一代在承接、學習上一代或前輩精到的學養、精神及技藝的同時,若能加上自我創新,讓傳承與時俱進,更能彰顯時代意義。 我特別喜愛宋代理學大儒朱熹夫子這首〈鵝湖寺和陸子壽〉七律中這兩句:「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沉。」此二句被後人奉為探討學術的圭臬。此刻,我且轉借此經典名句,用以輔助言明「傳承」這個重要使命的新時代意涵。當新一代人承接傳統舊知識時,務要尊重,除仔細商榷外,更要加深鑽研。同時也要加強學習新知,對新知識深入探索、用心思考,讓新知紮紮實實轉化為自己內在的學養;完成代代傳承的使命。行有餘力,期以開闊的胸襟嘗試創新,讓傳承的果實更飽滿、更豐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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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
新冠肺炎疫情至今不退,從農曆年前開始,所以今年大年初一的寧中八屆同學會首次停辦,在台北的春酒同學會也一併被逼一延再延,延到了九月五日總算敲定在圓山飯店的金龍廳舉行,席開七桌,加上一桌師長席,整個金龍廳熱鬧滾滾,從上午十點到下午二點才結束。 寧中八屆從民國64年畢業後,同學各奔東西,有的沒有升學留在島內工作,但絕大多數同學在高中畢業後都到台灣升學、就業,幾乎失聯了,一直到二十幾年後,才在石門水庫舉辦第一次的同學會,當天大伙從四面八方趕到石門水庫,久別重逢,很多同學都變了樣,有的要猜了幾次才認出來,但有些同學模樣就是停在當年,一眼就可以指名道姓。 有了這次的基礎,所以民國99年時有同學從政,基於同學支持同學的理念,於是才有籌設正式同學會的決定,透過各班級代表出席溝通、協調,「金寧國中第八屆同學會」終於在當年於汐止成立,有一百多位同學參加,選出仁班翁天堂同學當首任會長,之後決定每班輪流推代表擔任會長,並廣邀老師參加,因為大伙向心力夠,所以每一屆的同學會都辦得十分溫馨。 尤其是各班的級任導師,以及教過課的老師,導師部份像忠班導師楊忠海、孝班導師蔡輝濤、仁班導師董嬌治、愛班導師陳成、信班導師李輝瓊,另外教生物的翁文練老師、歷史的溫榮芳老師、國文馮慧芳老師、音樂詹國珍老師、工藝鍾政枝老師等,幾乎有請必到,大家都對八屆同學師生打成一片,而且能持續這麼長遠都感到好奇,今年蔡輝濤老師把兒子、媳婦和孫子都帶來,翁明國也帶來外孫,看來以後同學聚會可能會橫跨老中青三代。 今年的圓山飯店同學會,因為有同學的太太在飯店擔任餐廳經理,所以除了安排同學去參觀圓山的逃生地道外,也特別安排參觀國宴廳,欣賞蔣夫人的珍藏古董,聽其介紹,國宴廳過去是蔣公和夫人的宴客場所,後來也都是達官顯要才能進得去,國宴廳的朱門一開,裡頭有一個很大的會客室,擺設一些蔣夫人的古董屏風和古董座椅,要進入還有一道龍門要打開,龍門一開就可以看到一張大桌子可以坐廿幾位賓客,這位圓山經理介紹說,目前已經開放給外界訂座,每位三千元加一成小費,一次訂桌至少要六萬六起跳。 同學聚會除了高興還是高興,這次還特別安排了一場48年後的補領獎,原來民國62年那年的合唱團比賽,寧中好不容易打敗城中勇得「國中合唱團」比賽冠軍,結果竟然活生生被全體載回學校,無法親自上台領獎,這個遺憾終於在今年同學會上圓了大家的夢,合唱團成員重新上台唱歌,由詹國珍老師指揮,再重新頒獎,李琳芸同學說:「再也沒遺憾了,同學們,不要再跟詹老師抱怨了,60多歲的人追著70多歲的老師要獎,真的有點可愛。」 網路上有一首說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莫言寫的《同學贊》,沒有去考證是否真的莫言寫的,不過寫的還真讚:「找一個理由和同學見一面,不為別的 只想一起懷念過去的歲月,一口老酒、一首老歌,熱淚盈眶!