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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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敬祖先一杯酒
今年又是一清明。 很少有這樣的日子,既意蘊深厚又輕盈自在。清明時節雨紛紛,慎終追遠,這是一個悲鬱的節日,讓人心疼;佳節清明桃李笑,放歌探春,這是一個開懷的節氣,讓人歡喜。節氣與節日,在我們悲喜的情緒中同時呈現。 清明是種憂愁,憂是憂傷,愁卻不是閒愁。除了祭拜緬懷祖先,還有許多習俗,例如踏青、鬥雞、插柳、賜火、拔河、盪鞦韆……,如此生機盎然的日子,我們要去祭奠先人,告慰心中深沉的哀思和眷戀,實在有來由的憂,為清朗明亮的時節凝上淡淡的愁。 我祭掃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母、父親後,趕赴太武山祭拜瓊林蔡五世祖靜山公,然後到湖下祭祀瓊林蔡六世祖竹溪公,再到瓊林祭奠前水頭支派祖墓及坑墘派十三至十七世列祖考妣合塋。 墓,是活著的人們仰視生命的一個角度。 我總會在清明時節,想起很多人事物,有時候是一個名字、一段細節、一張面孔、一首清晰的旋律,或是一陣模糊的感傷。我的記憶關乎一些逝者,亦關於一些生者,但是,牽連的那些往事已然逝去。我尋思祖先當年從內地遷移到金門的路線,考察瓊林坑墘派如何開枝散葉,形成前水頭聚落的蔡厝,以及祖父輩從水頭灣下南洋的航線和經商歷程。 向著這個地方不停邁動的腳步,他們踏出的步伐散發歲月深處的氣息,踩印在陌生的土地時,帶著顫抖與猶疑。他們是一股生命之流,像浮雲一樣漫漫飄散,向著危險、邊緣、荒蕪,生命的氤氳之氣蔓延,一幅流徙的生存圖竟如此迫近眼前,令我感動與慨嘆。 就是這樣的血脈之情和思念,在他們生前沒來得及懂得珍惜,而他們走後魂牽夢縈,每到夜深人靜都會感到深深惆悵和懺悔,幸虧有清明,我可以去祭祀,可以去懷念。 風清景明,祭祀儀式進行之際,宗族耆老讓我宣讀祭六世祖竹溪公的祝文,在這個日子裡,我的靈魂能和所有的祖靈在天上相逢。 我跪在墓前,一朵花、一棵樹、一塊石,都承載著祖先的陳年往事,香煙裊裊讓我充滿懷想,想像他們曾經洋溢著蓬勃生機的血肉之軀,還原他們出生時父母親族的喜悅,再現他們成長時心靈的每一次悸動,描摹他們的愛恨情仇,勾勒他們堅定前行的曲折足跡,銘記他們對家族拚搏的無私貢獻。 無論走得多遠,即使遠方的世界正在醞釀轟轟烈烈的事件,作為飲流懷源的人,任何祭拜的日子,我都會本能地回過頭來,緬懷遠去的祖靈。即便不是祭掃的日子,只要返鄉,我都會抽空到祖先的墓前,拔拔草、剷剷土,然後坐在祖墳旁邊的崗阜,吹著風,我敬祖先一杯酒,看著一朵又一朵的白雲從頭頂飄過,從繁忙的人世間領悟另一個荒涼的波濤世界。 為了給予生命圓滿的詮釋並傳承生命的意涵,掃墓對我來說是日常的生活方式,莊重且厚道,猶如遠古奔騰而來的河流,流淌百年。沉浸在源流的過去,用情感浸潤往事,打磨我知道的情節,挖掘時光縫隙裡潛藏的暗香,揭開那些讓人心動或心痛的細碎鱗片,投入其中,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有價值的,那些曾在此生活的人,被土地埋藏,我欲用文字撥開塵土,將被遺忘的故事再說一遍。 現在以後,必然要川流不息流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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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星期六,是例假日,也是一個個活動辦理的好時機,參與者有時需要抉擇,有時得要跑場,如果不想錯過「臨場感」的話。 4月14日,首先是上午到文化局參與開幕,有三個展同時開展。一個是「兩岸書畫交流邀請展」,近年來金門的書畫和大陸各地的交流頻繁,此次福建詔安五位畫家跨海與會,加上本土的書畫家,共計展出兩岸五地(泉州、詔安、廈門、台北、金門)的名家作品七十幾件,值得好好欣賞;另一個是「金門縣陶藝家聯展」,展出本地的陶藝家作品四十幾件,每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第三個是「陳志緯貝殼藝術展」,作者收集了各式各樣的貝殼,加上自己的巧思,展出三十幾件作品。一次可以欣賞三種不同風格的藝術,體會不同的美感,真的值得花些時間走走、看看。 接下來,我來到了金寧鄉「石蚵小麥文化季」的會場-林厝和平公園紀念園區,四處走,隨意照,為期二天的盛大活動開始了,台上有表演活動,台下有觀賞的人潮,各攤位有美食、特產或農產品,可以品嘗,可以選購,可以體驗。現場除了有靜態的歷年成果展示、作者用小麥為素材創作的作品展示、童玩展示、小麥創意手工藝親子DIY、蠔香XO醬加工體驗DIY、電瓶車導覽等,還有「千人剝蚵體驗」,地點在北山出海口「海堤」,農試所、水試所配合活動辦理,這真的是金寧鄉的一大盛事。我到「石蚵之家」吃了海蚵麵線,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海蚵」的價格「居高不下」,吃完午餐感覺還不錯,至少「海蚵」也有好幾顆。來到「金酒」的攤位,喝了一口杯的調酒,還去拼圖,先拼的是「小麥」,後來挑戰「石蚵」,經過工作人員的明、暗示,我完成了,跟其他的小朋友一樣。 下午再回到文化局,演藝廳登場的是縣府人事處辦的「退休金訴訟救濟與釋憲說明會」,而我參加的是另一場活動-石碑拓印,它對我而言是新奇的,以前從未體驗過,參加的小朋友多,是「傳承」吧!金門的石碑不少,它們都有著先民走過的足跡,每一個石碑都有一段歷史與故事,我們先上室內課,有了一些認識及概念後,趕緊爭取時間,怕「天降甘霖」,今天的下雨機率本來就高,所以手工「拓包」做得快,然後都到「碑陵區」,一個平常經過不太會去留意的地方,有些碑內容太多,或者是顏色轉淡而更是容易被忽略,清楚的如:閩南保障、漢影雲根、島孤人不孤,有的是「大膽島」的精神標語。 老師先做示範,大致是:先清灰塵,再塗上白芨水、蓋上宣紙、噴壺噴溼、刷平,然後拿吸水紙吸乾,再用拓包沾墨輕輕的敲,慢慢的讓字突顯出來,等宣紙乾了之後取下,最後記得要將留於石碑上的墨漬清乾淨。動手之前滿懷希望,但遇到下雨,整個計畫打亂了,算是初體驗,知道大概的流程,這次沒有完成的遺憾,待以後有機會再補上。 星期六,可以過得很悠閒,也可以過得很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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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萊淡武廊的勤奮金門商人
