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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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洋樓的價值論述
作為歷史上的僑鄉,近代金門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甚鉅。對於跨境流動的第一代華僑來說,他們絕大多數是「僑居社群」(sojourning communities)的性質,亦即地理上的散居,但經濟上、社會網絡上保持與家鄉聯繫。一旦致富,在地方社會取得發言權及優勢地位成為他們關注之事,重建地方社會網絡是其目標,而捐官(晚清時期)、興修祠廟、肇建樓宇是最常見的實踐。 華僑商紳階層運用了經濟與文化之雙重策略,使得自己從一個不被國家所認可的邊緣社群,逐漸成為家族、宗族、地方社會、國族的關鍵角色。他們對於現代性的文化想像多以東南亞殖民城市或中國租界城市為藍圖。其中,出洋人數眾多的新加坡或南渡必經的廈門租界是閩南人仿效的範型。不論是教育啟蒙、實業發展、公共衛生等公益事業,或者是洋樓建築的移植,均為一種源自殖民現代性(colonial modernity)、進而轉化為「混雜現代性」(hybrid modernity)的過程。 中國學者唐振常在《近代上海繁華錄》一書中,分析上海人對西方現代性的物質形式的接受,提出一個典型步驟:「初則驚,繼則異,再繼則羨,後繼則效」。其實,華僑亦然。它並非「後殖民研究」學者所說的無意識模仿或放棄主體性的依賴,僑鄉的空間實踐是一種主動性的學舌(an active mimicry),是一種新的文化想像與再詮釋的運作。華僑移植、轉化西方殖民建築及閩南在地建築風格所產生的一種文化混雜體,以凸顯其新興社會地位及財富力量、並傳達現代進步的意象。洋樓成為一種文化資本,樹立了權威的社會效果。 就在這樣的歷史過程,僑鄉洋樓歷經了一種早期「全球在地化」(glocalization)實踐,它不是歐西建築的翻版,也不等於南洋殖民建築,而是特定歷史時期閩南僑鄉的重要物質文明;同時,不同僑鄉因其不同的移民經驗、文化傳統而所有差異。是故,廣府開平碉樓、粵東梅縣的廬居、閩南及潮汕的洋樓等,各自做為早期全球化與地方社會文化碰撞後的結果。僑鄉洋樓建構了一種新的空間地域性。 華僑與地方知識份子以殖民現代性為範型,在落葉歸根與衣錦還鄉的願望下,返鄉建業或關心公共事務,期待社會進步與經濟繁榮。不過,他們推動的混雜現代性,雖然有主動性,卻是一種去政治的、去脈絡的殖民現代性之挪用,多數聚焦於西方物質文明的集體想像、仿效及複製,而缺乏了現代性概念在西方社會脈絡的意義之理解,也缺少對於殖民主義的質疑與批判。因此,這種西方物質文明的學舌,隨著僑匯的式微而曇花一現,無法扎根於僑鄉社會。即使如此,透過人員、物質、思想的跨境流動,還是使地方社會擁有一種歷史上少有的開放性,華僑在僑鄉所扮演的公共角色仍然值得高度肯定。 總之,在近代僑鄉社會,華僑商紳階層以一種混雜現代性的想像與實踐,推動了特殊近代化歷程。這種混雜現代性以殖民現代性為範型,經過華僑的再詮釋而於地方社會產生作用,僑鄉洋樓在特定的歷史與文化脈絡下,展現了一種獨特的地域性。金門洋樓的重要性,正是因為再現了上述所談的歷史、美學與文化價值,其保存與活化利用,也將是金門文化產業永續發展之所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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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的饗宴
