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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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汪會談20周年的省思
時光荏苒,兩岸第一次辜汪會談倏忽已是20年前的事,20年來,兩岸關係走過1995、96年台海飛彈危機、1999年的「兩國論」風波、2000年的政黨輪替、2001年的小三通、2008年馬政府上台以來的積極開放,20年來,兩岸關係變化的程度尤甚於1979年以前。 相較於眾多以台北或北京觀點對兩岸關係的討論,站在金門這個夾處兩岸,曾經對兩岸歷史起過關鍵作用,也是在兩岸爭戰中受害最深的小島上,金門人別有一番感觸。 兩岸的隔海分治正是從1949年金門古寧頭戰役開始的,此後三十年,由於地緣因素,金、廈兩門一直是兩岸軍事衝突與表達政治意向的廉價場域,期間原本關係緊密、往來頻繁的金、廈兩門人民,則成為兩岸對立相爭的最大受害者。 就以舉世聞名的金門823砲戰為例,證據顯示,北京選擇砲打金門,其目的主要並非解放台灣,更多的反而是藉由砲打金門向美國彰顯其一個中國的主張;而台北以金門為基地對大陸沿海的襲擾,相較於台北所宣稱的軍事目的,鞏固統治基礎的政治動機或許還高一些。無論如何,1979年以前,金、廈兩門無可奈何、也無可選擇地成為北京與台北遂行政治目的的祭品。 時間來到關鍵的1979年,隨著中美關係正常化,北京一方面宣布停止砲擊金門,一方面更選定「前線廈門」作為其首批改革開放的特區,在成為戰地三十年後,廈門人民終於迎來一個全新的發展契機。詎料,為了與北京所謂和平時期對台政策互別苗頭,台北不僅全然沒有發展金門的計畫,甚至反而在金門繼續實施軍管戒嚴,企圖以加強金門的戰地屬性烘托「三不政策」的正當性。 誠如吾人所看到的,原來發展水平相仿、同屬兩岸前線的金、廈兩門,在北京與台北主事者不同的戰略思維下,此後即展開了截然不同的歷史際遇,經過三十年的發展,今日的廈門早已是中國大陸重要的國際港口與觀光城市,相反地,當年被台北宣傳為三民主義模範縣的金門,迄今為止仍然是一個經濟蕭條的小島,這是何其諷刺的歷史際遇? 往者已矣,如果三十年前的北京都有將前線廈門作為改革開放試點的信心與遠見,已經遲了整整三十年的台北更應急起直追,以全新的格局思考金門在兩岸間的定位與發展。 消極而言,和平是兩岸人民的共同期待,符合兩岸人民的最大利益,兩岸應記取戰爭的教訓,雙方均有義務維持一個對等、和平、穩定的兩岸關係架構,切勿再以軍事手段遂行政治目的;積極來說,尤應正視金廈兩門在兩岸關係中的積極意義,例如,早在1990年間由兩岸紅十字會在金門簽署的《金門協議》,一直是兩岸合作打擊犯罪的重要基礎,如何在這樣的基礎上擴大合作,值得深入討論;再如,在兩岸大三通之前,金廈小三通就是兩岸擱置爭議、對等交流的體現,兩岸若能將金廈兩門作為解決兩岸問題的試點,仍有高度的政治意涵。 1949年以來,金門人親身見證了兩岸爭戰所帶來的傷害,在兩岸往來如梭的此刻,金門更能成為兩岸交流的使者,共享兩岸和平成長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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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不二
