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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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遊汶萊:淡妝下的驚艷
今年一月,好友邀約,參加旅行團遊了汶萊五日。汶萊的冬,少了噬人的熱氣,多了幾許清涼意,頗適合旅遊。一再告訴自己,絕不能用各國名勝古蹟或好吃好玩的標準看待這趟旅程。於是,我懷著「異樣的眼光」,遊歷久聞盛名的汶萊。 幾天下來,吃喝順適,身心舒暢,奠定整趟旅遊愉悅的基礎。說實在的,汶萊的餐飲,談不上美食或特出,吃起來卻衛生可口。出門在外,吃得好而胃腸不能消受,不如吃得舒適健康。到汶萊,給人一種平易近人、樸素踏實的感受,難怪當年有不少金門鄉親移民定居此國。導遊的介紹言談裡,不時流露金門,從麵包店到大型超市,都有金門鄉親的份,拉近汶萊與我這異國遊子的距離。 以回教為主的汶萊,清真寺林立,但與新疆和中東的相比,自是小巫見大巫。公共場合的標示常見三行文字,先是阿拉伯文,再是馬來文和英文。不見華文,可見華人地位不高,然金門鄉親在此,只要安分守己,清心寡念,不做任何政治企圖,生活就相當安定知足。 到汶萊,別期望壯觀或秀麗的自然風光,也別想品嚐讓人驚奇的人文大餐。不過,稍加留意,一程程的汶萊之旅,給我的印象是:淡妝風景裡流露著讓人驚豔的文化內涵。 此行最大的收穫之一,應是親身體驗汶萊人如何用盡心力保存自己的歷史和文化,甚值得我們疼惜和保護金門歷史和文化參考。譬如那海事博物館,袖珍可愛,見到汶萊人精心的一面,將古代汶萊沉船之實物和海事生活,呈現得生動栩栩。又如馬來文化中心的設計和維護,深深感受他們的用心。再如蘇丹紀念館,蒐集陳列著汶萊國王蘇丹登基儀式的各種御品和御車,皇后穿過鑲有黃金、鑽石和珍珠的馬來傳統服裝,及黃金和鑽石造的皇冠和權杖。今生雖無緣擁有此般的榮華富貴,卻也過一下親眼目睹的乾癮。 來到汶來經濟心臟的詩里亞油田,充耳盡是採擷石油規律的脈動,聽說汶萊石油也有採完的一天,因此近年積極朝觀光發展,這點也可供金門參考。我們金門的經濟命脈高粱酒近年的銷售似乎也面臨一些瓶頸,期待開發觀光或其他門路,來活絡金們的經濟。另汶萊烏魯淡武廊國家公園,擁有全球最完善的森林保護區之一,提供雨林活動外,近年更趕上世界時髦,建築一座高一百多公尺步步驚魂的天空步道,算是汶萊觀光的最新亮點吧。(不知我們是否也考慮建造一個天空步道,為金門觀光開啟創新的一頁?) 若有機會重遊汶萊,我想帶幾本書或一個寫作計畫,住在五星級的帝國酒店,閱讀、寫作和靜靜沉思。累了,游游泳,打打球,或各種活動。我發現,汶萊是沉澱和淨化身心靈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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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前的飛龍糖
去年底偕父親回金門投票,一下飛機,便與時間搶時間,堂哥西足開了輛小貨車。父親坐上副駕駛座,我二話不說,趕緊跨過貨車護欄,蹲在車斗,抓緊車子護欄。上回這般「乘車」,該在小時候,姊夫明珠的柴油貨車上了。所以,知道離心力驚人,必須握牢。 票所如以往,設在垵湖國小,一個我所受基本教育、也是啟蒙的所在。 我也曾經「兒童」,尤其回到垵湖國小,常會想起她的以往模樣,並記得我小時候成績好,常上台領獎。獎品以報紙包裹,捲成圓桶狀,填放筆記本、鉛筆,老師以書法在紅紙上寫好名次,鄭重貼在捲妥的報紙上。紅色底、黑筆字,整份禮物都在微笑,當被唱名跑上頒獎台,我臉蛋紅、朝氣飽,鞠躬受獎。台下傳來掌聲,我羞愧盯著地板,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人。 古人說四十不惑,是因為很多疑惑,得有了些年紀,才能漸次摸索,像是那份早已不存在的禮物。它不僅裝填鉛筆與筆記本,還有滿滿的鄉愁。四十不惑?四十其實更多愁。而今已過半百,一踏進垵湖,我都是少年一般。 最喜歡兒童節前後時期的頒獎典禮,人人有獎,不管成績誰優誰劣,一律人手一袋,拎著一袋糖,很滿足了,以為掌握了什麼寶藏。 上、下學集合時,主任每次說話,都以「兒童是國家未來的棟樑、是未來的主人翁」等督勉學生。人的任何追索,都會被時間一改再改,我在年少時節,就一度渴望為民族大業,拋頭顱、灑熱血。彼時,兩岸對峙時,教育原則都在敵視與抹滅,心理教育更不可缺,國小走廊中,貼了馬援、史可法、文天祥等畫像跟傳記。他們安靜,但充滿語言,怎麼地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怎麼地,以一個人的血,圓民族的魂?我一遍遍讀著,就變為他們了,在某個午後,撥開棒球帽內襯,拿原子筆,在不易著力的織布上,一字一字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當座右銘。 那一年,我是八歲或十歲,滿腦子犧牲奉獻,要學名將馬援。而今,這段歷史常被我在演講時陳述,關於一個時代怎麼化解人的個性。晚上看開票,留意誰當了金門的百里侯,要緊的是漢子、燕子與禿子是否能夠順利當選? 我對政治並沒有熱情,但父親有,常對時政指指點點,陪父親回鄉投票是為了這個開票之夜,在堂哥家,難得不是追溯往事,而就鎖定當下,在翻轉流動的得票數中驚聲連連,沒料到觀看數字的多寡,已非常劇情,那遠遠超出編劇者的手法,而由一張票一張票慢慢累積,大夥兒一起譜寫的時代。 隔幾天,正逢昔果山大拜拜,我與父親從小徑往廟口去,廟前已經擺好供品,我尤其關注那幾支糖霜製成的飛龍,以前祭拜後,大家都搶著吃它,且在意吃到了頭、腳還是龍身,那樣的斤斤計較,為了「糖」、為了「甜」,也彷彿搶到神的祝福。 我長大了,而且已經長得太大,沒有吃它的念頭,看了好一會兒的龍,我便走到廟前風獅爺駕前,與祂好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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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長途跋涉的返璞歸真
回金門的時日,連著幾天不見陽光,天空一片陰霾,有時細雨飄飄,有時大雨如注。我想,這樣也好,六月的熱氣全消,天地萬物似洗滌過的潔淨,路邊的花草還沾著水氣,一切宛如新生。 趁著雨停,迎著清鮮空氣,我從入住的民宿「天井的月光」離開,恣意行走在這座古樸的村落裡。像是過客亦是歸人。 風吹來時,偶爾夾帶幾許割草機除過的青草味。周遭悄然無聲,村貌靜美如畫,我踩著悠閒的步屨,眼前一切都慢了下來。穿過隘門,站在高高的遠處,望向成排揚起的燕尾,那些承載近百年光陰的紅磚古厝裡想必深藏了不少世世代代留下的故事。沿著小路前行,可見幾處長滿野草的頹屋,斷簷殘壁的屋況深深銘刻著人去樓空的滄桑與荒涼,像懷著無處訴說的縷縷心事。生在原地的人出走了,奔向新的人生,不再歸來。因民宿之緣,異鄉的旅人卻陸續來了。幸而此處民宿不多,參訪的遊客也極少,村裡仍保有不受紛擾的生活面貌。 向晚時分,成群的鳥兒棲息在幾條橫掛的電線上,像極了落在五線譜的音符。抬頭看了幾眼,想起兒時村裡家家戶戶炊煙升起的時刻,宗祠前的天空總有麻雀飛過或停在電線的景象。繞進巷道時,一隻黑狗出奇不遇衝過來朝我吠叫,我嚇了一跳,定神一看,見脖子上綁著繩索,便放膽對著牠喊,「小黑乖,不要叫。」牠不理睬,露出凶猛的眼神又叫了幾聲。在村子裡裡外外漫步了一圈,這陣狗吠是我聽過最大的聲響。 往住處方向走去,路經古井旁,民宅內傳來陣陣好聞的香味。一名婦人熱情地與我寒暄,我說:「妳煮的菜好香啊!門口的花也開得漂亮!」她開心迎我進門要我看看院子裡的植栽。婦人的兒子打著赤膊,臉上露著微微醉意,見我到訪,也同我聊了幾句。比起花草更吸引我的是走廊上那一桶桶花蛤,我湊上前觀看,羨慕的說:「好厲害啊!挖這麼多,拿去市場賣嗎?」婦人說:「不賣,要拿去送給女兒和親戚。」 我與婦人道別,邊走邊回望,具有歷史感的閩南古厝,安逸閑散的生活步調,一張張樸實親切的臉,勤勤懇懇打拚的身影,或是一隻躺在空心磚上的野貓,幾株結實纍纍的果樹,待宵花盛開的海域,凡此種種皆能觸動心扉。我喜歡這裡溫暖的人情和熟悉不過的生活經驗。在金門,除從小到大居住的小村,歐厝將是另一個與我有情感連結的村落。 隔天一早意外出了個大晴天。去機場前,我坐在民宿門前的鞦韆上發呆,忽聞同行友人安妮的呼喚。我走向她身處的那戶鄰家,眼前坐的是一對相依相守的老夫妻,戶外的石椅上擺著一盤煎魚和滷肉,九十多歲的阿公和八十多歲的阿嬤正吃著午飯。我順手拿張板凳坐下與阿公聊了起來,自在的感覺猶如回到家。安妮從民宿冰箱拿來一瓶啤酒送給阿公喝。無意間我瞧見泡在水裡的花蛤,知道那是阿嬤一早去海邊挖來出售的,便捧場買了三公斤帶回台北。阿嬤急著放下碗筷,撈了一袋花蛤放在磅秤上,彎腰看著量表喃喃說了句:「啊!攏呼汝啦!」語調裡洩漏一種古意人想學生意人捨利的伎倆,可愛至極。完全不看磅秤的我憋住笑意,不停跟她說謝謝。阿嬤樂了,我也樂了。 離去的路上,突然想起木心那段我甚是喜歡的文字,「萬頭攢動火樹銀花之處不必找我。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能做的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返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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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書世界裡的軍旅風情
久未管理個人臉書,近期抽空瀏覽一下,見到昔日熟識的張學長邀約加入臉書,就在按下確認,並前往學長臉書準備問候時,只見他的公子在首頁留言大學長近期仙逝訊息,特別敬告諸位親友,看到這畫面有點傻住,也讓人難過不已。 近日應戴學長邀請,他們社區試辦供餐活動開幕,要我協助拍照。活動中,遇到董學長,熱忱的聊起他的老同事兼老兄弟王學長,讓我在拍照過程中,不僅深刻體會到社區的關懷與溫馨,也體認到董學長對自己老鄉老弟的照顧始終無微不至,誠為後期老弟學習榜樣。拍完照,將與董學長的合照用賴傳給旅台的王學長,王學長細說董學長由金門老單位到軍旅同駐地的諸般往事,至今與他情同手足,讓他始終銘記心中。 見到張學長臉書出現仙逝訊息讓人難過,只因為軍旅中眾多有緣與他相遇的人,他不僅始終把這些後期老弟當作家人看待,工作與生活上並不時關懷與指導,真正是如兄如父,讓大家在嚴肅的部隊也能感受到家的溫暖。看到王學長感念董學長的知音之恩與兄長情誼,我相信必然也有眾多老弟銘記得張學長這位大好人,見證著軍旅中除加冠晉爵,爾虞我詐之外,還有更寶貴的革命情誼深植人心。 旅居北台灣的洪同學突然來電話,原來他是特別返金參加烈中同學會,抽空相揪找陳同學茶敘,聊著聊著,我突然提到,前幾天特別搭船到小金門逛逛,同時也不忘去找老學長與林同學。軍旅期間精神狀況就欠佳的林同學依然在向日癸之家,當天林伯伯外出也沒有遇到,我只好搭船回大金;聽完我的報告後,洪同學相繼敘說著老同學昔日往事。然而關懷林同學的不只我們幾個,昔日常帶我們休假返金的蔡學長,也常不時問候起林同學現況,並時時盼望著林同學健康如昔。 今年6月16日,為陸軍官校95周年校慶,同學們相揪組團返校共襄盛舉,當天,就有同學在臉書分享當年學指部王指揮官參加活動照片,大概是看到老長官健康欠佳,不敢照正面,圖片中僅能看到側邊傴僂的身影,對於老長官昔日教誨還是滿懷感恩的。母校,就是因為有老校長許老爹、王指揮與諸多長官與師長的指導與引領,才讓大家都能儲備能量,貢獻個人心力。這個嚴肅的大家園,原來也有讓人回味無窮的故事,一個個認真指導學生的師長,都是這校園裡最美麗的風景。 又見鳳凰花開,而我們由母校畢業剛好40年,下部隊各有不同際遇,有可能碰到專踩學弟肩膀往上爬的高手,或是眼睛老長在頭頂的老同學,其實都不用放在心上,因為軍旅之中,總是不乏始終認真看待學弟部屬的和善長官,他們都知道大家都是寶,他們正是昔日部隊落實「以軍作家」的核心元素,看似無價,實則連城,至今他們的真誠,臉書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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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門到印尼