位於婆羅洲西北隅的汶萊(Brunei),西元第八世紀起已有華人到來的記載。唐代文獻稱這裡為婆利。明代又稱汶萊、渤泥、浡泥、婆羅乃等,萬曆年間舉人張的《東西洋考》卷五:「汶萊,即婆羅國,東洋盡處,西洋所自起也。」汶萊與明代的關係很密切,永樂年間汶萊蘇丹麻那惹加那(Maharaja Karna,1381-1408)曾經親自率使臣拜見明成祖,不幸病故,葬於南京,即今「浡泥國恭順王墓」。 近代以來,汶萊作為英殖民地的一部分,吸引了許多華僑華人的到來。其中,來自金門烈嶼的移民最多,集中於首都斯里巴加灣市(Bandar Seri Begawan,簡稱斯市),是當地華人社會的主體。少部分前往淡武廊(Daerah Temburong),這是汶萊國夾在東馬沙勞越林夢省(Limbang)之間、地處偏遠、人口最少的一縣。在這樣的地方,華人不多,主要是金門烈嶼、潮州、海南、福州及客家人。其中最成功的商人之一是祖籍地烈嶼青岐的洪秉輝(1947-)、烈嶼湖下陳玉霜(1955-)夫婦。 洪秉輝的祖父洪連砲於20世紀初南渡汶萊,落腳斯市做水上生意。所謂的水上生意是用一條小舢舨,擺渡於汶萊河口的水厝(高腳屋)之間,兜售雜貨,累積一些財富後做進出口貿易,店名復發。秉輝的父親洪保安(1920s-1965)與母親林嬌治(東林人,1930s-1996)在金門結婚之後,連袂南來,並轉往淡武廊縣發展,於碼頭附近的Bangar路開設復源雜貨店。「復源」店號的木匾,是早期新加坡金門籍書法家許允之的題字,迄今高掛店前。洪保安與林嬌治育有二子三女,分別是秉輝、秉正、淑賢、淑卿、淑金,他們都是出生於汶萊。 身為長子的洪秉輝,兒時就讀於當地的華文小學---培育學校,當時是英殖民統治,英、華、巫三語並重,不像現在汶萊的學校,教授華語的時數大幅降低。根據他的回憶,在1950年代後期,培育學校規模很小,全校僅有2、3位老師,一班學生才4、5位,其中華人佔一半以上。讀完小學後,他升入當地一所英校聖.安德烈學校(St. Andrew School)。畢業後,他進入父親的店工作,學習經商之道。1963年、17歲那一年,洪秉輝正式接手父親留下來的雜貨店。 經過幾年的努力,生意愈來愈興旺,並累積了一些財富。1979年,他32歲那一年,迎娶原先定居於林夢的陳玉霜(父親陳水建1946年因抓壯丁而從烈嶼湖下移民到林夢,母親方煥治為烈嶼后頭人)。同時,他也向汶萊政府租用土地,開設店號Sungai Buntain的木板工廠(板廊)及店號Sama Maja的石材場(石廊),並由弟弟秉正協助看顧倉庫等,事業蒸蒸日上。 洪秉輝夫婦婚後育有3男2女,並在1970年代取得汶萊公民權。孩子個個傑出,均負笈英國及紐西蘭留學。長女麗玲現任職於汶萊外交部,並曾派至北京汶萊大使館;次女麗美為汶萊警察;長子偉津、次子偉添則加入復源商店及石材廠的生意,克紹箕裘,做得有聲有色;三子偉源則到紐西蘭專攻牙醫,現返回汶萊行醫。 事業有成的他,在10餘年前興建了一幢占地廣大的別墅,讓全家從原本擠在店厝二樓搬到寬敞的大房子內。不僅如此,他回饋母校培育學校,捐輸不斷,於1970年代至2000年任董事長,因此獲得汶萊蘇丹頒發皇家勳章,表彰其對社會貢獻。他1979年結婚時,曾返回烈嶼祭祖、拜廟,並在臺灣拍攝婚紗照,後來也陸續返回金門多次,最近一次是2013年洪氏家廟奠安,對家鄉仍有濃厚情感。 在汶萊淡武廊,無論是華人或馬來人,幾乎無人不識洪秉輝。他所經營的復源商店,人潮川流不息;板廊與石廊的生意也相當成功。這些是他們兩夫婦及兒子們勤奮工作的回報,也是金門僑民拓殖精神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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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南門海
唸小學時,我假日玩耍的空間,不是山上,就是海邊,到山上可以烤地瓜熅土甕,到海邊可以抓蝦捕魚,小蝦可以剝殼現吃,十分鮮甜,小魚小蟳則可以拿到山上火烤,想像原始人的生活趣味,這些快樂的記憶讓我難以忘懷。 小時候的海邊就是南門的海阿墘,一般我們都會親暱的喊它「南門海ㄚ」,記憶中,哪裡是許多里民謀生的天地,有的人靠哪裡的蚵田,採蚵挖蚵,到市場街上叫賣,貼補家用;有的人在哪裡張掛魚網,等候潮起潮落,逮捕「現撈的」大魚小蝦,到菜場賣個好價錢。那時候,經常可以看到這一幕:兩個人挑著一條比人高的大魚,志得意滿的吸取眾人驚叫的眼神:「好大條的魚。」,然後神氣地往菜市場換現金。 那時候,南門海的溼地沙灘上,經常長滿一片綠油油的海苔,每天都有里民去打撈,曝曬在陽光下的馬路邊,它們飄散出很腥羶的嗆鼻味道,我們都要掩鼻快速跑過,但那是豬仔最佳的營養品。 那時候,堤防口的溼地有許多彈塗魚,滑溜著身體,總是叫我們氣力放盡,濺了滿身泥,還是抓不到它。連那些不知量力的大腳婆,也會擎著單腳要來抵抗我們的侵略,我們只好拿起樹枝讓它滿足的鉗咬,然後斷臂而逃。而沙地上佈滿一個個小洞穴,留給那些探頭探腦的招潮蟹,偷窺我們,我們常壞心的使勁大踩步,讓它們出來又進去,進去又出來,看誰比較累。 忘了什麼時候,河口開始長了一些綠色的樹,那時我們沒有學問,很奇怪樹怎麼會活在海水中,後來才知道那叫紅樹林,看到它很容易蔓延,生長多了,公家會派人去清除,讓堤防口比較淨空,海水潮起潮落能夠快速通過,因為每年的九月,海ㄚ墘這一帶都會「漲九降」,高潮時海水從水溝倒灌到人家家裡,連床都會浮起來,退潮時,留下一灘灘爛泥,叫人清洗到手腳發軟,而且連續好幾天。 直到今天,海堤口還存留那棟海中碉堡,從前是有駐兵的,阿兵哥會在碉堡裡面吹起清揚的口琴聲,通常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沒想到當兵也可以這般悠閒,讓人更想一探究竟,裡面究竟有什麼?