海明威說:「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我說:「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金門,那麼金門將永遠跟著你,因為金門也是一席流動的饗宴。以生命悲喜匯流而成的饗宴!」 那一晚,你在淡水河邊散步,正想像著自己是在故鄉的金沙溪畔夜遊,無意間,遇見一場熟悉的青春悲喜劇,一對年輕男女正要結束他們的戀情。女子跨騎在機車上,男子攔在她車前,哀求著說「不要」「不要這樣」。時代真的不一樣了,那女孩子的表現十分強勢,讓人心裡有些同情那男孩。你快速從他們兩人身邊經過,走進河岸咖啡店,上了樓,臨窗坐下,窗外的默劇仍在繼續進行著,她伸出右手拍他的肩,男子的頭越垂越低,像要從頸子上折斷下來似的,整個人歪歪斜斜地站著。老天!你為他難過極了。你拿起筆,快速畫下這一幕。你衝下樓去,把速寫交給機車上的女子,你和她和他都沒有說話。轉身走回咖啡店,上樓,仍然臨窗坐下,忍不住再將視線拋向窗外,你驚詫,剛才那一幕竟然停格,彷彿時間凍結了,他倆動也不動地變成一幅畫,變成你剛才交在女子手中的那一幅速寫。 你想起某一年春天,金沙溪發大水,把一個小孩沖走了,失去孩子的母親,在隔年的元宵夜提著燈籠,沿著金沙溪找她的孩子……。你完全忘了桌上的拿鐵,那原本仗著表面張力浮在紅塵之上的雪白奶泡,現在已經塌陷,悲情地遁入咖啡苦澀的淫威裡,化成一抹心不甘情不願的溫柔,融成一杯不冷不熱的苦汁,你漫不經心地啜了一口,心裡仍然惦著那一幅速寫,會不會在他們之間起一點甚麼化學變化?能不能阻擋一場悲劇發生?你低頭,沉思,為她和他祈禱並祝福。然而,你潛意識裡,還依稀記掛著那個提燈籠找孩子的母親,此刻的祈禱與祝福似乎也在為她。 我們好像永遠也不會知道故事的結局,她和他會有甚麼樣的曲折?他們的人生會有怎樣的漂泊?詩人說:生命是在漂泊中成長的。但願這一對戀人不要漂泊得太久,但願找孩子的那個母親也一樣。 某一個仲夏的週末午后,我們幾位好朋友在西雅圖碰頭,這兒的整個氛圍像是二十世紀初,史坦茵女士在巴黎的文藝沙龍,作家費茲傑羅、海明威、以及畫家畢卡索都到齊了,此處,是許多文人雅士進行藝文交流的重要據點。濃郁的咖啡香氣、一首又一首旋律優美動人的樂音,從〈紐約‧紐約〉到〈西雅圖夜未眠〉,伴隨著大夥兒多彩多姿的話題,美好的生命節奏在此時此刻交融成一場盛宴。我們從充滿哲學思考的〈暗溪燈影〉,聊到《藏在衣袖裡的風》電影劇本裡的罪與罰,接著聊深情感人的《阿背》、聊時報文學獎散文〈迷溪記〉……。你引了費茲傑羅的經典名句:「在靈魂漆黑的漫漫長夜中,每一天都是凌晨三點鐘。」我搭腔:「於是我們繼續往前掙扎,像逆流中的扁舟,被浪頭不斷的向後推入過去。」這是費茲傑羅《大亨小傳》最後的結語,也是他的墓誌銘。只見你用拇指與食指輕撫著下頦,微笑,眼瞳裡上演著多年前淡水河邊那一個難忘的夜晚,你畫下那一對戀人,在幸與不幸的邊緣奮戰,你不明白當時自己扮演的是甚麼角色,但心裡隱隱約約感覺到那個初衷就叫作「愛」。你知道自己曾經收受許多的關懷與幫助,從神、從人來的,你都應當再給出去。 流動的饗宴仍然會無限地延續下去,一段又一段動人的故事,既真實又夢幻地出現在你我生命之中。盼願,當永不休止的美夢醒來,剩下的不再只是無盡的孤寂。暗夜星空下有著愛與希望,這是個最閃亮的時代,也是最值得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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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另一間教室
座落在小徑的武威戲院,是我童年的另一間教室。常常,子恆兄的媽媽,會母雞帶小雞,率引左鄰右舍的五六個小毛頭,前去觀賞電影。小孩是免費的,只要有大人帶領。 戲院門口五彩繽紛的海報,深深吸住我幼小的心靈,幾張栩栩如生的圖像,就能勾勒一部影片劇情的主部。等候入場時,總會留連忘返地欣賞當天將演出的影片,猜測可能演出內容。看完電影後,也會回顧一下海報看板,懷想一下剛上映過的影片,把主角人物品頭論足一番。 武威戲院並不大,容納個一兩百人,十幾排的木製長椅由前往後緩升。整間戲院,瀰漫著濃郁的香菸味,地板上四處沾滿踩黑的口香糖黏膠小硬塊。簡陋的戲院,不失平民的風格。放眼望去,一大片綠油油的阿兵哥,其中點綴著五顏六色,是少數的老百姓觀眾。 當年,放映電影前,全體觀眾要起立立正,聽完國歌,才能進行觀賞。此儀式,對現代人,可能百思不解的怪異。