6月13日,我邀請小說家陳長慶蒞臨金門大學,在「金門耆老‧大學開講」的講座上,為同學們講述他創作《烏番叔》的心路歷程,那時我心想還真巧,烏番叔從金門到印尼闖天下,而我6月15日參加完金門大學的畢業典禮之後,也要啟程從金門到印尼,出席在印尼倫敦公共關係學院舉行的「民俗文化傳承與創新」公共講座,那是「中國民俗文化東盟行」的系列活動之一。 6月15日金門大學的畢業典禮,蔡英文總統親臨致詞,她說她知道金大同學有許多都把戶籍放在金門,金門是豐富金大同學青春生活的沃土,她希望同學們能夠抱著感恩的心,為這塊土地做出奉獻。同時,她也勉勵金大畢業同學要更有世界觀的看待兩岸關係的格局。 在從金門到印尼的路上,我仍念念不忘陳長慶與《烏番叔》,以及蔡總統在金大畢業典禮致詞時提到的另一段話,她說金門是一個特殊的地方,這裡曾經是兩岸對峙的最前線,也是兩岸交流的最前線。也因為歷史背景和地理位置,金門大學成為了有研究閩南文化的「金門學」的特色大學。 6月17日,我在「民俗文化傳承與創新」公共講座上發言表示,在印尼有祖籍金門的重量級作家黃東平(1923-2014),1960年代曾在雅加達巴中讀中學的香港作家東瑞(黃東濤)、現任印尼華文作家協會顧問的新加坡詩人寒川(呂紀葆)也都是金門人。透過他們的作品,以及1930年代金門珠山聚落刊物《顯影》月刊,和1940年代印尼《共榮報》等刊物,我們多多少少可以知道一些關於印尼華人奮鬥的歷史,以及若干中華民俗文化海外傳承及其於印尼在地化的創新情況,但整體來說,我個人所知仍是十分有限的。 未來,我希望可以得到包括「印尼椰城金門互助基金會」在內的「印尼閩南同鄉聯誼會」等團體的協助,來強化我們對於印尼華人民俗的深入認識,並期待日後能夠邀請到印尼學者參與我們的學術活動,來幫助我們打開視野,好好認識印尼華人以及印尼多元族群的多元民俗文化。 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希望未來能夠在印尼做一件我這兩三年來在越南和馬來西亞所做的事情,那就是與印尼方面合作,將台灣(包括金門)的文學作品翻譯成印尼文在雅加達出版,並進而把印尼文學翻譯成中文在台灣出版,以促進雙向的文化交流。 這次短暫的雅加達之行,我們在印中商務理事會吳明理理事長、印華百家姓協會陳泳志副總主席的陪同下,參訪了印尼巴達維亞首位華人甲必丹蘇鳴崗(同安人,1580-1644)墳墓,末任瑪腰許金安(祖籍福建,1876-1945)故居,以及開漳聖王廟等地,約略感受到雅加達閩南文化的濃郁。 我從旁觀摩了「中國民俗文化東盟行」的系列活動之後,特地對同行的福建省閩南文化研究會林曉峰會長、閩南師範大學閩南文化研究院劉雲院長、漳州電視台陳俊杰副台長說,你們來雅加達播放《閩之風》短片,讓福建的閩南文化得以代表中國民俗文化成功地走進東盟,實在是很聰明、很有意義的作法。 從印尼回到金門大學之後,看著學校裡的「黃進益」管理學院、理工學院裡的「王振坤」講堂,它們所冠之名正是印尼傑出的金僑。就連我此行在雅加達東盟秘書處見到的林玉輝秘書長,他其實也是汶萊的金門人。 果然,金門是一個特殊的地方,歷來「落番」奮鬥有成的金門人非常多,而目前擁有蔡總統所言研究閩南文化的「金門學」特色的金門大學,要如何讓金門的閩南文化也能走進東南亞,再度與之產生更為緊密的連結呢?這是一個值得認真思考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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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朝露凝成的水滴
南風天,大地穿著厚重霧衣,水氣處處,穿越窗扉,卻如困獸之鬥的囚禁,找不到釋放的出口。洪星走出屋外,重重嘆口氣,又是一個無法出海打魚的天氣,世界彷彿凝止般,像他多日輾轉反側不眠的夜。 他,如小水滴,形於野草朝露,滾落泥土,還沒流到大海就已乾枯。雖然如此,他的存在,卻是影響我一生的汪洋。 引頸盼望多時下南洋的「討字」(註)終於下來,他躊躇不決,去或不去?去,圖溫飽,一條生路,給全家一個希望。不去,田產寥寥無幾,挨餓比吃飽時候多。可是,如何對有身孕的妻子啟口,等待許久的「落番」下南洋,終於有眉目。 青岐,山明水秀的村莊,烈嶼的最大村、濱海南邊。村外,水天一色。海,為村民帶來滋養,同時也帶來了偏隅小島門戶洞開、盜徒入侵的驚悚。自明清以降福建沿海的盜匪屢屢侵襲,至民國初年仍未告絕,這是村人的暗夜惡夢。村民洪姓居多,務農或捕魚為生,奈因漁具闕如或荒田欠收,仍民不聊生。 活下去,這個莊嚴的理由,親情在它面前,卑微得低下頭來,更遑論男女夫妻情愛。但是,洪星的出洋,為的是讓高堂雙親與妻子,帶來豐足溫飽,出走,不也是來自背後這兩股力量的支撐。 洪星,有三兄弟,屬他長得好,村人能高過他者無幾。鄰居福嫂見他為人敦厚老實,牽紅線介紹一門親事,娶了中墩少女林箇為妻。林箇二八年華,秀外慧中,生於詩禮之家,擅女紅刺繡,村裡無人出其右。他家無恆產,娶得佳人歸,林箇賢淑有加,料理家務,侍奉公婆,為鄰里稱道。洪星欣幸之餘,無不思忖勤奮工作,照顧家小。 當時,移民的浪潮興起,村中有下南洋「落番」者,家裡的米缸較充足。洪星嚮往有朝一日能像村裡「下底角」的金贊伯,下南洋討賺,僑匯回家,讓家人免於挨餓的威脅。 下南洋,過個三五載,待安頓妥當,他再把林箇接去,那時孩子已能跑跳了。洪星愈想心愈開,出遠門似乎變得勢在必行,理直氣壯了。 雖如此,夜深人靜時,心中忐忑,聽說落番彼地講的都是紅毛話與番仔話,他大字識不了幾個,面對陌生的環境,又如何在異域裡討生活? 隨著出發日逼近,他不安的心情,愈來愈強烈,在妻子面前隻字不提。有天早起,心神莫名不寧,天空烏雲聚攏如黑布,雞籠裡的雞群安靜異常,不祥的預兆升起。探頭一看,平日咯咯叫的雞群全倒地不起。頓時,天空黑布如重鉛,直擊如下,寡言的他,更加沉默了。 每天,小小的木桌上,地瓜,磨成泥或曬乾簽塊,皆煮湯為裹腹溫飽。米飯,只有初一十五拜拜才幸以上桌。雞鴨飼養,是年節祭祀的供物,也是信仰的精神寄託,暴斃,如生活中傾斜的梯子。他是三房中唯一的壯丁,唯有出走,以勞力賺取家庭的生活,孩子的出生、成長,才有希望。出走,設法把傾斜的梯子扶正。 北風吹起,霧,漸漸散去,陽光露臉,天氣炎熱,夏季來臨。林箇一根針一條線,日以繼夜,為臨行的丈夫密密縫,幾條褲子、幾件唐衫與布鞋,準備上路。 落番的血淚史,「六亡、三在、一回頭」,金門的俗諺,似乎是一道隱身魔咒。洪星,這滴小水滴,流啊流,魔咒卻悄悄地降臨他身上。 註:清末明初,金門開始移民海外,尤其東南亞一帶,素有「僑鄉」美名。民國肇建,更有大量移民潮,宗親一個拉一個,辦理入境簽證,當時俗稱「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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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在給人因緣──讀星雲大師《我不是呷教的和尚》感言
2019年6月10-11日,佛光山金蓮淨苑住持永勤法師,禮請佛光山壇講師林清志、林秀美,專誠蒞金為金門佛光人,導讀星雲大師大作《我不是呷教的和尚》,兩位講師挑出重點帶大家共讀,令我收益良多,該書內容豐富,值得再慢慢品讀。 星雲大師長年多病,且能與病為友,以忍為力,繼續寫字、繼續出書、繼續做那麼多善事,實在令我感動,也值得我終身學習效法。 大師因糖尿病而導致眼睛看不清楚,而研發創寫「一筆字」書法,風靡全世界;2016年10月大師因腦中風,住院開刀,手術成功,病後又出版新書;《我不是呷教的和尚》。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令我驚喜讚嘆不已! 永勤法師,送我《我不是呷教的和尚》這本書,讓我先讀為快,又聆聽兩位壇講師地導讀,更能感受大師的教誨。大師希望我們佛教界的諸位師友,各位信眾,大家既要發心學佛,不管出家、在家都是為了佛教的傳承與發展,而不是來呷教的,所以我們應發心我要為佛教做些什麼!而不是要求佛祖給我什麼?大師也期望大家接受人間佛教,實踐人間佛教,做人間的菩薩,全力行菩薩道。 大師一生樂在給人因緣,給人信心的因緣、給人歡喜的因緣、給人希望的因緣、給人方便的因緣,他廣佈為善利人的因緣種子,因此才能獲得十方的助緣,成就了大師「以無為有」、「以空為有」的大事業。 大師的「佛教靠我」,除了寺院,更努力耕耘教育文化的事業,幾十年的教育生涯,辦了五所大學、十幾間佛教學院、另外還有中學、小學、幼兒園、足可被稱「教育和尚」;在文化方面,大師總共寫了三千多萬字的文章,出版三百六十多本的書籍,也辦了許多學報、雜誌、努力推動藝術與展覽等活動,也可稱為「文化和尚」。 永勤法師十年來在金門,奉行星雲大師的教示,除努力在金門弘揚大師的人間佛教,勉勵信眾做一個菩薩,行菩薩道外,更積極推展教育文化的活動;諸如;在廈門與金門分別舉辦佛學講座、舉行兩岸三地三好運動兒童冬令營、夏令營、茶禪育樂營,成立複合式佛光童軍團、推展三好運動學生書法、繪畫、作文、說故事等比賽、成立佛光合唱團、佛光吉祥鼓音樂隊、推展閱讀風氣,開雲水書車巡迴各學校、各社區,號召學生、民眾來讀書,除了禮聘陳為學退休校長來主持外,師父也親自陪同為學生講故事。永勤法師在地區推展教育文化地活動,獲得大家地肯定與讚揚,這些措施對金門的下一代,影響必定深遠,永勤法師也可謂是金門教育文化的法師,緊跟著大師的腳步走。 《我不是呷教的和尚》其中一文〈生於憂患、長於困難、喜悅一生〉,大師強調「身心苦難,習慣不去計較」;「苦增上緣,成就生存力量」。有人問大師一生有過什麼困難?他說;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心態因應而順其自然。大師說他一生應可用這十二字來表述;「生於憂患、長於困難、喜悅一生」。他感謝憂患為伍,苦難臨身,喜悅一生,是最大的心願。他將佛法、歡喜、佈滿人間,用慈和淨化社會,把惡劣地環境、紛擾的人事轉為淨土,讓人人都能彼此尊重,共存共榮。 我雖沒有大師的憂患、苦難多,然我民國30年出生新加坡,幼時跟父母「跑日本」歷經烽煙戰亂逃難的苦難,生命朝不保夕。七歲返故鄉金門,剛上小學,就遇上國共戰爭,38年古寧頭大戰、43年「93砲戰」期間,生活諸多憂患,47年又碰上「823金門砲戰」,十五歲就離鄉背井,流浪到台灣就學,飽受生活、學業、思親之苦,在一切迷惘無助、萬般無奈地流亡生涯中煎熬,誠如大師所說;「苦增上緣,成就生存力量」,我堅忍過來,因禍得福,能夠遠離戰爭迫害,赴台安定上學,能在台繼續升學,而成就今日我的一切,我真要感恩一切無常,自己也要喜悅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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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遊墾丁
今年的端午三天連假,為了一圓結婚三十年前未完成的蜜月旅行行程,特別安排了一趟墾丁之旅,記得民國七十八年元旦結婚之後,就安排了一趟四天三夜的蜜月旅行,在台中公園的旅館住一晚,然後搭公路局的巴士到溪頭森林遊樂區,在溪頭的雲頂山莊住了一晚,當晚在飯店的餐廳用餐時巧遇大學同班同學顏素卿也和夫婿一起去蜜月旅行,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彷彿在夢中,沒想到前一陣聽聞顏同學已雲遊西天,真令人感嘆人生無常!當時台中到溪頭的交通,是搭公路局的車子,山路蜿蜒曲折,內子受不了車況的顛簸,一路嘔吐到底,回程還是一樣慘狀。後來原已預定的墾丁凱撒飯店兩天一夜的行程只得取消,提早打道回府,返回台北再回金門,留下未完成的蜜月之旅。 今年元旦連假慶祝結婚三十年,本來已預定好機票和旅館,打算補償當年未完成的蜜月之旅;不巧家父於去年底跌倒,後送至台手術後,需要術後的照顧,而擔任警察工作的侄子,排假也巧與我的假期衝突,又調動不易,只得割捨讓他先赴台與妻女團聚,而我的再遊墾丁計畫最終延至端午連假才實現。 屏東在南台灣,交通可不像台北那麼方便,為了節省車程時間,再加一點冒險的衝動,我租了二天的車子,第一天從和運租車高雄博愛站,開到鳳山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有機會見識到是全球最大單一屋頂綜合劇院,是臺灣規模最大的文化硬體建設,也是南臺灣唯一一座國家級表演藝術場館,更看到演奏型鋼琴放在藝術中心中庭廣場,讓人可以即興彈奏,使人覺得音樂離生活近了很多,而其燈光和夜景也很璀璨美麗。 第二天九點半早餐後就靠著車上的導航,一路開到墾丁大街;由於下午二點約好龍坑生態保護區的導覽,深怕趕不及,而這時的墾丁大街由於連假街上早已車水馬龍,遊客如織,而且路邊停車一位難求,隨便停又怕吃罰單,後來總算找到了一處公共停車場,才停好車安心去吃一頓午餐。下午的龍坑生態保護區的導覽,是由當地國境之南的生態文化發展協會的志工解說員負責導覽,二小時的導覽,對當地生態環境介紹專業而深入,如數家珍,解說生動詳盡,雖然是一個人150元費用的導覽,讓人覺得值回票價。參觀完龍坑保護區,發現鵝鸞鼻燈塔就在附近,於是就驅車前往重溫舊夢,拍了不少美照。但發現過去是免費參觀的景點,現在一張門票要六十元,相較於金門的景點都是免費參觀,我覺得價格雖然無法決定價值,但是價值還是需要有價格,否則免費常讓人覺得沒價值。 晚上回到墾丁大街的海洋之星民宿,民宿女主人很親切也提供了一位難求的停車位,這時想到墾丁大街吃頓晚餐發現已變成像逢甲和六合夜市般的人聲沸騰,想要找個位置坐下來享受美食都很難,只得隨興買些看起來不錯的燒烤食物和飲品,帶回民宿享用,看著墾丁大街的人潮,一點也不覺得台灣的經濟不景氣,兩天一夜的再臨墾丁,似乎嗅到了一點台灣經濟復甦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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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帶不走沉潛的時光