找一個理由去和同學見一面,不管混得好還是混得孬,只想看看彼此,一聲同學,一份關切,情誼綿長!……有同學的地方,無論是鬧市還是鄉村,都是景色最美的地方,大家坐在那裡,說著過往,摟著肩膀,拍著胸膛……同學是前世的債,今世的情,常來常往,格外芬芳,有同學的地方,就是景色最漂亮的地方……」。 另一篇廣為流傳的網路文章「同學是沒有血緣的親情」,也寫得真好,到底什麼是同學?同學就是同「學」,一旦同了「學」,就是永遠的「同學」。……同學,就是親愛的兄弟姐妹,是精神上的血親。同學是一種別樣的情,有永遠說不完的話、敘不完的舊、道不盡的喜悅、訴不完的憂愁。……在你失意或悲傷的時候,它給你以撫慰。在挫折的時候,它給你提供價值感和方向感。在你老去時,可以回味、品味,使你重溫年少,重度青春。 一場同學會見證我們曾經的青春年少,雖然已然過了45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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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雙和秀朗路
出外的金門人喜歡群居,「牽親拖戚」,生活上互相照應。遷台的金門人,早期多群居三重,近期則多群居雙和,即中和、永和。 1980年代,大姐舉家遷台永和,每逢暑假,我們在金門教書的三姐妹總是攜家帶眷、伴隨著母親赴台,有時,遠嫁泰國的二姐也返台,所以,永和的大姐家,一層三房的公寓往往為之人員大爆滿,一屋子塞上近20人,連客廳地板都鋪上了睡被。慷慨「有量」的大姐夫更是採買兼煮夫,熱情地滿足了眾人的口腹之欲。 因此,當我們有感於需要在台北置產時,我毫不猶豫地鎖定了方位:擇點於台灣大學與大姐家之間,置身於秀朗國小與秀山國小附近。 罝產永和多年,但多年來,我到永和總是蜻蜓點水數日而已,活動範圍不外於住家附近的菜市場、校園、公園。直到2018年,升格為阿嬤後,為接送孫女上下幼兒園,才在永和長住下來。 既住之,則安之。周休二日,徒步健行、穿梭永和路乃成了我的新遊戲。 永和一帶,地小人稠,巷弄之間,七轉八彎,常讓人有身陷迷陣之感。我以遊戲的心態,跟著門牌號碼前行,享受著抽絲剝繭的樂趣。 時空交錯。 我以位於永安市場和樂華夜市之間的「店仔街福德宮」為首站。 俗語:「凡有社里,必有土地神。」「店仔街福德宮」依俗而建,且由路旁一小祠而規模日盛。此福德宮興建於清‧康熙年間,號稱永和地區歷史最悠久、神威最顯赫的福德宮。 三百多年前,永和為平埔族秀朗社之居所,漢人入墾經商後,商船藉著水運,行走於艋舺、永和、石碇、新店……之間,永和福德宮一帶,因水陸貸運集散、小店林立,而有「店仔街」之名。 「店仔街福德宮」的特色有三:一者,除主祀土地公、土地婆外,配祠之神眾多,包括天上聖母、關聖帝君……等等;二者,虎爺不在神桌下,而在廟後,傳說此為聚財福地也;三者,地方諺語:「土地公伯興外莊」,此處的土地公特別照顧來自外地的遊子。 歷時三百多年的店仔街,福德宮的香火依舊鼎盛,但店仔街早已沒落,古早的米店、冰店、柑仔店……,店招牌仍存,但店市都已熄燈。 環繞著福德宮,「秀朗路」從此處向外延展,共分三段:秀朗路一段約有200號,秀朗路二段約有300號,秀朗路三段約有150號。 秀朗路一段往東南方向蜿蜒,120號為創立於1922年(日本大正11年)、永和歷史最悠久的「永和國小」。永和國小前身為日本人創辦的「漳和公校溪州分教場」,民國34年臺灣光復,改名「溪州國民學校」,民國47年永和設鎮,再改名為「永和國民學校」。故歷任校長由日本人、臺灣人而外省人,民國86-91年,還曾有金門人洪志國。 目前的永和國小有地3.75公頃,綠蔭盎然,教學大樓8棟,師生數近3000人,其校歌:「秀山之麓新店溪旁黌宮壯麗桃李芬芳這是我們讀書的好地方惟我國校源遠流長……」。 穿過中正路,秀朗路一段201號為以美工出名的「私立復興商工」,學校創立於1957年,原名「復興美術工藝職校」,民國54年,改名「復興商工」,陸續增設商科、電子科系。