對當年戒嚴時候的我們,卻頗能理解。娛樂之餘,仍不忘愛國,不忘身處憂患中。 當年就在上述的環境與氛圍下,我到學校以外的另一間教室「上課」。一週上三到四次課,有時中午場,有時晚上場。只是晚上場,在一次宣傳砲打中戲院後,僅在雙號晚上才有。 影片種類繁多且富變化,劇情與內容大開小孩的眼界,啟迪孩童無涯的的幻想與想像力。這是電影第一層的教育效用。 電影是間教室,反射人生之種種。小時,每看一部影片,都會在心裡思忖著:這人物事忠的還是奸的。許多道德良心,在觀賞影片潛移默化中,紮下根莖,冒出嫩芽。 小時觀賞影片,真情投入,常隨劇情起漣漪,對於好人被欺凌、壓迫,心懷無比痛恨,憐惜到痛哭流涕。這是電影情感(affective)教育的一大功效,學校教室難獲取的。戲院是學校的延伸,卻扮演更額外淨化(purifying)人心的教育功能。 影片將大千世界的知識,展現在戰地孩童的眼前,刺激著思維,增漲了智識。這間學校之外的教室,在零壓力下學習,效果似乎出奇的好。 全神投入影片觀賞中,早已忘記身處戰時戰地,更不在乎坐的是硬梆梆的木板椅,呼吸的空氣多混濁,人聲多吵雜。如今已不在的武威戲院,滿載我們一段開心又刺激的成長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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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隨筆~~翻轉教師
近日到台北參加綜合領域年度研討會,當天起個大早,卻遇到連日大雨,想要出去台大散個步也不方便,我雖無法改變天氣,但是可以改變心情,於是興起到中正運動中心游泳的念頭,花了三十分鐘的車程和腳程,正要到中正運動中心櫃台買游泳池的入場券;不意賣票的小姐卻說:「游泳池正在整修,暫不開放。」真是計畫趕不上變化,於是改變計畫走到南海路的一家早餐店吃我最喜歡的蔬菜燒餅、韭菜包和香醇的溫豆漿,順便看看便利商店買的中國時報,再悠哉悠哉地搭捷運回台電大樓附近的家,卻也享受浮生閒趣,真是想法改變方法,方法改變作法,作法改變結局。 這次參加綜合活動領域感到最震撼和感動的是聽到台灣「翻轉教育」的本尊葉丙成教授,以「翻轉浪潮下重建教師新價值」為題的分享,這位台灣新世紀的至聖鮮師所分享的觀念和故事,提到我們為要幫助孩子建立能力而創新我們的教學,要懂得調服學生的心;為學生好要講;且要懂得向學生、家長和主管行銷。教育的根本問題之一是我們是否能贏得學生的尊敬;之二是我們能否激勵學生?之三是我們是否了解我們的學生?我們要關心學生,看到學生的亮點,看到學生的好,幫助學生成就有意義的人生,要讓學生覺得學習是世界最美好的事。身為新世代學生的老師,我們的價值是幫助學生思考更全面、素養更深厚、處世更睿智。我們需要培養會思考、會表達,會主動學習新知和會面對未知變局的台灣未來人才。能力更重於學歷,新世代的學生我們要培養他們什麼能力呢?就是如何建立友誼、如何運用政治、辨識關鍵問題的觀察力、如何讓別人對我們印象深刻和如何大聲地說出我們的想法。 如何幫助我們的下一代培養一輩子有用的能力?包括:有目標的自我學習、以熱情和趣味去玩、放大我們的格式,而台灣未來來的競爭力在綜合活動領域,因為綜合領域最能發展這些軟實力。葉教授特別分享到台大有四位學生都住宿舍,因為宿舍裡沒有列表機,因此四位同學互相研究,終於開發出了三D列印的技術,更在網路上募集了新台幣四千多萬來自世界的訂單,締造了奇蹟。因此目前學校教育最的挑戰就是改變,這就是葉教授創立MOOC教學科技的主因。 葉教授也提到台灣的教育體制在考試領導教學的氛圍下,學生往往養成過度謹慎、缺乏冒險和犯錯的勇氣、過於被動保守,身為新世代的老師我們有必要幫助學生去改變這種習氣。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良好的觀念和經驗,是最值得學習的,這二天的綜合領域的年度研討,除了這針對十二年國教綜合領域課程綱要的變革和因應作探討、也對各縣市輔導團務的運作和效能進行深度的討論和分享,更讓我發現教師社群和教學團隊的運作和分享已是現代卓越和活化教學不得不行之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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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沉思