夏天如此豐滿,我在豔陽之下兜兜轉轉。天空藍得純淨、藍而高遠,使勁看也看不到邊際,驀然覺得這片天像深不可測的大海,溢滿逍遙自在,內心的無奈和迷惘不像之前那麼大,我忘記時間是以怎麼樣的方式流轉,不在乎世界正以什麼樣的方式變動,委靡的精神頓時有了支撐,揚起一抹歡暢的熱情。 金廈海域泳渡大賽即將到來,我來到烈嶼的雙口海灘預察,想像參賽者張揚的心情比盛夏還懾人,泳者們紛紛躍入水中,湧湧前進對岸的廈門椰風寨海灘,以自信的氣度丈量兩岸之間的寬度與深度。 海面波光粼粼,雙口海灘曾經埋有無數的地雷,插滿層層的軌條砦,每顆沙粒都充滿敵意,讓人驚心動魄;對岸椰風寨上的「一國兩制統一中國」標語,目視可見,當戰爭不是唯一手段,觸目的標語不再扮演警示作用,日漸透明下去,慢慢看不見它了。 泳渡之外另有搶灘料羅灣海上長泳,從料羅灣八二據點出發,挑戰約二千四百公尺的距離,亦是經典賽事。島嶼生活培育了我,並成為我寫作的源泉和夢想的桃花源,但是沒有機會體現海泳,因為小時候溺過水,在暗啞的水中掙扎的恐懼,以及嘴巴和鼻孔灌進水份的腥濕,現在想起來肺葉仍會微微發疼。再加上,冗忙的工作讓我一再錯過報名,日子迅速匆忙地掠過,連短暫的瞌睡都容不下。 最難受的是說起料羅、海灣、深水港口等議題,心頭就出現一道折痕,不禁憶起在臺灣唸書時,每次回鄉擠登陸艇的窘況,如綁在身上的枷鎖,越來越沉重,看上去好像掛在那裡千秋萬代似的,鏽跡斑斑,發出一股歲月的黴味。我天真希望這股悲酸能隨著波浪喧嘩載浮載沉,繼而飄逝,杳無跡痕。 靜下心來,鬱結隨之打開,小小的心臟變成一隻鳥撲棱躍出來,展翅飛翔。 天光漸漸隱去,我從九宮碼頭乘船返回水頭。心寬了視野就大了,我望見水頭碼頭的西南方有座紅白相間的大煙囪,那是浯島最大的發電廠--塔山電廠,供應亮光,讓人們可以觸視黑暗中的牽掛,本來黯淡稀薄的生活與記憶,開始疊加在一起,變得既堅強又亮眼。視線再往下,濱海處有兩塊巨石,貌似海龜,一塊憑山做入海狀,另一塊由海中露出做登陸狀,鄉間俗稱「下水龜」和「上水龜」。海上蒼茫又遼闊,不知從哪裡來,不知要到哪裡去,讓人覺得一切在大海面前,只不過是卑微的塵埃。 堅定清朗的信念讓我放下內心的拘束,不再視港口或海灣的波濤為畏途,不轉身躲避海風的逆襲。船身隨著海水晃動,每一朵浪花都在跳舞,我頂著陽光燦爛的身影,思緒有了溫度。 此刻,海上望龜(歸),有來路,又讓人看不到來路;有去處,又讓人找不著去處。面對這樣的景致,專注觀看與欣賞,持久之後,自我與風景融合在一起,在旁人看來彷彿我構成了風景的一部分,其實是風景變化成我的一部分。 夕陽從指尖溜過,鑿過的光陰完好如初,我想像下水龜懷有起義拚搏的精神,希望命運被改變,像一棵草、一片樹葉,隨風千里,飄流到陌生地方,能盛載天空與大地;而上水龜則攤開風雨的恩怨,救不起內心的苦澀,紅塵渡口熙熙攘攘,只求天涯歸來褪去華麗,靜看辰光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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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精靈
6月7日金門日報刊載著有關「栗喉蜂虎」的訊息,在慈湖三角堡從6月8日至7月14日每周六上午8~12時委託野鳥協會辦理生態解說活動,我們於是決定前往參加,八點到達後卻找不到其他人,原來是自由參觀,不是如我所想的正式課程。 我們是少數人中的二個人,也因為人少才可以自由的、靜靜的透過望遠鏡欣賞牠們的一舉一動,一隻、二隻、三隻、四隻,當同一個鏡頭裡出現四隻栗喉蜂虎的時候,我們都好興奮,本來只是看,加上解說,後來又來了一位高手,他教我們透過望遠鏡的鏡頭用手機捕捉牠們的畫面,可以帶回去做紀念,於是我們玩起這樣的照相,好不容易鏡頭裡出現了四隻,但手機挪來挪去,沒想到最後照到的只有樹枝,我的拍照技巧真的有待加強。 「栗喉蜂虎」是金門極具特色的夏候鳥,我們也叫牠「夏日精靈」,每年四月都會分批飛來金門挖洞築巢,繁衍後代,為增加牠們的營巢空間,金門國家公園自100年起在慈湖三角堡附近進行了棲地復育,結合當地戰役景觀,營造另一個環境教育的場所。回想起之前「夏日追風」生態影片首映會上滿滿的人,透過長期的觀察紀實,實屬難得。 每年的4、5月,總會有2、3000隻色彩鮮艷、叫聲嘹亮的嬌客翩然飛抵金門,牠們就是有栗色喉部、藍綠色身軀的夏候鳥-栗喉蜂虎。牠們在土坡上挖洞、繁殖,國家公園管理處自91年起開始對牠們進行生殖生態研究,發現牠們有合作生殖、集體驅敵的行為,也以人為的方式營造及整理坡面,讓牠們能安心的完成一次次生命的延續,年復一年。 有研究資料顯示:這群夏候鳥在8、9月離開金門之後,分別飛到印尼巨港區、越南胡志明市南部、印尼南加里曼丹省以及柬埔寨等地度冬,直到隔年4月再度啟程飛來金門,好有趣、好特別的候鳥,希望年年如此,讓我們知道牠們喜歡來金門、也不會忘了來金門,我;還記得曾經在金門日報上看過「藍喉蜂虎」出現在金門的消息,懷疑牠是跟錯隊了。 遊覽車載來了一批遊客,望遠鏡換人用,我們於是打道回府。久久來一次三角堡,竟然連碰了三次壁,後來才找到上去的路,觀看了飛來飛去的栗喉蜂虎後,再下樓看了一會兒介紹資料,離開三角堡前還照了一下「大喇叭」,那是之前碉堡藝術館開展時「沈遠」的作品,有其時代意義。 最近,每天早上都被遠的、近的、各種不同的鳥鳴聲叫醒,我想這其中肯定有麻雀、燕子,但也有可能是白頭翁、環頸雉,可能是「孔雀」嗎?也許有吧!有人也愛「戴勝」,不管是什麼樣的叫聲,這些都是大自然的聲音,表示我們四周圍的環境對牠們是友善的,雖然有時真的有些吵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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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嶼海外移民的另一個家園:砂拉越林夢
作為一個僑鄉,過去我們比較熟悉的是烈嶼海外移民集中在汶萊、新加坡。但是,其實還有一個小鎮,南渡遷徙而來的烈嶼人聚族而居,經過幾代人的發展,在海外落地生根、開枝散葉,並有卓越的鄉僑被封為天猛公、甲必丹等封銜。這個地方就是林夢(Limbang)。 林夢是東馬、北砂拉越林夢省的首府,位於林夢河畔。林夢省的西邊是西汶萊,東邊是沙巴,南邊是美里,而中間則是汶萊的淡武廊,位於林夢省北邊的林夢鎮是一座幾乎被汶萊包圍的邊境城鎮,面積3,978平方公里,截至2018年為止人口有45,532人,種族相當多元,以馬來族(Malay)、伊班族(Iban)、華族、比薩揚族(Bisaya)為主。其中,馬來族佔31.3%、伊班族佔30.4%、華族16.0%、比薩揚族13.1%。不同於汶萊是以馬來族為主,林夢的馬來族雖仍為最大族群,但僅有31.3%,並非絕對多數,多元種族及其融合是林夢非常顯著的文化特徵。 同時,也因為林夢省地理條件的特殊性,這裡擁有四處對外邊境關口,包括:三處汶萊/砂拉越的邊界關口和一處砂拉越/沙巴邊界關卡。也因為如此,使得林夢與汶萊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關係相當密切,從18世紀後半葉起,以福建漳泉為主的華人落腳於此,其中也包括來自金門烈嶼的移民。現在汶萊、林夢兩地可為一日生活圈,同時因為汶萊伊斯蘭教十分嚴格,全國禁酒,幾乎沒有夜生活可言;而大馬雖然也是穆斯林為主,但仍是一個宗教自由的世俗國家,是故汶萊華人經常駕車到物價相對便宜的林夢消費、購物、甚至飲酒。汶萊與林夢兩地華人的商業、婚姻等網絡更是相當密切。 有關於林夢歷史發展的中文、英文、馬來文文獻不多。根據汶萊大學伊斯邁爾(Haji AwangNordin Ismail)的研究,在19世紀中期以前,砂拉越是屬於汶萊王國的版圖。到了1884年,由於英國、汶萊對於砂拉越擴張下所需經費增多,汶萊對林夢徵收了高稅率,並導致居民發生叛亂。蘇丹哈希姆(PengiranTemanggongPengiranAnakHashim)最初尋求布洛克(Rajah Charles Brooke)的幫助,但未能結束叛亂,隨後他求助於納閩的代理英國皇家領事,叛亂才被鎮壓。1890年3月17日,布洛克宣布林夢為砂拉越王國的一部分。 華人在此地的移墾與布洛克有關。他為了要全面發展砂拉越的經濟,於是在古晉委派拿督阿邦.哈志.莫西迪(DatoAbang Haji Morshidi)全權負責規劃林夢發展事宜。於是,莫西迪挑選了富冒險精神的7位福建漳泉屬華人,包括張龍汝、張西長、林七老、林湖■、周鶴、王成勇、吳長蛟等,落腳仍屬荒煙之地的林夢。到了19世紀初,因遷徙來林夢落戶的漳泉人已佔多數華人人口,為了培育後代,他們開始創辦中華學校,同時也建設大伯公廟及開闢塚地為移民在當地安身立命的信仰、百年大事,提供服務與照顧。 林夢以福建方言群為主的華人社會,於1938年成立了一個名為「林夢合作社」的民間組織(後更名為林夢華僑俱樂部、林夢中華俱樂部)。二次大戰後,林夢華人社會方言群的組成發生改變,在原本以漳泉邑為主福建幫之外,開始有福州語系的移民遷入,並組織一些宗鄉會館。為了照顧福建幫鄉親的利益,1978年,「林夢福建公會」向砂拉越社團註冊官成功申請註冊,並成為合法團體。現任(2017-19)林夢福建會館的會長林兼慶、副會長洪益民,俱為祖籍烈嶼的移民後裔。林夢福建會館可謂當地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社團之一。還有許多烈嶼鄉親,如天猛公洪景仕、林夢中華商會會長林水清、甲必丹陳慶源、甲必丹蔡天賜等,他們事業有成,也是熱心公益的慈善家及華人社會的領袖。他們的事蹟,值得我們研究與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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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有色彩
民國102年春,因為師鐸獎得赴東歐參訪,記得到德國某一所中學參觀,印入眼簾的就是校園色彩很豐富,他們在校舍上應用不同顏色區別不同空間,透過不同的漆飾,表現各種空間的屬性,比如教室是一個顏色、走廊通道是一個顏色、教師辦公室與專科教室又是另一個顏色,多種色彩,讓校園看起來很活潑有變化,透過顏色的引導,感覺有一定的規律,這應該也算是顏色管理的一環。 今年我校得到教育處同意編列一筆預算,經過縣府發包中心的公開招標,把已經有22年左右未曾再漆飾的校園,大大小小的建築體,都換了新妝。 來自高雄的廠商李和夏老闆,配合學校的需求,不影響師生上課的情緒,派遣了很多位漆工,不停地刷飾,甚至連過年都在金門過,李老闆購買簡易炊具與食材,讓員工在他鄉吃年夜飯,是一種難受,但感覺他們好像也自得其樂在其中。 經過這次的塗裝,學校除了一片美麗,勵學樓各樓層都有不同色彩,教室內的前後壁面都塗上不同色彩,有變化又不失混亂,有區別又有一致性。 戶外空間的漆飾,值得記錄的有四處。 其一是警衛門樓,為配合我校是海洋教育中心學校,因此在壁面選擇了鱟、海蚵、泛舟及金門望廈門等四個主題,在大門入口側面,也算是視線的焦點。 其二是圖書館後方,原是一大片水泥牆面,暗淡無色,我們選擇了學區內的城隍廟會、水頭古厝、翟山坑道、文台古塔、浯江夕照、邱母節孝坊、風獅爺等,畫成之後,如今我們從圖書館望出去,竟然有許多框景,化冰冷的灰牆為彩布,美不勝收。 其三是勵學樓左右兩側通往地下室的斜坡道,我們在牆面上畫出交通安全、全民國防、性別平等、健康促進四大主題,充分填充了20年來的空白,可愛有趣的畫面,除了呼應教育上的一些重大議題,也美化了教學情境。 其四是戰地政務年代的碉堡,50年代曾充當烏坵學生的宿舍,如今我們把外壁恢復了迷彩裝,心想今年學校的55周年大慶,我們有計劃要召集曾就讀本校的烏坵學生回母校,讓他們回憶當年唸國中的時光。 經過這次整裝,城中充滿了亮麗,重大議題以及校本課程,都假借這些情境佈置,讓師生能夠感受到教育的趨勢以及培養學生的美感素養。 這些漆畫的素材有來自學生的創意,有老師的構圖設計,有本人提供的實景照片,並引導畫師實地觀察,感受氣氛,才抓得住畫面的精神。 但由於高度的問題,以及大幅畫面,無法讓學生登梯創作,因此李董聘請來自嘉義的林當權畫師來操作,林畫師畫工細膩、技術高超,其作品遍布台灣許多縣市及離島,他傳神的把地區的公揹婆、蜈蚣座等畫面,活靈活現的表現出來,讓人讚不絕口。 完成這次校園的漆飾,是許多同仁費心用心的結果,感謝振漢的預算編列、感謝清曜、秀霞的發包協調,感謝文華的電腦構圖、感謝佳莉和鴻文的空間設計,還有眾多同仁的協力,是以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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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流光
