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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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雕像戴口罩
自從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出門戴口罩逐漸成為共識,為了呼籲大家勤戴口罩,網路上開始流傳戴口罩的仕女圖,以及同時戴好幾個口罩的四面佛等KUSO圖,一看便知是修圖軟體(Photoshop)的P圖傑作。 愚人節隔天,4月2日我收到一張署名「成大藝術中心」發出的照片,竟然是國立成功大學光復校區校門口的「詩人」(魯迅)雕像戴上了一個超大型的口罩。心想:真的假的?八成又是誰P圖惡搞的吧?才這麼想,很快又看到相同畫面的另一張照片,上頭大字寫著「戴口罩就是保命/成功大學關心您」,莫非這真的是成大校方所為? 出於好奇心,我4月7日特地改變進光復校區的習慣路線,繞道大學路正門口去看那座詩人雕像,結果沉思的魯迅並未戴上口罩,這就對了,網傳照片果然是P圖,否則這座高230公分的詩人右手托顎的頭部雕像,他的頭圍也差不多230公分,要為他戴上口罩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詩人雕像戴口罩的網傳照片不只這張,我想起稍早之前,也曾看到國立金門大學校園鄭愁予教授雕像有類似畫面,那是座真人比例的詩人石雕,要拿個口罩替他戴上應該比較有可能,所以4月8日,我特別請金大同事慧苹幫忙到現場了解一下,她在午休時間拍了一張照片傳給我看,鄭愁予雕像並沒有戴口罩,可見又是一張P圖,網路世界真不可信啊! 意外的是,4月10日上午,我研究室的助理凱蘋突然又傳來一張成大光復校區正門口的魯迅雕像照片,告訴我那座詩人雕像真的有戴口罩耶! 我再度好奇地去到現場勘查,果然見到一個大型的淺藍色布口罩,長96公分,寬40公分,比一般成人口罩大二十幾倍,被牢牢地綁掛在詩人雕像的嘴巴上,證實這畫面的確是出自成大藝術中心手筆,而非電腦P圖。只是,為什麼4月7日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沒看到呢?難道是剛好髒了被取下清洗,甚至還拿去用電鍋蒸過,以便重複使用?研究室助理們你一言我一語認真討論起來,還有人說:「幸好不是用氣炸鍋,否則可能又得花錢重做一個了。」 資深記者于郁金先生聽我轉述以上趣聞,隔幾天還專程到「成大光口」求證,連拍了十來張照片。我告訴他:「網路世界真真假假,沒想到成大藝術中心果真為『詩人』(魯迅)雕像特製一個合乎大小比例的布口罩,實在很有心也很幽默,現在就等金大『詩人』(鄭愁予)的響應囉!」 郁金兄實事求是,他4月22日深夜的新聞報導不僅用心追查成大魯迅雕像的來歷(原為留日嘉義雕塑家蒲添生以魯迅為本的作品「詩人」,其子蒲浩志以青銅局部放大重塑,自2009年起置於成大光復校區大門口),還告訴我們為了宣導防疫,各地陸續發現「名人」雕像戴上口罩,4月7日有媒體報導:「歐美社會似乎越來越重視戴口罩防疫的觀念,就連紅襪隊主場外圍雕像,近期都被拍到戴上口罩的特殊景象。」日本也有報導指出:「近日有家貓寺廟在推特上貼出他們的防疫新招,給寺內所有的貓雕像都戴上了口罩,寓意為大家祈福。」 可喜的是,4月23日下午金大校方迅速響應,而且不僅為2013年設立在榕園的「桂冠詩人:鄭愁予講座教授」雕像戴口罩,連附近的黃廣志校長雕像、漢貴恩教授雕像也同時都戴上了富有濃厚金門風的花帔口罩。因此《聯合新聞網》(蔡家蓁)於金門率先即時報導:「金大搞創意!KUSO大師雕像戴口罩為學子做示範」,《中時電子報》(李金生)也說:「金大石雕像戴大口罩 同學:有亮點!」 現在正值防疫期間,成大、金大詩人雕像戴口罩是一種幽默的提醒,提醒校園師生小心防疫,要記得戴口罩,保護自己也保護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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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
日頭赤炎炎,陽光下的海風,追趕著翱翔天空的海鳥,輕輕擺盪起停泊波上的船隻,如金幣撒亮一海。烏雲陰沉沉增厚,黑幕下的狂風,奔騰著怒吼的巨浪,一波波敲打著岩石,天際一片陰霾。 無論晴朗或陰霾的天氣,海邊,渡船口,船什麼時候開?少年輕輕地問起,永遠無法預知的答案。 天陽在港邊,不,正確的說法只是一處簡陋的沙灘,他走走停停,腳底的拖鞋已磨平大半。潮汐水流有時序,是自然但變化無常,失怙的孩子,比誰都敏銳暴風雨的來臨。布袋裝的土豆仁,揹在他肩上許久,儘管酸疼不已,只要潮汐順風,船老大首肯,他上得了船,肩痛就不算什麼了。 搭船,要等船。等船,要等潮汐、水流、風向……。渡口,躑躅之地。 二次世界大戰末期,民國三十四年美軍在日本投下兩枚原子彈,中、美在內的同盟國,戰勝了德、日為主的軸心國,戰役改變了世界面貌,也扭轉了金門島的命運。從此,金門被日本統治的「日本手」時代,變成了一頁歷史。 烈嶼,四面環海,如一座無門扉的小島。臨海之村落,如青岐、上林、雙口,隨意出海到對岸的廈門,是日日家常。民國三十四年,日軍走了,三十八年,國軍來了,這期間的空窗期,一艘艘弧型木造小船,揚起帆,划開槳,金、廈海岸上,絡繹不絕。在潮汐水流的順風下,船隻載人載貨,搖搖盪盪,搖過了兩岸數載的和平歲月。 青岐,烈嶼之大村,依山傍海。青翠的山野,一路從清遠湖迤邐至海岸邊,南山頭屏障擋風,沙灘的開闊處,自是天然的漁港。村人吃飯,看天、看地的臉色,風浪大在家補破網,船隻排列在沙灘上,是捏緊肚腹忍饑之日。乾旱龜裂的土地,農田收成寥寥可數。家家戶戶圍著豬圈、雞舍、馬廄等團團轉,日子還是沉沉地過。 天陽單薄之家,農地不多,農事還不少。他為人洗馬,上山農作,勤奮與溫飽競相拔河,困厄的環境,溫飽屢屢敗陣。餐桌上,吃食是撈不到米粒的地瓜湯,香煎黃甲魚,閃著光亮勾人食慾,一條魚大家推來推去捨不得吃,最後推到他面前。這些影像,一股莫名、強烈的意念蠢蠢欲動,擺脫貧窮,三餐有米有魚,這個單純的念頭,令他勇敢地踏上廈門海上行。 私塾授課的先生,惜才愛才,見他要輟學,不捨他天資聰穎,慨然應允無償教學。這份上天飛來的厚愛,為此他掙扎多日,夜裡更是輾轉反側無眠,做一個像先生那樣有學問、受人尊重,是他的夢想。但是,眼前的生活,無以為繼,填飽肚子似乎比讀書來得重要,何況無父的孤兒,自尊告訴他不能被人瞧不起。當他看到村裡生活好過點的人家,不是有僑匯救助,就是來往金廈兩岸從事買賣。伊老父下南洋,客死他鄉,意味著他一輩子只能自力更生。 窮困,使人奮發向上;勇敢,為志向長出翅膀,走出去才有希望。 島嶼上,石鼓山泥土孕育的蔓藤,長出香醇的土豆,或煉成土豆油,不管夏季波光粼粼,或冬日驚濤白浪,船開了,個把鐘就靠岸。廈門,熱鬧的街市,中山路或開元路,為天陽窮鄉僻壤的困頓日子,注入是一道曙光。從此,以烈嶼的農產品,換取廈門的布料化妝品等民生用品,是島嶼與外界接軌的橋樑。 搭船,折磨人的等待,看著浪花滾滾,風雨海上來,都是一個十四歲少年的生命養分。如果人生旅程像船行海上,總有個渡口,作為起點。那麼,搭船出海,無疑是天陽的人生渡口,一生的轉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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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大師「一筆字」弘法
民國七、八十年間,我在金湖中小學任職,朋友送我一套星雲大師自傳《有情有義》有聲書,我利用每天從金城家開車來回學校的二、三十分鐘聆聽,也開始對星雲大師與人間佛教有一點點認識。 九十一年八月金城國中校長退休,進入佛光山金蓮淨苑學佛,在台灣三峽金光寺接受星雲大師的三皈五戒典禮,從此星雲大師成為我學佛的偶像與榜樣。我不斷閱讀大師的著作等文字般若,像他學佛所說,行佛所行。我典藏《星雲大師全集365冊》,在我老家湖峰四知堂圖書室,成為我鎮家寶物。 最近閱讀人間福報109年3月31日至4月1日,趙俊邁先生大作;〈人間星雲文字般若照大千〉,更了解了星雲大師寫作與寫「一筆字」的創作情形。 星雲大師認為;「文字是生生不息地循環,是弘法的資糧,人不在,文字還在」。他曾說受胡適之先生最大的啟發就是他說;「寫文章就是表情達意,表情表得好,達意達得好,就是好文章,寫文章如說話,話怎麼說,文章就怎麼寫」。大師說胡適之先生的這段話,讓他豁然大悟。 星雲大師曾表達他的文學觀說;「我對於弘法與寫作的理念,一向主張要有文學外衣,哲學的內涵,因為文學要美,哲學尤其要有理,內外相應,而我覺得,佛學就是文學和哲學的總合。希望今後佛教的哲學理論,能用美麗的文學給它裝飾,才能成為有血有肉的讀物。」 大師為了鼓勵文學,讓更多人寫作,他經常舉辦徵文比賽,舉辦全球華人星雲文學獎,獎勵對文學有卓越貢獻的文字工作者,期待文學的真善美,能發揮淨化人心的功能。 星雲大師寫作類別是多元多采的,計有小說、傳記、短評、論議、詩歌、散文、祈願文、經譯、教科書等。他除了寫作還寫「一筆字」。 星雲大師的「一筆字」在廣大社會上,一如其般若文字般傳揚全球。他的「覺有情」書法展,分別在台灣、大陸、星馬、香港、日本、美洲、澳洲、歐洲等國家地區的大學、博物館巡迴展出時期,我在美國、大陸曾參觀過,他的「覺有情」書法展,非常風行,令我甚感興奮。 一筆字緣起是五十年前,因為過度的肌餓,大師罹患了糖尿病,十年前,糖尿病引起併發症,視力逐漸減弱;經美國明尼蘇達州梅約醫院診斷,說他眼底完全鈣化了。 2009年五、六月間在佛光山,因為眼睛看不清楚,不能看書、也不能看報紙,想到一些讀者、朋友、團體經常要自己的簽名,大師想:「那就寫字吧!」 因為眼睛看不到,他只能算好字與字之間的距離要多少的空間,一蘸墨就要一揮而就,如果一筆寫不完,第二筆要下在哪裡,就不知道要從什麼地方開始了。只有憑著心裡的衡量,不管要寫的這句話,有多少個字都要一筆完成,才能達到目標,所以他就定名「一筆字」。 大師眼睛看不見,行動不便必須坐輪椅,但他為滿眾生的願,不辭辛苦,與時間賽跑。演講、課徒、會課、拍照……他無論走到哪裡,一得空檔就寫「一筆字」。 經常寫的忘記時間、忘記停歇,徒弟們不忍,請他休息,他回答:「不要教我休息,我也不知道還能寫多少,能寫就多寫……」縱然寫到手痛作嘔,他還是打止痛針,繼續寫。在大師寫的「一筆字」裡可看到:他的生忍、法忍、無生法忍……。 大師謙稱自己字寫得不好,他說:「不要看我的字,請看我的心」。「心」在哪裡?大師又說:「字裡有乾坤,心中無一物。」既無一物又如何看?此中的智慧可用心體會。 大師曾說:「出家七十餘年來,憑著一份與人結緣、給人歡喜的心,希望大家把我字內佛法的意義、信仰的法喜帶回家。」大師的用心、堅持與布施,令我們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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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生活
新冠狀病毒肆虐情況下,目前全世界死亡人數已達17萬5千多人,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七,應是自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人類死亡最多的一次瘟疫,我們國家在這波的瘟情中,因為超前部署,政府與民間通力合作,因此染疫人數比例遠低於世界的平均值,死亡率亦低於國際平均值。個人覺得這除了歸功於台灣的醫護人員的專業和用心、醫療器材生產品質的精良和技術的優質、主管疫情控制的衛福部官員的智慧和遠見(如徵收口罩和管制購買數量等政策)、人民的防疫憂患意識和配合共識,特別是台灣舉世無雙的完善的健保制度,讓人民無價的性命被保障。簡而言之,因為我們第一流的人才都去讀醫學院當醫生,因此對抗強大的病毒,就有一流的防疫和控疫戰士;因為我們有完善人性的健保制度,所以,我們對防疫和染疫後的治療就深具信心;因為我們有透明可理性討論的公民社會論壇和平台,政府訊息公開化透明化,針對疫情和國際公共衛生議題大眾輿論可公開討論和批評,甚至參與。換言之我們有民主素養高和保健觀念強的的公民,這是造就這波席捲全球,聞之色變的新冠狀病毒疫情下,以透明化全民化防疫戰勝隱形病毒而創下「台灣第一」的主因。 台灣雖小,但並不弱小,雖然只有二千三百萬的人口,外部發展有對岸的打壓和孤立,內部有著經濟低迷和黨派對立的問題。但是對抗隱形病毒,攸關生死,已經超越了國界、種族、膚色、黨派和宗教的界線,這是一場人類和無形病毒的戰爭。要打贏這場戰爭,必須超越個人的自私、貪婪和惰性,以耐性和細心的生活習慣和態度,來作長期抗戰,直到抵抗病毒的疫苗產生,這是一場防疫的耐久賽,撐越久得勝機會越大。 因此目前仍在新冠病毒籠罩下的我們,必須調整我們的生活型態和理念;過更簡單的生活,少外出旅遊、少交際、少群聚;更健康的飲食,均衡的營養、適量健康的飲食、多到空曠的戶外自然環境,吸收新鮮空氣、接受陽光的照拂;適當的運動,雖然很多密閉空間和群聚的運動無法再進行,但是每天適當的伸展體操、有氧運動和慢跑等活動,還是對健身有益;更單純的人際關係,疫情緊張少了許多群聚的活動,卻是對紛擾雜沓的人際關係的一種沉澱,少了熱鬧,多了傾聽,少了浮淺,多了深入。更清明的自省沉思,面對每天觸目心驚、駭人聽聞的疫情報導,更多思索生死問題和人類的有限性,把握當下、珍惜現在所擁有的親情、友情、愛情,「冬天近了,春天還會遠嗎?」,讓我們正向迎向疫情消逝,重現健康,恢復正常,重新回歸青山綠水、藍天白雲的常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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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來路的風