一個星期六上午,當我經過溫哥華近郊的一處運動場,場上有成群結隊的孩子練習踢足球。綠油油的草坪上架著一個個半圓形有網的白色小球門,每個球門有一位教練負責指導一組小朋友。來踢球的差不多是小學階段的孩子。家長坐在看台上,面露微笑看著孩子有板有眼的控球,帶球,傳球,一起享受陽光亮麗的戶外活動。 每回看到這樣的畫面,心中難免有些酸楚,想這不必上學的周末時刻,我們的孩子卻仍不得休息,又得趕赴一場接一場的補習班才藝班上課,更談不上有假日親子休閒活動。長久以來,我們揭櫫的教育目標: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但我們並沒有給孩子應有的均衡教育,智育一直是我們的首選,好像生活中只有課業。 秋天,加拿大野雁成人字形隊伍一群群飛往南方,牠們知道在長途旅程中,團隊要比單飛來得容易。當每一隻野雁拍打翅膀鼓動空氣,便造成一種上升的氣流,讓後頭的野雁可以輕易跟上。同時,一路不停的鳴叫,鳴叫聲激勵了彼此的意志,取得一致的動作。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在長程的飛行卻是重要的。 每當秋風吹起,聽到野雁「呱!呱!」聲,我總忍不住抬起頭往天空看,那滿天的人字形隊伍彼此牽引著,有時把人字拉得長長的,有時有些扭曲,又像閱兵分列式隊伍自頭頂飛越而過,牠們的紀律令人佩服。 野雁具有的團隊精神,是西方教育相當重視的一環,但我們甚少注重教導孩子如何互助合作,如何在團隊中協調溝通。而西方的教學活動經常設計成小組活動,從彼此分工蒐集資料,互相討論,到完成作業,甚至上台報告,是整個團隊的合作。這樣的過程是一種統整性的學習也是腦力激盪,更是團隊精神的培養。同時,知識的獲得是經過思考而有系統的,不是零碎的記憶。 那年,剛到北美頗驚訝整個社會,醫院、圖書館、美術館、老人活動中心、食物銀行、社福單位…… 到處有義工。退休的人員當義工,家庭主婦也當義工。後來更詫異發現學生在學校除了正規的課程外,還有校外義工(Volunteer)的服務時數,讓孩子實際參與社會,培養孩子服務人群的觀念。 教育的規劃當然不是件簡單容易的事,但教育也不應該僅僅是培養會讀書、會考試的孩子。除了讓孩子有快樂的童年外,培養出熱愛生活,願意與人分享,願意與人合作,願意服務人群的未來主人翁,應該也是教育的基本目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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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璀璨燈塔行
一片湛藍的海撞進我眼簾,我打開相機皮套和鏡頭保護蓋,對臨座的男孩說:「到達我拍照的情境啦」男孩是美國華僑,準備到龍洞攀岩,他說那是全台灣條件最優越的天然攀岩場。這我完全相信,記得以前去龍洞釣白帶魚,總要辛苦走過許多崎嶇礁岩,那令人驚艷的海岸斷層地形,同時塑造出許多絕佳的釣點,讓我留下極難忘的海釣經驗。 窗外的景色不斷變化,我一邊拍照一邊和男孩閒聊,他女友有懼高症,不能攀岩,但熱愛此運動的他仍每周安排三、四天到龍洞攀岩。他和我分享許多攀岩經驗,我則和他分享「燈塔行」點點滴滴,我說這次我是為「三貂角燈塔」八十周年慶而來。客運經過一個漁港時,我連續快拍,男孩問那矗立港邊的就是燈塔嗎?我說那是燈杆,依國際航海規定,進港船隻右舷是紅色燈杆,左舷是綠色燈杆。我把手機裡的許多燈塔照片與他分享,男孩嘖嘖讚美不已。我說一座一座燈塔行去,我感覺生命變得更加璀璨。男孩說攀岩時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個人面對一個完全世界,感覺生命特別壯闊。