尋常的夜晚。 此刻,我坐在敦化南路一段的咖啡廳。落地窗內,來客寥寥,人聲嘈嘈。落地窗外,正面對著忠孝東路四段。左前方是年初歇業的江浙餐廳永福樓原址,內部一片漆黑。在周邊燈光的映射下,外牆「永福樓」、「囍慶.宴會.飲茶.宵夜.午茶.外燴」的字樣仍隱約可見。22年前,創作過(情人的眼淚)等上千首歌曲的一代詞人陳蝶衣,偕同與金嗓子周璇齊名的銀嗓子姚莉獲僑委會頒贈二等華光獎章,專程來台受獎,並與諸多資深藝人在此歡聚。13年前,我在這裡舉行文定喜宴,玉芬、雨村來了,明遼舅舅也來了,對金門人際關係脈絡向來嗅覺敏銳的樹清,因著這場宴會,寫就(黃玉芬:典藏芬芳的情書)、(徐雨村:赴加攻讀人類學博士)二則藝文吉光片羽,以及後來的(李明遼:力爭上游活出精采)鄉訊人物介紹。 相隔約莫一、二百公尺,座落在忠孝東路、敦化南路口商業大樓內的昱廚海鮮餐廳,燈火通明。2012年,李錫奇老師榮獲中華民國第16屆國家文藝獎,曾在此設席宴客。我看到當年李老師的意氣風發,也見識了他的交遊廣闊、熱情好客。 我是在2005年初識李老師的。 爾後因為協助處理金門鄉訊人物聯誼會行政事宜,與李老師、古月師母有較多接觸。這些年來,從《金門鄉訊人物誌》套書出版、《島嶼食事:金門人.金門菜》《時光露穗.浯島紅高粱》合輯的發表,或是《金門文藝》隆重復刊,到「金門旅外藝文學會」成立,李老師與師母都給予莫大的支持與鼓勵。 我是在2016年,國立歷史博物館「本位.色焰──李錫奇八十回顧展」之後,察覺到李老師的眼神有些許不同。 他的步伐漸漸緩慢而沉重,他的話語逐次減少而趨近靜默,他的記憶或錯置而混淆,精神或渙散而無法集中。李老師越來越少在公開場合露面。後來我知道了,那是帕金森氏症在李老師身上作怪。他距離他的本位越來越遠,卻也越來越接近。 與李老師的最後一面,是在2019年1月26日,李老師位於光復南路的家中。看到他老人家居家日常生活,一面在客廳高舉雙手來回走動勤做著復健,一面唸唸叨叨著要回金門。古月師母在一旁頻頻提醒:「你才剛回去過金門的呀!」 那是2019年元月中旬,李老師在古月師母的陪伴下,回到金門,除了回古寧頭老家拜訪眾多親友,並與大地原生家庭的吳家兄弟相認,老淚縱橫的畫面,看得令人動容。 2019年3月22日晚間七時許,李老師因為腦幹爆血,病逝於台北醫學大學附設醫院。距離他與吳家兄弟相認的日子,僅僅二個月。 李老師生命中的最後流光,與春波靠近一些。 我想像他生命中的黑,終於化成熱騰騰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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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浮的訊息
從前部落格時期,每每上雅虎首頁精選,每次動輒一、二百則回應,我縱然簡單答謝,或一語帶過,至少還會回,而今,我放任自己點點滑滑,有如風吹野草,乍然翻騰,瞬時無影。 我不喜歡這般的情景,但時間緊迫,訊息萬端,我自己寫就的,我也來不及回顧,更遑論聯絡與對話,生活實際場景,諸事龐雜,已佔絕大多數時間,又得獃坐片刻,休息時分,若再回應,恐成無盡迴路,欲罷不能,終成大患。 現在的我沒刻意求知,但若有疑問,鍵入關鍵字,反覆搜索數遍,答案不僅一則,而是數十頁,讓人如置身海洋,偏偏「弱水三千,僅飲一瓢」,只覺得網海無際,回頭太難,茫呀茫、慌呀慌。 Line上的群組數十組,訊息不點不看,數字經常顯示「999+」,臉書上的留言、回應,看了縱有感動,再滑一下,即沉沒不見,來不及回,也找不到途徑,或許朋友們也「輕心」了,回你沒意思,不回沒關係,久而久之,群體失聲,全然不顧。 滑動著手機,瀏覽著訊息,不知不覺,泛生虛無,再如何重大的事,再如何有意義的體會,有如蜉蝣、飄絮,生也匆匆,逝也倉促,又如潑水岸際,耀眼浮光,轉瞬無蹤。不理、不睬,照樣生活,費心傷神,不過片刻注視,即時影像,留也無意,去也無息。 時代是進步的,訊息是鉅量的,而人在其間,漂浪上下,隨波浮沉,眾聲喧嘩,各說各話,只是各自表達,不過「東風吹、戰鼓擂,現在誰也不怕誰」,同樣的,誰也管不了誰。 不知不覺,大家都這麼做,若有意,似無心,為了保護自己不被牽絆,總是冷眼旁觀,隱藏自我,卻又讓自己陷入了無意中的冷漠與木然。 生活在這般略過不顧的急速行進中,所有人的身影都模糊了,所有人的感情都有刻意冷落,沒辦法,大家的生命都有限,虛浮晃動,誰也理不清實質的生活種種、重心何在,我們都在趕路,又得看著手機,小心,路有落差,前有來車。 不得不說,我討厭自己應對資訊的態度,如此漫不經心,如此地不以為意,甚至隨取隨棄,有來未必有往。 想念從前那段寫信的日子,專心寫字,細思凝想,就想將一封信展延成一本書,也曾燈下錄音,伴隨音樂,呢喃自語,一卷錄音帶,歌也動人,情也濃郁。 昔日孟嘗君門下食客三千,現今每人臉書朋友少說也近千,沒有車馬衣食與共,倒是飲食起居影像相隨,但各自敘說,各自表白,無關緊要,人人自我,無所關連。 世界越趨多元,人心就越懷念單純的過往,素樸而實在的生活,寫寫字、運運動,腳踏實地,汗流浹背,睡個好覺,吃個好飯,不言不語,自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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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會勸世歌
生長於後浦南門,上個世紀六○年代,還有些老婦人閒時以唸唱勸世歌自娛娛人,聽過鴉片歌、過番歌等。近日整理金門清代花會的文獻相關資料,舊日收藏的花會簿及勸戒歌文內容,十足反映當時社會的生活民俗背景。 花會又稱字花,屬於押賭的方法,選用來開字花的人名或物品,有用三十六個古人、三十六個地名、三十六種動物、或者三十六種行業來投注簽賭,不同地方開字花的方式會略有所不同。清代中期廣泛在福建、廣東、浙江一帶以至天津、上海等地區都曾經流行過。 金門民間亦隨風潮興起,熾熱風尚一時不能禁止,《金門志》記錄說:「賭不一色,花會為害更深,雖閨中婦女包封寄壓、買卜圓夢、扶乩問神,達旦不寐,邇來開場壓寶,刁風日熾。」最終造成官府不得不出面干涉,運用公權力來打擊民間私彩花會活動,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金門鎮總兵陳顯生會同縣丞胡咸聯合展開禁止擒治,風氣才稍微獲得改善。一些有識之士感於屢禁不止,就將其禍害因果關係,用閩南語編寫成通俗的花會勸世歌,讓民間娛樂表演、消磨時間時來傳唱,藉以宣導花會之害,其中摘錄首尾二段如下: 同志聽廣一事情,那卜來坐著有榮,耳邊即會聽分明。我廣話,是正經,請恁大家注意聽,論起花會人人幸,因為一文廿九聽,害死人,不死賠人命。婦人打扮真整齊,面抹水粉頭插花,東街行到往西街,抽籤詩、共拔杯,擲頭字是吳占魁。又擱無著真正衰,緊托做牒無延遷,再擱求,雙髻九里仙。牒文做的都完備,姊妹相招再來去。燒香點燭就下起,對日開,孤名字,那著三牲共五味,也是卜看好老戲。任憑仙公汝合意,全望汝,分明來指示。……婦人輸了哀哀苦,簡仔輸了撲地虎,男子輸了苦無某。大銀白,心肝烏,又再提起花會簿,隨時唸嘴觀三姑,屢買心肝又屢粗,連日買輸著歸百元。誰知人是不死心,托人舉枝現通金,就且娘女共觀音,娘女神來降臨,枝頭出字真分明,即說大家想正經,莫想花會無路用,官府知,克軍莫容情。天地生咱是一樣,做人永是無親像,若無勤苦錢免想。我勸恁著收場,錢銀勤心趁是有,聽說花會人人輸,無彩艱苦腰龜了,掠田園賣去幾落區。富貴貧賤總由天,勸恁大家著了然,免致再買費金錢。聽我勸,莫遲延,小弟廣話太不然,如若差錯祈示言,借問此歌誰人編,往義金全,落拍狼狽仙。 金門勸賭俗諺說:「博繳,蛤殼起。」好賭成性,拿什麼名目都可以來進行賭博,輸贏總在瞬間或一夕之間,貼切的形容說:「一更貧,二更富,三更贏來一大注,四更起大厝,五更拆未赴。」花會勸世歌,更對應到清晚期金門民間典當書契數量增多的社會現象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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蚵 話
清明過後,后江灣的石蚵越顯碩大肥美,如此鮮味,經常卻只是尋常人家餐桌上不起眼的配角,「蚵鹹」是最簡單的料理方式,新鮮石蚵佐以蔭醬烹煮,最能吃出蚵仔的原味與鮮甜,若再有青白相間的蒜苗點綴,山珍海味盡有,雖只是小吃小食,卻勝於易牙之味,道道地地來自大海的澎湃,總是可以帶給味蕾滿滿的知足與感動。 「要吃就趁這陣子,接著越來越大顆的蚵仔,該是曬『蚵乾』的時候了。」母親認真又慎重的說著,同時也宣告曬蚵乾的季節到了。而我的思緒,早已被門口埕吊掛著竹簍盤的畫面佔據,竹簍盤佈盛著汆燙滾煮後粒粒飽滿的蚵仔,陽光肆意揮灑,濃郁的蚵仔香氣四下瀰漫流竄,不免引來大花貓的覬覦,無所事事的小鬼頭樂得因此被委予看顧門口埕的重責大任,然而野貓並不是最麻煩的,家賊難防才是,竹簍盤中的石蚵不時會缺了幾顆,還不忘要順手勻一勻竹簍盤中的石蚵,免得監守自盜的糗事露餡,難怪母親有時不免疑惑:別人家五斤石蚵就能曬出一斤蚵乾,怎麼我們家的就不似這回事?說來,這全都是那誘人滋味惹的禍。而幾經數日反覆曝曬收斂而成的精華,當然是蚵乾飯、蚵乾粽不可或缺的大腕要角。 島鄉金門的石蚵,是大自然得天獨厚的賞賜,結實的石蚵,都是歷經潮來潮往淬礪與洗鍊的結晶,而採蚵除了是極其辛勞的工作,更是以身涉險與大海潮汐打交道。曾經試著下海跟去蚵田見識,深入數公里的潮間泥灘,步履蹣跚竟只是見面禮,還得在茫茫的灘地中認出自家蚵田所在,擎蚵才得以展開,而趕在漲潮前速速離開,是採蚵人的默契,稍有遲疑,挑著沉重蚵籃踏著步步進逼的海水過泥灘,會是舉步維艱且驚心動魄。潮汐有信,正是採蚵人與大海間相互約定的節奏。 家中蚵田所在的后江仔(后江灣),村人習慣稱之為平林海(瓊林舊名平林),不知是否真有「山海盡歸士大夫」的說法以至於霸氣如此,但平林海所產的石蚵,一直有「平林蚵,多一耳」或「后沙多一耳,平林多后沙一耳」的說法,舊縣志也有「牡蠣俗稱海蚵,冬春盛產,古寧頭以西產者五耳,后沙、瓊林以西產者七耳」的記載,鄉人的自豪終究還是有點道理的。得天獨厚的后江灣,既孕育出比別人家多一、二耳的石蚵,世世代代在這的人吃著吃著,竟吃出特有的飲食文化,似乎也是必然。每年村中祭祖後的「吃頭」,傳統有白斬雞、炒蒜苗肉、剝蒸魚、蒸芋頭與麵線盤等菜色,瓊林麵線盤就是最經典的石蚵料理,后江灣潮來潮往造就了石蚵,瓊林人「落海也一身,上山也一身」換來的「割肉飼嘴」,化成了舌尖上的精彩。 午前,阿母用幾天前剛採收的石蚵,再準備本地的番薯粉,加上蒜苗珠、芹菜珠,煎了道鮮香味十足的蚵哆。煎蚵哆(煎蚵餅),食材簡單,卻是山海盡匯,掌廚還要不疾不徐,煎出微焦不油膩的色澤與鍋氣,當然又是不能辜負的在地好味道。雖然有人說,金門蚵哆較類似台灣的蚵仔煎,但作法與用料其實大異其趣。至於,在台灣稱為蚵哆的,在金門則是「鱟殼哆」,台金兩地作法大同小異,都是將鮮蚵摻上豆芽菜、韮菜或高麗菜,拌以麵粉漿,以圓形湯瓢定型,下鍋炸成圓扁形的油炸食物。吃食是文化的縮影,再說點故事就足可形成地方特色,石蚵在島鄉便是在地文化璀璨的亮點。 蚵路漫長,蚵話無數,採蚵人總是這樣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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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番薯