民國80年後,又回歸以美工為發展特色,增設廣告設計、美術科、室內設計科等。歷經一甲子,「復興商工」附近商家林立,且多與美術相關,匯集成一條深具特色的藝術街。 「復興商工」校歌:「真善美新為吾校訓實教實學即知即行固有文化必須復興商工時代貴在精進……」。 從永和國小到復興商工,連成一氣的文教區,學生多,銅板美食也因此特別豐富,特別一提的是路口的「大三品蔥燒包」,30年的老店,建築老,無裝潢,但純手工、用料實在的簡單老味道,卻能緊緊抓住舊雨新知的舌尖。 秀朗路二段穿過永元路,前半段筆直成一路店屋,但人氣不到,不成鬧市;後半段南向,穿過得和路,進入住宅區。 秀朗路三段從永和區跨步中和區,俗謂雙和區。這裡外來人口集中,巷弄多、公寓多,行之如入迷宮。秀朗路三段的前半段與成功路相交,故有一段大車道,左右店屋分屬不同路名:右邊秀朗路三段,左邊成功路二段。秀朗路三段的後半段再度入巷,蜿蜒穿過中和的自立路小巷,並迅速消逝於景平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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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展
中華民國中小學科學展覽會至今已邁入60個年頭,而我曾投身科展工作三十多年,雖然現已退休,但每當回想參與科展工作的日子,雖然很忙且壓力大,但也多采多姿且充實,又看到很多學生因當年製作科展而有所成就時,更讓我感到非常窩心。前些日子看到許多有關科展的報導,發現國內在這60年來,也培養不少人才,如新聞報導之中央研究院院長廖俊智因當年製作科展獲得全國第三名而有了今天的成就,行政院科學諮詢委員唐鳳也是因當年製作科展獲得全國第一名而成為當前台灣著名之自由軟體程式設計師。回顧當年參與科展迄今,生活上常圍繞著科展的影子,包括現在所從事的環境教育,可說點滴在心頭,不管如何總是希望每個人都要在生活上具備有科學觀念及解決問題的方法。 回想民國61年分發到上岐國小時,因我教的科目是以自然、數學為主,因此不得不接觸科展作品製作。記得當時因學校尚無電燈,晚上只靠蠟燭照明,之後才用氣燈,到我離開學校後才有電燈。那時就指導學生作了一件「蠟燭燃燒為什麼會亮?」的科展作品,雖然題目新穎,因所學不足並沒得名,但已抓到科展的意義與核心價值。為求得更多的科學知識,民國63年保送台灣師範大學化學系就讀,專心專研科學。大二時,遇到導師魏明通教授,有一天問到我是哪裡人?當我回答是金門人時,他馬上要我學成後,好好為金門科展工作努力爭取好成績,當時我就答應了,並請他能多多指導! 民國67年8月師大畢業後,分發到金寧中小學服務,又開始進入教學與科展的生活中,前一年由於經驗不足,因此所做的科展並無法得到較好的名次,第二年擔任學校設備組長,因是科展業務承辦人,便卯足全力,除專心規劃學校科展工作之推動外,尚需自做及指導學生製作科展,因那時分教師組和學生組,教師組是鼓勵老師做科學研究,學生組是鼓勵學生能有正確學習科學的能力。為使作品能達到預期的目標,我廣覽群書,找尋資料,請教高明,從生活上發現問題,全力以赴。 那時全縣的科展日期幾乎都在第二學期開學後第一、二週舉行,而寒假又都碰到過年,所以幾乎整個寒假,包括過年,都在為科展而忙。到第三年,不管是師生之作品或是學校團體組都能得到很好成績,作品囊括前幾名,而且常進入全國前三名及佳作,記得民國七十年首次獲得全國教師組化學科第一名,大家都非常驚奇與興奮,也引起國人對金門的注意!往後幾年幾乎學校(金寧中小學)年年有全國前三名及佳作的作品,也因此獲得教育部派我出國考察科學教育之機會。我們學校製作科展的教師團隊中有很多人日後皆擔任了地區校長,學生也有很多在科學界成為表現傑出的人才,雖然大家都做得很辛苦,但回想起來也有甜蜜的一面。 