我想,一步一步、一點一滴追尋自我的過程,攀岩、走索、創作者都一樣,只能在純粹世界靠意念穩定自我,堅持行進,別無其他。 客運抵達龍洞,男孩下車了。我的鏡頭一樣對著海岸風光,一路拍到「馬岡」。走進位在三貂角燈塔山腳下的小漁村,我的訪談從曝曬的「石花菜」說起。村民告訴我剛從海上採回的石花菜是深褐色,經過一遍一遍水洗、曝曬後,它漸漸變色,一般要洗曬七、八遍,石花菜才會變成賣相更好的米白色。我把小漁村繞了一遍,拍下不同顏色的石花菜,一邊即興採訪村民。知道我第一次來到馬岡,村民十分熱心的推薦我去拜訪幾位長者,我循著他們的建議路徑一一拜訪。一位社區發展協會的鄭理事長告訴我許多馬岡村的故事、以及漁村和燈塔的密切關係。 我聽了心裡想,在地人的特色生活,與三貂角燈塔的光芒相互輝映,自然會形成最好的風景。採訪結束,鄭理事長開車把我載到燈塔旁邊,他希望我從一個角度眺望龜山島。當我遠眺,我眼裡的浪花說了另一個故事,有關龜山島的昔日,有待我接續尋訪。 正在舉辦八十周年慶的「三貂角燈塔」吸引來許多遊客,我想拍下獨立的燈塔照片,得靜候人群轉身,再快速捕捉畫面。我在園區繞了好幾圈,才拍好燈塔及周邊風景照。聚集許多遊客的臨時郵局,遊客們忙著蓋紀念郵戳。「時空膠囊」默默穿越時光,協助人們捎遞感動與驚喜。因為已經規劃完整的「六部曲」燈塔創作,我未來的採訪與書寫,必然得穿越時空去收集更多老照片與舊資料,它將隨著海浪蕩漾,持續撩撥我的心弦。 回程,從三貂角燈塔走到山腳下,我又繞進馬岡村,去看稍早前訪談過的村民收石花菜,他們把成片曬乾的石花菜,像捲棉被一樣捲起來,那些超過一、二公尺長寬的片狀石花菜,有的深褐、有的深黃、有的米白,捲起來再彎折成螺形,被塞進車庫,那畫面雖然看起來十分有趣,但我很難把它們和我稍早進行訪談時,坐在雜貨店門口矮凳上吃的一碗冰涼「石花凍」連結起來。我把馬岡村又走了一遍,每一戶村民捲成圓螺形的石花顏色都不一樣,村民對我說,只要好天氣,他們都會出海去採石花菜、抓海膽。我問是否駕船出去,因為我看見港邊有許多停泊的船。村民說他們是游泳去採石花菜、潛水去抓海膽,不需要駕船。我說,希望下次再來馬岡,可以見識更多精彩的漁家生活。村民說,石花菜就二個月採收旺季,之後便枯死了。 我望著地上一堆村民剛抓上岸、密密麻麻的棘刺不斷蠕動的海膽,拍下鮮活的照片,心裡遲疑著是否帶幾隻回台北。雜貨店老闆娘說,她可以幫我剖開,挖出鮮味帶回家。我說不、不、不,老闆插話說:「她是覺得海膽漂亮,要帶回去給家人欣賞。」 拎著海膽搭上客運,我靠著車窗沿途拍照,漁港的燈火亮了,我拍下閃光的燈杆。五月的一個週末,沿著濱海公路走向三貂角,一趟燈塔行,留給我璀璨繽紛的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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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進能量服務人群
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四月份月例會中,佛光山金蓮淨苑住持永勤法師、讚嘆佛光人只會供養道場常住,從沒向師父索求什麼!這種「施」而不「取」的精神,就是星雲大師「佛教靠我」的精神。 人間福報「貧僧有話要說」專文裡,星雲大師說:「我要養成佛教靠我的性格」。大師說他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凡夫俗僧,其實只能有寄佛偷生的份,但他卻發願要養成「佛教靠我」的性格,發心要供養佛教,供養眾生。大師弘法利生,從「給人信心、給人希望、給人歡喜、給人方便」的服務精神,去下功夫實踐「佛教靠我」的宏願。 大師所願「人生三百歲」的理念,就是為了要善用時間養成自己的能量、能力,廣結善緣,爭取助緣。他從二十歲開始發心服務,自願一人做五人的事情。講求工作效率,沒有年假,沒有週休二日,整整工作了六十年,一天算五天,不就是「人生三百歲」了嗎?大師這種勇猛精進的精神,難怪能成就那麼多事業,「人生三百歲」吾人不一定能效法得到,但我心嚮往之,要發心充分利用時間,創造自己的價值與卓越。 我們要效法大師善於發揮自己的特點與專長,然後持恆的努力不懈,就能創造卓越。