又一次來到菊島的天后宮,一樑一柱散發著香火的莊重祥和,凝聚神明的呵護與庇佑;一草一木充盈風雨的潤澤厚德,附著節令的彈性與韻味。在這裡,我可以坦然呈現隱藏的悲喜、富裕中的無奈以及成功後的迷茫。 生活不如以往地靜好純粹,身邊充斥敗壞、偏執與不實的消息,每個人都帶著血的眸子,搜尋含沙射影的目標。負面的話語就像不斷向上湧的氣球,而我趴在上面,不知道自己將被擠向何方,更不知何時引爆。 很多話不敢直白地說,只能虔敬地跪在媽祖面前,默默傾訴。 香煙、祈願、頌禱,溫和的光籠罩在廟宇四周,這道光,睜開眼睛能看見,閉上眼睛也能看見,吸引我靠近,潛入,然後相信。恬靜的光芒讓我忘記生存本身是脆弱的事實,心境閒適了,能體會牆堵上擂金畫在韶光的劃痕中,記錄世間的故事;能看透精雕細琢的剪黏泥塑中,隱喻著歷史斑駁的景象。我可以讀懂石碑上打磨鍛造的韶華瞬息,還能解構屋脊的垂簷、疊拱、簷柱等建築語彙,將之層疊翻新,重構成有意義的敘事。 如此的光輝,讓我和媽祖產生緊密的聯繫,重新感受自己的存在,即使世界浩瀚宏大,事物生綻逝滅,人生如此渺小短暫,我就活在當下。一陣狂風、一場暴雨,只需輕輕彈指,所有的傷害背叛都將葉落色飛,旁若無他。我明白萬事萬物無非因緣聚合,生起了那份接納,天寬地闊,人間依然是值得奔馳的旅程。 在塵世存身本非易事,媽祖守望我心中的信念,滌洗物質之欲,消除貪念之熱,我再次虔誠地寫下諾言,句句真誠。 天后宮的清風閣,設置了文物陳列室,我瞧見一塊道光26年(1846年)題獻的「功庇斯文」匾。今朝我站在時光的此岸,碑文僅能提供簡單的文字細節而已,隔開了歲月,歷史的深淺濃淡早已漫漶不清,唯一清晰的是「蔡廷蘭」三個字,格外醒目。 一陣風吹來,緩緩地梳理日暮時分的時光,深藏的記憶被溫柔觸摸,我想起小時候,父親敘述關於瓊林祖家蔡氏家廟的蔡廷蘭進士匾額,心裡對這位瓊林蔡二十二世祖,同時也是開澎進士,湧起欽佩景仰的情懷。 從那一刻起,我的目光一直逗留在這個熟悉的名字。像是研讀蔡廷蘭著的〈瓊林新倉上二房十一世宗祠記〉、〈浯江瓊林蔡氏祖譜序〉、《海南雜著》。探尋紀錄蔡廷蘭提寫的十一世宗祠檐柱聯「紹業本詩書風雅千秋延祖澤,傳家惟孝友雲礽奕葉篤宗支」,「欽旌節孝」坊的邊聯「飲孽奉姑代職寢門全孝道,和丸訓子流徽巾幗享高年」,「一門三節坊」之中聯「殉婿易撫孤難不死為存一塊肉,寡姑貞孀媳潔未亡真見三完人。」 在某個橙黃橘綠的下午,我決定出發,尋訪蔡廷蘭進士第。 進士第修復之前,我看見雁去蟲隱的寒冷,人去樓空的空曠與孤寂,「光景炎涼,須臾變換,乃嘆人生過眼煙花,俱成陳跡。」(《海南雜著‧炎荒紀程》)修復之後,我看著紅瓦翻新的燦爛、牆壁彩繪的繽紛以及絡繹不絕的人潮。四合院古宅一旦出現在視野中,其中隱含比高樓更龐大、更寬闊的視野。 坐在進士第旁的石階上休憩,喝口風茹茶,把心放慢,再放慢,紅塵在外,漸行漸遠,淡淡青草香在舌尖瀰漫,有種熟悉的氣息、溫度與我相認,心情興起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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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辛香
新冠肺炎橫行連月,疫情曖昧渾沌,確診案例似乎遠在天邊,卻讓人深怕近在眼前爆發。於是減少出門外食群聚的機會,改以「天天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成了自我防疫之必要。 沒有刻意的屯糧積秣,每隔一段時間例行性到賣場採購分裝:去骨雞腿、鮭魚鯖魚、燒烤牛肉片、去殼蝦仁、豬排……各式蛋白質肉類,加上早餐必備用的蔥油餅、饅頭、吐司、起司片……,卻也把冷凍庫使用空間發揮得淋漓盡致,達到最大效益,食材豐富到任由女兒天天下單點餐,選擇不同菜色。 女兒執著,除了主菜略有變化,調整煎、烤、滷、蒸等烹調方式,雞蛋、豆腐、地瓜葉、高麗菜、玉米湯……百吃不膩;洋蔥、彩椒、茄子、蔥薑蒜辛香料……則敬謝不敏,時日一久,意興闌珊,不想再順著孩子心意採辦食材,終於有一天,在傳統市場只用十元代價,便為自己買了一大把蒝荽。蒝荽又名胡荽,原產於東歐。傘型科,胡荽屬。一年生草本,二、三回羽狀複葉,根生者更細裂,互生。夏秋之際,梢頭開花,複傘型花序,花瓣、雄蕊均五片,子房下位,果實圓形而有香氣。可佐菜和入藥,通稱香菜。 回到家將蒝荽略為沖水洗淨,梗、葉分開,梗可加入豆干絲、肉絲大火拌炒;葉則可以和入打勻的蛋液烘煎或煮湯。 空氣中溢滿蒝荽的香氣,我貪婪地吸嗅。想起童年的自己。 朝八晚五的上班日,等待警察局裡的叔伯下班,吉普車已經在衙門口候著、車滿座即出發,我不知道要開往哪裡。逼仄的空間讓我不適。沿途樹影,一路昏沉。我認出后盤山的彎道--這是往沙尾的方向了;再來經過瓊林的石獅爺;屠宰場、中蘭牌坊到了;往前就是何厝、斗門到了。沒有路燈,吉普車的車燈也半罩半亮著。夜,越來越深;天色,越來越黑,越來越墨。車過榮湖,往前右轉就是金蛋糕麵包店所在的沙尾了,晚風呼嘯、黑影幢幢,目的地怎麼還沒到?遠,真遠!車子在大岔路左轉,繼續往前開,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即將到達南極、北極了,才終於在一幢番仔樓前停下。大大的紅帳、燙金的雙喜,這是喜酒宴客所在。 跟著大人們魚貫上了二樓,在四方木桌坐定。桌腳靠近桌面處,暗藏開瓶器的玄機。我盯著桌上平日難得一見,仍待開瓶的汽水,想像著大口喝下汽水時,滿嘴的氣泡在舌尖爆炸開來。心中不禁竊喜。 人聲嘈雜,招呼聲此起彼落。終於等到上菜、開動! 我怯生生地,不敢恣意出動筷子夾取盤子裡的炸物。看著拼盤裡的蒝荽,卻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根綠意盎然,再低聲自我解嘲:「我屬牛,要吃草!」 熄火、起鍋,香菜烘蛋、香菜干絲陸續上桌。我的手指、鼻尖沾染了蒝荽的氣息。還有近四十年前那一夜,遙遠的車程之後,番仔樓喜酒筵席、拼盤上蒝荽的青翠與辛香,在新冠肺炎疫情曖昧混沌的庚子年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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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麻里峇板的金門社群
麻里峇板,又稱峇里巴板、麻里巴板(Balikpapan),位於加里曼丹島東岸、三馬林達以南,臨望加錫海峽,城市面積503平方公里,人口約645,727 人(2018年為止)。麻里峇板原為一個小漁村,1897年附近發現石油後興起,成為加里曼丹島礦業中心和主要輸出港。 在曾僑居於印尼麻里峇板、後遷居香港的黃定堅所遺留的珍貴手稿中,有一篇〈印尼麻里巴板金門同鄉〉,完整地敘述了這個城鎮與金門僑民的關係。他提到20世紀初,「……蜆殼石油公司興建煉油基地,當時從中國廣東及爪哇島等地輸入大批勞工,這些工人分居煉油廠各區職工宿舍;宿舍區有商場,有經營生活必需品的零售店(印尼話稱『亞弄』)。石油公司高級職員則住在吉寧拉山海邊風景秀麗的牛農樂山坡上。晚上,煉油廠、碼頭、樓房、別墅,燈光閃爍,有『小香港』別稱。」 因為石油而繁榮的麻里峇板,黃定堅提到「我金門同鄉聞訊陸續湧來該市營商。最早到此的是前水頭村黃順圖經營的『合和順』,後來陸續有黃廷宙的『忠和合記』,黃積玉兄弟的『和源』,有蕭國忠、王溫、許乃奎兄弟、黃乞藉的商店、黃順泰的『合勝』,黃加平的『金同福』,黃炳益的『和發』,黃振源兄的『金同和』。」經商致富的黃順圖、黃廷宙等人,在1930年代前後返回水頭中界,蓋起了光宗耀祖及未來準備落葉歸根的洋樓。 1937年日本侵略中國之際,麻里峇板的金僑派人回來,接僑眷出洋。金門社群人數漸眾後,1938年成立了麻里峇板金門會館。黃定堅寫道:「……麻市金僑特派許乃奎、王天煌回國接僑眷出洋。許、王到了廈門鼓浪嶼,由於金星輪船已停航,特租用帆船往金門接眷,先後接了80多位僑眷帶回麻市。1938年底,鑒於麻市鄉親日眾,需要有一個團體出面聯絡感情、互助合作。遂由許乃奎、黃積玉、王天煌等發起組織麻市金門會館,選出第一任理監事。」 二戰期間,在麻里峇板附近爆發1942年、1945年的二次海戰,導致當地工業設施被毀壞殆盡。戰後,殼牌公司在當地進行了大規模重建,使得該城恢復元氣。新一批的金門移民紛至沓來,建立一個又一個貿易商號。黃定堅回憶著:「二次大戰後,再湧現一批新的或重組的吾金僑島際貿易商號,即黃文水、董榮庭、辛西土的『集群』號,黃振南、陳天麟、趙鐵恭、張能才的『金同和』,許乃奎兄弟的『晨曦』,黃凱旋、凱勝、楊火爐、薛維舟的『小的公司』、楊誠發兄弟的『協益』、許國煥、劉欽選的『三益』,黃承恩、洪景木的『真美』,黃炳益、黃世榮的『和發』,王天煌、鄭水絆的『日升』,王天運的『和平』,歐陽杭商店,黃國澤兄弟的『合和順』,張亞鐵的『龍興』,楊篤地兄弟的『全勝源』等。」 這樣的現象,也使得1960年代金門社群在麻里峇板幾乎占了當地華僑人口的一半以上,當地商業也多數由金門人所經營,「麻里巴板吾金鄉僑占全市華僑總數的半數以上。根據該市中華總會統計,1960年由『戈果里』、『美上美』、『東漢』等輪遣送一千多華僑回國後,1961年戶口統計尚有華僑六千多人,其中金門同鄉占三千多人。由於麻市華僑有半數以上是金門同鄉,所以該市大街小巷的百貨商店、食品店有八成以上是金門鄉親經營的,也有經營客貨車的。」 1955年,來自金門的新客(新僑)陳篤填、陳良漢寫過一篇〈麻里巴板和麻里巴板的華僑社會〉,內容包括自然環境、地名由來與人文歷史、經濟交通、戰禍過程、華僑社會概況、僑教事業等。其中討論華僑社會時,提到1950年代國共對抗下致使當地華社的分裂一事。事實上,冷戰時期的臺海兩岸、東西陣營對峙不只發生在兵戎相見的金門,也廣泛地影響了海外華人社會內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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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 食
某天在群組上看到的訊息,我報名參加了4月18日上午環保局辦理的「109年金門縣地球日-剩食、惜食、美食,由你決定」,因這主題看來有趣,正值防疫期間,報名時猶豫了一會兒,而最後會不會如期舉行,好像也不是太確定,還好,連日來的疫情好轉,活動也如期辦理。 因為早到,看到工作人員進進出出的準備,在員工餐廳裡,一邊是資料講解,一邊則是實作,原來他們是農工餐飲科的主任及學生,主辦單位還在活動前提醒參與學員要自備碗筷,到時試吃。防疫期間,一些預防動作不能少,量體溫、留電話、勤洗手、戴口罩,一桌只坐幾個人隔開距離。 同在地球上,有些地方是缺糧,而有些地方卻在浪費糧食,我們呢?有吃過金門喜宴的人一定不難看到這個畫面,那就是隨著一道一道的佳餚上桌,大家吃著吃著,會有人拿出袋子「打包」餐盤裡沒吃完的菜,的確,宴菜、封肉、甜飯是很常看到提回家的,而到家後也多半是加熱拿出來食用,這回看到的是重新料理,變化一下,感覺會比較不一樣,有點像是「創意料理」。 「建立觀念」很重要,尤其是正確的觀念,珍惜食物由你我做起,首先看了天下雜誌的「剩食之旅」,從產地到餐廳(或家裡的餐廳),常常是看不到前段、後段的浪費,挑選水果有迷思,不要只看外表,現在市場上的小黃瓜,不再彎曲,加上大自然的變數,於是變成了長得醜的、歪的被丟在產地上,要怎麼減少次級品、產地的浪費,可以改變作法,多去收購、加工,千萬別真的成了「好看的送上台北,沒加農藥的留給自己」,畢竟我們絕大多數都是消費者啊! 以前常聽到的問候語是「吃飽了沒」,自從有了「吃到飽」的文化後,在臺灣,中餐浪費的比西餐多,「賞味期」等不等於「有效期限」?品牌、包裝等不等於「營養」?有「計畫性」的購物很重要,我們要學的是知福、惜福、再造福,無計畫的購物會浪費二成食物,有計畫的購物可以省下25%的成本,我們要支持在地,善用食物。 「廚餘量」的居高不下,是因為食物的浪費,但至少還可以堆肥、給其他動物,別造成環境的問題。「即期商品」可以給有需要的人,食物減量的作法如:用收納盒;適量購買;冰箱原則是「先進先出」;家裡有「開火」的要計畫性購買當季的東西,了解食材再利用;果皮製作酵素等,珍惜每一餐,計畫型消費。 講師接著實作三道料理,當然還是看得到宴菜、封肉原來的樣子,但加了料後的它們吃起來感覺挺新鮮的,倒是甜飯因為被「虎皮」包起來了,非得一口咬下才會知道裡頭是什麼,一邊吃著美食,一邊還拿到便當盒,說是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回去,主辦單位真的好用心。 特別的環境教育課程,在防疫期間有了特別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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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上的電影