回首來時路,人生在蛻變,萬物也在變,每一階段人事物都在變,個人以為番薯變化最大。 初始島鄉大部分人們是吃著簡單的番薯,切成塊加搓成細末煮成一鍋沒有米的純地瓜湯,三餐主食如此單薄,姐姐們盛番薯時沒敢挑大塊的往碗裡放,據說阿嬤認為男人要做粗活比較需要把肚子填飽,物資缺乏年代,連吃地瓜都不能盡興,我比姐姐們小十幾歲,幸運多了,已經可以盡情的食用,卻也因為沒有看過別人的生活方式,每日食用也習以為常。 搓成細末的渣先把它擠出汁曬成地瓜粉,嚴寒冬天陽光顯得特別薄弱,因著生活需要,冬日一口氣呵出來都是煙,母嫂雙手仍需搓番薯粉,雙手因而龜裂,只因番薯粉可以販售,或另做蚵仔煎之類高檔一點的食品。一家人仍吃沒有米的番薯湯。 昨天到台北市同鄉會踫到同鄉黃清祥,他唱作俱佳訴說當時年紀小,每天吃這東西非常生氣,甚至問過他母親:為何每天讓我吃這?他說母親愣在那裏回答不出來。我聽了特別好笑,許是我較魯鈍,兒時竟不知提出這問題,我吃番薯吃的挺開心,以為天生該吃這食物,沒為此質疑過,當然,偶爾有米飯或三層肉會更快樂。 番薯,葉子綠時養豬,葉黃時仍然收集回來搗碎和豬食仍是養豬,從小知道番薯適合任何土質,容易生長,韌性強,給了我們信念,也是啟示,要像番薯一樣遇到任何環境要克服,仍然要長成屬於自己的番薯。這叫番薯性格 一截二十五到三十公分長的番薯藤枝是種,埋在炎熱乾旱的土壤,求生意志強到只能奮力生長,也就恣意長或一畦一畦綠葉。記憶中豐收季節衍生曬番薯簽、地瓜片,以備不是生長的季節食用,小時我以為四季都有番薯可吃,不知也有因季節而缺乏的,直到母親需要天天吃番薯才知道。 這番薯在我家沒有比之神聖的食物,母親有二、三十年只吃番薯糜配肉鬆,其他一概不吃,二哥終年都要有番薯讓母親食用,在我家二哥地位如神農,番薯收成沒問題,收成後隨時保有新鮮是有難度的,他要把整簍番薯埋在沙地裡,保有原來滋味好讓嫂嫂們為母親煮糜。許是受母親影響,兄弟姐妹忒愛番薯糜,回到老家二嫂一鍋番薯糜或番薯簽糜加一盤黃甲魚、豆腐煮蚵仔、二哥種的菜蔬,這就是美食,均不需美食家評點,自家兄妹滿足到無法形容。樂觀的我,任何事不愛他人指點,我們有自己的節奏。 爾後隨著歲月蝕了人生,環境改善,事業有成鄉親比比皆是,大夥踫面總會懷念起兒時共同記憶,番薯、砲聲、高粱等等,有人環境好了碰都不碰番薯,有人念念不忘;吃到怕了或者吃到戒不掉,都是當年環境的感悟,許是我要讓日子好到不必食用番薯,許是有番薯我才有今天,是警惕是感恩,都因為番薯。 後來浯島得胡璉將軍之賜,高粱可以換米,有了白米的日子真幸福,地瓜加米煮稀飯滿足一直裝番薯的腸胃。再之後看到番薯被美化:有烤地瓜、蜜地瓜、地瓜泥、炸地瓜……而後有錢人說地瓜養生,地瓜葉也成為名菜,當年未經改良的番薯葉是供養豬用,在台北首次發現番薯葉在菜市場出現,當菜蔬販售,哇,嚇死人,何時翻身了?再後來加半顆皮蛋,或幾粒枸杞價格飆漲,上了檯面啦! 當下超商日日擺一盤烤番薯,左手番薯右手咖啡,不時提醒其翻身成時髦貴氣食品,內心莫名的跟著與有榮焉,直呼番薯不再是昔日阿蒙。 番薯糜仍是我一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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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大小嶝謁邱葵故居
五月中旬,好友結伴參加瑞美旅行社的「港珠澳七日遊」,二十一日坐動車返宿廈門,二十二日,張領隊帶我們去遊覽大、小嶝,對於大、小嶝,我嚮往已久,它在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古寧頭戰役前,曾是金門縣的屬地。戰後由中共管轄,日本侵犯金門時,大嶝是金門人保命投奔的去處,先父永仁先生所撰《有義回憶錄》,曾談及民國二十六年這段避難經過: 「日本發動七七事變,對日抗戰開始,當局全面加強戒備,十月二十六日(即舊曆九月二十三日),日機臨空掃射,軍艦亦開炮射擊,第一區已有壯丁隊向第二區方向後退,余鑒及時局緊急,乃集合壯丁宣佈準備行動,因時間匆促,籌措不及,所以只有部分壯丁攜帶簡單行李隨同出發,余扶家慈攜帶兩弟兩妹,一行六人,經後沙海邊沿途盼望船隻,一路都是逃難人愈來愈多,大家步行至雞冠頭海灘,有數艘帆船來接運,大家涉水登船開往大嶝鄉。因為家鄉尚有祖母及父親,及很多親戚朋友,心中憂煩是否都能避禍?所以人在船上,心在想他們,非常煩惱與悲傷,面向船後看故鄉山頭,至船靠岸宣佈下船登陸。因人地生疏且近黃昏,走至村里詢問乃知是洋塘村,我們很幸運遇上一大善人之家,晚上招待飯菜且將眠床讓我們睡,他們自己在廳堂打舖,我們有者帶衣入眠,有者坐談商量明日如何行動,翌日天明即告辭而別,大嶝當局已備船轉運至同安縣珩厝,數以千計之金門鄉親難民,分別暫住於五棟祠堂,余負責第五收容組,接受當地以鹹粥救濟,繼而領米分組借鍋自煮,按珩厝村為王姓宗親,余以金門珩厝派系後裔相告,獲得特別厚待,至為親切,不惟介紹臨時工作且逢佳節相邀聚餐。」 家父回憶錄說當年「以金門珩厝派系後裔相告」,但此事,日後,家父研究宗族譜系,發現我們后盤山王氏是珩山派裔孫,開基祖煥三公於明朝洪武年間由集美后溪鎮宁溪珩山遷居來金。 二十二日那天,我們由住處鑫譽隆酒店附近,搭車前往大嶝,經過翔安隧道,再上大嶝橋,在大嶝換乘電瓶車,前往小嶝,沿途看到大嶝小鎮台灣免稅公園、溪墘鎮公宮,在電瓶車站臨時便道崗亭(貨櫃屋)稍事停留,走過水泥堤防道,一邊是泥灘、一邊是填海造陸工程。承包的長江航道局告示牌寫著:「施工現場,注意安全」。經過鋼板橋面,旁邊泥灘有人在抓捕海產。附近殆有養殖漁場,接待部的牆上廣告寫說:「大龍膽石斑魚、珍珠龍膽石斑魚,全國價最優,一斤78元,可一魚多吃。」 電瓶車司機載我們先去看鐵樹,說這棵鐵樹是「八閩鐵樹王」。明清時期,琉球王國是中國屬國,小嶝自古航運發達,清代小嶝邱葵後裔的邱大順船隊,曾二度隨封琉球,四次運載京米到琉球,這株鐵樹就是那時從琉球引種到許家後院。2003年,廈門張昌平市長到小嶝視察,讚美此樹果然是「八閩鐵樹王」,之後,居委會雇工匠將「八閩鐵樹王」五字刻在石板。 小嶝有十八景,「八閩鐵樹王」只是其中一景,其他還有月亮灣、美人井、英靈廟、石源古殿、釣磯公祠、隱藏院、棋盤石、白哈礁、獨木成林、品泉、雷公劈石、仙人跡、鐘鼓山、釣台石、東丘坡、學士墓、防空地道。每一景都有故事,「防空地道」據說有1300米,是廈門市最長的人防工程,我好奇想去瞧瞧,但時間不夠。小嶝村的廟不少,除了前述英靈廟、石源古殿,我又看到順濟廟、鎮安古廟。至於釣磯公祠、隱藏院、學士墓都跟邱葵有關。釣磯公祠即邱葵故居,這棟明清建築風格的二落大厝,令人印象深刻,外牆大門額題「才學顯宋」,門聯「卻聘高節理學流芳奕代,鐘奇顯宦瓊山著績明朝」。 邱葵故居內部陳列很多碑文,有邱氏輩倫說明、捐資芳名,也有錄自《福建通志》的<邱釣磯傳略>,《同安縣志》關於邱葵的事蹟。並介紹了邱的優秀子孫,如:六世孫海山道人邱浚、十九世孫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二十世孫邱聯恩為國捐驅沙場,航海家邱時庵。他們的事功,網上都可查到,我就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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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盒、荐盒、醇盒、巡盒,還是順盒?
最近因村莊作醮的通知單上有一個「醇盒」這個詞彙,某位長者斧正說應該寫作「順盒」,於是信手翻查手邊資料,說說金門的「醇盒」為何變成「順盒」,再變成「淡盒」。 薦盒又稱薦臺,餞盒(潮汕地區、馬來西亞一帶)、敬盒、奉案,金門地區則別稱為「順盒」,這個名稱在自由中國地區絕無僅有。 所謂薦盒,它是一種中國傳統木工工藝品,為祭祀用具。通常置於長案桌香爐之前,上面放三個小巧的高腳杯以盛裝水、酒或茶,為一種放置杯的小檯架。因為放置酒所以稱之為「醇盒」或「醇盒架」。以前在祭祀,獻以牲禮,還要「獻爵」,過程中分三次添酒,稱為一巡、二巡、三巡,因此也有寫作「巡盒」。 金門地區則用以盛放小糕點、蜜餞(例如牌仔糕、麻粩、桔餅、冬瓜排等),因此金門也稱祭祀時所用的餅乾點心(糕仔、麻粩、寸金棗、寸棗糖、牌仔糕、口酥、米香、索仔股)等物品為醇盒,這是一個以彼名此的借代稱法,最後泛指一切拜拜時所用之餅乾飲料等。 薦盒的材質多以木質、錫、銅製,其刻工與形制很多元豐富,常以瑞獸(牡丹、獅子、鳳凰:稱為三王獻瑞)、吉祥博古(杏花線裝書:紅杏尚書)、花鳥(梅花喜鵲:喜上眉梢;白鷺鷥蓮花:一路連科;三隻白鷺鷥蓮花:三試會連)、神仙人物(財子壽)等圖案為主。 薦字亦寫作「荐」字。薦的本意是「進」或「進獻」之意。將供品擺放在盒上供奉神明祖先,所以寫作「薦」是對的。那為何又稱為「荐盒」呢?荐的本意是草蓆。又指蓆子下面的墊草。也是「薦」的簡化字。故「薦盒」又作「荐盒」。 按照輔仁大學劉怡君講師的說法,薦盒的起源很可能來自古代的「禁」,是一種盛放酒器的禮器。這個「禁」的形式與小型的几案很相似。東漢˙鄭玄《儀禮‧士冠禮》注疏中說:「禁,承尊之器也,名之為禁者,因為酒戒也。」這是警戒飲酒者勿過量的意思,因而將承放酒杯的四方形臺稱為「禁」。 那到底為何寫成「順盒」呢?案筆者推究應與「醇盒」音近而訛有莫大的關係,從上述文字知寫作「順盒」,在字面上完全解釋不通。那到底為何後面又會衍生出「淡盒」呢?因為自民國80年代後,台灣開始有用銅鑄模澆灌製作薦盒,因為是銅做的,故又稱之為銅盒,也是因音近而訛,故寫作「淡盒」,現今金門則將蜜餞串稱之為淡盒,蜜餞串是插在銅製的薦盒上,到最後以彼名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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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的三個故事
優質的文學作品,經得起時間考驗。「短篇小說之王」蓋伊.德.莫泊桑(1850-1893)名著《羊脂球》、《項鍊》、《我的叔叔于勒》……都是傳世之作,大家耳熟能詳,暫不贅述。我們且聊聊《面具》、《泰列埃夫人之家》和《模特兒》這三篇短篇小說。 這三個故事,清楚可見莫泊桑慣用的書寫技法:從平常人視而不見的日常平淡生活中,挖掘生命和生活的本質意義與美學價值的內涵。表面上看,莫泊桑無非是以一些凡人小事作為題材,但其隱藏在文本深處,對人性的諷刺,及表達人性與世俗間的衝突、矛盾,卻非常深刻而且犀利。這是我最佩服、也最鍾愛莫泊桑作品的理由。 1952年,法國導演馬克斯.奧菲爾斯將之拍成一部三段式電影,名為「Le plasisir歡愉」。該片在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來看,非但不覺得過時,反倒覺得諷刺性更強,戲劇張力更大。 《面具》在講一個不服老的老翁昂布魯瓦,年輕時帥氣瀟灑無人能敵,是風流倜儻的理髮師,名媛、貴婦、女明星都追求戀慕他。他無法接受自己衰老的樣子,所以天天戴上年輕俊俏的人皮面具,參加舞會,總要跳到體力不支昏倒。某次,舞會現場一位醫生為他急救,面具下的他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口裡只剩三兩顆爛牙,老得相當不堪。 醫生叫了馬車送他回到破落老樓,老妻招呼著,她告訴醫生:「當年他把我帶回家後,我就一天也沒離開過他。……我是他妻子兼傭人……他每天在外風騷,黎明方歸,我則夜夜苦等他回來……。」醫生離去,莫泊桑旁白:「醫生目睹世界各地每天有人以各種方式,上演一個永恆戲劇的第一幕。」這永恆戲劇的第一幕,莫不也是永恆戲劇的最後一幕呢?我腦海裡糾結著,莫泊桑不用美人遲暮,而用了美男子遲暮,這其中的迂迴,與對人性的體悟和掌握,著實更見莫泊桑的功力。 《泰列埃夫人之家》,我喜歡稱它《院子》。這是個不尋常的院子,這座小樓其實是妓院,說得風雅些,就是幾位丰姿綽約的夫人,以酒、以咖啡、以甜美的歌聲、以美貌風韻、以靈以肉,熱情接待士紳、名流、美國大兵的場域。 某個週末夜晚,院子大門深鎖,掛出「東主有喜、休假一天」告示牌。不得其門而入的美國大兵在門口躁動鬧事,尋芳不著的退休市長、法官、荷蘭布商……等六、七位食色男子,唉聲嘆氣,結伴散步到橋墩下閒聊,他們因寂寞難以宣洩、心情不佳,弄得不歡而散……。 「泰列埃夫人之家」的女主人茱莉亞出身單純農家,嫁到諾曼第大運河旁港口的小鎮,她已寡居兩年。哥哥約瑟夫在鄉下當木匠,以女兒領聖餐為名,請妹妹帶著眾夫人搭火車返鄉熱鬧一下。他駕著自製簡陋馬車到火車站接她們,鄉間小路風光明媚,夫人們開心唱歌,流露天真本性……。 第一次夜宿農家,有人因太安靜而耳鳴,有人覺得不安,這一夜她們失眠了。隔天清早,大家上教堂禮拜,牧師證道,夫人們感動得都哭了,抽泣聲感染了教堂裡的會眾,男男女女全都流下淚來……。 約瑟夫暗暗愛慕羅莎夫人,教堂禮拜結束,愛筵之後,約瑟夫醉言醉語,闖進羅莎夫人房裡示愛,被他妹妹打出房去;叫他下樓備馬車,送她們去火車站。約瑟夫目送火車載著夫人們離去,他的一日戀情,在淡淡的薄愁裡匆匆結束。 院子又開張了,當晚高朋滿座,豪飲狂歡,衣冠楚楚的偽君子爭先恐後光臨;老商賈對妻子扯謊,說有緊急商務,衝出家門;到院子找樂子。無止盡的慾望,人性的貪婪,在院子裡泛著鮮艷明麗的光芒!莫泊桑處理人性的軟弱與生命的無奈,不溫不火,隱隱約約的諷刺,全然的雲淡風輕,好像就是你鄰居家發生的,再尋常不過的家常小事一樣;卻教人餘味繚繞,幽思緜長。 《模特兒》的故事更平淡無奇,年輕畫家薩默愛上美麗清純的模特兒約瑟芬。「始亂『中』棄,『終』不離不棄。」兩句話就講完了。薩默迷戀約瑟芬,同居三個月後發現她與一般模特兒沒有兩樣;漸漸地,開始爭吵,激烈爭吵……;畫家留書一封、鈔票一張,出走了。約瑟芬四處找他,最後在藝術經紀人家裡找到他。約瑟芬說:「你若離棄我,去娶別人,我就從窗子跳樓自殺。」薩默指指樓上的窗子,約瑟芬真跳了。她雙腿殘了,薩默娶了她。故事的最後,他推著輪椅,陪約瑟芬看海。莫泊桑用這麼老套的故事,究竟要表現甚麼呢?我猜,他要表現的是:日光之下沒有新鮮事。不過,依我看,月光下可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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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樹真的是金門的縣樹?