大師說:「我五音不全,連唱讚、誦經都不如人,只興趣於寫文章,供養大眾,只喜歡寫毛筆字,與信眾結緣」。沒想到後來只憑「著書立說」與「一筆字」,卻創造了極大的財富,為佛教建學校、建寺院、辦安老院、辦育幼院等教育文化工作,實現了「佛教靠我」的願力。據徒眾統計,大師寫文章、寫了二千多萬字,出版了三百多種書,翻譯成二十多種語言,真是著作超過等身,而稿費、版稅收入進入作家排行榜,大師是弘法高僧,卻成為暢銷書名作家。 大師與糖尿病為友四十多年,導致眼睛看不清楚,手發抖,不能閱讀書報,不能看電視,但他認為不能無所事事,才想到還可以寫字度眾,大師面臨病痛仍未喪志放棄「佛教靠我」的性格。因為眼睛看不見,毛筆一蘸墨就得一筆完成,因此取名「一筆字」。因為大師「一筆字」書寫內容都是佛法、富啟發性、激勵性的勵志文字,句句都可以做為我們的座右銘,所以深獲大眾喜愛,國內外紛紛邀大師去辦「一筆字」展覽,「一筆字」收入達數億元,全數交給公益基金會,舉辦佛教公益事業。 大師精進勇猛,有時候一天就寫上一、二百張,數量龐大,這種毅力、工作量令人驚嘆,徒眾勸他休息,不能過勞,大師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生命不就是要這樣去發揮極致嗎?這就是大師「人生三百歲」最具體的詮釋。 當今台灣社會,我們常常從電視或媒體報導,看到群眾遊行抗爭活動,向政府或公司要求減少工作時數或要求加薪,所有活動都在「索取」,和我們佛門成員一直在「施捨」不大相同。我想如果政府或公司也能多「施捨」,多關顧員工,苦民之苦,「民之所欲,長在吾心」,也許遊行抗爭活動也不會發生。如果人人以星雲大師的理念來反省檢視自己,要減少工作時數,是否已發揮了服務的極致嗎?要求加薪是否已有足夠的能力奉獻公司、政府了嗎?當然抗爭是民主社會人民的權益。但如人人所願「一切靠我」的性格,或許就有不一樣的思考方式。誠如美國故總統甘迺迪說:「不問國家能為我做什麼?問我能為國家做什麼?」當我們思考:「我能為國家社會做什麼」時,境界就高遠寬廣了,我們不一定要當公職人員或民意代表,才能為民眾服務、奉獻國家社會,只要我們心甘情願做位農夫、小販、清潔工等平凡人,這些平凡的工作,如能盡心盡力做好自己崗位上的工作,就是令人敬佩的不平凡,就是高尚的服務,就是對國家社會的奉獻。倘若我們都能多一點奉獻,少一份爭奪,吾人的生活也許會快樂些,社會也會顯得平安和諧。我認為每種有意義的工作,只要對別人有價值、對國家有貢獻都是值得尊重的,都應該負責而盡力去做好。我發願也要養成「佛教靠我」的性格,為佛教、國家貢獻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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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務與維新
「看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唯在變者!」今日之世局,不正昔日之史事?尤其是身處轉捩時期之金門,重溫史事,更有其深層之史觀意義。且以清末洋務運動與日本明治維新之史事,反思金門之未來。 清末咸同中興名臣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人,在英法聯軍之役後,深覺近代技術的重要性,呼籲「師夷長技以制夷」,進而展開派遣留學生、製兵器等洋務運動,希冀重現「天朝」之聲威。但因積弊過深、財力不足而告失敗。該運動持續了近35年,較日本明治維新提早七年,本運動又稱自強運動。 由於曾、李、左諸人,都曾在剿滅太平天國中,親睹外國「船堅炮利」的威力。面臨中國「數千年未有之變局」,他們繼承了魏源「師夷長技」的思想,毅然於咸豐十年,在恭親王奕訢主導下,推行了一項以富國強兵為目標的運動。但其結果是甲午一戰,中國敗北,洋務運動失敗,埋下辛亥革命種子。 中國和日本在19世紀中幾乎同步進行西化改革;但中國失敗而日本成功,深入研究可以發現:從古今中外歷史上看,變法成功,必須具有「革命性」、「制度性」、「持續性」的元素才能成功。