佛教哲學中認為並無一個自我存在,這即是所謂的無我觀,《金剛經》上說:「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圓覺經》中摩維詰對彌勒菩薩說:「若過去生,過去生已滅。若未來生,未來生未至。若現在生,現在生無住。」換言之,過去的我已逝,未來的我未可知,現在則是說現在瞬間已成過去,是無住的,則我們執著的「自我」又何在呢?這種無我觀和現代心理學上的自我認同好像是矛盾的,其實,現代心理學講自我,也是變動不居的,在和別人的互動中自我的認同隨時在改變。本來,這世界的本質就是永遠在變動,這是中國《易經》哲學的基本概念,也和西元前六世紀希臘哲學家賀拉克立特斯(Heraclitus)的認知相同,賀氏的名言是:「每件事都是變動的,無事可以永恆不變,我們不可能兩次涉足同一條溪流。」換言之,同一溪流,涉足再入,已非前流。人的自我何嘗不可如是觀。 但是一般人總不能認知這一實相,因此迷失在強烈我執之中。「自我」是一種堅固的信念,是一個控制事物堅固的、不動的實體。自我把世界當成一個分離的遙遠之物,所以不斷地想把一些東西帶進自己的勢力影響範圍內。在這種狀態下,獲得與失去是衡量成功與失敗的標準;死亡與生命被視為絕對地對立;生命是一個需要去獲取的寶藏,而死亡是終極的失落。其實,當我們迷失在自我維護時,我們便無法接觸人性中那更具有包容性的層面及對世界採取開闊與包容的覺知。當我們放棄我執時,世界便對我們開放了,在這種狀態下,他人或者任何發生在我們生命中的事物,不管是好是壞,是善是惡,不會被視為是對我們幸福的一種限制或阻礙,而是我們生命中的增上緣。我們可以如實如是的活著,生命中的滿足,正是來自與一切人事「如是」地在一起,而不是獲得利益,或避開不利的情況。這時「自我」的意義就擴展到超出小我,而含括了宇宙萬物,我們有一種開闊的感覺,對待別人充滿善意,也無須保護或捍衛自己。對我們而言,重要的是根據當下如實的了解自他不二,而不是維護虛假的自我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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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冶遊備覽
吳如明同學為寫論文《金門男人在廈門的夜生活》,還特別到廈門親自下海,花兩個月時間身體力行親體驗,作一個男人該做的事,也不知他到底試了多少深淺?他說不外是,風花雪月、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酒池肉林的夜間休閒娛樂。如果沒有經過臨床實驗,恐怕要被人譏為裸女野奔-空穴來風。真有這麼好空?麻煩小吳他熟門熟路,揪個團采風去!老吳我廈門進出幾十趟,還是搞不清楚方向,常迷失自己;船渡過江也容易暈船,醉得自己不知身在何處? 金門封閉過久,一旦開放,卻已老態龍鍾,很多人勉力追求歲暮的遺悅,希望能抓住一點青春的尾巴。有氣無力捕捉風燭搖曳,臨老入花叢,總是斷斷續續半吹半醒人間春夢,牡丹花下,作鬼也風流。夜夜春宵,日日花朝,幾人能夠,金槍不倒?卻給很多人有機會去體會「勿忘再舉」,總有人老是「中興再忘」,臨老招老舉,就老是不舉! 《海上冶遊備覽》光緒二十年(1894甲午)雕版,小本掌中書,為冶遊海上煙花巨巷者,指點迷津。迷津寶筏主人戲書:將其中迷人之徑,惑人之具,媚人之技,餂人之詞,一一表而發之,揭而張之,俾閱者一目了然,洞若觀火,知佳境實為幻境,迷途實乃險途。書中附有精彩圖繪:聽堂唱、打茶圍、吃花酒、叫出局、坐馬車、遊張園、貓兒戲、吃大餐、點女書、看夜戲。雖有點文化,也有一定的價格行情,但還是要花大把銀子,這是昔日上海的玩意兒。近聞熟門台客席間說了,現在上海,每人每夜花費動輒上萬草紙,個個如花似玉,高身兆妖嬈,可比明星女優,不是由你來欽點,是她要挑你。想我糟老頭一個,自慚形穢,阮囊羞澀,就近找便宜的將就就算了。郁達夫,總喜歡到霞飛路,找又醜又老的妓女,深怕情多累美人,也怕過勞了自己。想學唐伯虎「煙花隊裏醉千場」,來世再重修吧! 本書援北里、志教坊、記板橋、錄畫舫諸書之例而作滬遊備覽,十里洋場、三租界,大道康莊。粉白黛綠,倚欄憑檻,手揮紈扇,目送青衫。茶煙酒霧,鬢影衣香,氤氤氳氳,蕩人情懷。春申江上勾欄林立,奢華靡麗甲於天下,款款蝴蝶傍樓飛,蜿蜒燈火如龍遊。萬里橋邊,蝦蟆陵下,尋花問柳,嘲風弄月。檀板歌聲,笙管嗷嘈,畫棟朝飛,珠簾暮捲,楊柳依依,合歡朝夕,銷魂胭脂燈影,極盡聲色之娛,齎千金厚幣,而留連忘返。 滬上有「住家」者,一二女妓閉門延客,生客必有蜂媒蝶使方可訂交。「長三」門貼某寓,上等妓女,專招待有身分的富爺,概收佛餅三枚。