我喜歡逛菜市場,除了可以買到新鮮的食物打打牙祭,也可以看到一群市井小民的生活百態,十分有趣。 菜市場人潮最多的,當然就數周六日,每當那時,狹窄的東門菜市場街道,就會擺滿各種新鮮菜蔬,或是本港的魚蝦海產等,此外賣豬肉的、賣雞牛羊肉的,也都出來擺攤叫賣,那是一個充滿生氣的地方。 假日時,我喜歡到菜市場踅抹一番,看到對味的,我的錢,就會爭先恐後想要跳出來換主人,因此逛菜市場,變成我假日的一項消遣。 市場上賣雞的有很多家,都號稱是吃酒糟的放山雞,都各有主顧。其中一家名叫「阿蘭」的,總是要排隊,她一周七天賣七天,每天固定殺六七十隻,年節與周休二日,放量到一百隻,還是有人向隅。 我最欣賞的是她剖雞的功夫,我替她計時過,一隻雞,從上砧板、破肚、拉腸、剖下水、刮雞肚、剁雞爪、切雞塊、裝袋,一般都在三分鐘內完成,熟練得:「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十分快速。 據說阿蘭是大陸翔安嫁到金門的媳婦,身分也從小學老師變成賣雞的,這轉折也真是很大,嫁來金門23年,也賣雞23年,孩子都念大學了。 此外,北堤路口有一家「青年牧場」的牛肉鋪,是每逢周六和周二,才賣當日現宰的本地牛,算是市場的新秀,在菜市場走秀才不過兩年,開賣日是根據客人的訂貨,才衡量殺幾頭牛,兼附贈滷包,因此生意興隆,每到十點出頭就收攤。 小店的吳姓老闆娘,是來自台南,嫁到金門的媳婦,一把刀切肉斤兩差微,看似有受過訓練一般,與她交談烹煮牛肉之道,頭頭是道。 牛肉攤的牛腱一般都是稀罕貨,每每排隊要兩個禮拜之後,因此我只有退求其次,買牛筋,搭配蔥薑番茄洋蔥等,熬滷起來,十分逗人味蕾。 市場另有一攤賣吳郭魚的「阿麗」,是來自泉州的金門媳婦,每每擺在市場地上的吳郭魚,嘴巴都還一張一闔的,有時還會跳躍起來,嚇人一跳,一般人不愛吃吳郭魚,因忌土味,她卻號稱她的吳郭魚是野生的,平均一隻超過一掌半的魚,才賣七八十元,是俗擱有局。 我買過幾次,把魚肚刮乾淨,去除黑煙薄膜,不論煎蒸,魚肉細嫩爽口,沒有土味,徹底推翻了我對吳郭魚的刻板印象。 市場也有好幾攤賣菜的,通常我是隨興看到就買,只有要作「七餅菜」時,我會選擇「阿芳」菜擔,因為她小小的菜擔,各式蔬菜五顏六色、琳瑯滿目的,不管是大蒜、芹菜、扁夾豆、菜球、紅蘿蔔、冬筍、豆干、海蚵等,都全部具備。 阿芳菜擔,是島上許多種穡農夫的交易節點,經常看到憨厚的農夫載運自己種植的蔬菜來賣,叫阿芳阿芳的,很是親切,爾來阿芳的兒女也來接棒,儼然形成賣菜家族。 我喜歡到菜市場閒逛,走進那裡,好像是在看一部社會寫實片,可以看到來自各地卻生活在這裡的族群融合,可以看到市井小民為生活忙碌的點點滴滴,有人說菜市場是一個城市的心臟,是生命與氣力的泉源,我十分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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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行走
前些日子,一個人走進太武山,走在山路野徑上,特別留心胯下腳足的承受與感受,月餘未登山,往上攀爬有微微筋骨疲乏,髖骨開闔略有澀痠,下坡時膝蓋得用力支撐,雙手攀扶樹幹枝椏,行走尚可,但漸有感的身軀骨架,讓人明白歲月道上走就這麼一回事。 上個月陪媽島上四處走動,午間到鄉間著名餐廳用餐,老闆與媽是舊識,前來寒暄,說起兒子逾四十猶未娶,自己手藝無人傳承,餐廳亦無人接手,只得自己撐著,話多感慨,語頗唏噓,他與媽同年,七十有餘,猶需裹著圍裙執勺翻鍋,忙裡忙外,見他走路略微蹣跚,明顯地脊椎已側彎,實在是累得「歪腰」了。 想起爸在約五十歲時,而我方二十許,見他高舉著生鐵製黑鍋在爐灶艷火上,揮勺快炒,輕鬆地單手舉起沉鍋翻滾耍動得虎虎生風,那勺子撥灑菜肴食料,再舉起鍋子猛然幾下高拋摔滾,菜餚滾滾、顏色紛紛,老爸敏捷地空中接起,熱鍋快火,瞬間熟成,臨起鍋時將鐵勺敲擊鍋沿,鏗鏘有聲,有次,我在廚房等端菜上桌,他有些試探,有點輕渺地對我說,少年仔,你試試看能不能舉起這支「鼎」,我一手猛舉,鐵鍋文風不動,兩手合力舉起,約略可提,但只停佇上舉,無法作任何動作,頹然放下,慚愧了! 人在歲月道上走,走著走著就老了,爸也就大約八十歲時,走路就開始顛顛危危,搖搖晃晃了,大弟買了拐杖給他,他只用在撐身起立或上樓梯時使用,出門是絕對不拿的,我想起外公也是如此,年老後行走搖晃,就極少出門,怕扶杖不好看。 我的筋骨從小就不強韌,而今腳踝轉動間咔嚓聲起,膝蓋深蹲亦??啪微響,所以我每天拉筋作操,惟恐早衰,深怕行走無力,就此深坐角落,不發一語。 還記得高中時,同學阿忠與老劉某天發神經,約定放學後,不坐公車,一路從金城跑到山外,我們一群同學坐著金城往山外的公車回家,車行在「中央公路」,遠遠地看見他們穿著背心、短褲跑在路旁,大夥開窗吶喊加油,車過後,猶在後車窗張望著他倆,那時真是年輕、有勁呀!後來過了約三十年,我約阿忠登山,他人未到山頭,卻遲疑緩行,氣喘吁吁,膝蓋鉅痛,幾無法下山,眾人等了又等,還在山谷處小睡等候,惟我一路陪伴,對著他喊「爺爺,你要趕快走呀!」直至日落山頭,四野幽暗,夥伴們點起頭燈等在終點,他才勉強走到,歲月不等人呀! 我喜歡走路,能走我一定走,至於跑步,偶或,年輕時以為青春猶在,時光尚早,自恃身強體健猶多時,哪曉得從懵懵懂懂,到渾渾噩噩,人生一瞬,稍一回神就青春殘存,歲月已晚,「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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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民間古文書
解讀昔日社會人文生活型態,民間古文書是一座豐富的資料寶庫。 流通的民間古文書主要有族譜、信件、字據、契約、執照、訴訟、婚喪、壽誕文書等。古人一諾千金,相信「白紙寫黑字」的一紙誠信,背後卻牽涉到百樣人生的逆境遭遇;舉凡疏困求生、病殘養老、意外傷亡、吸食鴉片、赴南洋欠旅費等所致的典當買賣行為,隱藏著許多不可或不願告人的原因。俗諺說:「賣某作大舅」、「賣子不叫子名,賣田不走田埂。」傳統封建社會的賣妻契、賣子契等風俗一直都存在著,後世將之當成主題性的社會民俗學專門研究項目。 金門地區較為特殊的是蚵田、鹽埕等傳統產業書契,跨越年代數百年,內容真實記載營運謀生方式,對調查研究古代漁、鹽地理環境和經濟營生行為有所幫助。有些海域的漁業權,相對有捕魚網位、赤菜等採收權的珍貴文書。 傳統宗族制度一直以祠堂、族長、族田、族譜、族學為標誌,具有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時代屬性,今日的社會型態縱使變遷,宗族在地方依然有一定的影響力。金門修纂族譜,目前資料顯示最早始於明代,向來是瞭解地方歷史的重要文獻,宗族型態與社會的人文息息相關,族譜紀錄資料往往呈現社會背景下的歷史原貌,可以補充史料的不足。 鬮書,是從錯綜複雜的宗族關係中確立身分後,對財產的繼承重新分配,通常會有預防牽制變賣祖產的機制。 金門與台灣地區的土地財產登記制度,有著全然不同的歷史發展,文獻呈現各個時期的沿革風貌。一般稱有中人、知見人和雙方的簡易畫押簽字證明為白契,有些正式文書,會請官方查驗證明過,繳納稅款,蓋上關防,稱為紅契,清代晚期的古書契,通常保留官方雕版印刷的契尾。1915年金門正式立縣,福建財政廳在地方查驗契約,經證明的契單繳交查驗規費,然後加蓋新的縣政府大印,交付業主保留存查。1928年國民政府財政部訓令:頒發驗契暫行條例及各省驗契章程,規定凡在此次開辦驗契以前成立之不動產舊契,包括已稅或未稅者,均應一律限期呈驗換發新契紙,倘逾期限不呈驗,遇有訴訟,不能作為憑證,如經人告發或官廳查出者,並加以處罰。但是時局的動亂不安,加上日軍侵略,勝利後內亂不止,民間依然習慣採用傳統書契。 1949年國軍轉進金門,軍管時期一切為戰備考量,部分百姓無正式法令取得舊有土地轉換登記,民間舊習俗也一直沿用到70、80年代。1992年解除戰地政務後,軍方陸續釋出占有私人土地,引用民間古文書的認定及證明,一夕之間成為紛爭的源頭。 未來金門學推廣之研學焦點,保存的民間古文書作為重要的歷史文獻研究證物及當代重要的文化資產。經過梳理、分類,必然可以運用到金門多元課題的調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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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好歲月
那天,因為「割稻飯」的因緣,吃飯配話的午後,聽見「相放伴」的人情風景。 原來,在台灣早期的農業社會年代,孩童一起去放牛,在野地放牧時,牧童間隱然有著相互看管牛隻的習慣與默契。像這樣彼此照應互為支援的道理,久了就有放牛相放伴的說法。後來逐漸也用來指鄉里鄰居間互相幫忙農事或婚喪喜慶,來幫湊手腳的,就真的是純粹幫忙,而非雇傭關係,但當他日別人家需要協助時,主人家亦會義不容辭的出面幫襯,這就是「相放伴」,正如放牛的同伴,或許,更貼切的講法是放人情。 這讓我想起金門「逗相工」的風俗,源自於農業社會的人情敦厚,所以從日常農務到人生大事,聚落鄰里都會互相協助「逗相工」,一家的喜事或喪事往往整村里動員,就像是全村里的事一樣,純樸無華的年代,休戚與共並非說說而已。 而在美國西部開拓的年代,也有 logrolling 的說法,伐木工人之間相互幫忙「滾木」,克服人手不足的窘境,後來就衍生成民主社會投票時,為爭取更多支持而出現不同陣營的選票互助,這與相放伴、逗相工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學期剛開始,疫情帶來的焦慮似乎也在校園內跟著起鬨。某日,因為沒課的空檔,支援學校側門量體溫的工作,有熟識的學生遇到,一臉不可置信,沒說出口的問句似乎是:老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幫忙量體溫?但這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病毒既然不會區分你我,防疫就不該只是某些人的工作,沒有人是局外人,都要幫忙湊手腳。就像是另一日的課堂上,一個離家住學校宿舍的學生,因為上課、打工完全沒時間排隊買口罩,而因為社交距離要求,進教室上課非戴口罩不可,學生只能兩手一攤,很不以為然的表示沒口罩,於是轉身拿了背包裡的備用口罩讓他先應急,並提醒可以使用網路預購口罩解決困擾,話才剛說完,台下同學已經開始教他下載健保快易通,那個場景,熱絡得讓人以為一定是什麼好事發生。 由於超前部署正流行,清明連假前,已經收到要準備遠距教學的訊息,因而過去這幾週就是在緊湊的演練中且走且戰,心中卻一直希望這些都毋須用上,一切如常、什麼事都沒發生最好。而我們現在的日常,卻似乎是別人的奢侈,法國的朋友、遠嫁德國的同學,竟然都不約而同在問候中提到要珍惜我們現在還能如常生活,世界各地的封城鎖國,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被限制在家,而在這裡可以每天正常上課上班就更顯得特別,幸福果然是比較出來的。日前收到一封很有意思的信,發信人是期刊的編輯,除感謝應允審稿外,還不忘疫情下的溫馨問候,看來,焦慮正隨疫情四處流竄,雖然或許只是客套話,卻也為此時此刻的世界,下了確切的註解。 翻出一些舊物,全都是2003年SARS期間每天量體溫的見證,當時進建築物前都要量一次體溫,並貼標誌以為識別,有些用顏色,有些是數字,一整天下來進出不同地方,可能就集了十幾枚,有人貼了滿滿衣服都是。習慣將這些黏在門禁的磁卡上,之後再隨機撕去,偶爾,就用來當作簽注樂透的明牌,雖然從來不曾準過,卻未嘗不是衝擊下的隨遇而安。 因為,很多人的逗相工,疫情下的日常還能緩緩前行。歲月靜好,如歌的行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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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楊牧 談東海往事