只可惜那一直是禁區,又有點高度,一直爬不上去。 南門海丫還有聞名的落日美景,那一輪紅太陽在晚霞陪伴下,先是優雅的在半空停駐半晌,但一不留神,它就急急的滾落到廈門那邊的山後,那陣兒,幾乎看的每一個人,國文程度會突然躍昇起來,很自然的哼上那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南門海ㄚ的一切一切,是很多人成長的記憶。我從小在後浦街長大,從下街搬到中街再搬到頂街,國中以後,我家搬到南門海ㄚ尾祖母典來的一棟護龍樓,那時候民族路還沒有那排店厝,在二樓走廊就可以看到前面的南門海,迎面吹來就是濕黏的海風,以後店厝逐漸升起,魚塭也變成現在水果店、餐廳、7-11等,過了大馬路也把我們打水漂兒的魚塭建成小巨蛋體育館,當時號稱亞洲第一大的泥地游泳池也填平成為田徑場,這些隨著時代變遷的新面貌,當然也顛覆了人們許多記憶。 南門海ㄚ的面貌是改變了,但它擁有的天然美景與自然生態,還縈繫在日日與它相會的人們心中,如果有一天,在自然與人為巧妙結構下,南門海能夠保有歷史與現在共存的生命,能夠和諧發展,它會是金門島上最讓人注目的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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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粥,吃一碗淚眼婆娑
父親進塔之後的翌日清晨。 悠然醒轉,我帶著未曾熟睡惺忪的雙眼下樓。樓下空無一人,偌大的圓形餐桌上,一片寂寞荒涼。 陡然想起,父親不在了。再沒有人會回應我每次短暫返鄉數日,廣東粥、肉羹麵、鹹粥、麵線糊、油條、燒餅、碗糕粿、豆包仔粿、鹹粿炸……各色各樣,不同的早餐需索。 父親總是起早。每天在雄獅堡老人權益促進會館裡引吭高歌,與周璇、白光、鄧麗君、鳳飛飛……神交呼應幾曲,再與謝雷、青山、余天、沈文程……比畫較勁幾招。如果說一日之計在於晨,父親的一日,顯然始於歌,樂於歌。終於開完嗓,身心舒暢了,父親志得意滿地騎著老爺車去後浦街上買早餐。 當我將醒未醒,他已經帶回來:有時候是廣東粥加料,多了幾尾去殼的蝦;有時候是濃稠的肉羹麵,上面佈滿軟香的滷大腸;也有時候是鹹糜摻了爆量的肉絲,分不清入口的究竟是粥還是肉;當然少不了炸得金黃酥軟的油條、鹹香蜜甜的燒餅、油亮脆香的蛋餅……。然而,我總是嫌怨父親,七早八早就擾人清夢,淺眠的我一旦驚醒,便無法再入眠。難得的悠閒假期,每日每日總是在父親高分貝、急促呼喚:「緊下來吃早餐!」的音聲中被破壞、開展。 眼前的餐桌空無一物,沒有油條、沒有肉羹麵,沒有香味逼人、熱氣蒸騰、種類繁複,令我不知如何舉箸的早餐。荒涼、寂寞一片,桌面甚且沁著些微水氣。 飢腸轆轆,不想輕薄虧待我的胃,我只能出門覓食! 打開大門,迎接我的是迷濛的濃霧。水氣氤氳中,我茫然、困惑。離鄉多年,做為每年只在寒暑兩季短暫返回浯鄉的候鳥,我該向左?向右? 吃碗花生湯配蛋餅吧!外武廟戲台下的逼仄店面,沒有我的容身空間。 三明治、漢堡?對久居台北的我而言這未免太過尋常,填補不了游子虛空的思鄉情緒。 來碗廣東粥?!沿著民權路前行右轉光前路,老字號「永春」,承載了我的童年記憶。三十多年前永春店面在內市場,中興市場38號。父親偶爾拎了手提鍋帶我去買粥,年輕的老闆娘快言快語,手腳俐落煮粥同時,總不忘逗弄我幾句。永春幾度搬遷,到我十八歲負笈台北之後,我幾乎失去了獨自到永春買粥吃粥的記憶。 父親在世時,每回為我買的,可還是永春的廣東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望著店內滿滿的食客,加上店門口排得老長的人龍,要吃上一碗粥,得花多久的時間排隊等候?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父親生得濃眉大眼不怒而威,急性的他,常常語帶不耐催促著我們按他的步調去做事。而為了滿足兒女的口腹之慾,他竟是願意花時間排隊去買一碗粥? 想像嚴肅且性急的父親為家人排隊買粥的畫面,瞬間,我打消吃粥的念頭,並且深信,我再也吃不起一碗廣東粥。廣東粥成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花心難測,花訊未明。為了一年一度的文學豆梨祭活動,金門文藝編輯小組一行人在豆梨幾已化為春泥的三月杪回到金門,入住歐厝民宿。隔天清晨七時一刻,民宿主人送來早餐--廣東粥、油條。我貪婪的,獨自吃完一碗廣東粥,假裝吃進的是曾經以為乏匱的父親的愛,也吃盡了對父親的思念。碗底,有你看不見的,我的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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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愛與信仰
媽是長女,我是長子,我是外婆的長外孫,她老人家照顧我、陪著我超過半世紀,久遠且漫長,而今回顧,卻只一瞬。 聽媽說,我出生時,外婆從島東的后宅村走路到島西南的古崗村來看我,在炎炎的八月天,走在樹蔭猶稀的環島北路上,漫漫長路至少也有二十公里。 從小,我口中的阿嬤,就是外婆,祖母仙逝在我出生前,打從有記憶開始,出門探親、暑假出遊,就是到外婆家。 小學四、五年級時,不知為什麼,突然想離家走走,跟同學坐公車到沙美車站,時當冬季,車站無遮攔,風極淒冷,公車久候未至,跟同學決定走路到后宅,外婆不在家,前往田地,果真外公與外婆正在拔蔥,見到我們,趕緊帶我們回家,用油蔥頭爆香,再煎一個赤赤的荷包蛋,一碗麵,尖尖、香香、油油、亮亮,好吃、好溫暖,過了那麼多年,依然記得。 外婆跟著外曾祖母的信仰,在民國48年就受洗成為基督徒,就像一顆種子,繁衍滋生,幾乎所有兒女都跟著信仰基督,也連帶影響了一百餘位的子孫,就像一粒麥子落到土地,繁生出一片青青麥田。 外婆沒有受過任何教育,卻能背誦聖經經文,能唱熟大部份的閩南語聖詩,聖經裡的字句,她翻閱到的章節,她字字朗朗,逐頁高聲唸就,但字一離開聖經,她沒一個字認得,真是神奇!感謝主,與她老人家在鄉下老家,點著燭火,映照出人影高大,唱著詩歌,朗讀聖經,高聲禱告,度過許多淒冷黝黑的夜晚,使家族平安順遂,平靜安穩,是我終身明亮、溫暖的印象。 