「么二」統收二洋,故稱么二,環肥燕瘦數十人,直接點妥登堂入室。元明教坊官妓遺韻,妓有官人之稱,「渾官人」,已破瓜者,雖已梳籠,還挽ㄚ髻,作女童模樣。「清官人」,未破瓜,待年待價而沽的雛妓。廣東館的廣妓稱「老舉」;廣妓之小者叫「琵琶仔」,專司裝煙捧茶,梳籠之費還蠻貴的。海上冶遊品目繁雜,略披一二。 溫柔鄉真娛事,縱使天多離恨,墮塵夢於煙花,締仙緣於風月。雲夢酒癡,探知古人「虫二」,文士風流古今皆然,還需一點真本錢,艷羨之餘,徒垂龍涎三尺。獨恨身在錯誤的年代,晚生而未及臨沐滬上雲雨,早生則到老朽才入鷺門,已一元垂垂,吊兒郎當,進也難出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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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詩追逐純真
夜裡,我在電影資料館翻閱一堆劇本,周末的夜,鬧區裡有更多吸引人的休閒娛樂,館內只有我一個閱覽著。我快速搜尋、翻閱許多劇本與電影叢書,手裡沾滿灰塵。借好書後,捨不得離開的我坐在無人的小小閱覽室裡,一本一本翻閱平放在陳列架上的雜誌,有的雜誌封面上積了一層灰,我拿出面紙擦拭時,心裡有一種淡淡的哀傷。 為了寫好馬祖微電影劇本,夜裡我特別來到資料館取經。館內一如從前,影片與叢書都安靜陳列架上,熟悉的影帶放映區一樣未變,而館外的世界正快速流轉著。多年以前,我是這裡的常客,閒暇時間都泡在這小小的空間裡,貪婪的吸收我喜歡的電影中的一切。每次影片和書看累了,我會放鬆眼睛去散步。館外的餐廳、小吃店輪流光顧,浸淫資料館的時間久了,嚐鮮找吃食的範圍越走越遠,附近每一條路都有我的影子,大街小巷都走得非常嫻熟。繞逛一圈、嚐過美食後再回資料館看書、看影片,心裡充滿飽足的幸福感。 不變的資料館依舊維持手寫借書單、借好書後要在書末一張「到期單」蓋上還書日期戳記。周末夜,我這唯一的閱覽者,背包裡裝著新借的劇本,一如從前,我沿著熟悉的街道散步,那些翻新的店面,有光鮮的新式潮流門面,裡外都追逐新穎,連影子都閃著彩光。而我借閱的老劇本,裡面有美好的影像記憶,我翻閱時沾手的灰塵雖然讓我看見資料館的環境及設備未跟上潮流,但我得包容那資源不足的一面。就像我沿著老店的方向走,卻找不到原來熟悉的古早味,不得不放棄覓食的念頭一樣。 心裡馱著心事的我並不感覺到餓,但隱約有一種愁與慌鑽進來,當我捧讀劇本,那飄浮的心漸漸安定下來。熟悉的一部老片子,吸引我再回頭去看舊劇本,我發現自己的心一樣年輕、一樣懵懂、一樣敏感、一樣多情,這世界不會老得太快,因為有好電影陪伴我過日子。 兒童繪本也是一樣。已經完稿的十五幅圖文,我心裡想著它是否能以蠟筆再重畫另一種版本。創作世界讓人感覺痛的深淵,也是追求美的極致境界,我小小的創作嘗試無須遲疑或者掙扎,它可以靠激情直接撲向美感追逐。夜裡劇本看累了,我把其中一幅畫以蠟筆重畫一次,那小小的演練,不只是媒材與色彩的捕捉而已,也是在感應另一種滲入,測試自己創作的堅持與純粹度是否像老電影、老劇本一樣,經得起咀嚼、來回穿梭時光,那越久遠越古老的部分,正好催生現代新的動力。 我想,真誠面對生活及創作的人,並不會特別強調或者追逐個人風格、價值所在,以及藝術的水準恆定度,但很自然的會匯聚氣流,產生靈性地帶,以近乎宗教的神聖氣氛,與人交流及互動,進而產生更多的良性循環,連帶地內化一種純淨的生命態度,最後增進了創作的敏感度與責任感。 當心儀的繪本出版社一頁一頁和我討論如何修圖,我心裡既興奮又感動,畫中的主角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我,他也感受到一種成長的喜悅。當徐董、惠怡和我討論電影的相關事務時,我心中也是充滿昂揚的鬥志,那用心交流的時刻,尚未完成的部分也順利推展開新遠景,空白處也填入知識、視野、思想,心也變得特別柔軟,可以自由穿梭進入個場域,那是極微妙的一種氛圍,彷彿生命在寫頌詩,追逐著一生的純真圓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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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遇的幾部老電影