三月在台,驚聞詩人楊牧病逝,從報紙及網路看到不少悼念詩文。 楊牧是我東海早期學長(他歷史系轉外文系,我讀中文系),本名王靖獻(從母姓,弟妹皆從父姓楊),其父兄弟多人年輕時,即從桃園遷居花蓮,父開設印刷廠,喜讀漢文並曾訂閱《自由中國》,母親本是台北小姐,嫁來花蓮,王靖獻在花蓮出生,自幼喜愛文學,就讀花蓮中學初三即與高中學長陳錦標辦詩刊,早年筆名葉珊,受浪漫主義詩人的影響,著述現代詩文不斷;一九六四年九月抵美國愛荷華大學深造,二年取得創作碩士。一九六六年選擇赴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攻讀比較文學博士學位(哈佛大學及愛荷華大學也通知錄取),在柏克萊見證了60年代的美國學生運動。三十二歲改筆名為楊牧,以詩文積極介入社會。他與林衡哲曾共同主編志文出版社的新潮叢書,影響台灣文學界,王靖獻成為大詩人,也是著名散文家、評論家、翻譯家、學者。詩人向陽讚楊牧,是根植臺灣的文學巨樹。楊牧自言使用漢族文字,創作台灣文學。 一九七三年我負笈大度山,隔年識得中文研究所一年級劉滄浪學長(中興外文系畢業),他偶有作品刊在中央日報副刊,劉住花蓮,喜愛並推崇葉珊散文,託我在台北買大林版《葉珊散文集》(原是文星叢刊)多冊,分贈友好,我透過葉珊的文字,想像久違的金門家鄉。日後隨緣購閱葉珊作品,曾購得文星版詩集《燈船》(也是文星叢刊),書中第二輯有〈佳人期〉、〈菜花黃的野地〉、〈馬纓花〉等十八首「情詩」,葉珊在序中說明這些都在金門寫就。 一九七七年我返金任教,國中國文課本輯錄〈料羅灣的漁舟〉一文,師生共同研習王靖獻的詩文。某日購得楊牧《飛過火山》(洪範書店.民國七十六出版),書中有篇〈那迎面的風-哀悼唐文標〉,楊牧寫道:「多年前在臺北,在一場亂七八糟的關於現代詩的論戰之後,我對(唐)文標說:「全臺灣我和你認識最久,而我也正是第一個被你拿來開刀祭旗,向前大罵現代詩的人,對不對?」他先是一楞,繼則笑嘻嘻說些別的。……一九七六年春天我應東海中文系之邀返大度山演講,適逢文標陪楊逵先生到東風社舉行座談。我們在舊招待所同桌共餐,飯後散步偕行於校園之上,提到些柏克萊的故友往事,正感慨間忽然看到東風社新貼了一張海報,上面寫明是歡迎我們兩人上山,又大字引金庸詩道:「結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問有仇無?」我們面面相覷,不免於尷尬中湧起一些傷感。從那天以後,我私下橫一決心,遂與我大學時代最珍惜的東風社一刀兩斷。」(182、183頁) 我原先不太懂楊牧為何勃然大怒,後來翻查舊書,看到楊牧《傳統的與現代的》(志文出版社. 民國六十三初版)的〈柏克萊〉篇中,才知楊牧就讀柏克萊加州大學博士學位的指導教授陳世驤先生是金庸武俠小說的忠實讀者,曾以狂草寫了《雪山飛狐》裏的引詩:「結客四方知己遍,相逢先問有仇無。」給他,所以,楊牧認為東風社的人在譏刺他。 我是東風社的成員之一,對這張海報已記不清了,此事或許可問問當時東風社的前後任社長林劍奇(工業工程系)、陳南吉(國際貿易系),此事或許是個料想不到的意外。當日,唐文標陪楊逵先生到東風社舉行座談會此事,我也亳無所悉。但中文系邀楊牧演講,我聽了,但距今時日久遠,也忘了他所講內容,只記得演講會後陳忠信(數學系)邀與會社員陪楊牧先生,過中港路去陳同學住的東海墓園旁的小屋泡茶聊聊,那天楊牧大方掏錢買啤酒請大家。這幢小屋在陳忠信之前有外文系學長沈萌華,之後有歷史系學弟彭明輝(吳鳴)似曾入住,他們在小屋創造了不少文、史、哲名篇,日後也都成為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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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因為疫情變了色
這春天不怎麼順心,走出門,左轉右轉街景如常,可是人潮呢,整條街冷冷清清,不再瀰漫慣有的喧嘩。人多的地方僅集中在藥局門口,一條人龍沿著人行道蜿蜒,眾人或想當戰士,無從當起,只好買個口罩戴上,算是利己利人。想到農曆年前夕,大夥開玩笑說不想參加的聚會就回答:「我剛從武漢回來」。此言應該會嚇倒對方,沒想到疫情蔓延,毫無止歇的意思,如今已三個月了,眼看全球幾乎都淪陷,擴散這麼快,誰也沒料到,每日新聞隨時播報,心情很是沮喪,何時還我靜美時光? 思前想後首先盡量減少出門,省得每回一搭上公車、捷運,總是疑神疑鬼,會不會身旁那位、或對面那位帶著病毒?看著每位都有問題,也沒啥問題,他人看我應如是,朋友總認為:妳太敏感了。可不是,應該是怕若無故被感染,自己出事就算,這病毒會連累家人親朋及無辜他人諸多不便,不得不謹慎。 搭電扶梯不敢摸扶手,大眾交通工具盡量不用手去觸碰,手洗到沒有絲毫油脂,可這是隱形的敵人,如果是戰爭,有彈盡援絕的一日、有和事佬、或自己累了,結束終有時。然,這病毒敵人躲在哪,毫無所知,讓世間人們充滿猜忌,人性的自私從搶口罩、搶酒精可窺見。政府應變能力也顯現,許多國家亂了套。佛系、魔系各顯神通。今日讀報見停課高中學生被拒上公車,人性本自私,可危難時應該將心比心,沒有誰自願染這病毒。 近日有人為了旅行染疫,想我四月初要赴日本的雪月花列車之旅,二月上旬我們就決定讓旅行社扣違約金,損失違約金,心情平和,別給自己及親友添麻煩。有位朋友長嘆:慘了,今年別想出國。互相安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疫情緩了再說吧。歐美疫情愈來愈嚴重,義大利過往的浪漫,每次去擠著買名牌,逛米蘭、威尼斯,找莎士比亞坐過的咖啡館,一杯黑咖啡五、六百元也覺得便宜,戶外咖啡座永遠是端坐人群看人來、人往,來來去去的旅人,那份優雅,讓我始終愛著歐洲,即便洗手間不便,也千里迢迢一再到訪。今日自己國度充滿憂慮,彼端義大利、西班牙、巴黎令我神傷,像是老朋友生病,何時恢復她的丰采啊。週遭充滿不安,如今朋友聚會,竟帶著生死與共的義氣赴約,都說吃一頓飯是生死之交,雖是一則笑話,卻道出人人自危的心態,平日愛看電影,不能去。健身房密閉空間,不能去。逛百貨公司也危險,不能去……。所有日常變了樣,上週好友玉芬約好三、五好友到她山上農莊呼吸新鮮空氣,山上空氣清新,芬多精充滿誘惑,大夥齊聚一堂笑聲、歌聲可以滿溢山谷,可政府再三告誡要有社交距離,聚會最好取消,順勢把約會後延,雖則不願,不得不然。 每日在家看書、看報、看手機、追劇,一檔接一檔,待疫情趨緩,眼科醫生的病人怕是會暴增。人生總萬般無奈,一會水災、一會旱災、一會地震,人們應該檢討,人類什麼事做的過火?從數千年前一而再的鼠疫、黑死病,大量人口死亡,迄今新冠肺炎,大自然萬物並未和人類妥協過。捫心自問,是太貪婪了嗎?追求利益權力過頭?可大部分小老百姓是守本分的活著。如今只能心慌慌謹慎過日子,人多的室內別去,聚餐能免則免。唉,人生如夢,這可是一場惡夢,趕快醒來,別讓我每日在公園繞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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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人如何當上知縣(下)─說「大挑」
「大挑」制度確定於乾隆十七年(西元1752年),為清朝乾隆以後吏部銓選舉人授官之措施。商衍鎏在《清代科舉考試實錄》第二章論述得非常詳細,相關研究還有馬鏞的《清代的舉人大挑制度》,陶易的《清代舉人「大挑」軼事》,孔祥文的《清代科舉制度的補充與完善》。 「舉人大挑」為清代一種每六年一次於落第舉人中挑選良吏的辦法。據《欽定大清會典事例》載:『舉人大挑,凡會試後,奉旨舉行大挑。禮部查造清冊 ,咨送吏部,奏請欽派王大臣,於各省舉人內,公同揀選。一等者以知縣試用,二等者以教職銓補。乾隆十七年(1752)諭,今歲萬壽恩科,各省計偕雲集,而中額例有定數,其下第舉子中,有年力才具可以及時錄用者,特予格外加恩,揀選引見。分別以知縣試用,教職銓補,俾得早列仕版。……大省四十人,中省三十人,小省二十人。……』 根據引文可知「大挑」結果公布後,一等以知縣用,二等以教職用(如府學學正、或縣學教諭,均為正八品),意在讓這些落第的舉子能有較寬的出路。 每屆「大挑」,由皇帝欽派親王大臣在內閣舉行。而「大挑」與考舉人的鄉試、考進士的會試還不一樣,它並不重視文章詞賦,卻根據應考者的外形樣貌、應對與時事進行考察。 至於挑選之標準,依商衍鎏書中所述:先選相貌,再試以應對。這是什麼意思呢?也就是沒有筆試,只有面試,重點擺在「外貌」和「言談」。但因為參加「大挑」的舉人數量有數千人,主持挑選的王爺不可能跟每個人都進行交談。於是,言談的標準形同虛設,外貌就成為為唯一的要求。 具體的施行準則,外貌被分成八個很細的標準,即:同、田、貫、日、氣、甲、由、申。所謂「同」,指面方體正;所謂「田」,指舉止端凝;所謂「貫」,指體貌頎長;所謂「日」,指骨骼精幹。如果長相有這四種特徵,那麼恭喜你,你就會被挑選上,出仕任官。 其餘所謂「氣」,指形相不正;所謂「甲」,指上寬下削;所謂「由」,指上窄下粗;所謂「申」,指上下皆銳而中粗。如果外貌屬於這四種情況之一,那麼,那抱歉了,你選不上啦。 在「大挑」中,接受挑選的舉人們按每班20人進入考場。眾人站定後,某親王立刻被閻敬銘的模樣吸引住。他瞧了一瞧,覺得此人長相實在有損朝廷形象,於是高聲道:「閻敬銘先起去!」 這在清末李岳瑞所著的筆記《春冰室野乘》一書記載的非常清楚,「閻文介遺事」一則載錄:「朝邑閻文介公敬銘,狀貌短小,二目一高一低,恂恂如鄉老。未第時,嘗就大挑,甫就班跪,某親王遽抗聲曰:『閻敬銘先起去。』公深以為恨,常慨然歎曰:『一歲三落第,而會試不與焉。』蓋公於是歲試中書教習,皆被擯也。其後人翰林,改官戶部。胡文忠奏調總辦東征糧台,疏中有『閻敬銘氣貌不,而心雄萬夫』之語。」 閻敬銘的其貌不揚,讓他在「大挑」黜落。但經過自身的努力,取進士,點翰林,三年散館後改授戶部。後又被湘軍大將湖廣總督胡林翼借調到湖北,總辦湘軍東征糧台,後來胡林翼上奏摺保舉他時說了這樣的話:「閻敬銘雖其貌不揚,而心雄萬夫」。後來閻敬銘名揚天下,人們都不敢以外貌篾視他。 一個人的能力,與他的長相並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因此,乾隆為了防止遺珠之恨的「大挑」制度,原本立意良善,但施行起來卻是很不嚴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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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我們從遠方來》出版之際