外婆閨名花容,聽說,她的姊妹名月貌,可見麗質天生,容貌清秀,從我印象起,外婆就打扮素淨典雅,縱然沒刻意化妝,出門總是旗袍、唐裝,束髮柔順,到老,縱行走不便,也是舉止端裝,要求嚴謹,不容得子孫放肆言行。 外婆有五女、三子,孫、曾孫、重孫至少一百餘,我都無法正確稱呼,但都受有高等教育,在各行業著有成就。 最後兩年,外婆記憶已顯迷茫,常認不得人,有人探望,常堅持留人吃飯,但近一年來,體弱氣虛,屢屢跌仆送醫,但她始終是家族的重心與中心,每年母親節、她生日都是家族聚會之日,大家都知道,能在一起就一起,珍惜家族難得聚會的時光。 從2月中外婆緊急送醫,除了幾日片刻清醒,她艱難地吐納、呼吸著,終究蒙主寵召,安息主懷,完成她95年塵世的生命,「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外婆無愧主耶穌的好門徒,完成她神聖的人世使命。 外婆離世後,我就沒了「祖字」長輩,再也不能像個小孫子般依偎撒嬌,我會一直想念她老人家,也願家族在她愛與溫暖的精神裡永遠相親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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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味道
不管道路綿延多長,繞行多少國家,嚐過多少美味,總會回到原點懷念著母親的味道。 童年貪愛的食物纏繞一輩子,揮之不去。一個隔壁鄰居喜獲麟兒贈送的紅蛋,母親用一條縫衣服的細線,小心翼翼切成對半,讓弟弟與我捧在手心慢慢享用。母親出門喝喜酒,我眼巴巴盼著不肯睡覺,為了等她用手帕包回家的兩塊小禮餅。那一顆普通白煮蛋,那塊又甜又膩的喜餅,如今看來多麼普通,卻如空氣般縈繞,佔滿腦海不肯離去,也覺得特別美味。 貧窮也是味道,激勵我們上進,番薯藤纏來繞去,覆蓋地底的地瓜,黃心紅心都是上天賜予的幸福。紅高粱、小麥、花生,我們不是南方人嗎?卻似東北般種高粱、小麥,用以孕育我們那年代成長的養分。沒有富庶的魚米,也靠沿海小魚小蝦滋養我們。 少小負笈他鄉,慘淡的日子浯島子女都嚐過,憶起過往,每個人都從料羅灣開始而有不可抹滅的故事,精彩絢麗或灰白無色,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在台北的市場打轉有漫長歲月,學會先掂魚肉菜蔬價格,不敢隨意購置;人來人往形形色色,富有者有之,貧窮者有之,觀看其臉色動作,總可臆測其生活狀況,自忖那個價位是自己可以輕易打開皮包,那個價位得待環境改善再說。 會度量著過日子,大半也因烹不出日思夜想的老味道,更因為,自知輕重始可累積後半生的無憂。 但日子隨著時光流轉,從少女少婦到熟齡到初老,增添的紋路及髮際霜白;子女有成,孫輩誕生,午夜夢迴仍盤旋著老家每一種味道。很普通的食物,經常讓好吃的我思念到難以成眠。 清明節;霧季,看準了返鄉洶湧人潮,除了機票一票難求,也擔心老天爺撒下濛濛大霧,經常不敢有返鄉之舉。然而,彷彿見到二嫂在廚房鏗鏗鏘鏘的聲音,滋滋作響的油炸聲似乎穿破雲霄,到了台北,到了夢裡:蚵仔肥了?十幾樣材料前一晚細細切好?二哥買「七餅皮」排隊排了四十分鐘?二哥帶著家小挑二籃生果掃墓去?雙親必然怪我不孝。可我是如此惦記。 恰巧近日三姐要回家鄉「做頭」,我咕嚕一句:好想吃七餅,想念那味道。 姐妹情深,吃長齋的她牢記我的鄉愁。返台時帶回二嫂滿滿的愛,連七餅皮都附上,我雀躍似孩童,趕緊賴小兒子:晚上有二舅媽的七餅可吃。挑剔的兒子爽快回答:好。他對於吃這檔事通常答覆我:不要。因為他愛舅媽的手藝,所以答得乾脆。是晚,幸福感飽脹。感念二哥二嫂長年鎮守家鄉如父如母,隨時給予異鄉為異客的弟妹安全感,家鄉事一概交由二哥處理,眼眶一陣發熱。 打了個電話給二哥:我要找一天約兄弟姐妹全部回家,主題是彼此「純聊天」天南地北話當年,約好除了老家兄弟姊妹團聚,其他那兒都不去。請轉告二嫂要準備「黃隻魚」、蚵仔、芋頭、煮芋頭稀飯、還有田裏青菜可別賣光……。 二哥回以:會煮一大鼎給妳吃。我內心當然知道他是把我當豬,才會用大鼎。我這二哥,我可得好好想幾句回家嗆他,可想到每次回家他眼睛發亮開心的樣子,「手足」真是完美詮釋。 霧尚未散,清明節已過完。二嫂還原母親的味道,滿足我的味蕾,稍解些微對老味道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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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門析聯──從陳氏祠堂三川左門的一幅對聯說起
後浦藝文十六間晚近以來,成為金門觀光客駐足攝影的亮點之一。當中陳氏祠堂三川門各自有一副對聯,左門的門聯:「緬昔道崇北學品重南金祖德常培豪傑士,從今軔發武峰堂羅文筆地靈頓現奐輪觀」,作者不詳。其中的事對、言對、正對、反對,曾困擾我許久,因為太拘泥於道崇北學、品中南金究竟是指何人?但所謂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入其門,知其所以然,更想見其為人。身為後裔,為了讓更多人了解聯中所蘊含的文史典故,嘗試著詮釋這副對聯。 北學,是周代設在京城的最高學府之一。而南北朝時期,北朝的經學,也稱為「北學」。這聯中的北學是指北朝的經學,因為北朝的君主,俗尚驃悍,對於玄學的虛無是很難理會的。所以倡華化,宗經術,是漢代經學在北朝的復興。 品重南金,意指南方出產的銅質量較好,後來借指貴重的物品,也用來比喻南方的優秀人才。同時南金也是一個地名,指湖南省益陽市安化縣南金鄉。 在這副對聯中稱「緬昔道崇北學品重南金祖德常培豪傑士」,意思是:遙想當年經學尊崇北方系統,人才重視南方的士子,祖宗因積厚流光,所以家醇醇家風才能屢屢培養出子孫個個成為人才。 軔發,就是發軔。出自《楚辭·遠游》:「朝發軔于太儀矣,夕始臨乎于微盧」。本義是拿掉抵住車的木頭,讓車前行。借指出發。軔,支住車輪轉動的木頭。今天則多比喻新事物或某種局面開始出現。 文筆,是文辭,文章,文才的意思。《晉書.習鑿齒傳》:「鑿齒少有志氣,博學洽聞;以文筆著稱。」此處文筆泛指文辭。唐.李肇《唐國史補》卷下:「元和已后,為文筆,則學奇詭于韓愈,學苦澀于樊宗師。」此處文筆泛指文章。另南朝.