一日,跟電話公司抱怨網路速度,對方說可以提供較大的頻寬試用,試用期後,若感覺滿意要繼續使用得多付費用。另外,願意提供幾個電影頻道免費試看。但幾次轉到這些電影台,不是影片過於老舊,就是內容無法吸引人,甚至還有黑白片,後來也就忘了這檔事。時光冉冉,試用期到了,打電話去取消這些頻道,服務人員說,願意再提供不同的電影頻道試看,就姑且再試之。 這回總算有讓人喜歡的影片。我沒刻意去查訪節目表,只是偶而坐在客廳沙發打開這些頻道,見到喜歡的就看,有時中途有事離開,往往一部電影只看後半段或其中一小段。這樣說來,這些頻道像似讓我觀賞電影預告片,值得一看的,我就上圖書館搜尋DVD,沒想到,想看的幾個片子都找到了。 中文片名叫《意外邊緣》的 In the bedroom,敘述一對夫婦Matt (湯姆威金森飾)和Ruth (西西史派克飾),他們年輕的兒子愛上了一位年紀較大且與丈夫婚姻出現問題的婦人。不幸地,兒子後來被婦人丈夫殺害。 一向平靜幸福的家庭,從沒想過生活會起這樣的大波瀾。這突如其來的悲劇,讓Ruth心中的憤懣、怨尤、咆哮、無處可訴的怒氣一股腦兒往Matt身上發洩。這一幕,當Ruth出外購物遇見兇手仍逍遙法外心中怒不可遏,回到家中與Matt的爭論最為精采,Ruth或沉默不語、或狂怒咆哮、或低吟哽咽……到彼此相互指責,互相撫慰……,表情、情緒、言語、聲調……發揮得淋漓盡致,兩人紮實的演技令人激賞。 《揮灑烈愛》(Frida)是女畫家芙烈達‧卡蘿(莎瑪海耶克飾)的傳記及與丈夫知名墨西哥壁畫家狄亞哥間愛恨交織的情史。芙烈達在一場車禍中嚴重受傷,身上多處骨骼斷裂,但她仍堅強地從事熱愛的繪畫。她的畫作真實表現自己,將流血、痛苦、哭泣、穿鐵衣支撐軀幹、身體的器官……赤裸裸地表現出來,畫面震撼人心,讓人不敢直視。 片中墨西哥文化、拉丁的浪漫歌舞、艷麗的色彩、芙烈達深具特色的服飾,是故事外迷人之處。 曾看過的 《長日將盡》 仍值得再看,由安東尼霍普金斯扮演富豪管家Stevens,是位一板一眼極度忠誠嚴謹的管家,從不輕易表露情感。女管家Kenton(艾瑪湯普遜飾)日久對他產生情愫,但Stevens卻完全無動於衷。最後一幕在滂沱大雨中,當兩人緊握的雙手鬆開離別那刻,依依的離情令人扼腕。 片中準備接待賓客的宴席長桌上,為求餐具擺放整齊劃一,特地以尺量度。雖只是一個鏡頭帶過,讓人印象深刻,顯露出上流社會的精緻與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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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醬油
打醬油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指孩子很大了,可以幫著做家務,通常表示自己不再年輕。另一個是網路用語,指對公眾話題不關心,有「與我無關」的意思或「這事上頭罩著,我評論不得」之意,相當於「路過」。 衍生意,形容某人在工作崗位居於副職,而無實權,或者在其位而不謀其政,多作為自嘲。以上是我在「維基百科」上查到的定義。 最近不管是國內或國外都出了幾件大事。遠的是美國波士頓馬拉松的爆炸案,近點的新疆自治區發生49年來最大規模暴動事件,再近點,金門的幾起BOT案也在立法院、臉書上如火如荼的掀起論戰,以上幾起事件在全球、區域及地方上都算得上是受矚目案件,但深究而言,是更多對政府職能信心的下降,對政府施政充滿危機感。 民眾對政府職能的期待上,會因為大環境、競爭力,以及不同時期的功能需求而有所改變。因此,不管是全能政府、法治政府,還是福利政府,施政方向的偏頗勢所難免,「不信任」可能是公民對理性的民主參與公共政策融合度的綜合評價,也可能是民主不成熟的展現,或「人云亦云」,或樹立了崇高的道德標準,卻進行著低劣的政治操作。