金門的縣花是「四季蘭」,縣樹是「木棉」,縣鳥是「戴勝」,不認真去查,恐怕很多縣民也不見得搞得清楚。 位於「清總兵署」內逾300多年的老木棉,是民眾在暮春初夏欣賞艷紅木棉的首選,也因為這棵老木棉太出名的緣故,廿多年前被票選作為金門的縣樹。但是金門栽種的木棉樹實在不多,它真的能代表金門精神? 民歌興盛時代,歌手王夢麟的一首「木棉道」:「紅紅地花開滿了木棉道,長長的街,好像在燃燒。」唱紅了木棉花,傳唱至今盛名不墜。因為總兵署的木棉樹太出名,加上木棉道歌傳唱助力,木棉樹在民國八十四年就在推波助瀾下被票選為金門縣縣樹。 根據縣府網站「認識金門」簡介縣樹:「別名斑芝樹、棉樹,屬本棉科落葉性大喬木,其生性強健,幹有瘤刺,樹幹通直,先生花後生葉,每年三、四月間開橘黃色花,花團錦繡美麗,而且頗具風味,具有抗染之特性。經由縣民票選成為縣樹,象徵金門民性堅毅,未來發展前途燦爛。」 木棉樹,又稱為「英雄樹」,別名有斑芝樹、攀枝花、鍋木等,屬於木棉科,為落葉性大喬木,原產於印尼、緬甸、印度等地,樹形高大,枝條輪生水平伸展,枝幹層次分明,幼樹樹皮和枝條具有粗的圓錐狀刺,老則脫落;葉為掌狀複葉,小葉五至七片,互生;花為總狀花序,花朵大且艷麗,花色橙紅至黃紅都有;蒴果橢圓形;種子外被絹毛。但因木質軟,不適合作材,也沒有什麼經濟價值。 木棉樹在金門分布情形,最早種植在新市里,為有名的木棉道,後陸續有國立金門農工職校及職校農場種植,桃園路亦有種植,金城莒光湖畔緊鄰道路亦有一整排木棉樹迎風招展,但畢竟分佈還是十分有限。 每年三至四月開花,花朵大型,花冠五瓣,倒卵形狀,兩面都有星狀毛,橙黃或橙紅色,十分鮮艷,五月後繁花凋零,大量棉絮隨蒴果迸裂四處飛散,常對周遭住戶帶來清理及呼吸過敏等困擾。所以近日林務所特邀請5位擁有ISA國際樹藝學會認證之攀樹師,展開老樹健檢,摘除蒴果及除絮等保護老樹及民眾之作業,大家才知道艷紅的木棉花,其背後還有一些健康性的隱憂。 事實上,我們查了一資料下,木棉樹不僅是金門縣的縣樹,也是桃園市、高雄市及合併前台中縣的縣樹,另外屏東縣也曾選為縣樹,但後來改為椰子樹。 被選為縣樹,一般而言要具有「代表性」或「普遍性」或「特殊性」,像台南市選鳳凰木、基隆市選楓香,宜蘭縣選台灣欒樹、花蓮縣選菩提樹、澎湖縣選榕樹都頗具代表性。 以金門來說,最具「代表性」或「普遍性」者,非木麻黃樹不論,木麻黃除了耐風、耐鹽、耐旱、耐冷、耐熱又耐陰,適應力強,最能象徵金門人在逆境中生長。它不但是金門的行道樹和綠色隧道,也是金門人的長期記憶和綠色守護神。金門滿山遍野都栽種木麻黃樹,雖然近年來行道樹有在更新,但是木麻黃還是最普遍的樹種。 目前網路發達,民意高漲,要重新票選縣樹十分容易,不妨由客觀公正的民間團體出面,重新票選一次具有代表性的金門縣樹,也讓大家重新來省思,什麼樣的樹才能代表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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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後的導生會
1970年代的臺大導師制度,一位導師有10位導生。王保珍導師沒有任教我們學科,印象中,我們要由臺大校本部,坐公車,千里迢迢,到南港中央研究院老師家赴會。老師手抱幼兒,與我們笑談青春的愛情故事。 誰也不會去預想,經春過夏,秋去冬來,40多年後,2016年,我們可以再續一次導生緣。 導生會廣告po上LINE「中文6311」社群。「誰曾是王老師的導生?」除了自招,大概誰也不記得誰了。 皮班代、翠丸子首先呼應,力平遠在台南發聲,錦添呢?呼喚之下終於出面,沒料到王老師竟然主動點名亞玲。40年後還被老師記得姓名,怪不得深藏不露的劉娘娘要大驚失色了!好奇的景總臨時插花……。 算一算,7人,足以來頓小而美的餐會! 由一句「亞玲啊!妳還是一樣苗條」開場,王老師的談興不減當年。回首80年的春秋,無悔無憾。雖然身陷「國共戰亂、兩岸分隔」的大時代,但逃亡期間,沒有見過一具屍體。前面的輪船被炸了,後面的輪船被阻了,載他們的船安然地抵達台灣。 這兩年飽受髖骨、腰骨折磨的王老師,認為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寫絕交信給最愛的人!」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話題自然又跳到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一段在戰亂中,事關兩岸生離的三角戀情。顯然,讀書一目十行、聞事過耳不忘的王老師,不困於經史子集的學問,不困於柴米油鹽的生活,卻困於千折百轉的情關。 回味青春,新說古人。長年研究蘇東坡的老師一談起蘇東坡的三個女人,意興更是風發。一般人都喜歡蘇東坡,因為他的世界只有人間和天堂,沒有地獄。很巧地,蘇東坡的妻子、繼室、小妾都姓王,三個女人三個樣兒。妻子王弗很有智慧,繼室王閏之賢慧持家,小妾王朝雲楚楚可憐……。 餐廳侍者擺上最後一道菜,一尾景總特點的大鱸魚,魚尾正對王老師,我趁機說了金門民俗「喝酒賣魚尾」的掌故。以茶代酒,大家同慶。欣喜,在老師80歲的眼睛裡,60歲的我們永遠是年輕的學子;欣喜,今晚又上了一堂如沐春風的中文課;更欣喜,大家諸事同緣,得以共同圓滿這一餐40年後的導生會! 2016年至今,不過二、三年間,但曾任教我們的臺大中文系老師竟相繼大行而去。他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是再回臺大校園,60歲的我們已幾乎無師可訪了。 王保珍導師大行而去1年了! 1978年大學畢業後,我一直保持著和王老師的聯繫,而且常常是師生二人的小聚。王老師甚健談,信手拈來都可成滔滔的話題,她尢愛談老莊、孔孟,談蘇東坡,談《紅樓夢》十二金釵……。 晚年的王老師由南港中央研究院遷到臺大附近的和平東路獨居,外食,竟成了我們師生見面時的「小確幸」,隨興挑間人不多的餐館,邊吃邊聊。甚至在老師行動不方便的暮年,拄著四腳助行器,我們還是慢慢地越過馬路,去和平東路享受一頓日式的套餐。 2018年年初,到臺北,例行跟王老師打個電話。一向豪氣瀟灑的老師說她生了場大病,催著我去見她:「趁著現在還看得到我,快來吧!我交代外傭在家裡簡單地備個飯菜。」 我依約前往。沒想到,即使在家便餐,坐輪椅、身穿護腰的王老師還是嚴妝打扮。當她指導著外傭如何把飯菜擺得秀色可餐時,我注意到屋子裡多了好幾件漂亮的陶瓷品,老師解釋:「朋友自己窯燒的,一直沒有拿出來用。」這一頓飯,老師鉅細靡遺地談著她的三次金門行:兩次大專教師坐登陸艇勞軍金門,一次學者訪武夷山,小三通過境金門。……回首一生,腦筋一直清清楚楚的老師給自己的評語是:「心安理得」。 2010年代,Line盛行,80多歲的王老師跟上時代,不時Line給我一些藝文畫面。2018年5月初,彼此尚互賀母親節。但5月底,消息傳來,竟是老師大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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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槓人生
夢想與現實是人生中最難抉擇與同時實現的目標。因為通常夢想不一定會實現,而且更不一定會賺錢,因此大多數的人在夢想之路跌跌撞撞之後,選擇回歸現實,通常與穩定收入畫上等號。但是在有「飽足感」卻缺少「滿足感」的現實中,這樣的人生是否「完整」呢?成為現代人的疑問。 因此「斜槓」成為現代人生活上的最熱門新名詞,它代表越來越多現代人不再滿足專一職業的生活方式,而選擇擁有多重職業和身分的多元生活。斜槓一詞源自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麥瑞克.阿爾伯,其意是一種組合式的人生,並非單純地只是為了增加收入的兼差工作,而是從核心能力向外延伸,實現夢想,以完整人生。 正如前面所說的「夢想要實現,麵包先顧住」,因此「斜槓人生」通常都要有穩固的工作。由於戰爭的關係,我們這一代的人可以求個穩定工作,讓一家老小溫飽就是最大的「夢想」,因此哪有時間思考自己想要什麼東西。但是幸好我喜歡念書,而家中長輩與學校師長也支持我,因此我決定用我喜愛學習的動力,來實現改善家庭環境的夢想。大學畢業後便開始了我的教育生涯,從事教育工作三十多年,除了努力賺錢養家,教育孩子之外,我很慶幸地是在當校長的期間,我發現要教育孩子們有未來觀,必須要從最貼近的環境著手,因此「環境教育」成為我的「衛星職業」。 我們生活在「環境」中,卻容易忽略其重要性。簡單地以「孟母三遷」的故事為例,便能知道環境在培養一個人的視野、品德以及未來的重要性。因此從事教育工作多年,發現很多事情是潛移默化的,教育也不是只能停留在課堂與書本上,大自然教我們的其實更多。從小就喜歡聽老人家說故事,他們的生活經驗顯現了人類老祖宗的智慧是無可限量的,尤其是人定勝天的理念更是符合我們金門人的精神。 「環境教育」雖然主要是環繞在環境問題與環境保護上,但是其實是一個多元的跨領域學科,小至家庭,大至全世界,因此走出戶外,認識我們的環境至關重要,這也是為什麼退休之前,忙碌的校務工作之餘,我仍舊會利用上班之外的時間從事環境教育。這開啟了我的「斜槓人生」。 這不是我的兼差工作,更無關乎賺錢,而是一種「完整人生」的追求。因為環境教育讓我的教育理念更完整,也更加充實,因此雖然一開始得利用休息時間來學習與規劃如何推動環境教育,相當辛苦,不過因為是「想做」的事,因此不覺得累。而且與原有的工作連結,在推動的過程讓我的人生每一步留下更多有意義的痕跡,是最大的成就感以及滿足感。而這個「衛星」職業如今卻變成了我退休之後的「核心」職業。退休之後,我有更多的時間去從事與推動環境教育,為了深化這個理念,我又將此核心推展到念博士,以研究金門的環境變遷與環境問題來探討金門的社會變化與未來。 一路走來,回頭一看,發現原來我是一個「斜槓老人」,簡單地講是「退而不休」,不要因為退休就放棄夢想,因為現在才是實現夢想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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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特的你
一定要記住:你是獨一無二的,其他人也是。(艾莉森‧鮑爾特) 聽了一場推廣地方創生講座,從頭到尾唯一記得的一句話是:「獨特,在敢於與眾不同。」與眾不同似乎不是一種能力,而是一種天性與本能,只不過經過後天的擠壓與塑造,而成就了人們眼中希望、或平凡或不平凡的自己。事實上,如若仔細深思,這樣的說法肯定會有一定的道理,因為滾滾紅塵裡,多數人總是會傾向選擇「和光同塵」,如此,也就更加突顯那些與眾不同的個體。 在網路上看到這麼一段話。甲跟乙說,基於三個理由,你一定會成功。哪三個?一是你夠堅持。好吧,堅持是難得的優點。二是你不要臉。怎地罵人呢,第三個呢?你堅持不要臉。不要臉便是一種突破自我、與眾不同的能力,因為多數人會選擇顧面子、要臉,如果周遭中那麼一個是勇於表達自己、堅持不要臉的貨色,想必他受到的關注與青睞也會相對較高些,也或許因此而更容易邁向成功,或……墜入地獄。之所以要在這裡特別強調負面效應,是希望大家不要對「與眾不同」這件事存在太多幻想與憧憬,畢竟人有百態、事有百般,組合起來就有千萬種可能,寄望某些成功秘訣與公式都是不切實際的,相信自己的獨一無二,培養自我省思與做自己的能力,不讓自己在未來有太多的不滿與懊悔,足矣。 總記得小時候有過那麼一個情景。胸口有著「反共復國」刺青的老伯伯,總是不畏風雨的在門口升起一面國旗,有時還會拉著小毛頭跟他一起唱歌、敬禮,聽他吹吹那些充滿神奇的豐功偉績。興許他也知道如照真實的劇本演,他的談話是沒有市場的,因此他會學著金庸把英雄的故事套在真實的歷史裡(他的原話),於是小毛頭們便了解到,原來眼前這位不起眼的「老芋仔」是課本裡烽火歷史的關鍵人物。想當年要是長官對他多一分信任、多給他加點責任,或許就沒有七七抗戰、八二三砲戰、國民政府播遷來台等等悲慟歷程,縱然我們知道他故事裡的時間跨度與參戰契機都異常的離譜,也與他牆上掛的上士退役身分極不相襯,但誰都不想中斷對一個真實英雄人物的翩翩聯想,因為誰都想聽身歷其境的故事,而不是歷史課本上冰冷枯乏的情節敘述。雖然其立論浮誇、根基淺薄,但或也因而樹立了自己的與眾不同,並至少在小毛頭的圈圈裡寫下了一道道的傳奇,後來更因此有小朋友在作業本上的近代民族英雄欄位裡,寫下了他的名字。 我們被歷史推著走,同樣的我們也正在寫歷史。縱使在當今嘴炮不斷、民主承平的時候,世界各地仍不斷的演繹著殘酷、戰爭與離情;在同一個時空裡,每個人都扮演自己的角色,演出自己的故事,不管其起心動念為何,甘願與否,寫就了就不能後悔。或許回首庸庸碌碌的一生,美麗快樂無比的短暫,痛苦艱辛卻如影隨形,但,或也正如尼采所說的,「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在這世界上只能活一次,而且再也不會有這樣特別的機會,能夠把眾多紛繁的元素重新湊在一起,組合成如此奇妙而獨特的個體。」,而你,也只能是唯一的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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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岳母