教育部長潘文忠今年於國立台灣科學教育館所辦理的科展60週年特展開幕時,說出了科展一甲子的點點滴滴,因他也曾當過教師,故能述說科展的演變歷程:從手寫海報到電腦排版,從黏貼照片到高解析影像輸出,從翻閱書籍資料到大數據呈現,技術不斷進步,希望未來有更多的老師引導孩子們進行廣泛的探索,從生活中發現問題、動手做,並利用團隊合作解決問題。潘部長又強調目前學校面臨課程改革,所秉持十二年國教課綱精神發展出來之108課綱,均是從科展播下之種子,希望未來的科展會有更為多元的發展,培育更多優秀的科學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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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 過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輕輕地說一句:「哦,你也在這裡嗎?」─張愛玲 一段情、一分愛,時效多久?有人投注大半青春,守候漫漫光陰,卻換來一場空;但同樣有人,平平淡淡、相敬如賓,卻是白頭相守。不信神的,很難不信緣分,茫茫一生擦身而過的人無數,能為彼此停留的,自然彌足珍貴,但,該走的走、該留的留,緣深緣淺,照見於冥冥之中。 緣分來得突然,也發現得突然,未有任何前兆與警示,就這麼莫名的遇上了,在茫茫人海裡,沒干係的兩個人走在一起,多了一縷牽連,添了一絲關係。人世間的緣分,皆是命運使然,還是生活遇見?珍惜眼前人,更要珍惜有緣人,但有時候卻也不為什麼,兩個人便散了,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瞬化便成路人,彷彿世間從未有過這碼事。人生難得有情人!自認不是重情之人,但尊重每一分感情,更相信去留皆有原因,也皆有意義,緣分可遇不可求,或正如《單行道》那首歌裡唱的:每個人都是單行道上的跳蚤,每個人皈依自己的宗教,每個人都在單行道上尋找,沒有人相信其實不用找。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人的天性皆為柔弱,所有的情感中,摻雜、混合了太多的自卑和縱容,為了被愛,選擇將就,造就自己的堅強、造就自己忘卻了被隱沒的膽怯不安,這可以說是成長,也能說是幼稚,付出越多慈悲,卻換得更多的慘、忍,然後還欺騙自己得到了如願的愛!一個人真能有如此寬廣的心胸?真能如此簡單去忘掉、去原諒?不論親情、友情、愛情,只要觸碰了底線、侵犯了原則,都很難被輕易的寬宥;有時為了彼此的面子與尊重,嘴上嚷嚷著無所謂,實際上還是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那堵牆;放手是最容易的,難的是修補無形的裂縫,人我之間的,或早已刻在心底的……。 於是,緣分盡了,便成了回憶,回憶可以是惆悵的,也能是愉快的。但我還是習慣只記得他人的好,不好的,選擇性的遺忘;老婆大人總說我神經大條,我卻自認活得雲淡風輕著實不易,如果任由負面情緒左右你的生活、決定你的情緒,或許連吸一口乾淨空氣都是奢侈。但或許,最該被想起的是負面、挫折的過往,因為需要被檢討、需要被反思,需要從中尋出錯誤,將其煉化為自我成長與成熟的養分,不枉費每段得來不易的緣分。 是的,有些美,注定停不住;有些回憶,就該留在最美的時候。人生漫漫長路,一定還有許多機會見到、遇到更好的人事物;再回首都是往事隨風,再一次還是千瘡百孔,雖然人的胸懷或許真是靠委屈撐大的,但還是不妨礙你多給旁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世界如此之大,不要吝於給身旁的人一點笑容、一絲好意,或許,走運了,便能收割一段難得的緣分。 我們都期待歲月靜好,但生活往往一地雞毛;我們相信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可那人卻消失得悄無聲響。