我們一直以為,民主是需要教育及培養的。「審議式的民主」固然是項指標,卻不代表可以不經由任何的努力就全然要求政府踐履,要求公民達標。政治成熟度絕不是一蹴可及的,如果我們不能打小樹立民主教育,建立正確的政治參與態度,便一味要求政府全然以民意為依歸,或實踐真實的人民當家作主,既不切實際,亦屬書空咄咄之舉。大陸的網路小說《官神》,便提出過這樣的例子。 「在中國南方一座城市,有一家電視臺在採訪過往的群眾時,請他談談對一件引起轟動的大事的看法,結果這位拖鞋短褲男士對此很是反感,不耐煩地說道,我就是出來打個醬油。什麼轟動的大事,關我屁事?」 現在的中國人正在追求更大的住房、更豪華的汽車,對於人權和民主的認識,還處於初級階段,你要是到中國百姓中間走一走,看一看,和他們講人權講民主,還不如送上一袋麵粉和一桶油來得實惠。在不瞭解百姓的基本需求之前就高談闊論人權,打醬油都會打到變質的醬油。 民主,就是人民當家作主。要求作主,就不能以「打醬油」的心理來面對重大的公共事務。我們經常嗟嘆民眾對公共事務冷漠,殊不知沈默的多數本就是民主社會的常態,德國傳播學者諾爾.紐曼(Noelle-Neumann)還因此提出了「沉默螺旋理論」。她發現,當人們覺得自己的想法與環境不同時,會產生一種趨的行為,而逐漸保持沉默,甚至放棄自己原本的想法,趨向主流意見。以台灣俚語來講,就是「西瓜偎大邊」。 如何讓政策主張成為「大邊的西瓜」,便是一種民主訓練與政治成熟的歷程。與其挖心掏肺的感嘆時不我予,不若去反思我們的民主有否從扎根處一步步的做起?就如世人對中國高舉民主人權大旗時,恐怕要先問問:你家的「醬油」幾元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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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的眼光
我聽過看過金門島上最會最能自助旅行者,莫過於董倫如。 他的自助旅行真是克勤克儉,省錢,但也費神費力累得要死,沒那種毅力的,半途就開始埋怨牢騷,說下次打死再也不跟,但他那種完全自助、抵死不悔的旅行方式,算是一個奇葩,一位異人。 他周遊列國,見多識廣,養成他老氣橫秋的自負,也塑造他教學活動創新的本事,往往金門農工的運動會,他帶領的班上總是花招百出的出場,叫人眼睛大亮,從心底噴出笑聲,大喊阿如怪胎! 我從前寒暑假也喜歡跟他出門,也經歷過很多新鮮事,幾個印象深刻的:在人聲車聲沸騰的新疆菜市,他蹲下身子隨手就拾掇沾滿灰塵的蕃茄,往褲子一抹,就吃將起來,我則在一旁觀察他會不會漏屎,不敢聽他的「吃土粉不會死,細菌才會死」;我們投宿廉價旅店,他只剩內褲,呼呼大睡在只用大刷子刷過不換床單的床鋪,我則合身包裹,擔心上一個客人有沒有皮膚病;半夜乘坐大巴,車子迴繞在青康藏高原,一路上半睡半醒擔心會不會突然有壞人襲擊。反正跟他自助旅行,可以深入遍覽當地風土人情,自由自在,與跟團被侍奉得像皇帝,是大異其趣的,讓人印象深刻到終生難忘。 我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到新疆的博物館,看千年古屍的木乃伊,偌大的館舍、陰暗的燈光,沒有其他遊客,我們眼睛貼近玻璃櫃子,以最短的距離看那男男女女的木乃伊,有大人有小孩,有將軍有官婦,木乃伊的眼瞼指甲頭髮皮膚都還歷歷分明,甚至連他們生前是得過什麼病才死的,死的時候是幾歲,都在解說牌上清清楚楚,他們利用死人賺門票錢,賺得用心用功夫,實在叫人佩服。 我聽阿如說柬埔寨曾經經歷過共產黨的「殺戮戰場」,現在他們把堆積如山的骷顱頭,原地保存供人參觀,藉以教訓世人戰爭的可怕,又大發觀光財;又一連串說起印尼巴布亞新幾內亞的「燻屍」、信印度教的人民在恆河邊焚化遺體、中國貴州疊棺的洞葬、江西龍虎山的懸棺表演、埃及金字塔的木乃伊等等,他說許多國家的古墓都是著名景點,骨骸和遺物都是文化資產,也是吸金的觀光亮點,這些都不是談鬼說怪,而是當地的喪葬文化,且經過官方的保護與推廣,才讓世人更加認識這個國家。 