梁文學家江淹,晚年夢見晉.郭璞對他說:「吾有筆在卿處,可以見還。」淹「探懷中得五色筆」一枝奉還,從此文才大減。典故見《南史.江淹傳》,後世因以泛指文才。 奐侖的典故出《禮記.檀弓下》:「晉獻文子成室,晉大夫發焉。張老曰:『美哉侖焉,美哉奐焉,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後世形容房屋裝飾得極為華美。 在這副對聯中「從今軔發武峰堂羅文筆地靈頓現奐輪觀」,意思是;看今天後浦陳氏祠堂,風水龍脈是從太武山生發綿延而來的,這享堂中羅列著豐茂的文才,地氣的鍾靈毓秀,所以整座祠堂立刻呈現著美侖美奐的景象。 值得一談的是三川中門、左門、右門這三副聯都是上下承接而來的,上聯都是談人、說歷史,是過去。下聯論地,敘祠堂,是現在。 正門上聯「溯難兄難弟同誦清芬大業千秋綿世德」,追溯祖德列述陳元芳、陳季芳兄弟二人,同時被稱頌高潔德行的美談,潁川德星恒聚,偉大的祖宗家業世世代代綿延至千秋萬代。中門上第一字用「溯」,緊接著左門上聯鋪衍用「緬昔」,中門上「難兄難弟」至「同誦清芬大業千秋綿世德」兩線歸為一點;左門上「道崇北學品重南金」至「祖德常培豪傑士」同樣兩線歸為一點,強調世德、祖德的重要性。 下聯「數太文太武環列前後中峰萬笏競朝宗」,描述陳氏祠堂所在,歷數太武山太文山一前一後環列,祠堂在此如同中峰,其他十三股的各派宗祠星羅棋布在外,好似萬笏競朝宗一般。其言對、事對、正對,上下聯貫照應,雖然意境不夠清雅,但祠堂應用聯,能有這等文字,已屬難得。 南朝.粱劉勰《文心雕龍.麗辭》:「故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姑不論其優劣,僅述其應用不少歷史上陳氏名人的典故,且純粹為這座宗祠所做,自出機杼,不是陳氏宗祠的通用聯。作者對歷史人物事件始末很清楚,才能對得好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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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說決策
決策不容易,特別是面對不確定情形下的決策,往往考驗決策者在決策前擁有多少資訊(或情報)與如何運用這些資訊而定。 在討論某一事件(賽局game)最後可能出現的結果,將因事件參與者資訊掌握是否完全與其決策順序是先後決策(動態)或同步決策(靜態),而可能有四種不同均衡(結局)類型,其中,較為單純的即為資訊完全下的靜態賽局,其均衡特別稱為Nash均衡,以表彰電影「美麗境界(A Beautiful Mind)」的主人翁數學家John Nash證明此一均衡存在的貢獻。 然而,人生的決策多數不會是同步(靜態)的,可以掌握的資訊也未必完美,所以,決策常常因為資訊之有無或多寡而變成「猜測」或「賭博」,於是,賭對了就是勝利組,賭錯了當然就成魯蛇,資訊對決策有多重要可見一斑。 幾年前有部電視劇「瑯琊榜」,橫看豎看,在這部戲裡面,賽局該有的基本元素:參與者、行動、資訊、策略、報酬、均衡,一樣不缺,劇中的梅長蘇與江左盟,反覆的演練著一些賽局理論中,有關決策與均衡的想法,諸如: 1、資訊的有無很重要,如何運用資訊更重要,交手雙方資訊不對稱往往是勝負關鍵。 2、每個決策點的考驗在於是否足夠理性。 3.、從目標可以逆推出作法。 而貫穿全劇的主要張力,或可歸因於對真相與正義的追求,這反映了許多人在現實世界的無奈與壓抑,然而,不要忽略,如果現實有所取捨,何嘗不是因為相對於追求真相成本之代價太高,而使得正義的價值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以至於人們不會輕扣板機,因為,不是每個人都玩得起,也不是每局都非玩不可,說來,其實不也正是理性的結果? 但是,對於劇中主角而言,玩的卻是穩贏的優勢策略,因為就他而言,最糟的情形就是回到繼續被誣陷的原點,故而洗清冤屈伸張正義之利更顯巨大,這一局,應該在一開始就知道結果了,就戲劇而言,無可非議,然而,真實人生,屬於你的那一局,恐怕沒那麼簡單。 電影「薩利機長:哈德遜奇蹟(Sully)」,就是最好的案例。 這部描述2009年1月15日,全美航空1549航班起飛不久遭遇鳥擊,兩具引擎同時失去動力,機長經歷了208秒的危急應變,最後迫降紐約哈德遜河,機上155人全數生還故事的電影,怎麼看都應該是典型的英雄事蹟。但主管飛航安全的航政單位可不這麼想,保險公司更不這麼認為。 就在經歷多次模擬飛行都一再證明,飛機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安全返抵附近機場,而無須迫降於河面上,致使人員瀕臨危險與航空器損失,於是,矛頭指向機長當時的決策錯誤。 但薩利機長無法接受這些人用208秒來否定他過去40年的努力,他在關鍵的聽證會上,提出模擬飛行的盲點在於一開始就知道所有的情況,但如果現在就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情況,事先綜觀全局而預作因應決策,當然有完美的結果。然而,現實是:事發的當時,駕駛得先摸索面臨哪些劇變,等到確認情況後,能夠做決策的時間與選項已經所剩不多了。於是把這些變數再納入考慮後,果然模擬飛行也無法安全返航,證實機長當時危急存亡間的決策正確無誤。 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當薩利機長再聽一次迫降前的座艙通話紀錄後的表情,感覺是非常疲累無助,或者比較像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再次見識,決策是如何折磨人的。 決策沒有那麼簡單,能充分運用所有資訊而作的決策更不容易,如此,大數據分析的浪潮似乎也就理所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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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輝煌的老兵憶往