許多年前,我的好同學蔡美月在成功村「陳景蘭洋樓」擔任導覽員,她與幾位從中國大陸嫁來的同村同事感情相當要好,我經常可聽聞美月談起她們為家庭竭盡心力的付出及生活上的點點滴滴。作為一個傾聽者,我總是為她們面對生命的態度感到動容與敬佩。 記得有一回,美月找我去參加她們的午餐聚會。那時我們群聚在阿麗家,來自廣西的阿芳、阿麗與來自越南的阿鶯,正忙著將各自做好的家鄉菜匯集在一張大桌子上。坐定位後,她們開始用帶有腔調的中文邊聊邊吃了起來。席間,除了藉由飲食撫慰彼此的鄉愁外,時不時還會傳出開懷的笑聲。不知道這是她們第幾次在村裡聚會了,但之於我卻是第一次,因此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為美月,我漸漸熟識了她身邊這幾位朋友,此後,心裡頭老浮現有朝一日我要為這群在島上認真生活的外籍配偶們做點什麼事的念想。為她們寫本書、辦場講座或拍部記錄片,這樣的想法默默盤踞內心多年,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正巧,去年看到文化局招標關於新住民議題的書寫專案,幾經思考,終於下定決心著手進行書寫企畫,並有幸獲得文化局及評審委員傾力支持。 《我們從遠方來》一書受訪對象,多以因婚姻而移居金門的東南亞及中國大陸的女子為主;另外,為彰顯外國人士對金門人文風貌及地理環境的喜愛,特意加入四位分別來自英國、法國、美國及義大利的新住民,加上原定採訪對象印尼、越南各四位、中國大陸八位,總計二十位受訪者。二○一九年八月起,我開始尋找合適的受訪對象。透過在地友人、新住民關懷協會及社會處等單位推介,總計約找到近四十位外籍配偶。逐一聯絡後,或許因金門鄰里關係密切及民風保守之故,對於公開自己的生活細節,她們大都有所顧慮,以致不願受訪,加上受訪條件受限,花了不少時間,最終才找齊了書中這十六位受訪者。 目前金門新住民人口約有二千多人,多半是透過婚姻關係移居於此,她們隨著不同機緣境遇,帶著新的身分來到陌生國度,必須改變過去的生活模式,揮別各種熟悉的人際關係,進入一個包括飲食、文字、語言等風土民情截然不同的環境下生活,除了養兒育女,侍奉公婆,照顧家庭,極盡所能分擔家計,還要面對異樣的眼光和阻力,對任何一個外籍配偶而言,都是極為艱辛的考驗。 每一次訪談,都像陪著她們重走了一遍她們的人生。過程中,我看著她們哭,也看著她們笑,心中百感交集。感謝這群新住民朋友對我的信任,願意打開心房,細數自己一路走過的歷程。為了不辜負她們勇於傳達自己的聲音,在書寫過程中,我試圖彰顯報導精神,以散文筆觸結合採訪的寫作形式,在不失真實的根基下,一一將每位受訪者的口述完整呈現出來。 書寫過程中,遇有疑惑之處,便以電話再三確認,絕不允許憑空虛構。文中包括章節命題皆採淺白的文字語言作表達,再利用布局結構,使之成為一篇易於引人閱讀的報導。我相信,這二十位受訪者僅僅只是金門新住民的縮影,近兩個多小時的訪談、幾千字的敘述,也難以詳盡道出她們走過的數十載人生。但無論如何,至少勾勒出一個清晰的輪廓,足以使我們看到其生命旅途中的風霜雪雨。 此書的完成,無非是希望透過新住民在地的生活樣貌及心路歷程,讓更多人認識金門多元文化的形成,讓更多讀者消弭成見,對各種族群及異地文化多一點理解與包容。他們從遠方來,在此落地生根,有緣成為金門的一份子,理應沒有國籍、膚色、語言之分,任何人都該平等被看待、被尊重,這或許才是我書寫此書最大的動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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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卞之琳〈斷章〉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這是中國著名浪漫詩人卞之琳(1910.12.8~ 2000.12.21)寫給張充和的情詩。短短三十五字的〈斷章〉,卻曾在世界文學論壇賺得幾百萬言的品賞、研究與評論。此詩為何有如此驚人的魅力?我們這就從詩人的生命經驗,作概略了解。 〈斷章〉背後,藏著詩人一段苦戀的滄桑史。他心目中如蘭似梅的古典美人,善崑曲,寫得一筆端雅凝秀的小楷,堪稱當代第一人。1933年,卞之琳在沈從文家初識張充和,立刻失了魂似地,開始瘋狂追求。張充和的三姊張兆和是沈從文寫了四年情書追到手的,卞之琳想學沈從文採取文字攻勢,寫了十五年情詩、情書,卻始終不得佳人青睞。更傷感的是,1948年,張充和同樣在姊夫家,認識了北大西語系德裔美籍教授傅漢思,一見鍾情,同年11月便結婚了。癡情詩人不知為何又傻等了七年。直到一位因丈夫背叛而失婚的報社約稿員青林,跟卞之琳約稿,常去他家取稿,兩人熟稔之後,青林會幫他收拾房間,和他一起談十四行詩、談英國文學。1955年,卞之琳寫了一句「獨愛你曾經滄海桑田」,就抱得美人歸了。 卞之琳的詩在讀者和評論者眼中,是怎樣的評價?1937年6月13日,《獨立評論》刊出一位署名絮如的中學教員來信,指摘當時「一種看不懂的新文藝」,他舉的例子裡就有卞之琳的詩。胡適〈編輯後記〉:「現在作這種叫人看不懂的詩文的人,都只是因表現能力太差……。」周作人不認為這些寫不「明白清楚」詩文的作家都缺乏表現力,他們只是太炫學,太雅致。周作人給胡適的信:「有些詩文,字都認得,文法也對,意思大抵也講得通,然而還可以一點不懂,有如禪宗語錄,西洋形上學或玄學的詩……。有些詩文內容不太艱深,只是寫得不好懂,這一部分如先生所說的是表現能力太差。卻也有人是作風如此,他們能寫通達文章,但創作詩,覺得非如此不能充分表達他們的意思和情調。」 沈從文的看法完全不同,他說文學革命初期,寫作的口號是「明白清楚」,因為當時的作家大多是寫自己「所見」,但時間久了,在創作自由的條件下,作家轉為寫自己「所感」。如果大多數人一直保守舊觀念,自然會覺得新詩越來越難懂,作品多「晦澀」,甚至覺得「不通」。與其說這批難懂的作者是缺少表現能力,不如說是有他們自己獨特的表現方法。 我贊同沈從文的觀點,我所持的是「作者風格論」。且以詩為例,相同的風景、一樣情境,給張三寫,給李四寫,都會因著詩人的個性與生命經驗,發展出截然不同的詩句。正如法國自然科學家布豐(Buffon)說的:「風格即人格」。作者的人格決定了他思想情感的動向,也就決定了他文學的風格。 〈斷章〉隨著我年齡增長與生命成熟的歷程,品賞領略此詩的理趣也逐漸變化。近日,第幾百次的賞讀,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寬慰與清朗。此詩層次分明,首二句勾勒出一幅澄淨唯美的畫境,我揣想著詩人妙筆雙寫橋上人與樓上人二者之實境距離與心靈距離。橋上人恣意賞景,不知自己是樓上人眼中、甚或心中的一道風景。表象上看來,兩個主人翁各自眼有所賞,心有所思,二者間似乎沒有明顯的關聯性。實則不然,我們從第三、四句可窺見其關聯之暗示性,作者「心念」瞬間切換,內心的場景立時由日轉夜。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此時此刻,作者進入作品情境,對兩個主人翁講話。「你」是關鍵字,是混淆讀者視聽的技巧用字。第三句「明月」是隱射橋上人,「你」是樓上人,作者對樓上人說話:「明月」(橋上人)裝飾了你的窗子(心窗)。第四句的「你」其實還是明月,還是橋上人,是作者對橋上人說話:你裝飾了「別人」(樓上人)的夢。卞之琳之所以用「別人」,意在暗指橋上人的無心、無感,不知自己竟裝飾了樓上人的夢。橋上人始終置身事外,樓上人對他而言自然是「別人」。 卞之琳受新月派影響之外,更醉心於法國象徵派。他謹記恩師徐志摩曾對他說的:「文學最可悲者,莫若糾糾結結,為二郎之碑(冗言甚多的文章)。」其文學創作最重視在簡潔中仍有韻味。前期詩作,多寫下層社會生活,也探索宇宙與人生哲理,以「我」為主。他擅長從中國古典詩詞汲取養分,將傳統意境與西方小說化、個人化的典型戲劇性情境揉合,再將我們傳統的含蓄性,與西方強調暗示性及親和力的特色加以融匯,樹立自己「平淡中出奇異,玩笑中見辛酸」的獨特風格。他的詩,著重意象創造,精巧玲瓏,想像力豐富、跳躍性強。其詩作大多冷僻奇兀,卻也因此而更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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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人際疏離
新冠肺炎肆虐全球,迄今造成全球確診破130萬例,逾7萬人不治。有人形容這場無煙硝的戰爭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但範圍更廣,目前波及一百八十國,造成全世界鎖城、鎖國比比皆是,原本天涯若比鄰,如今大家都想隔離自保,這場疫情所造成的人際疏離更是值得大家關切。 如何和人群保持安全距離,已成個人的防疫要務。社交距離(social distance)一詞,更成為目前最為火紅的詞彙。衛福部長陳時中表示目前初步規畫,在非特定人場所,室外的社交距離至少一公尺,室內至少一點五公尺。如果因特殊狀況無法達到,要戴口罩或使用隔板,這是目前台灣面對疫情,在社交距離最新的規範。 隨著社交距離的要求與落實,人們在室內室外有可能和人群接觸的場合,戒慎恐懼之感,可能油然而生。所謂的社交距離就是一種空間距離。在疫情蔓延時,為避免或減少病毒的傳播與感染,保持適當的空間距離,是絕對必要的。但疫情蔓延狀況,可能非短期間即會緩和或結束。由於疫情的拖延,若人們持續和他人保持社交距離,極可能連帶影響個人的心理狀態,而形成和他人產生疏離的心理距離。 由於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確診率和死亡率持續攀升,各國政府祭出封城、鎖國、居家隔離、停工停課等防疫措施,形成全球有逾10億人「禁足」在家;「沒事待在家」「沒事少出門」已成為不傷己、不誤人的新生活指引。 像以嚴刑峻法著稱的新加坡,日前已修訂傳染疾病法,限制人和人距離不能「少於一公尺」。任何人在公共場所只要刻意坐在與他人距離一公尺內的位子、故意坐在標示為不能坐的位子,或排隊時故意站在與他人距離一公尺內的位置,都會被視為違法行為。違規者最高可處以新幣1萬元(約新台幣21萬元)罰款或被關六個月,或兩者兼施。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美國《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 Technology Review)於3月17日提出報告表示,社交距離(social distancing)不僅是發生在幾個星期內的事情,它可能將永遠停駐在我們的生活裡。 《遠見雜誌》最近公布與精神健康基金會合作的「2020年孤寂大調查」結果,發現有44.2%國人經常感到孤寂。對比2014年「精神健康基金會」的調查結果,驟增12個百分點,發現逾4成民眾經常感到孤寂,對比2014年「精神健康基金會」的調查結果,驟增12個百分點,30歲以下年輕人更是高風險族群,逾6成有濃厚的孤寂感。 瘟疫宛如世界末日降臨,鎖國、封城、管制、關閉紛沓而來,人們被迫自我隔離。於是,社會疏離亦催生了孤寂這隻隱形病毒,以情緒困擾當養分,逐漸長成足以噬人的「黑洞」。 根據統計,日本每年約有4萬人是「孤獨死」,在和外界完全隔絕安靜的死在家中,直到警方破門而入才發現。有日本專家預計這樣的死,到了2025年將增加到10萬人「孤獨死」(Kodokushi, lonely death)這個名詞近年來在日本討論度相當高,也因為這樣的死法衍生專門處理「孤獨死」清潔行業興起。 隨著網際網路的快速發展,雖然給我們的生活提供了更多的方便,但是同樣的導致了很多人變成了「低頭一族」,網絡使人們變得冷漠,疏離了人們的距離,於是「宅經濟」盛行,「宅男」、「宅女」當道,因為科技而造成的人際疏離已經十分嚴重,這次因新冠疫情讓人際疏離雪上加霜,吾人更應正視、反省何以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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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說朝聖南台灣
復活節,被釘死於十字架上的耶穌,下降陰府後三日復活了!復活的耶穌超越了死亡,故其在宗教上的意義,復活節大於耶誕節。 4月中旬復活節前夕,默思朝聖南台灣。 2019年11月中旬,隨新北市永和聖母升天堂高福南神父作了一趟南台灣朝聖之旅,既定調為朝聖,故以教堂為旅遊主題,三天共拜訪了六座教堂:1.鹽水天主聖神堂;2.玉井吾樂之緣聖母朝聖地;3.安平聖樂倫天主堂;4.萬金聖母聖殿;5.武潭無染原罪聖母堂;6.佳平法蒂瑪天主堂。 台南鹽水以蜂炮出名,可見民間信仰之盛。第一眼看到鹽水天主聖神堂,不禁懷疑它是教堂還是廟宇?1955年,德籍的方濟會士胡國臨神父,遠渡重洋初來鹽水鎮傳福音,為了讓外來宗教能融入當地民間信仰,胡神父建了座中國式的聖所。1970年後,李少神父擴建聖所,先後完成「聖母亭」、「祭天殿」,強烈的中式建築色彩依舊。因此,我們看到的鹽水天主聖神堂,聖母亭裡的聖母貌似媽祖,祭天殿的彩繪,耶穌與門徒都穿東方服飾,鹽水版的「最後晚餐」,甚至出現了「拿筷子吃包子」。至今,鹽水市場的老人還津津樂道「黑(胡)神父」開疆拓土的傳奇! 台南玉井以盛產芒果出名。玉井天主堂開教於1960年代道明會岳峙淵神父。 我知聞玉井天主堂多年,因為2010年代,該堂「涼麵神父」李若望親自帶教友林玉芬來金門大學就讀,四年間,玉芬為金門天主堂帶來許多美好的聖樂,李神父亦來金門多次。來到玉井,才知道此教堂為「吾樂之緣聖母」朝聖地,意謂:聖母生子,為普世帶來喜樂。教堂內的聖母像安座於1962年的聖母升天節,為羅光總主教所贈予、蒙教宗降福、遠從羅馬郵寄到台灣。 台南安平以古堡出名。1956年安平天主堂由美籍遺使會會士華克施神父開教。現址的安平聖樂倫天主堂(聖樂倫,西元第三世紀的教會執事聖人),於2003年由賴效忠神父所整修,設計新穎、時尚,大面積的窗戶使聖堂充滿亮光,聖所中心恭奉榮福喜樂的聖母升天圖。此外,教堂的「安平天主教文物館」,長期致力於收集百餘年來台灣傳教士的宗教遺物,並作不定期的展示。此行,費格德神父不僅為我們作了精闢生動的導覽,並請我們品嚐台南小吃豆花、蝦餅。 屏東萬金聖母聖殿號稱台灣現存最古老的教堂建築,1861年,西班牙籍的道明會郭德剛神父來萬金傳教,1870年,現址新教堂落成,1984年,獲教宗敕封為「宗座聖殿」。萬金以一村近30戶皆為天主教友而成特色,每年12月的堂慶「聖母遶境遊行」更發展為屏東縣的重要民俗活動,朝聖者、觀光客絡繹於途。多年前,我曾隨先生到過萬金,此次再訪,聖母聖殿的環境改變不大,但因近年來我個人對宗教的投入,故對道明會的深耕萬金體會更多。 武潭無染原罪聖母堂和佳平法蒂瑪天主堂皆屬屏東泰武鄉原住民部落。1950年代,天主教即進入原住民部落,1953年,佳平天主堂建立,1964年,武潭天主堂興起。想像中,原住民的教堂是簡樸的,但連續拜訪武潭無染原罪聖母堂和佳平法蒂瑪天主堂,才發現山地的教堂毫不遜色於平地,甚至更為堂皇。 武潭無染原罪聖母堂新修於2016年,佳平法蒂瑪天主堂新修於2018年,嶄新的大教堂造價皆數千萬元,設計精美、炫麗,大量的木雕奔放著濃烈的原住民色彩。其中,還有杜勇雄神父雕刻的大型聖像。壯觀的教堂令人目不暇給,美不勝收。 三天的南台灣朝聖之旅,每天有彌撒,每座教堂有導覽,三餐多樣化:早餐酒店自助吧,午餐當地小吃,晚餐旅遊團餐,全程平安喜樂,堪稱「是朝聖也是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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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香記憶