文化的面向涵蓋人民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衣食穿著,房子建築,地表景觀等等,但如果聚焦縮影,一個地方的博物館就是代表就是精華,幾乎是很多旅行者最想去看的地方,如果它有夠厚實豐富的藏物,一定是「千夫所指,萬目注視」的所在,其經營當非易事,其藏物不怨多,只怨少,怨雜不知整理,堆積像倉庫,絕對不會有拒物收藏,讓寶貴文物流浪在外的。 前些日子一塊瓊林蔡氏先人墓誌銘出土,我觀其年代是明崇禎元年(1628年)銘刻,距今已有385年的歷史,墓邸主人是瓊林蔡氏先人邑庠生蔡荊玉,墓誌凡976字,銘刻內容舉凡當時的社會民情風俗、家族譜系、文章書法、銘刻工藝等都可窺知一二,實在是一塊值得收藏的古文物,瓊林蔡氏族人揚稱要上書總統府,或說要送給台灣博物館收藏。我則想起民國48年古崗的明魯王墓出土後,壙中墓誌銘據聞至今仍被留置在國立歷史博物館,就覺得可惜,豈可再重蹈覆轍。 我認為,不能說金門是一個有文化的地方,但要看金門的文物,卻要到別人的地方去;而文物的價值哪裡是故宮級的金銀財寶才是,我們應該有屬於金門的東西才是;至於文物,那個不是留有先人的手漬,如果都以民俗忌諱來談,那整理秦皇兵馬塚陶俑的人豈不都要鬼魂附身;金門沒有這些常民文物的東西,要說金門代有才人,實在叫人難以相信;尤其對一個旅行者來說,沒有一些夠悠久歷史、可以講述故事的東西,要怎樣叫他們駐足腳步,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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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Vagas賭城系列之二
CASINO裡的兔女郎 「Cocktail。」一身泳裝打扮的Bunny girl,如兔子一般快速穿梭在各種電玩或賭具之間,「Cocktail…」口中像機槍掃射般不停的叫喊著。 起初,你被這樣的裝扮嚇的不知要把眼睛放在哪裡?漸漸的你離開了第一次上靶場的恐慌,你習慣了,慢慢的知道瞄準,知道望向她穿著黑色褲襪的下身,還有上身。下身不止有泳褲一般的褲子,褲外還別上了一朵大大同色系的花瓣,幾乎把整個臀部都遮蔽了起來;上半身幾乎是半裸的,酥胸像兩顆球,白色的。最後;終於具焦,在這些酥胸前的托盤上。 托盤上有客人點叫的各式含酒精或不含酒精的軟式飲料,最顯眼的是托盤的最前方,放置了一個小盒,盒子裡面插著一些特意整理拉直又豎起的紙鈔,像許多根莖植物束在一起的綠色盆栽。 賭場裡,所有的飲料都是免費供應;你只須付些小費,就可以不必移動半步,在座位上,就拿到你點要的飲料。據說那些女郎的基本薪資不高,真正的收入多半靠這些小費。 你終於瞭解,為何要叫兔女郎,為何要快步如飛;她們不靠賭維生,只藉著遞送飲料賺錢,那些小費就是她們的紅蘿蔔。走過幾家賭場,裡面遞送Cocktail的女子,雖非一律兔女郎的標準妝扮,有些經過改革、經過變裝,但清涼無比仍是標準。 你上網查了資料,知道Bunny girl 是由Playboy club為濫觴。但賭場與CLUB到底不同,賭客與PLAYBOY也相異其趣;卻都與曖昧的性有了連接。 紙醉金迷之外的街景 離開了叢立的飯店賭場之後,在人行道上,你總會看到有人行走,步履不踉蹌,衣著不藍褸,神色也還自在的手上拿個紙板;卻都以紅綠燈為中心的一、二十公尺的距離內游走。 居住在拉斯維加斯超過20年的友人像導遊,解釋著那是遊民是街友,多半是外州來的美國人,輸個精光,回不了家,成了會遭警察取締的遊民。語氣裡沒有哀憐、沒有驚異;就像說著遠方發生的故事。 在紅燈前停下,你終於看清了手持的紙板上有兩道折痕,可以折疊為一小塊,輕易的藏入衣胸內,或是拿出攤平,成為一塊大字報。上面分三行寫著:HOMELESS /HUNGRY/ PLEASE HELP ME。 果真是遊民,是奇景,這樣的奇景也在賭城最熱鬧的STRIP區也上演著,人來人往的天橋上,你目睹一男一女的遊民各蹲跼在橋廁的兩邊,連大字報都免了,膝蓋前就是一頂帽子,帽內有一兩枚硬幣,乞討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男子低著頭,你無法看清面貌。