近半年,有不少文學名家先後辭世,例如余光中、洛夫、謝輝煌先生,他們都來過金門,也為金門寫了不少詩文,其中我印象較深的是謝輝煌先生,我們彼此曾交談多次。他所寫回憶文章是珍貴文獻,因謝先生於民國三十九年即來金,之後又駐防多次,退役之後,熱心撰寫早期國軍駐金情形,前些年,他刊佈在金門日報的大文,讓我增進了不少知識。 據我的剪貼簿所存,最早注意到他,是在民國八十六年十月五日《金門日報浯江副刊》的<那串醉而不狂的日子>,文中寫他收到陳長慶小說《失去的春天》,看到陳把他寫成小說中的一員,吹得神氣活現。他因此回憶起民國五十九年的往事,所屬特戰部隊戍防金門,他任大隊兼指揮組通信官表現良好,隔年,部隊調回台不久,朋友問他願否再去金門。就這樣,返台不到六十天,他又重回戰地,他到司令部第一處負責防區軍民入出境管理及官兵差假等人事業務,與政五組的陳長慶成了文友,又因陳的關係與同是軍中作家的文曉村見面。文中談了些業務上的故事,因業務面廣,人際關係強些,常有人要他幫忙解決問題,如謀個機船位、要兩張快車票、多買幾張儲蓄券、車子要加點汽油、要幾套舊衣做工作服、想割個包皮………,這些業外服務,他一個電話就能解決。寫他到處受到禮遇、「吃得開」的故事,文末說陳長慶在小說中誇他太多,自言「假作真時真亦假」? 見謝先生所寫內容有趣生動,自此,我影印剪存他的大作,覺得他學識豐富,謝先生當年初中畢業入伍,又讀怒潮學校畢業,此學歷使他多受了些折磨。日後自修中國古典文史及現代詩文,造詣甚深,平日樂於助人,為很多作者的書或詩文寫讀後,這種工作,人以為苦,但他宛如獅子搏兔,寫出很多精彩觀點。這些人的書或篇名有:桑恒昌《家庭幽默》、河童《烏秋》、劉夢溪《筆畫篇》、《初荑金良植詩選(中譯本)》、鍾雷先生《拾夢草》、席慕蓉「詩人」與「寫詩的人」、劉濱《微笑的風景》、邱平《靜靜的十月》、《靜夜思》繫年初探、陳謙《我的名字叫台生》、推介向明《新詩後五十問》、陳長慶《秋蓮》、《一信詩選》、葉紅《相期》、<賞析台客幾首詠石詩>,以上只是我二十年前迄十五年前的偶然剪貼。至於近十五年來,從《金門日報.浯江副刊》的電子報索引,仍可查見謝先生努力讀詩文,為上官予、黃振良、許水富、張國治、歐陽柏燕等人的作品寫讀後。 但謝先生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留金歲月」、「金門憶往」系列文章,例如<無贛不成軍>、<團長的血司令官的淚>、<李光前事略補遺>、<莒光樓前話英雄>、<從砲聲中活醒過來>、<為莒光樓尋親記>、<從毋忘在莒到「莒光」名號>、<外取門生可入翰-瓊林蔡氏家廟「外翰」題額探驪>、<鴛鴦馬上採買歸>、<緣結金門五十春>、<后盤山的古蹟>、<酉堂探源外一章>、<為忠魂立碑翠谷外一章>、<吸煙也克難>、<軍樂園的創議人>、<怒潮花開滿天下>、<胡璉將軍在海上失蹤了嗎?>、<草鞋布鞋蓮花落>、<還君明珠應未遲>、<吞雲吐霧說「粵華香菸」>、<我們都是來打游擊的-寫在「怒潮學校」來台六十週年前夕>、<「八二三」火網下的森林>、<我們在昔果山上>、<根本博曾到湖南高地>,這些文章都是研究金門歷史的好文章。 就以謝先生<后盤山的古蹟>這篇來說,拜讀之後,才曉得環島北路到了后盤山,原有一險坡,車子到此必須換檔爬坡,若不到坡頂,看不到前面的路況,但在民國四十年秋末,坡路被剷平了,人走其中,如入深谷。稍後,軍人又在路的兩側挖出兩個七、八坪大,約四公尺深的長方形土坑,再動員阿兵哥去小徑搬石塊,泥水工程由工兵接手,變成路兩邊山壁的彈藥庫。 我在后盤出生,但稚小離鄉,民國六十六年返金,已是現狀,曾好奇詢問老家前輩,但他們不清楚坡路剷平的確切時間,只記得是國軍來了之後,才化險坡為平坦道路,而且剷平可能不止一次,今日環島北路后盤戰地遺蹟-兩邊山壁的彈藥庫,才會離地面一公尺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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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世界記憶的連結
記憶是人類生活的文化印記,地方文獻遺產為不可或缺的重要文化資產;在推動世界記憶的風潮下,金門應有一些認知和探索空間。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為:文獻遺產能描繪出人類社會的思想、發現及成就的演變過程,是過去留給目前及未來國際社會的世界文化遺產。自1992年起,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起世界記憶工程,正式啟動關於文獻遺產保存發展的世界記憶計畫,目的在喚起國家、政府、社區和個人,對於文獻遺產能更加重視、保護和利用。最終在實施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憲章中,規定的保護世界文化遺產任務,提高人們對文獻遺產重要性的認識。世界記憶計畫會透過建立國際、區域及國家記憶的名錄,認證文獻遺產在保存與維護記憶層面的地位,並依名錄的分級方式,推動成立國際、區域及國家委員會,以適當技術保存文獻遺產,協助文獻遺產普及與利用,並且提升對文獻遺產的存在與重要性意識。 文化部文資局正在積極運作世界記憶國家名錄活動,以「台灣世界記憶國家名錄」名義,組織委員會來審議,執行對國家名錄補助文獻遺產保存維護、展藏設備及數位化利用等各項保存活化相關計畫,並且準備提名世界記憶亞太地區名錄或國際名錄。文化部曾經辦理過「台灣世界記憶國家名錄」提報徵選活動,最終評選結果9項列入登錄,分別為:「台灣總督府檔案」、「台灣省參議會、台灣省臨時省議會及台灣省議會檔案暨議政史料」、「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檔案」、「日治後期台灣教育宣傳影片」、「南部基督長老教會在台灣傳教之歷史文獻」、「新港文書」、「台灣民主國文獻」、「琉球歷代寶案」、「台灣慰安婦及其運動文獻」等。 全球人類追尋的文化記憶,來自民間長期累積下來的檔案文獻,有其重要的記憶價值,普遍受到現代人的喜愛,通俗的說法是「接地氣」,可以作為說明及活化史料的補充養份。2010年中國將「僑批檔案」入選《中國檔案文獻遺產名錄》,2012年「僑批檔案」順利入選《世界記憶亞太地區名錄》,2013年6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准,將「僑批檔案」列入《世界記憶名錄》,為中國福建省首個入選世界文獻遺產的項目,贏得世人的普遍認同。 