退休後,每天早上習慣泡牛奶喝,但總是體會不到小時候的奶香味。記得五、六歲時,有一天跟著祖母到鄰居家玩,看到鄰居家高朋滿座,很多村子的人都去了,有去的人大多手裡拿著餅乾、手帕,聽說是有人從南洋回來送給村民的家常禮物,最讓我難忘的是,跟我同年齡的鄰居小夥伴在喝用奶粉泡的牛奶,當時小夥伴倒了一些給我喝,似乎有一股特殊的奶香味,記憶深刻。祖母看到我非常羨慕的樣子,反而難過了起來,我問她,她也不說,直到漸漸長大,祖母才慢慢講一些村子裡男丁到南洋的故事……。 聽祖母述說,昔果山因土地貧瘠,生活困苦,幾乎每家都有子弟想到南洋謀生,但順利成功的人非常少。民國五、六十年代因那時魚產量豐富,捕魚技術進步,生活稍有改善,有幾位出洋的村民反而回來捕魚維生,但後因海難頻傳,讓居民聞海色變,村民都紛紛轉往台灣謀生。 小時候聽祖母說,我大伯、二伯都因「走日本(怕被日本抓去當馬伕之意)」,為了籌措路費,向鄰居借錢給他們逃到南洋,而這些路費後來也都由我爸爸種田打漁所賺的錢來償還,省吃儉用,為了多賣些錢還債養家,父親常將好的魚或收成的農作物都拿去賣,不好的就留著自己吃。聽祖母說,有時也常把地瓜拿去賣,她都挑不能賣的小地瓜或地瓜根熬湯來吃,因父親非常勤勞,生活也較有改善,只是操勞過度,身體逐漸衰退,難怪父親一直不讓我唸書,因為希望我早日幫他分擔家計。雖然後來父親受學校校長老師的勸說而讓我復學,但我一直惦記著父親為了把這個家撐起來辛苦工作,心中常覺得過意不去,因而更加用功讀書,希望早日賺錢養家。 後來聽說大伯在南洋被番人殺害,二伯又斷信一直沒與家人聯絡,這也使祖母更加難過,經常勉勵我要上進。經過一段漫長歲月的煎熬,祖母在我高一時逝世,父親在我高三時過世,跟著母親家人一起克服各種困難,度過艱苦日子,後又與內人把這個家安定下來,終能有今日的退休生活。 現在珍惜寶貴的每一天,亦正呼應英國詩人John Donne所說的:「人死的那一天,不是最重要的一天;你活著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一天」。現在金門的生活可說是有史以來最富裕的時刻,自全聯福利中心在住家附近開幕後,每次與內人到全聯買家常用品時,我第一個目標就是衝到奶粉區,看能否找到兒時所感受的奶香味。在琳瑯滿目的奶粉架上,幾乎每次都選一種不一樣的品牌,高鈣、低脂、脫脂、鮮乳、保久乳及加味奶粉等,展現了現代的製奶技術,卻似乎都無法再回味到兒時的那種奶香味,也許因為當時奶粉得來不易,能嚐到一口就無比幸福,唇齒留香,如今過得寬裕,有幸能嚐遍各種牛奶,但仍不易找到當初的滋味。牛奶香味之於我就像是電影「阿甘正傳」中的巧克力一樣,在品嚐之前不會知道是什麼味道,但是都值得細細品嚐,才能品嚐出人生的濃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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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天
一個人的真正偉大之處,就在於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渺小。(約翰.保羅) 不可避免的,我們迎來了一個被新冠肺炎疫情占領的四月。除了台灣國家隊的防疫表現名揚四海外,似乎也不指望聽得到什麼好消息了;「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之類的新聞在一夕間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美中官方互嗆,美、英、印度各國揪團要告中國隱瞞疫情求償等等,似乎這樣才更符合人性,也更契合現實主義下的國際關係。 隨著日本漢語教學考試機構向湖北送出「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防疫物資的同時,許多與日本援助物資一同抵達中國的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裳」、「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等等動人的詩句。一時間世界似乎成了一家人,在此之前,他們應該想不到不久後,日本以及幾乎是全世界都將淪為新冠肺炎疫區。在人類的感情中,這是極為殘酷的。有道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在事不關己的時候,漂亮、和煦、慈暖都是廉價且容易的,但在疫情肆虐全球的此時,還要求他人做到「與子同苦」,就未免有些不切實際了,所以,我們會說現在各國政府與人民的鬧騰,才更符合人性,更契合實際。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是個理想,也是個故事。相傳一千三百多年前,日本有位長屋王贈予唐朝眾僧千件袈裟,每件袈裟上都繡著四句偈語:「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意思是我們不在同一個地方,未享同一片山川,但當我們抬頭觀看時,會看到同一輪明月,希望所有的佛弟子們,再結來生的緣分。「豈曰無衣,與子同裳」則出自《詩經.秦風.無衣》,為戰國時期秦國的戰歌,意思是「怎麼能說沒有衣服呢,我們來同穿一件」,大有同仇敵愾,氣吞山河之勢。寫到這裡時,很煞風景的,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卑劣猙獰的嘴臉,到底人還是應該實際一點,但我依然相信人間有情,至少「同悲同苦」也可以是心境,而非環境。 四月本該是個悲傷的時節,因為許多人會專程在此時和陰陽兩隔的親人見上一面,受疫情的拖累,歸鄉的遊子少了,墓園多了分蕭蕭的空虛,但或許也正因為這場疫情讓我們發現,更應該珍惜親人的相聚、朋友的緣分,因為攤在「無常」面前,你就會發現自己是如何的渺小與無能為力。一名西班牙醫師拍攝影片告訴世界,他們必須拔掉六十五歲以上感染者的呼吸器,去給更年輕、存活率更高的感染者使用;被拔管者就給他們鎮定劑,讓他們在睡夢中死亡,「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這是何等煎熬的人間惡夢啊!就算疫情有一天過去了,他們還走得出這場夢魘嗎? 現在有更多的人會相信新冠肺炎很可能是百年一見的大流行病。微軟創辦人比爾蓋茲投書媒體建議:短期要加速疫苗開發,協助中低收入國家防疫;長期要建設標準化、國際合作、資金三方整合的疫苗藥物防疫平臺,才能讓世界各國具備高效因應下一次傳染病的能力。在世界陷溺於悲風苦雨的時候,有人想的是打官司求償,逞一嘴之快,幸好還有像比爾蓋茲之流的,想到的是人類的希望與未來。 每個人在宿命面前,不過是渺小的塵埃,卻不妨礙我們踏上偉大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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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偽鈔
我是一個惜物如金的人,物品壞了、破損了,除非它已到不堪使用的程度,否則,我捨不得丟棄,日積月累的結果,難免惹太座閒話:「你如此龜首也惜,龜尾也惜,這樣再蓋一間透天厝給你,也不夠堆放這些物件。」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太座和犬子雖深怨我之愛物癖,但當我在家時,他們猶知收斂、不便出手,卻常常趁我不在時,聯手埋頭整理舊物,一兩個禮拜下來,幾乎清出一小貨車,這些他們眼中的垃圾,只要被我發現,我還是會偷偷藏在秘密基地,但紙包不住火,總是東窗事發,很快又被他們發現,這下子,我不僅更沒顏面,還會被加倍數落一番,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前幾天,太座心血來潮,又大刀闊斧清除我的寶貝物件,她在翻動樓下抽屜時,無意中發現一個紅包袋,原以為是我積攢的私房錢,打開一看,裡面竟有一張五百元面額的鈔票,她一臉疑惑的問我為何有這張鈔票?事已至此,我深知欲蓋彌彰,再隱瞞也沒用,只好從實招來。 我說:事情是這樣的,大約是十幾年前,大女兒在高雄工作,我們全家人去看她,晚餐時分,她帶我們到一家知名的豬排店用餐,因為顧客多,用餐前尚需抽取號碼牌,結果我們足足枯等半個多小時,才被引導到店裡用餐,便當確實美味好吃,當時大夥兒也餓扁了,偌大的一盒,很快就用完了。 本以為用完餐,可以揮一揮衣袖,輕鬆的邁出大門,不意結帳時還要排隊,當時人多,加上天色漸暗,燈光又不足,記得我付了一張千元大鈔,一位男店員竟趁亂、趁黑在找錢時,順勢瞞天過海,把一張疑似五百元偽鈔塞在裡面,現場十分雜亂,我被擠出人龍後,走了一段路,從上衣口袋掏出找的錢數了數,金額正確無誤,但那張五百元的鈔票,怎麼看,怎麼覺得怪怪的,這時大女兒說話了:「爸啊爸,我聽說最近有偽鈔出現,我們不得不防。」我越想越不對勁,本想奔回去找店員理論,但家人都反對:「你去了,誰會理你?誰會承認?」看來只有自認倒楣了。 一家人怏怏回到大女兒低矮租屋處,我越想越不甘心,想找一張同面額的真鈔比對一下,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只好作罷。這一張疑似偽鈔,就被我用一個紅包袋裝起來帶回金門,準備當作「傳家寶」,告誡家人:今後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要引以為戒,凡事要能對得起這顆純良的心。 坦白講,這張鈔票是真是假,我從來沒打算請銀行驗明正身,因這對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本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教材,特別是我當時就以此事和家人討論互動,在互動的過程中,家人學到的善解和包容,才是我最在乎的,這是在教室裡、在課本上教不來也學不到的。 一張疑似偽鈔,勾起我一段塵封記憶,也讓我重新釐清過往的零碎記憶,為此,我打了電話給大女兒詢問此事,她還清楚記得,還告訴我:當年一客排骨飯是六十元。 往事並不如煙,往事無意中又被喚醒,我不知道生命之神要喚醒些什麼,但我確知當我重新起步時,它已是我生命歷程中重新開機的時刻了。 謝謝你,當年的店員;謝謝你,一張偽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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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韻