卻與女子十足的打了一個照面,四十餘歲的樣子,藍眼下浮著兩片眼袋,眼中漾著癡迷賭客慣見的茫然與閃爍,高挺的鼻梁在蕭瑟的臉龐上;應該,或說曾是個美人。但淪落至此,不僅是美人遲暮的悲哀,更有自作孽的下場! 「近年來在街頭出現的遊民,都是白人。」友人未帶批評的平靜述說著:「在賭城,只要肯做,沒有找不到事的人。」讓你想到在台灣的街道,尤其是在接近紅綠燈的地段,那些穿梭在車陣揚起的廢氣與煙塵中賣蘭花的小販,竟是那樣的敬業努力與任命。 賣場前也偶有遊民,隨機走動著,趨向可能給錢的人們,開口。你不習慣這樣的場景,閃了開去;旁邊的友人,卻沒躲開,給了錢。你假裝沒看到這幕。 事後,你悄聲的問收入並不豐厚的友人,「為什麼要給錢呢?你看他們年輕,又好手好腳的。」友人遲疑了半天,才說「自己的兒子流浪在外,多年沒聯絡了;給遊民錢,大概就像給自己兒子吧!」 你有些懂,又有些不懂;默默地沒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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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往事說文壇
去年七月,余光中來金講演,文化局聽講人不少,購書請余簽名的場面也頗為熱鬧。余妻范我存女士隨行,我趨前致意,說我是其女珊珊等人四十年前就讀光仁中學的學長,並說了些八卦往事,她及友人在旁聽聞,感到有趣又詫異,說這些是她未曾知曉的。 民國六十二我讀光仁高中高三,同班盧同學英文成績與我一樣不甚了了,然而唱起英文歌曲呱呱叫,他與當時廣播電台西洋歌曲主持人余光(與余光中一字之差),甚為熟稔。班上同學好此道者自組樂團,於學校園遊會時,將教室改裝成演奏會場,高唱熱門歌曲;欲欣賞者須買票入場,盧同學是主唱,聲音優美。余家有女初長成,就讀同校初中,也進場聆聽。盧心情特別好,看見伊人姍姍前來,還特別致詞歡迎,並送她一顆大蘋果,女孩捧在手上,心情愉悅。 之後,我入東海大學,某夜余光中來校演講,在此之前,我曾見余主持中視「世界之窗」節目,余先生端坐椅上,面無表情講述,當時我年輕無知,感覺無趣。但此番住校無聊,信步前往,但見銘賢堂內座無虛席,余講什麼題目,我忘了,只記得余氏當天演講又吟詩,以中文為主,偶有外國詞語。余春秋鼎盛,吟誦其詩,詩的節奏快慢及押韻,都恰到好處,觀眾不時給予掌聲。他個子不高,但詩文氣勢盛大雄渾。講畢有外文系魏講師提問:「余先生,為何你的詩中喜歡用七這個字?」余光中不急不徐回答說:「那只是一個偶然!」 民國六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中央日報副刊,登了篇〈父親素描〉,盧美光憶寫其父盧光舜(外科名醫曾任榮總副院長),說其父當年關心子女青春期的小故事,說其弟(即我盧同學)在高中時期認識了某人的兩位女兒,回家時常談到那位姐姐如何,妹妹又是如何,盧父記不清她倆名字,便取她倆名字諧音,姊姊取名「酸酸」,妹妹取名「臭臭」,以此說笑……。之後,其弟談到她們時,也忍不住會笑了起來,不再苦哈哈的只是單戀。 友人說范女士曾解說余光中與陳映真之往事,友人詢我知否?我說此事在陳芳明書《鞭傷之島》(自立報系 民國七十八年出版)的〈死滅的,以及從未誕生的〉長文中有提到,說鄉土文學論戰時,余光中發表〈狼來了〉,呼籲當權者必須「抓頭」,使文學巷戰聞到了血腥氣息。陳芳明當年留美,收到余光中寄自香港的一封長信,並附寄了幾份影印文件,……余光中特別以紅筆加上眉批,並用中英對照的考據方法,指出陳映真引述馬克思之處。余光中倡言的「抓頭」,帶給陳芳明無比的震撼。 余說要「抓頭」,文壇的看法紛歧,日後,有些人對余光中有負面的看法。十幾年後,陳芳明寫〈古典降臨的城市〉(此文刊於《印刻文學生活誌》2007年4月,也收於《昨夜雪深幾許》一書中),陳寫道:「余光中的觀點,事後證實是正確的。余光中的用詞誠然過於猛烈,但陳映真的信仰與行動卻吻合〈狼來了〉一文的描述。我只是無法苟同『抓頭』的提議,否則陳映真的馬克斯主義及其中共的立場還需要懷疑嗎?」 