金門地理位置介於台海兩岸之間,人文環境和歷史演變背景有其自己的特殊性,政治的文化切割,往往會掩蓋歷史的真相。不管世界記憶國家名錄活動成效如何,勢必會影響到金門的文化政策方向與作為,我們當下關切注意的焦點是:全球化世界記憶的連結、金門記憶潛力的價值與思維觀點,以及地方文獻遺產永久保存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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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日前,上了一堂哈佛積極心理學遠距教學課程,最強烈的感覺是--老子真了不起。哈佛積極心理學權威塔爾博士,竟然引老子《道德經》第四十八章:「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來闡述其專業授課中的「信息Information」與「變形Transformation」。此舉不獨教我深感驕傲,讓中國人感到震撼,就連外國學者也對老子的哲學思想特別心生敬仰了。 老子說的是為道的途徑和為學是不同的。為學是要日有增益,而為道是要日有減損,一直減損到無為,這時就無不為了。當然,為道日損,是哲學上的命題,根本不是說道受到損害。道,謂自然之道也,日損者,情欲文飾日以消損者也。塔爾教授之所以引這兩句話,其主要目的正在於他要告訴哈佛學子:人的幸福快樂,是由精神狀態決定的,而不是社會地位或是銀行存款來主導。 塔爾教授說,人生,好比一個容器,人們不斷在一個容器裡注入更多訊息,容器一旦被信息充滿,人生就算完成了。對學生而言,容器中充滿了信息,就畢業了。於社會人士來說,容器滿了,就是本分的完成。老子所說的「學」,其實就是信息。但人生單靠信息注滿容器是不夠的,人還需要將容器變形。老子講的「道」,正是變形。人生怎樣去蕪存菁?如何捨棄妨礙進步變形的贅物,就是「積極心理學」真正的精髓。 有人問米開朗基羅:你如何創造出「大衛」這件偉大鉅作? 米開朗基羅的回答非常簡單:我去了趟採石場,看見一大塊大理石,我在它身上看到了大衛。我只要鑿去多餘的石塊,只留下有用的;鑿去多餘石頭之後,大衛就誕生了。塔爾教授十分篤定地告訴學生說:沒錯。這正是積極心理學的精髓。 這的確是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如何從削減的工作中,擺脫掉人生路上的限制與阻礙,讓人成功的變形?變形,其實就是改變,是進步。如何讓自己的每一個今天比昨天更好些,更快樂些,更幸福些……?二十世紀最受人敬重的管理學之父彼得.杜拉克如是說:最大的錯誤,是沒有正確的問題。那麼,現在我的問題是--How?究竟該如何做,才能為道日損,而讓人生的快樂幸福指數日增呢?首先,我必須要看到心中的大衛,對吧?接下來才能夠下手鑿去多餘的石塊,只留下有用的,然後,等待大衛誕生。我這算是個好問題嗎?在塔爾教授的下半堂課裡,我得到證實,方才我提的確實是個標準的好問題。這個小小的肯定,卻是我整理人生,迎向幸福的重大關鍵。 然而,問題的問題是--我心中的大衛如何先被自己確定出來?然後再進一步思考該如何鑿去妄念、鑿去束縛?以文學這個區塊來看吧!我最希望能成為一位詩質與詩心兼優的詩人,盼願能將自己最愛的「十四行詩」寫好。但此刻的我,正勉力以左手寫散文,分享藝文同好;用右手寫詩,取悅自己。甚至有時也寫寫小說,還嘗試編撰劇本,作作戲劇大夢;這樣的文學人生是混亂的吧?我腦子裡又充滿了難解的問題。 塔爾教授這堂課的結論落在:格外成功的人有兩個明顯的特點,其一是有目的、有動力,真的相信自己能夠做好。其二是一直在問問題,隨時處在好奇狀態,一直在尋找任何的可能性。說穿了就是一個終生學習者,不斷地幫助自己成為最好的自己。此刻,我的期望是甚麼呢?幫助自己成為最好的自己?! 寶貴的一堂課學習下來,我似乎懂了。從學習--理解--記憶--保存,到最後的實踐,才能夠去敲成功的門。我想,現在正需要用上塔爾教授教導的「安靜」,他說學習後的安靜非常重要。我安靜下來,聽見自己的聲音:鑿去……,鑿去……,鑿去……,等待一個純粹的詩人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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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自知
培養四個孩子,礙於經濟,都是從國中開始進入補習,以英語為主,每位孩子都一樣,連補習班的選擇四個孩子都相同。 不要求孩子考高分,就算低空掠過亦能接受。而做父母所冀求的即是品德端正與健康平安,課業則是次之。或許是自身害喜嚴重的因素,打從孩子們在母體,就沒能得到太多的照護。當脫離母體後,輕則傷風感冒,重則上醫院求診,病床旁的聲聲吶喊,寧可自己承受,豈能讓孩子難過,相信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有這種感受。 如今,孩子長大了,最小的亦上國三,若說他們「勇得像牛」,似乎為過。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抵抗力越來越好的他們,讓我這做媽的放心不少。但還是常要耳提面命,天氣冷了要穿衣、肚子餓了吃東西,尤其是赴台求學的孩子,離鄉背井、孤鳥插人群,更需要多關注。 常有人說:孩子大了要放手!這個道理誰都懂,但有哪個身為母親的不著急、不煩惱,任其兒女放牛去吃草?除非是自顧不暇,那當然沒力氣去管其他。而一路陪孩子成長,屈指算算,雖然少賺了數百萬,不過贏得相處的美好時光。即使口袋很窮酸,但心境卻飽滿,這樣的心情,並非自我安慰,而是千真萬確。 而沒生過小孩的人,別唬弄生孩子有多痛;沒帶過小孩的人,亦別誇口說大話,凡事必須親身經歷,才有豐富的經驗,否則看書看影片,那只是理論或表面,所學終究有限。 記恩亦記仇,感恩他人的提攜,雖然一路沒什麼成就,最後亦擁有一片天空。而難以遺忘的是陷害與陷阱,雖然不到斷送人命,但就算進棺材的那一刻也不會忘記。而活著,就為一個家,家的圓滿比什麼都要來得重要,當他人詢問:妳敢生這麼多,要吃飯、要培養,哪來的錢? 