革命性就是「除舊務盡」;制度性則是「全面法制化」;而持續性就是「一以貫之」,而關鍵就是「強而有力的權力支撐」。如「商鞅變法」,因自秦孝公以後,均以商鞅變法為國策,終而統一中國。反觀王安石變法,雖有宋神宗支持;但宋代行儒家思想,欠缺法家的「革命」性格,且有宋一代,尊崇知識份子,而知識份子自主性高,王安石縱有「天變不足懼;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畏」的魄力,也難挽獨木難撐大廈的宿命。且以此來分析中、日變法成敗原因: 首先是既是「除舊務盡」的目標,日本是人人欲除的「幕府」,進而將希望寄託在「天皇」。且為了「除舊務盡」,自然願無條件接受天皇的集權以完成革命。但清庭是由上層社會之名臣所倡導,不可能以形同「造反」的雷厲手段來完成革命,只能著手於「船堅炮利」等枝節上。 由於只能著手於「船堅炮利」等枝節,即不可能有「制度性」的變法,註定失敗的結果。尤者,關係變法成敗之「強而有力的權力支撐」,日本來自於具神格之天皇,且一以貫之,加上有留英背景,個性強悍,素有「明治憲法之父」之稱的伊藤博文協助下,兩者宛如厲行法家思想的秦孝公之於商鞅。而中國變法權力來源是怯懦無權的光緒帝,真正掌權之慈禧太后,對變法的態度,我們甚至可以斷言,慈禧對變法之態度,僅止於給於那些「中興名臣」顏面而已。如此的權力結構,怎不失敗? 史學家黃仁宇曾言,自強運動失成敗之原因,在於西方資本主義重效率的習性,與中國儒家凡事中庸之態度迥然不同。正印證了本文一直強調的:法家強權的革命性格才能成功之立論;就如同厲行「軍國主義」的伊藤博文一樣,習性早已決定了成敗,能不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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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動神靈的祭典
金門人敬稱城隍廟為「上廟」,尊崇神明的信仰地位。今年是金門城遷治後浦335年紀念,從金門城延續來的城隍信仰香火,一脈相承已有五、六百年歷史。 清嘉慶16年(1813年)文應舉由閩安調任金門左營遊擊,雖然他的祖籍是廣東,曾祖父文際高擔任金門遊擊時,全家就定居在後浦,算是不折不扣的金門人。由於文應舉個性勇義好善,向來以回饋鄉親為己任,既然調回家鄉,熟悉官場民風的利弊,在眾人的推說下,他請示長官獲得首肯後,率先捐銀2200兩,倡議在左營遊擊署與左營守備之間興建城隍廟,此舉馬上引起金門各鄉的熱烈捐款,於是在當年10月開始動工,嘉慶18年(1813年)4月完工。一個甲子之後,光緒12年(1886年)發動一次重大的翻修,城隍廟保留有〈捐題翻蓋芳名〉石碑,出資者都是金門協鎮官兵及全島鄉民。 雖然過去幾次的修葺,建築風格依然遵循古代衙署機關型制,體現過堂會審的司法程序,讓城隍發揮掌理教化民心、賞善罰惡的陰間冥司職責,較合乎傳統禮俗的制式約章。在後浦城市的軍政經濟發展過程中,迎城隍淨化人心是居民與神明感情昇華的聯繫,共同的信仰守則,一次又一次借神靈來安撫軍民,團結抵禦外來盜賊的入侵,每逢農曆4月12日,則以酬神賽會迎回民心士氣。直到1993年,也就是興建城隍廟過了三個甲子之後,我們喪失提報為文化古蹟的機會,將舊廟徹底拆除重建為台灣新式宮廟。慶幸的是儘管軍管時期曾經遭受禁令強制停止,迎城隍祭典依然沒有中斷,自發性持續照常進行活動。 102年9月6日文化部召開「民俗及有關文物審議委員會」審議重要民俗會議中,請金門縣政府及保存團體金門浯島城隍廟管理委員會列席報告,就「金門4月12迎城隍」民俗活動,舉行評選審議工作,最終通過指定為國家重要民俗活動,並且證名為「金門迎城隍」,為金門地區首件被國家認可的重要民俗信仰;經過文化部的授證後,這項習俗的榮耀即受到一定程度的重視,同時背負著推廣保存的責任。我們希望今後藉此深化傳承工作,保存過往的歷史、藝術、文化價值的有形及無形資產。 浯島城隍屬於全民,在文化層面思考,尊重民間宗教信仰的自由發展,以保存文化資產角度看待迎城隍活動,不能單單把它擴大為全島煙花齊放的迎神慶典,或者歸為鎮公所例行推動的觀光行政事務;不可否認的,社會大眾過去存在質疑的是公部門的介入方式及活動公帑運用的適當性。