但,又如何呢?你活該為了一棵爛樹,放棄整片森林?我們更該堅信的是,付出不是沒有回報,而是上天另有安排;時光終會對我們溫柔以待,許我們一場不辜負生活,不辜負自己的緣滿與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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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驚魂記
民國六十二年的那次畢旅,雖已歷經近半個世紀,但至今每一回想起來,仍覺心有餘悸。 當年我們為了要趕在六月中旬,回金門參加學校的畢典,所以金中特師科第九屆的畢旅,選擇在五月底到六月初舉辦,另一重大考量,則是為配合太武輪的航班。當年我們這一班,畢業人數整整50個,如外加導師和工作人員,已逼近六十大關。 因人數多,原本規劃分兩梯次赴台,但考慮如此瞻前顧後,行程更不易掌控,最後還是偏勞余月美同學出面,透過私人關係,才能集中在一梯次成行;可萬萬沒想到隱藏的危機-讓人嚇破膽的電梯驚魂,卻在往後的行程中悄悄上演。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我們一行人,從金門料羅碼頭搭乘太武輪,浩浩蕩蕩開往高雄,一路上因有逗趣的同學搞笑、嬉鬧,加上天公作美,船在台海行駛平穩,到得高雄後,我們分乘兩部遊覽車北上,當晚和次晚,都選擇下榻於台北教師會館,南海路上的會館,在當年首善之區的飯店裡,雖非高級,但已頗令人滿意了。 第二天一早,大夥兒正趕著出門參訪,卻碰上與其他房客硬擠電梯的情事,昨晚因人數多,我們分住4到7樓,只見電梯從7樓下降,每樓層都會暫停載客,說也奇怪,電梯從7樓下降到6樓,再從6樓下降到5樓,都安然無事:但當它停在4樓時,有某位個子不高、個性調皮的同學,硬擠進電梯後,不顧嗶!嗶!嗶!超載的警告聲,無論同學如何勸說,他都當作沒聽見,最後電梯門終究還是關上了,而就在這時候,電梯在走走停停,上下震動了幾下之後,就杵在原地,再也不動了,電源也在同時無緣無故的切斷了。 炎炎五月底,天氣本就燠熱,只見這些擠在一起的沙丁魚,男生個個是一身顧人怨的臭汗,女人則個個香汗淋漓,這時,只聽見早已嚇破膽的女生們說話了,「這都要怪某某人」、「叫你不要進來,你偏要擠進來湊熱鬧」,更有人操閩南語說:「咱不知會怎麼個死去,這夭壽同學!」 而當年,我湊巧也搭上那輪電梯,擠在這堆七嘴八舌的人群裡,如果說我心裡不會害怕,那是違心論,但臨到這個生死關頭,也只能默默的禱告上蒼,請祂一定要保佑了! 事有湊巧,當時陳世祺等同學,下到一樓電梯後,發現忘了拿名條,正守在電梯前焦急地等候,他們一發現電梯卡住不動,知道代誌大條了,就連忙報告老師和通知櫃台小姐做緊急處理,約莫五分鐘光景,有好幾個人帶了工具箱,氣喘吁吁地趕來。 電梯是在三樓以後,就不再有燈號閃示的,他們判斷應該是卡在2樓和3樓之間的牆面,二話不說,就直奔二樓,眾人合力試圖扳開電梯,但一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靈機一動,就在外頭大喊,要困在裡頭的人幫忙扳動,眾人齊心合力,梯縫終於露出一道亮光,這時老虎鉗、扳手、螺絲起子全出籠,終於成功了,欣慰的是,不但受困者全部得救,就連原本預期的毀損,也都沒發生,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至此,這場駭人聽聞的電梯驚魂記,總算平安落幕。 事隔至今,超過47年,而當年那些慘綠青年,如今已個個為人祖父、為人祖母,已到了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的人生歲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