岳母吳陳素珠女士,係民國十八年生,民國九十八年六月廿日,走完她旅世坎坷卻又豐富多彩的一生,正當她老人家就要安享清福的時際,卻傳來與世長辭的惡耗,身為她最鍾愛的「半子」,時隔十年,憶起塵封的種種往事,仍然時常久久不能自已。 岳母有三位寶貝女兒,其中有兩位嫁給姓陳的,他老人家生前常說:「人家都說我偏心,特別照顧『外家』(意即「娘家」)!」岳母姓陳,不但時常把此話掛在嘴邊,還劍及履及的付諸行動。在平時,凡是我跟內人爭執,岳母總秉持「是不是,問自己」的態度,無論女婿是對或錯,總是一意袒護;曲意迴護的結果,終至連她最鍾愛的女兒都看不過去,時常都要表示反對,並不只一次的抗議:「阿娘,您就是一直袒護他,不忍責罵他,他才會越來越敢!」而岳母總淡淡的回以:「他又沒做錯『代誌』,我為甚麼要責罵他!」哎,誰叫我是她最鍾愛的女婿呢? 岳母愛屋及烏,我這個她眼中的「乘龍快婿」、「灶腳子婿」,打從迎娶內人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徹底擄獲岳母的信任,從此,認定我這個女婿是好女婿。我何其有幸,能有如此疼愛我的岳母,又何其有幸,能有每次在飯桌前,拚命夾菜給我吃的岳父,有他們二老的加持與疼惜,我在料羅吳家的地位,直如天之驕子。 在我心目中,早已認定這就是我的另一個「家」,我跟內人結縭逾三十年,儘管走過許多風雨,吃過不少苦頭,也嚐過不少辛酸;但我對岳父、岳母的尊崇與敬心,並未因時光的推移,而一絲一毫或一時一刻稍減,因這是命中註定的緣分,岳父、岳母常說:「女婿是半子。」但在我心靈深處,岳父、岳母就如同我的雙親,就算嘴裡不說,但心裡卻早已認定。 記得馬英九前總統幾年前接受聯合報記者訪問時,問起童年是否有值得回憶的事,他不假思索的說:「有的話,那就是過農曆年,跟家人小賭的經驗了。」我平生無甚麼不良嗜好,勉強算得上,就是「小時過農曆年,跟家人小賭的經驗」,這個經驗,和夏興家人互動的記憶少,但和料羅妻家的互動記憶卻多,因我背後有一位「財神爺」,不,應該說是「財神婆」~岳母會暗中資助。 我的牌品好,牌技卻差,每上賭桌,必為大小舅子所趁,害內人每年都要剋扣我零用錢,怕我「資舅」太多,如此的場景,幾乎每年都會重演一次,每逢過農曆年的那幾天,「女婿進貢」的戲碼,總是熱鬧非凡,岳母看在眼裡,無限心疼,總是殷切的問我:「還有沒有『賭本』,如果沒有,我這裡先拿去!」原來,岳母每年都有子女、孫兒「進貢」的大紅包,他老人家捨不得花用,卻毫不吝惜的拿出來「資婿」,我在岳母心目中的分量,舉此可見一斑! 大年過完,常常會聽到內人質問:「阿娘借你的錢,你到底還了沒有?」岳母當作沒「拿」錢給我,可內人卻咄咄要我欠債還錢,你說是否好氣又好笑? 時光飛逝,岳母逝世十週年紀念日就快要到了。午夜夢迴,想起岳母生前對我的種種好處,想起她如慈母般的和藹笑容,我知道在她內心深處,早已認定我是她另一個兒子,只是她不說,我也不曾說。 敬愛的岳母大人,您在那邊可好?女婿多麼想念您啊!請岳母放心,自從您離去以後,女婿已立志「做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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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匠
最近與髮小總角交,有賴頻頻互通,一起回憶兒時的點點滴滴。小學時禁讀課外的「自修」,每當督學來校巡視,老師要我們趕快藏書,大家都怕毒蛇來了。從小三到畢業,每周末周日要到學校,作「自修」的習作,其中的「字形辨別」對我一生影響很大。林成族老師拿他的標準答案冊,要我墊著椅子抄錄在黑板上,讓全班自行訂正。感謝這些年的「惡補」,讓我至今很少寫錯字,也讓我很喜歡寫字。每天回家午飯,隨便扒一碗,第一個衝回學校,我負責開教室的鎖,就靜下來寫書方,最少臨柳公權兩張楷字。在上課之前林老師來批改,寫得好的字,用大紅筆畫圈圈,大家互相爭比紅圈的多寡,午休的時間變得興高采烈,不睏覺!就這樣把書法寫出興趣! 說起練字,上小學前啟蒙於先父吳水藤,要我到城隍廟旁金紙店,買「上大人」描紅,小格小字,小手小筆寫得很痛苦,不從要挨打。寫一張可領五角錢,我總是見錢眼開,每天隨便畫個四張,把紅字塗黑就可以了!「上大人 孔乙己 化三千 七十士 爾小生 八九子 佳作仁 可知禮 位正上中下 才分天地人 五行生父子 八卦定君臣 克己由乎禮 存心本以仁 年 月 日」印這張描紅是一塊鋅版,現收藏在我家!我試印了幾張一看,想小時寫得還真命苦!也心酸父親早逝,先父金木水火土多手藝,我家兄弟都有被遺傳到!這一筆卻掌握了我一生。 有次父親要我拿張白紙,到西門粧佛的洲源伯家,用閩南語求寫一篆ㄊㄨㄢˇ字的「壽」,要描在玻璃作彩繪,親眼看他寫篆字像畫畫,因此我尚未讀小學就知有篆。洲源伯粧佛作漆線雕,唱南管彈琵琶,兼擅各體書法,可惜留下作品不多,我家「炎蒸」招牌是他寫的榜書,整塊招牌我收藏起來;西門有一民居,是他寫的門聯還在!他把粧佛古老漆線雕的技藝,傳給他三子張鎮森,民國75年,我表哥鎮森,得民族藝術「傳統工藝-粧佛」薪傳獎 ,至今是金門唯一的!張家對面是張國英的家,他父親惠安石匠張再興師,得過金門文化獎,石匠師也寫一手顏體好字,碑文自書自刻,近年也創作不少立體石刻展出。西門兩張家,便是我小時常駐足,流連忘返的地方,我是一邊靜看一邊盜藝。 每從社教館看了吳稚暉的大篆書法,有致命的吸引力,金石篆籀從小就埋下的心種。一直到台北故宮,看到毛公鼎等鐘鼎文,年輕時就買了字帖,以古為師。二哥名字吳鼎文,我彷彿背負天命一般,鼎仁雖不文,當仁不讓!幾十年來,對古文字不時鑽研,除書寫外,後來也常操刀作金石篆刻。今雖藝事無成,仍滿心歡喜,這小時的志業,真能玩弄到白髮! 今年的文化獎,我第一評給糊紙翁文林師,他剛結婚時,就在北門街我家對面店,夫婦合作糊紙工作,今八十多歲,工藝精湛。小時我常跑到他店裡轉悠轉悠,還跟他學打鼓弄獅。後來我曾花一個月的精工,給我兒子糊的玩具,一小龍一小獅,現在捨不得丟,珍藏在我畫室。我在沙中教了很多年糊紙,每年讓學生參加元宵燈會展出。從小時偷學的傳統技法開始,砍竹剖篾,紮骨裱紙;到後來用高週波點焊機,鐵絲點焊出骨架,再彩紙上糊,並作成電動的花燈,有傳承有創新。 金門建縣八十週年,我得過金門文化貢獻獎,當時我才四十出頭,只不過是一介教美術、寫書法的教員,對金門文化能有多少貢獻?慚愧!金門文化獎今年進入第4屆,各位得獎的老匠師,窮其一生,以其高超的技藝,磨出令人讚嘆的藝事成就。藝與匠,藝術與技術,都是文化的傳承。君不見,故宮的收藏,書畫是文化最重要的內涵之一;尚方工坊匠師的絕藝,更是文化的尖端。 學藝是無止境的,要像淨土宗的念佛法門,老老實實念佛,去做鈍功夫。不要像我吃了三天青菜,就妄想昇天成佛!還老於無佛處稱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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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 李錫奇老師
最早,我透過報章人物專訪、楊樹清的報導文學,以及文友們茶餘飯後,聊當代藝文英雄人物,認識李錫奇老師。佩服能畫的人,他們的基因藏有一組我跟不上的密碼,尤其在萬華車站、在重慶南路台開的藝廊展場,站在李老師以濃稠的黑、鮮豔的紅,組成最小的基因圖譜或者最深邃的宇宙輪廓,我都由衷讚嘆,這不是人,是星星、是神話。這是李錫奇老師帶給我的震撼。 陸續有多種力量把李老師拉近了。他的美麗妻子詩人古月,高雅又不失親近,我若有事找李老師,常是先找古月老師。李炷烽、李沃士等前縣長,前文化局長李錫隆,以及作家許水富、牧羊女、楊樹清等,都為我在星空拔河,讓李老師越靠越近。我們曾一起參加詩酒節、金廈海中會,以及多次在陶瓷廠見李老師與李奇茂、朱為白等大師揮毫,或直接以裸瓶當畫布,在有弧度的、曲面的瓶身上自在揮灑。最有趣的是碉堡藝術節,李老師把數十枚砲彈懸空陳列,砲彈之間的距離不是無稽捏造,而根據金門的落彈量除以面積而來。 站在作品下仰望,砲彈如蛛網,網住金門的天與地,無一寸完土,對比李老師〈本位〉、〈再本位〉、〈浮生十貼〉等,這個展直截而撼動。蔡國強策畫的碉堡藝術節名揚國際,大大提升金門能見度,李老師不只引薦,還穿針引線,藝術需要媒人,李老師在各樣的國際舞台,為金門發聲。 放眼台灣以及華人社會,國際知名的非常稀少,張忠謀儒雅、郭台銘梟雄,而在非常微量的代表性人物中,金門竟佔上兩位,一位是李錫奇、另一位是土木結構力學權威楊永斌。各行業皆然,唯有走在前頭、引領時代的,才能名聲跨兩岸、且傳遍五湖四海,他們的競爭者不在金門、台灣,而與世界對弈。我有幸結識,還能趁酒酣耳熱之際搭搭肩。 李老師不是善談者,多次見他在公開場合談金門處境與理想,語意拮据,但真誠無限,與他作畫的專注神態,當發現語言的弱勢與不堪折騰,我常想,如果當下提供李老師畫紙一張,他的談話將奇詭、神秘,與畫一樣。不善談的人,卻一找到機會,在福州、夏威夷、冰島、紐約等地談金門,李老師的「說」已是一齣行動劇。 李老師很照顧晚輩,我的小說《孿生》,以神話中原建構邊緣島鄉,我非常喜歡〈浮生十帖〉,打電話表明希望放置書中,李老師二話不說,馬上給了助理電話,連書面的同意簽署都免了,且親自出席新書發表會。李老師很坦率,致詞時說,「雖然上禮拜已經收到書,但還沒仔細讀過哪……」。 李老師晚年生病失智,有幾回在牧羊女舉辦的豆梨祭上,李老師坐木桌一隅,眼神忽然清亮無比,「鈞堯,你最近都在忙甚麼呢,有機會,要為金門多做些事……」李老師眼神不只亮,還接近調皮,我想起他的別稱「畫壇變調鳥」,以各種素材跟技法,讓人類逼視歷史與生存處境,我懷疑李老師只是拐個彎,進入他的畫作世界,無怪乎走出來後,萬物歸位,連我的名字也能記得。 李老師家到訪過三次,第二回是為李奇茂大師暖壽,古月老師親自下廚,李老師要我在儲藏室挑酒,我蹲身一看,都是各方的名貴贈酒,我不好意思拿陳高,挑了瓶身高瘦、紅色金龍繞身的,李老師一看,驚呼我拿了一瓶頂級高粱?那又如何?李老師瓶蓋一開,我們齊聲歡呼。 那一晚的話,也是畫,或〈快意〉、或〈激越〉,都宛如〈浮生〉;敬,李錫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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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時光都到哪裡去?