作為一個社會人文變遷長期的紀錄及觀察者,近年來發現金門的人文原味逐漸流失,廣下請帖邀約的兩岸三地參與者,講究人頭排場的熱鬧,甚至出現違反地方傳統宗教習俗的畫面,排擠的是本地信眾集合進行廟會儀式的空間與時間。而返鄉子弟和慕名而來金門共襄盛舉者,其配套的交通、住宿、餐飲等條件更相形短缺,這是打著觀光旗號所不願見到的現實窘境。 城隍是中國極其普遍的神明信仰,金門迎城隍有自己的民俗文化根源,回到歷史時空背景,才能展現獨特的內涵及人文魅力,期待在純粹的信仰文化氛圍,虔誠舞動神靈的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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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往事說不盡
友人讀了拙作〈人去屋空話山莊〉,問我為何只介紹太武山莊雙數門號住家,單數未言及,囑我補寫續篇,我說既蒙垂注,不妨再述。 我家住在單數,程如垣老縣長、周法孟伯、宋紹椒將軍之寓所亦在單數。單數門牌中,我知悉的長輩如:曾任金門縣政府建設科長黃壽祖叔、任金湖鎮長的鄧振剛叔、任地政所主任的方國清叔、任財糧科長的林文光叔、軍職獲眷舍的袁寶文叔(娶我后盤羨娥姑)、在金門酒廠任要職的冉啟迪叔、曾任政委會總務科長的張德成叔,我家左右鄰居是陳金錠叔與顧濟生叔,與舍下隔兩間的右鄰是我大姊夫的姑丈王榮森叔。 之前談及雙數住家,我漏列了黃璉叔及王天義叔、溫仕忠叔。黃璉曾任軍事科長、業務管制室主任、自來水廠廠長,在村中搬了三次家,但都在單數這邊前後移動。還有曾任地政所主任的王天義叔、在酒廠任會計主任的韓兆祥叔。在我記憶中,曾任金沙鎮長的符文敏叔及家人,也住過單數眷舍。 我家斜對門淑真姑,夫家姓鄒,她公公是鄒鵬奇中將,鄒老將軍書法好,寫字送家父,鄒晚年寫回憶錄,我曾借閱,內容真誠坦率,書中寫出他的一生與軍旅生活的感受與無奈。張德成叔的三子煥鈞與我無話不說,說其父早年追隨五十二軍關麟徵將軍,任運輸連連長,以大卡車充當裝甲車使用,勇敢善戰,備受長官肯定。之後劉玉章將軍又繼續重用,劉任金防部司令官兼政委會主委時,邀任總務科長。張德成妻屈氏,錦州中學肄業,是村中少數知識婦女,曾任職警總出入境管理處、警政署、故宮博物院。黃璉家在村中搬了三次,黃家長子承中是我老友,他與其母周月桂女士熱心公共事務,都曾任多屆中和市民代表,是政界的重要人物。次子承華從軍報國,表現優秀,是特戰部隊少將指揮官,同村都以他為榮。黃家三子承民讀政戰學校新聞系,品學兼優,不幸英年早逝,其師林大椿教授在《青年日報副刊》寫文悼祭。 太武山莊投考軍校的年輕人,除了黃家子弟,早先,宋委員兒子台九兄、及張家煥春、煥新、煥鈞三兄弟,范家養民兄、姜家輝榮兄及鄒家老三鐵男,都立志非凡、獻身軍旅,日後,養民兄及輝榮兄上校退役,鐵男是現役空軍上校飛行員,他們投身軍旅,吃了不少苦,也成就了自己。輝榮兄退伍返村,有一陣子還擔任太武山莊自治會會長。 之前,我家住金門新村簡陋平房,民國五十年九月十三日深夜,狂風暴雨侵襲,屋頂前段塌下來,廁所也吹壞了,全家人徹夜未眠,母親與大姊,急中生智,率家人奔赴太武山莊方國清叔家借住,方家有二房,一房自住,另一房供我家女眷居住,我們兄弟三人夜間睡在客廳,兩家共用廚廁,廚房兼浴室,我們家人至今感念方家當年援助、接待之恩情。 村中的金門女婿,除了前文提到的蔡鑫銘叔、賀光耀伯、陳清祥叔、廖國雄叔、姜希文叔等人,還有溫仕忠叔、欒有廷叔、胡冶叔、方國清叔、張景輝叔、冉啟迪叔等長輩,另外,鄒家、涂家、俞家、曾家的叔叔伯伯,請原諒我記不得他們大名,但確知他們都有金門籍妻子,而且小孩都很聰明。據我了解,全村住戶有一半都如此組合。 至於夫妻皆為金門人,早期殆只有我家及王天義叔家,日後喬遷入住的有李錫旺。另外,印象中,曾有住過太武山莊的金門鄉親,家母要我稱她阿里姑、來香姑等人,我想應是王姓宗親,但其夫婿名字,仍有待我查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