古城西門外,住著一個西門大官人倪振金夫子,望海新墅國旗飄飄,正名「古風小學堂」。教幾個小小蒙童,也有幾個金大生程門立雪,不得不收入門下,從此其弟子遊學有方。去年我集朱熹榜書寫成:「忠孝節義;書劍江山」為古風小學堂,學規暨弟子輩序字云,用朱熹法書所製,有些字找不到朱體,是我畫出來的字,以贊同其如朱子設教,興學古風。「古風小學堂」義學招生已屆五年,如願招收「書字輩」七人額滿,時疫橫行授業如常。古風依舊是劍膽琴心,追慕聖賢先師,以天下為己任的初衷,無計個人毀譽,使金門義學私塾獨標傲岸格局! 我幾次受邀到古城外小學堂,參加開學依古禮拜師儀式盛典,過古城、迎古風、興古學,也不免要自我作古一番,用閩南古韻,升堂吟唱一首唐詩「春江花月夜」,引得倪山長詩興大發,接著他隨即也唱一首宋詞「玉樓春」。詩詞是彎曲的語言,詩詞是音樂性的文學,用古調來唱詩詞,已有幾十年的癖好,我輩也只遇振金同學一人,時相酬唱,引為知音,正如呂西村所說:「嗜書成癖;好古欲狂」。一般新作曲給小朋友唱的詩詞,我則搭不上腔。 唐詩分古體詩、近體詩、樂府詩。張若虛七古詩-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遶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計有36句的長詩,有浪漫纏綿的情調,台北天籟詩社傳唱百年的閩南語古調,有濃厚的「南音」成分。我就是先學會這首詩的唱法,再把它帶入「南管」,花了十來年時間,才把南管琵琶、洞簫、二絃、三絃、檀板唱腔基本功搞懂一點,還粉墨登場獻醜。南音難!難管! 宋詞也叫曲子詞,樂府、樂章,長短句等。它是按曲譜詞牌填詞,因此格律十分嚴格。南北朝時的「樂府詩」,就是「宋詞」的前生身。宋劉克莊玉樓春-戲林推:「年年躍馬長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錢換酒日無何,紅燭呼盧宵不寐。易挑錦婦機中字,難得玉人心下事;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這也是我最喜歡吟唱的一首宋詞。 劉克莊南宋名詞家,福建莆田人,辛派詞人的重要代表,詞風豪邁慷慨,年壽最長,官位最高,成就也最大。興化府莆田,不說閩南話,也不說福州話,閩東居中有歷史悠久的興化話。莆田在唐代出美女,梅妃江采蘋(被楊貴妃幹掉,在冷宮寫下:何必珍珠慰寂寥),莆田在宋朝出有媽祖林默娘,受人崇拜的女神。 《吹劍錄》:「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子,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部分宋詞是當時的流行歌曲。而今,古詩詞的唱法瀕臨滅絕,詩詞是有古譜可以照唱,大部分古譜失傳,有模仿古曲、南音、崑曲等宋詞重譜,如清著的《碎金詞譜》有了今譯,元曲是依《九宮大成譜》,用崑腔來唱。 師大邱燮友教授在民國六十年代推出的《唐詩朗誦》、《詩葉新聲》、《唐宋詞吟唱》一系列錄音帶教材。收錄台灣傳統吟詩曲調,莫月娥女史唱的「天籟調」,使人蕩氣迴腸。邱教授更廣採福建流水調、客家調、宜蘭酒令、江西調、常州調、溫州調、浙江調、江蘇調、湖北調、安徽調、河南梆子等。唐《集異記》記述王昌齡、高適、王之渙的旗亭會唱,文人的絕句詩,是配以管弦傳唱的。 張奇才先賢生前會吟唱金門調古詩,我常與他詩酒交會,只錄得他一首遺音,我老是學不會金門的唱腔。小時常闖進後浦北門李朝啟塾師家中,私塾教學的朗朗讀書聲,至今難忘的閩南古韻!我對古韻的追尋,只得下海學南音,一曲千年絃管,哀怨特別多。至於詩詞,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唱,金門少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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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姜天陸得獎談文史書寫
去年度,金門文學界的大事是浯島長篇小說首獎,歷經多年嚴峻審議,終於頒發給《胡神》。頒獎活動與村史新書發表同步進行,得獎人姜天陸致詞時,特別提到感謝金門文化局,出版村史等歷史叢書,都成為他的養份。姜天陸先後獲得《自由時報》短篇小說首獎、浯島文學長篇小說首獎,震驚文壇。 他的謙和,以及事事感謝他者,讓我想起他的台南同鄉蕭文。蕭文畢業於美國耶魯大學公共衛生碩士(主修醫務管理)、曾就國立中山大學人力資源管理研究所博士班,曾任台南中華醫專專任講師、醫務管理科主任等,並獲得台南文學獎報導文學獎、旺報第六屆兩岸徵文獎優秀獎等。我認識蕭文,也緣起台南。 二○一七年秋天,我在台南國家文學館「現代文學」教室,開設文字實用班以及小說與散文創作等,為期五季。蕭文約莫二○一八年加入討論。學員女性為主,蕭文儒雅兼帥氣,一坐下來,很快就是焦點。他的話極少,也極少缺課,我在台前,有時候與他眼神短暫交會,難免警惕,這傢伙是高手,會不會是踢館來著? 不會因為蕭文在或不在,而多講或少說,最是好奇,他什麼願意開金口,在女音中,為男聲添一份存在感,這情形歷經一季,我們的相處才不致履冰,一個來由是擁有共同朋友《中華日報》主編羊憶玫,以及對文學精進,持有一樣的熱情。 外溫內熱,我認識的蕭文。這性情早寫進他的文章,散文集《追尋府城》即為明證。書籍劃分「人物:為城市寫歷史」、「古老的小鎮:安平」、「台南台地:台南東區」,「鷲嶺:蹲踞大鳥的城市」、「沙丘上的市區:府城南境」。他的目錄與內容,跟浯島的村史著作,面容雷同了。 最易為的寫作是擴散型,隨著青春、親情、遊覽、美食等,一個觸發處長出一篇文章來。往好的說,是繽紛亮麗、題材多元,關懷面向廣,但我不喜歡文章處處著力,會顯得缺乏重心。我以為情緒要能沉澱,磨練為情感最好,一旦動情了、且是深情,才能就一個題材往下挖掘,猶如挖礦、挖井,絕不能挖個幾米,碰到硬壁就放棄,而需要鑿深,才能出土事物本質。一般寫台南,多見整個台南寫就一本,分區而為、且欲罷不能,非常少見,也唯有挖得深,才會在底層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看見歷史的連結不是偶發,而是一連串的累積,這構成蕭文的寫作基礎,深入日本時代,當年的人事物為什麼今日還在?又被哪些力量干預,古蹟不復存,讓人在殘陽向晚,對著一座遺失的城牆、堡壘、寺廟,憑弔? 蕭文的《追尋府城》是個人作品,也將作為他人的啟發與養分。 愁,尤其是肇因於失去的愁,常見且價廉,蕭文讓惆悵依附歷史,且反芻,事件的真相便容易一一剝解。他的行文客觀為尚,縱橫在報導與散文之間,「我」偶爾露臉,讓歷史經由他的雙眼、心眼,給一個存在更多的憐惜。 文、史,孰輕孰重,是浯島藝文界熱議話題,但其實相輔相成,當時我著手寫《火殤世紀》與《遺神》,如果沒有前輩的史料也難以為繼。姜天陸、蕭文都不是浯島作家,但「門」都是開放的,進出以後,門勢必更見寬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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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後金門
二○二○年從初春開始,全球人類面臨了一場無情瘟疫的襲擊,由於面對的是看不見的敵人,猶如恐怖電影中的異形,它無所不在,甚至不知不覺寄生在你最親近的人身上,在你毫無防備下,發動攻擊,染上病毒,因而致病,甚至喪失生命,現在人人聞病毒而色變,恐懼指數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各國紛紛封城、鎖國,以防禦病毒入侵,人們的生活、經濟發展,尤其是觀光旅遊、航空業,遭受到堪稱史無前例的浩劫。 最近幾天,連續接到許多旅台鄉親,關心金門家鄉近況的電話,因為他們從一些記錄影片上看到,最近金門經濟活動一片蕭條死寂,心裡為之難過,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希望在台的同鄉會能組團回鄉,辦些活動,以促進地方的消費,愛鄉愛土之情,言溢於表,令人動容欽佩。 為了防疫,楊縣長毅然決定暫時關閉兩岸小三通,一時之間,金門失去與廈門的熱絡連繫,而形同孤島,連台灣來的旅行團也幾乎停擺,致使商店百業乏人問津,生意一落千丈,店家們望天興嘆! 截至目前,金門沒有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出現,可謂萬幸,一方面是楊縣長的即時決策,嚴格管制出入境,有效阻絕了有可能的外來病例入境,另方面則是全民共識,鄉親皆能體認瘟疫的嚴厲可怕,大家都遵守公共衛生規定,緊閉特殊空間戴上口罩,也體諒關閉小三通是非常時期的必要措施,最終讓我們守住了,這塊無肺炎確診病例的金門淨土。 從這一次金門為了防堵疫情,而作了對外半封鎖的政策後,島上生意突然一片沉寂,由此可看出金門自主經濟的脆弱面,一百多年來,金門同胞不斷移民海外,出去求生存發展,就是這個環節始終無法解決,無奈離鄉背井去流浪,成為我們的宿命和永遠的痛。我必須很沉重地說:上一代如此,這一代如此,難道我們代代子孫都要如此認命嗎?我認為時局已經在改變,金門應該要利用優越的地理位置,聯結正快速發展中的大陸鄰近地區、島嶼,特別是金廈兩門對開航線後,鄉親在對岸購置房地產的非常多,形成兩邊皆有家、有產業的狀態,再加上通水後,兩岸更加緊密縫合,由此可知金門未來的發展方向,必須以廈門、漳州、泉州等地區的水電能源及人口商業經濟力為前瞻計畫,若能積極促成金廈漳泉生活圈,共存共榮,則金門將可早日脫離孤島、僑鄉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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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串像珍珠般的村莊
報載舊金城邀集居民、民意代表、地方首長,舉行該區域文化資產評估公聽會,計畫將舊金城和水頭、古崗串聯成「文化路徑」。 這件事勾起我一些回憶,從水頭一路延伸至舊金城、古崗、珠山,歐厝等村落,在我的腦海裡就像一串熠熠發光的珍珠,時刻閃耀著光芒。由於這些村莊距離金城近,又具有特色,我唸小學起,便是學校遠足必選的目的地。記得每次遠足讓我興奮莫名,雖然家裡能給的遠足零用錢微乎其微,但並不減低我前一晚情緒高昂地莒光路無數次來回的走動尋覓,買一塊蛋糕、一個橘子或是甚麼喜歡的斟酌。母親會幫我準備一個便當,通常是多了蝦米、香菇的鹹飯,這樣加料的飯於我感覺已是珍饈。學校考慮孩童的腳程體力有時到稚暉亭,有時到金水國小,有時到古崗樓。印象中,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然後,吃完便當便又走回學校,看似無聊,但那時可嗨得很,這便是我最初與這些村落打交道。往後,在家鄉的一段日子,我偶而會到這些村莊穿梭,總覺得,走進這些村莊改變了我的生活日常,見到不一樣的景色,讓我重新恢復精神。 這幾個村莊有些共同的特色,其一、或多或少是家鄉的僑鄉。村子內不乏閩式大厝及樓房,有些是村人往南洋發展匯錢回來興建的,蓋的樓房不是純粹西式樣貌,大體為中西合璧的,也滲入了南洋風。走入村莊,一點不會感覺突兀,四合院屋舍儼然,井然有序,樓房與大厝參差雜處又構成另一種美感。其二、豐富的古蹟,水頭有很美的閩式建築聚落及洋樓,得月樓、九棟二落大厝群,以及正面山頭有天使、花草、飛鷹等浮雕裝飾的金水小學。數層樓高的得月樓,牆面設有射口,對聚落有警戒防衛作用,隱含昔日海盜的猖獗。舊金城,郊外有明代江夏侯周德興所建的文台古塔。一條百來公尺長明代遺留下來的窄窄老街,至今已六百多年了。古崗,有明代監國魯王的「漢影雲根」石碣。珠山、歐厝則有一大片保留完整的閩式古厝。其三、村莊大都座落於海岸邊或離海不遠,可遠眺或親近大海,視野開闊。印象深刻的是文台古塔花崗岩上望海遠眺的壯闊,塔旁的摩崖石刻,有明朝俞大猷的「虛江嘯臥」及張大千的「國之金湯」等墨寶。 珠山村中有一大池塘,所有紅瓦屋頂古厝圍繞著池塘而建,大部分屋舍經歷百年以上的歲月,有些又經粉刷修整得煥然一新。祠堂特殊的藻飾亮麗典雅,祠堂後有一花崗岩形成的小山丘,林木蔥翠,已闢為公園。我曾於此山丘上畫了一幅鉛筆素描,寫了篇短文,曾這樣描述「來到山丘上,居高臨下,眼前所見讓人驚豔,櫛比鱗次的屋頂、間雜著錯落樓房。古厝的燕尾馬背突出於天際線,宗祠廟宇屋脊上的美麗剪黏裝飾,美極了。」 歐厝古厝聚落同樣令人讚賞,村中一樣有池塘,但屋舍並不圍繞池塘而建。這裡地形似較平坦寬敞。所有大厝分布於池塘右側,且排列齊整。每一排的大厝門口埕有圍牆隔開,留有一門彼此相通,關起門便是各自獨立的空間。歐厝村莊入口處,我畫過一張粉彩,畫面是兩棵高挑的檸檬桉樹及僅露出屋頂的幾間房舍。過往的種種,像似時光倒帶,一一顯現眼前。 近些年,大量民宿經營者的投入,使得這些村落的古厝民宿如雨後春筍般滋長茁壯,除了活化了閩式老厝,讓老建築群有了生命力,也讓這串珍珠村落更為亮麗璀璨,這是地區極具創意的構想。同時,來自各地的旅人,也有機會體驗家鄉閩式四合院老厝的清風、明月、天井聽雨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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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烈嶼一座櫻花島