陳映真和余光中,是很多人喜愛甚至崇拜的作家,陳芳明自言在蒼白無助的大學生時期,陳映真和余光中「他們像極暗夜裡的兩盞車燈,在顛簸的旅途為我開路。」 近日,陳芳明來金演講,我好奇問他,成大歷研所陳明成,2002年為何寫《陳芳明現象及其國族認同研究》此碩士論文,而且又是由陳之好友林瑞明指導,陳答覆,殆因他不贊成河洛文化獨大吧!然事後有關人士均曾向他致歉。林瑞明(筆名林梵),是詩人兼學者,研究台灣文學有卓越成績。余光中、陳映真、陳芳明等名家,是文學殿堂的巨人,也是雄辯滔滔,下筆萬言的大學者,三人著作在華語文壇,皆享有崇高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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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進出的濃與淡
整個三月我每天都忙碌異常,常忙到半夜才上床,鬧鐘一響,立即又跳下床展開新的一天。我發現自由業者其實一點也不自由,總是被時間追著跑,跑不動時還得天天去游泳,鍛鍊好體能才能熬夜工作。 對季節及節慶敏感的我,發現濃與淡自在心中,三月裡我徜徉在馬祖繪本、微電影、詩與畫之間。為了能穿梭多元創作,我保持純善靈動的一面鏡子,將心貼附其上,不讓塵埃沾染。當繽紛多彩與潛藏內斂俱存一個小宇宙時,有家人進出的世界也一片祥和。 淡淡三月天,哥、嫂從零度下的美國密西根州返台,中途轉機困在遭強風襲擊的日本成田機場,父親機場來回奔波了兩天才接到人。兩周的假期吃吃喝喝,我生活的放鬆調劑是做菜,從西班牙海鮮燴飯出場,每天展開不同的菜色。午、晚餐之間,爸、媽鎖定電視的動物星球頻道,哥哥、千羽和我三台筆電各據一角、穿梭無線網路世界,偶爾交流分享一些資訊。包括千羽的哥哥從法國捎來的哲學課程分享,尼采的「道德系譜學」、德希達的「藝術中的真理」、哈伯瑪斯的「溝通理性與教育」等我都很陌生,只好啃啊啃,淺嚐一點淡淡三月天滋味。而親情是濃郁的,弟弟從加州來信說,他三月下旬要帶kyle從美國加州返台,他的航程可以直飛,十三個小時就能飛抵台北。不用擔心像哥、嫂一樣,在成田機場地板睡一夜,那一夜已近凌晨,我還接到哥從成田機場打來數通電話,說飛航安排一直變化,旅客都困在機場進出不得,而父親在機場苦等、接不到人。嫂嫂後來對我說,在航班變化中旅客並未被告知,大家都一頭霧水的苦等,我哥一直找管道溝通並抗議,而航空公司卻表明因天候因素不予處理。確定只能在成田機場地板睡一夜時,我哥便忙著找礦泉水、發餅乾給落難者,一位要返台的阿婆,亦步亦趨的跟著我哥,片刻也不敢稍離,因為擔心隔日的航程再生變化。而我哥在機場為同班機的旅客奔忙了一夜都沒睡。 人在異地,最能感受人情滋味,機場、碼頭、火車站的繁忙與疲憊,總把旅客的處境鮮明呈現。返台後哥並未對機場受困事件多說什麼,但強調面對不合理、不妥當的處理事件時,應該立即提出抗議並申訴。嫂嫂的描述讓我們知道哥盡力了,也妥適協助了一些落難機場的人。 每次走在不同的路上,我都會思考、感受創作與生活的密切關係。我發現過去因敏感而脆弱的自己,因了悟一些事而變得堅強了。最近回爸媽家,我喜歡走一半的路,再搭一半的公交車,那騎自行車不需花一刻鐘的路程,我像旅行一樣來回、變換不同的走法。而左看右看、觀察發現的故事,它們常常溜進我的詩與畫,包括劇本也得靠它來滋潤書寫。當哥、嫂把ipad裡的歐洲旅行照片與家人分享時,我發現我們心中都有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宇宙星球在運轉,當我選擇走一半的路,再搭一半的公交車回爸媽家時,它們一樣運轉著,帶我走進一個沒有距離的機場、碼頭與火車站。 三月進出的濃與淡,盡在胸臆。在無線網路穿梭中,世界可以小如鴿卵握在掌中,我滑動著哥送我的無線滑鼠,繼續搜尋我嚮往的世界。創作最迷人的地方在那濃與淡的掌握與拿捏,詩的色彩、繪本的童趣、微電影的劇情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