黃昏的碧潭,穿梭著來往的人群,因為是週末,人潮比平常更多了些。有許多人們、鄉親在這裡享受他們的美好時光,那些可以一輩子都留在記憶裡的珍貴時刻,與那些不會再重現的每一個昨日。我沿著西岸的河堤岸走著,在一家有延伸而出的天庭咖啡屋前停下來,我找到一個更靠近河邊的位置,點了一杯拿鐵,悠閒的沉浸在這樣難得的獨處時光。 所謂的「難得」,實在是因為現階段的角色扮演,要在事業、家庭與社會公益事務中兼顧,相信不止我,對很多成熟的男士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隔壁的餐廳有現場LIVE演唱,那位美麗的女歌手剛剛唱了一首英文歌曲,如果我沒記錯,歌曲名應該是〈那些美好的時光都到哪裡去了?〉是啊!我不禁低頭想著,而有些感概,人生終究難得圓滿,難免有些不盡完美的遺憾。記得前幾日,我看HBO的一部影片,那是一部描寫一位毅力堅強、充滿智慧的老奶奶,與無父無母的孫子兩人相依為命的影片,其中有個片段的情節是這樣的: 老奶奶看著汗流浹背的孫子從外面跑回來,興奮地告訴奶奶,這個下午有多麼開心!打球、溜冰、吃冰淇淋……老奶奶摸著孫子的頭說:「好孩子,永遠要記得這些美好的時光。」孫子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人生是充滿挑戰的,在你痛苦的時候,要特別記得那些美好的,如果人不曾經歷過痛苦,就體會不出快樂的意義,即便它是那麼短暫,重要的是我們擁有過。」 十幾年前開始投入同鄉會及一些社會公益社團等,逐漸地,這些組織活動侵入了我的生活,幾乎佔滿了每個星期假日的空間,終年南北各處奔波,也不時需要遠程出國參加活動,旅途勞累外,也剝奪了僅有的休閒時間;這星期,我毅然讓自己渡個假,到外面走一走,所以來到了碧潭,雖然碧潭也有她自己的承擔與寂寞,但她無言地等候人們的需要,並且也不忘記在經日月與風霜的侵蝕後,仍然提升自己靈魂深處的氣質。 碧潭的恬靜自有一份淡薄優雅與從容氣度,她總是那麼溫柔地呵護人們的需求,不論是父子、母女、情人、朋友……來到這裡都會真誠地把心放在對方身上,傾聽對方的需求,包容對方的過錯,接受對方的脆弱,當我們開始學習付出,我們才開始懂得愛,白天到傍晚的碧潭總是人聲鼎沸、車馬雜沓,當夜深、人群散去,留給她的只是一片冷清和寂寞,這就是碧潭的情,大地的愛。 不管我們現在站在什麼樣的位置,要心存感激,所有曾經陪我們做過夢、留過淚的朋友,我們的生命因為這樣而受到滋潤,沒有他們沿途的出現,這段生命旅程就不會精彩,感謝那些以各種不同方式、出現在我們生命與我們交集過的因緣,每個人都有他注定該走完的旅程,每一個生命總有他的出口,如同花有葉,樹有根,來時路只有一個起點,交織出我們每個人不同的生命劇本。 一生中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同一個位置上,只要我們的努力不曾停下來,繼續學習,繼續發掘,繼續堅持,堅持到我們內心中那份真正的堅強,一份對生命信仰的堅強。 所謂種如是因,得如是果,這是因果定律的世界,眼前愈看似難以承受的,愈要讓它快快過去,只要我們捱過那些痛苦時光,生命將有所不同。 有一天當我們走完了全部旅程,我們終究會知道:那些美麗的時光都到哪裡去了?然後笑一笑,帶著無懼,安安靜靜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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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吹家鄉的海風
家鄉冬季東北季風強勁,不適合海邊活動,時序進入六月,是到海邊吹吹海風的理想時節了,可實際體驗家鄉另一種風情與魅力。 島的北邊盛產海蚵,古寧頭、后沙等沿海村落是蚵的主要產地。南邊沿著海岸的村落,歐厝、泗湖、后湖、尚義、成功形成一道美麗的弧狀沙灘帶。細緻潔白沙灘,於陽光下閃閃發亮,沙灘下蘊含著豐富的花蛤。夏日,打著赤腳,踩著沁涼海水,挖取沙灘下的蛤蜊,趣味無比。颳起大風時,又是另一種景觀,頗有長風吹送氣勢,波濤洶湧一個浪頭接一浪頭,狀似萬馬奔騰。島的其餘靠海村落也各具特色,有的怪石嶙峋、有的大小岩石散列於沙灘上。 一回,自慈湖附近的南山林道進入,來到一處路面極窄,兩旁葦草高聳的小徑,轉彎間,突然雜沓聲四起,一大群麻雀振翅而飛,難得見到如此壯觀場面,原來是一片蘆黍剛收成的田地,引來成群雀鳥覓食。車子在草叢間繼續前進,到了海口,隱約可見一條往海延伸的小道,遠方兩側是密密麻麻古寧頭蚵田。來這裡,運氣好時,還有機會見到水試所每年鱟的野放,看著小生命進入海水中的翻滾模樣,心中盡是喜悅。沿著沙灘往北走,可見紅色碩大岩石零落堆積著,「北山斷崖」就在附近,這一帶是鱟的復育區。 又一回,徘徊於輕霧籠罩的后沙海濱,微微涼風吹送,忽隱忽現間可見前方有一建物,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座巍然的碉堡,頗有「一夫當關」架勢。一時,讓人想起碉堡的艱鉅任務,家鄉地形如同一個啞鈴狀,兩端寬大而中間窄小,這正是那窄小處,戰略地位相當重要。 早些年,家鄉家家戶戶還沒有私家轎車,路上僅有軍用車輛行駛。島的東西兩邊來往相當不便,常聽長輩稱東邊的村落為「過東」或是「後面」。自後浦小鎮看這些地區,認為位於東北角的田埔、大地以及東南邊的東村、西村是「遙遠的地方」。其實,開車僅需半小時左右的車程。這些「遙遠的地方」有著迷人的岩岸。 大概兩三年前,曾到東村海岸,是我第一次造訪這處角落。那日風大,兄弟三人像瘋子般爬上海邊的小山丘躲在樹叢下寫生。雖然風大卻讓人見識到整個環境力與美的組合。強風不停推著巨浪,隨著風的呼號,激起一波波白色浪花,最後擊打岸邊大岩石上,捲起千堆雪。山丘上有一衛兵哨,入口上頭有「確保金門」四個字。眼前不遠處有座廢棄碉堡,建在往海裡凸出的岩盤上,極具特色。離碉堡不遠處有一小島,島上畫有一田字射擊靶。此刻,天地只有咆哮的狂風、怒號的海浪,孤寂的堡壘與我們相伴。 這次返鄉,再訪田浦及舊金城海濱。田浦是一處岩岸,類似東村,但海面略為開闊。村莊昔日便享有盛名,擁有故鄉古八景之一的「浦城海日」。舊金城海濱位於酒廠屹立的小丘陵下方,是一處小而美的沙灘,沙灘矗立著大小岩石;海灘面積雖不大,但絕塵脫俗,寧靜舒緩,頗有海角一樂園之感。爬上岸邊岩石,可見後方金廈水道,小三通及烈嶼的船隻絡繹於途,水道岩石上經常有人垂釣。 家鄉四面環海,海濱或白色細沙、或堆疊岩石,景色多變,明朗恬靜。你若未曾四處海邊走走,不要說已知道家鄉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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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與錫奇宗長的二三事
錫奇宗長是古寧頭北山人,我是南山人,因為是同鄉同村的關係,在過從之中有三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 李炷烽縣長主政時代,舉辦國際碉堡藝術節活動,邀請海內外知名的藝術家參與。錫奇宗長在南山村第一砲砲陣地的展演空間,以別具創意與巧思呈現「戰爭賭和平」的裝置藝術,只見砲彈紛紛垂空而掛,好似彈如雨下。 他在碉堡的牆面上要有一些文字背景襯托,以增加藝術的感染力,傳達戰爭賭和平的意象,說要借用拙著《古寧頭歲月》一書裡面的文字,邀我揭幕時從台北返鄉共襄盛舉,他要幫我出機票錢。我沒有理由不同意,當我到達現場參觀的時候,他果真是信士、兌現承諾。 我返鄉九年之後又重回台北,記得是金門旅外藝文協會成立,許多同鄉齊聚一堂,大家都熱切關心鄉土,私下發表自己的觀點與心得。古寧頭是一個戰爭的重災區,金門一向強調戰役史蹟的文化,而我又對戰史著墨甚深,聊天時我發表了一些意見。錫奇宗長聽在耳裡。 錫奇宗長乘機邀我上台發表看法。我就把剛才在台下講述的觀點,就教於濟濟鄉賢,希望集思廣益,共同為家鄉貢獻棉薄之力。 我的說法是金門是一個戰地,應發展出一種戰役史蹟的文化,愚意以為如建造一座戰爭與和平博物館,不僅標誌金門的歷史身分,也有助於發展觀光事業,而建築的地方,最好選在林厝墩,就是現在的金門和平園區。 建築風格如何呈現呢?八二三砲戰打了四十四天,金門挨了四十七萬多發砲彈,這個數字到底有多大?一般人恐怕都沒有概念的。我說戰爭與和平博物館,若以四十七萬發砲彈的原型來建構,那就不是抽象的數字,而是具象的物體,到時大家一看,驚呼一聲:「哇!四十七萬發砲彈這麼多,金門當時怎麼承受得起?」這是無言之言,讓數字去說話。 戰爭已經過去了,兩岸追求和平,博物館的屋頂是一尊巨砲,對準著中國大陸,不過砲管要打折,以示止戈偃武之意。館內就規劃各種館室,陳展金門歷年的戰爭武器、資料、圖書、影片、照片以及口述歷史;另闢有名人堂,把跟金門有關的將軍、學者、作家與詩人作詳細的介紹。金門本地有貢獻的民防英雄,不妨專闢一室特別介紹,留之子孫。觀光客沒看過這個場館,就好像沒到過金門一樣。 我寫《古寧頭李花開》村史的時候,特別去台北畫室專訪宗長李錫奇,因為我家在清末民初跟他家有淵源。我的曾祖父炎造公跟錫奇宗長不識字的祖父炎林公,一同在「下店」合夥作生意。下店,有南船的風影,在古寧頭村史中舉足輕重。 到了我祖父那一輩,因為家道中落,退出了經營權,而下店後來以錫奇宗長的尊翁「下店丙」聞名於鄉里。母親常說兩家分了一套玩玉碗盤。我家那半套已不見影蹤了,而求證錫奇宗長,他家那半套至今還保留著。可見母親跟我說的故事一點都沒有錯。 中午之前結束訪談,我向他告辭,他說剛已說過要請吃飯了,不能走,兩人就到一家二樓的廣東館吃點心。這一天他跟我談了很多,包括他的身世,以及生母怎麼突然冒出來牽著手跟他相認,讓他很錯愕。 錫奇宗長不斷跟我說古寧頭父母親對他如何如何的好,視如己出,他因此一直感念在心。他人生的最後巡禮就反應了他的心思:「生身之恩不能遺,養育之恩不可忘。」 因此,在大地,成就不了吳春波;在古寧頭,卻成就了李錫奇,一位知名的國際藝術家,總統府國策顧問金門第一人。當他晚年回到大地村的祖居時,首次會見了哥哥,站在老家的天井中,翹首雲天蒼蒼,相信他心裡明白:揮手自茲去,義方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