現在是賞櫻熱門季節。淡水的天元宮、三芝的三生步道與八連溪,平日賞櫻人潮絡繹於途,往年星期假日更是人車闐塞,還開天元宮賞櫻專車,熱鬧非比尋常。這樣風和景明的春天賞櫻盛事,讓我心有戚戚焉。 天元宮的櫻花何時何人所植,我不知道。三芝的櫻花,是三芝鄉長花村祥任內廣植的,得到了印證。三芝是一個偏鄉,產業以秋季有美人腿之稱的茭白筍而聞名,春天就以賞櫻成為吸引觀光人潮的熱門景點。 三芝的花鄉長,只要三芝的櫻花每年盛開,他的功業就會一直流傳,而成為後人緬懷的歷史貢獻。我想一個政治人物,如果能留下一點政績讓人懷念,才是最成功的典範。這樣的思維,又讓我想起家鄉的烈嶼。 烈嶼是上天遺落的珍珠,它小巧而美,是人間難得的世外桃源,如果能作整體性的景觀規劃,它會比我們今日看的還美千百倍。只看我們怎麼作為而已了。姜一涵教授是有心人,他曾倡議廣植洛陽的牡丹花,還要我帶他去見當時的烈嶼鄉長,提出悃款的建言。 然而我對於烈嶼廣植櫻花則情有獨鍾,如果烈嶼成為一座櫻花島,那將會美不勝收,成為人間的天堂。烈嶼的面積跟大嶝島略相彷彿,大嶝島以前是金門縣轄下的一個鄉,沒有樹木沒有石頭,也沒有港灣,抗戰時期日軍的軍艦都不能靠岸,連被佔領的條件都沒有。然而,大嶝島在改變。 大嶝現在屬於廈門市的大嶝街道,自從翔安隧道貫通以後,以八二三砲戰「英雄三島」之一躍升觀光的舞台,炙手可熱。現在大陸又在填海造陸興建國際機場,大嶝將會脫胎換骨,從一個貧瘠窮困的農漁島嶼一百八十度的翻身,成為一個領銜起飛的國際航空城。 面對大嶝島的發展,我們雖不必自卑,但是也應思有所作為啊!烈嶼有自己發展的強項,如果把它開發成為一座休閒觀光旅遊的櫻花島,兩岸三地的人都會來此朝聖,而成為洗滌身心的一座芬芳島嶼。 大嶝島有翔安隧道貫通,烈嶼將有金門大橋聯通,很快的可以從金門本島到烈嶼觀光攬勝,那麼我人開車子兜一圈半小時還不到,究竟要怎麼讓觀光客可以佇足留連的呢! 因此,以烈嶼島比大嶝島,同時也在比制度比人才,到底我們要怎樣振興烈嶼島呢!只要有心,就會為所當為。廣植櫻花經費其實不是問題,鄉公所也不必為此發愁,我在此提出一個構想,就是發動海內外的鄉親認購種植,只要有影響力的人登高一呼,首先響應認購多少株,鼓動風潮,造成時勢,馬上整個烈嶼島的櫻花就種起來了。 如此,走在烈嶼島上,才是金門人的驕傲,我們群策群力建設了一座美麗的島嶼,不須凡事靠政府補助。假如這個理想可以實現,有一天烈嶼漫山遍野及社區夾道櫻花盛開,讓人見識甚麼是花團錦簇,不開門也見花,所謂亭亭如蓋是也,真是既美麗又壯觀,而不讓三芝專美於前了。 若干年後,當我們說:「開車到烈嶼賞櫻去。」那麼我們就可以像日本人一樣,布席櫻花樹下,聆賞絲竹管絃的南音,曲水流觴,飲酒,作文與賦詩。讓片片落英和著金門高粱酒一飲而下,而坐看對岸大嶝島的飛機起飛。那麼,許烈嶼一座櫻花島;試問,誰是那一位愛鄉愛土的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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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您的微笑
我的舅舅,也就是母親的親哥哥,在今年三月二十一日,走完人生九十三個年頭的旅程。在感傷與不捨的情緒漩渦裡,我想念著長住金門的舅舅。 最忘不了的是他的笑容,微微張著嘴,雙眼流露出長者的溫和與慈祥。臉上的皺紋彷彿是形成微笑不可或少的一部分。每次見到他,我們都會叫一聲「舅啊!」(用金門話發音),緊接著就出現舅舅的招牌笑容。這笑容,幾年前回故鄉金門,到斗門去看他和舅媽,依然灑脫地閃耀在舅舅臉龐,只是多了更深的皺紋和稀疏的白髮陪襯著微笑。 舅舅是省話一哥,微笑多過言語。這微笑持續好久一段時間,他才會輕輕緩緩釋出歡迎或寒暄的話語。舅舅個性溫良,與世無爭,活在怡然自得、無憂無慮的世界。單就這點,舅舅看似平凡,卻是人人稱羨快活似神仙的金門人。煙和酒,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幾乎,沒有一天不抽菸和喝酒。年近九十大關那年,見到他的床頭櫃上,還擺著一瓶金門高粱陪他渡日。那時,他已行動不便,頭腦卻仍極清楚。緊握著他的雙手,我呼喚著「舅啊!」那次見到他的笑容,誰也沒想到竟是今生最後一次。今後,要見到舅舅的笑容,只能憑記憶去捕捉了。 笑容之中夾帶著「你來了」的輕聲細語,然後一陣酒味隨之飄起,撲鼻而來,不聞到都不行。有酒味,就有舅舅,應該說,有舅舅就有酒味。舅舅,活到老是喝到老,有酒萬事足。我常想,說不定煙和酒是促使舅舅活得更自在更長壽的一大助力。常想,金門酒廠若能頒發一紙獎狀給他,表揚他一生對金門高粱酒鞠躬盡瘁的貢獻,舅舅應受之無愧。 舅舅,在有生之年,從沒離開過故鄉金門,是道道地地的金門人。外公在舅舅和我媽小時候,就遠赴南洋討生活,一直未再回金門。可能是爸爸不在身邊,舅舅相當呵護疼愛差他兩歲的妹妹,兄妹倆見了面,沉默多於言語,彷彿兄妹的情感融洽到一切盡在不言中。叫我們站一旁做子女的打從心底感動。 舅舅沒選擇務農,靠烹飪技術維持一家生計。他一手好廚藝,能烹出外燴辦桌的各種佳餚,也能做出口齒留香的包子和饅頭。他租了沙美老街的一間店鋪,賣麵食和包子饅頭。我唸沙中的午餐,幾乎都是吃他親手做的包子或當場下的麵。那是我接觸舅舅最頻繁的三年,也留下我一生對他最難忘的記憶。 國中畢業後,舅舅仍在店裡做生意,我離鄉背井求學工作,就很少見到他了。每次見到建德表弟時,都會問起「舅舅好嗎?」聊慰思念之情。幾次回金門,特意抽空到沙美老街去看舅舅,回味他那熟悉、親切、溫馨的笑容。 目下疫情仍一片混沌,恐無法回到家鄉舅舅靈前上香祭拜。只好將此刻心頭一點一滴的愧憾與感傷,化成對舅舅更深切的感激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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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人如何當上知縣─說「截取」
「截取」制度是朝廷劃定一個範圍,在這個範圍內的舉人,可以赴吏部登記候選。康熙年間就有了這個制度,乾隆以後,一般截取三科,也就是大約九年左右一次。其官職大約也是通判、知縣、訓導、教諭等。而就筆者的觀察金門宋元明清四代的仕人,大抵當的也就是這些官。 康熙四年諭旨:「候選各官,酌量出缺多寡,應截留者,留京候選,其餘聽其回籍,俟選期將近,咨令赴部。」這道詔諭之後,只有臨近銓選的舉人停留京城,銓選日期尚遠的舉人則回籍等候,只需在日期接近時進京即可。這樣的做法被稱作「截取」,後來也有一些材料中提到,比如雍正元年「現在截取丙戌科以前揀選舉人,聽其赴部照例銓選。」 「截取」之法剛出現時,吏部根據往年的數據,預估出一年官職出缺數量,給出具體數字。在截取的準則,是前面(中式)的舉人優先錄用。從乾隆七年開始,規定「遠近省舉人知縣,屆應截取之時,每次截取三科,俟選用將完,再行具題截取。」到了乾隆十五年規定「嗣後舉人截取,仍定以三科,截取到部之人第二科開選,即具題再行截取一科,以足三科之數。」 「截取」到京的舉人仍不能立即獲得官職赴任,而是進行進一步的程序。根據吏部銓法的規定,知縣分單雙月班次。雙月給出十七個名額,其中選用進士五人、舉人五人、捐納四人、經人推薦者三人;單月給出十八個名額,其中選用丁憂結束的四人、開復應補兩人、捐納四人、進士四人、舉人四人。當輪到舉人班次時,吏部根據舉人的科考年份、名次等規則排序,擬定名冊,讓這些舉人抽籤決定是否任職,以及任職何處。 清.李寶嘉在《官場現形記》中有關截取的制度:「其中有位候補知府乃是一位太史公截取出來的。到省後亦委過兩趟好點的差使,無奈總是辦理不善,鬧了亂子,撤了回來,因此也就空在省裡。他雖然改官外省,卻還是積習未除。他點翰林的那年,已經四十開外,五十多歲上截取出來。目下已經六十三歲,然而精神還健,目力還好。每日清晨起來,定要臨幕《靈飛經》,寫白摺子兩開方吃早點。下午太陽還未落山的時候,又要翻出詩韻來做一首五言八韻詩。他說:「吟詩一事,最能陶冶性靈。」然而人家見他做詩卻是甚苦,或是煉字,或是煉句,往往一首詩做到二三更天還不得完。」 附註:「截取:對於具有一定資格的官員,由吏部根據他的科分、名次、食俸年限,核定他的截止的期限,予以選用,叫做截取。」 從以上這條記錄來看「截取」選才,並不僅指針對舉人喔,像以上引文的主人公都已經點過翰林,點翰林,那非得兩榜進士出身不可啊。所以雖以正規出仕的官員,經營得不好,撤職回京,一樣有參加「截取」的資格。 《清史稿卷四百八十一.列傳二百六十八.儒林二》:「朱駿聲,字豐芑,吳縣人。年十三,受許氏說文,一讀即通曉。從錢大昕遊,錢一見奇之,曰:「衣缽之傳,將在子矣!」嘉慶二十三年舉人,官黟縣訓導。咸豐元年,以截取知縣入都,進呈所著說文通訓定聲及古今韻準、柬韻、說雅,共四十卷。文宗披覽,嘉其洽,賞國子監博士銜。旋遷揚州府學教授,引疾,未之官。八年,卒,年七十一。」朱駿聲可是清末有名的文字聲韻學家,他仍是個截取知縣出身而已,後來受到文宗的青睞賞給國子監博士銜。旋遷揚州府學教授,他那時以六十開外,故辭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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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兩度同學緣
「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在求學的時候更需要朋友互勉互勵,所以,同窗之情而成朋友之誼,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已經記不清楚是國中一或二年級時,班上有位從台灣轉學來就讀的何同學,據其自述,因為家人擔心他在台灣唸初中可能學壞,所以,在金門某軍事單位當將軍的父親,帶著他轉學到金沙國中。那時候每週一至六,有位駕駛兵開著吉普車接送他上、下學;中午,駕駛送便當來,裡面的菜色非常的豐富,以我們當時的生活條件來講,軍人的伙食都是「好料的」,而且他的便當是特製的,量多質佳,有時候會把雞腿、豬排及飯菜等分享給我們幾位鄰座的同學,遇此情況,小打牙祭之外,也省得回家用餐;他個性隨和,心胸開朗,沒有官家子弟的虛驕行狀,因而與同學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彼此建立了良好交情。之後,因他父親調職台灣,也結束了與他同窗共讀的日子,留下了不知能否再見的懸念。 高雄市復華中學是我國中畢業、離開金門以後就讀的學府,猶如加入一個小社會。雖然只唸了一個學期,除了課堂的學習之外,同時也豐富了一些不同的生活體驗;尤其在高一、一班又與這位分別兩年的何同學同班,所謂「緣至則聚」,讓人興奮不已。在那個年代,還沒有竹聯或四海等幫會組織,一般都以眷村名稱表示身分所屬;有些意氣相投的小夥子各據地盤,形成一股勢力,團結對外。那時節,許多來自眷村的同學,他們說「馬子」、「信子」的,我們一時聽不懂;說甚麼「很屌」、「他○的」,甚至更粗俗不堪的字眼,讓我們這些來自金門的純潔小子內心受到不少震撼。 與何君在異地相逢自是有緣,再度同班更屬難得,也消去不少對新環境的陌生感,體會當地風土人情。星期假日,何君偶而邀請我們幾位金沙國中時的同學去鳳山黃埔新村的家,那是眷村文化的初體驗。眷村的成員來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軍人到了台灣,隨著軍方的安置,形成一個雞犬相聞、袍澤相親的聚落。最懷念的是何媽媽燒的一手好菜,讓我們這幾個毛小孩見識了甚麼是佳餚美味,莫不大快朵頤,尤其是自己擀皮、調餡包的餃子,入嘴彈牙,齒頰留香,總是意猶未盡地期待下一次的邀請! 高一下學期,我轉學回金門高中。越一年半,我到陸軍官校入伍,接受軍官基礎教育期間,曾數度於假日前往距官校數百公尺的黃埔新村,趨府拜訪敘舊;政戰學校畢業後,基層部隊工作繁忙勞累,與何君疏通音聞,再也未曾謀面。民國77年至82年間,我在國防部總戰部服務時,因為有個簽案會辦參謀本部的後勤部門,會辦單回來之後,我看到那位承辦人職銜章上面的名字怎麼那麼熟悉,隨即打電話去問他是不是某人的哥哥,果然,乃詢得何君公司的電話號碼(那時還沒有手機),經聯繫,知其已至大陸發展,至今無緣相見。 友情是世上一種珍貴的情感。我與何君之間,雖說不上是情深義重之交,但是,相信彼此的同學之情和朋友之誼將維繫永久,期盼有緣再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