夫婿身強體壯,從軍那一刻起,就庇蔭了家庭,既有糧草、亦有半價水電。婚後一樣享有眷補,孩子小,是最佳的存錢時機,當進入學校就讀,一個接一個,排山倒海的學雜費,當然有吃緊的時候。但那只是一個過程,當黑夜過了,朝陽就來了! 大人如此,小孩亦同,孩子進入職場後,遇到貴人的提攜,賞賜了一碗飯,而走到哪裡都一樣,依賴的是長官的慧眼,認真學習、努力工作,自然有人看得見。做母親的再次告訴孩子,莫忘他人提攜之恩,於公戮力以赴、於私感恩在心,莫忘飲水要思源,食果子亦要懂得拜樹頭。 臉上的苦,看得到憂鬱的神情。心中的悶,深藏體內看不見,數十年來面上無笑容、嘴角無笑意,反應在健康的不如意,幸好不是沒藥醫。而孩子逐漸大了,我也逐日老矣,但還是老話一句,不要求高官厚祿、不冀望飛黃騰達,只要平安健康,不忘恩亦不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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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吃胡蘿蔔的魚
前兩天在網路上看到一則笑話。 兔子去釣魚。第一天,沒有魚上鉤,第二天接著又去,還是沒有收穫。第三天,兔子剛到河邊,一條大魚跳出來大叫:「你要是再敢用紅蘿蔔當餌,我就扁死你!」。原po還為這則笑話下了寓意:你給的都是你自己「想」給的,而不是對方想要的,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付出,不值錢! 這則笑話看似無厘頭,卻充滿了吊詭。首先,兔子為什麼要釣魚?顯然不是為了自己,可能是為了更多的他人,或者更遠大的目的。其次,兔子自以自己最愛的食物作餌,卻不考慮魚的接受度及感受,顯然是犯了自以為是的毛病。最後,大魚第三天才跳出來指責兔子,顯然是對兔子的行為已經是忍無可忍,縱然他十分清楚,不管餌是什麼,都是陷阱。這個故事的關鍵詞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付出,不值錢!」,但似乎許多人都正在幹著這樣的蠢事。 我們似乎很難拒絕別人自以為友好的幫助,特別是當它又加了一個更偉大的前提──這是為了對其他人都好!這時候,自己相較下「一丁點」的委屈,也只能黯然嚥下了,縱然你清楚知道,那並不合理,甚至就是個陷阱。但真該如此嗎?我們可以拿現正流行的公教退休年金改革來做探討。 首先,我們必須了解,公教人員的退休金因為其任用條件、時空體制、敘薪標準本來就與勞工、軍人有所不同,實質上不存在可比性,甚至我們應該理解為:不同的就業條件與環境,本就該設計不同的俸給及退休禮遇。但現在社會普遍的情境,就跟「兔子釣魚」一樣,把迥異的生態系統與食物鏈硬湊在一起比評及討論,結果只能是少取者覺得被壓榨,既得者如不是成為「沈默螺旋」裡的一分子,便是因抗爭造成壁壘分明。族群分裂絕不是兔子下鉤的「初心」;他何嘗不希望人人「均富」,至少大家都能「小康」,總不能因為國家財政的持續惡化,最終淪為「共貧」。 英國《經濟學人》出版的《2017全球趨勢》,介紹蔡英文總統選前保證將帶領台灣再次成為「龍虎」,但上任後推動的年金改革方案,不僅欠缺財政紀律思考,也得罪了所有的公教軍警;論者以為,這樣的年金政策,解決不了日益惡化的財政危機,卻能導致社會不分的群體「共貧」。如有人主張公教軍警延至65歲退休才能領取月退金。原意是希望改善國家財政入不敷出的情形,但資深、高齡的在職公教軍警,薪水平均是剛入門軍公教年輕人的兩倍以上,從財政角度看,強迫軍公教延退,雖然可以暫時減緩軍公教退撫基金的入不敷出,卻大幅增加支出未退休資深高齡軍公教較為高貴的薪資,且實質阻斷了基層人員的晉階之路,著實是一筆不划算的糊塗帳。但我們的政府卻不讓行業憑著自己的合同、收益、虧損,決定自己的退休金,硬要將各行業都拉到共貧線上,不忒愚蠢? 張曼娟老師在一篇文章裡談到,自私是一種美德,做人要有拒絕的勇氣;如果無法滿足所有人,倒不如合理的拒絕,雖然無法滿足別人的期待和慾望,但是能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不造成他人的負擔,這已經是一種美德。拒絕乃是必須,自私實是美德。或許,我們也可以自私點,心安自在的選擇當一條「拒吃胡蘿蔔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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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墾荒的歲月
荒廢三十餘年的田園,終於又復原了。回想五十多年前跟隨著父親種田墾荒的經驗,雖然苦樂參半,但回憶起來卻是快樂的!我常想若沒有那段種田墾荒的日子,也許就沒有我今日不怕苦、不怕難的奮鬥毅力。父親因過勞生病,不幸於四十多年前病逝,那時我才剛上高三,由於家中貧困,上有母親,下有六位幼小的弟妹,接下去的日子也不知如何過?因此只想努力趕快把書唸完,有個職業即可養家,如今弟妹兒女們均事業有成,我也退休回歸田園,重拾田園之樂。 小時候跟著父親墾荒時,只知道農田有兩種:一種是砂質土壤,另一種黏土,父親簡單地跟我解釋說,前者是早期祖先向別人買來的,是經過長期土質改良,屬於好的田,較好種植農作物;後者因是墾荒的,尚未經過改良,比較不好耕種。因昔果山的土質為紅赤土(閩音),下雨時黏踢踢(閩音)的,不好耕種,乾旱的時候硬繃繃的,挖不下去也無法耕作,甚至久未下雨農作物也會枯死。而偏偏昔果山的井水(現所謂之地下水)又是全金門最深的,因此老一輩會說以前女孩子都不敢嫁給昔果山的男孩子,怕挑水辛苦。因那時還小,也沒想那麼多,只有跟著父親上山下海,幫助家裡維持生計。 開始唸書時,為了想能脫離這種辛苦的日子,我努力唸書,雖然在國小、國中曾兩次輟學未成,但我在讀書之餘,或假日都全力幫父親到處找空地墾荒,近至現在金山公墓旁的亂葬崗(今金西教練場)對面沒有墓的空地,遠至現在酒廠寧山庫旁。 因為對這塊奇妙的土地產生感情,在我當上老師後開始探究,經過長期鑽研金門地質,才知道昔果山這一帶是古代九龍江河道流域下沖積地層的尾端,紅土即為現代沖積層的上端,下有紅土礫石層、瓷土層、白砂層及夾雜著花崗岩受風化而形成的各種礦物岩石,有所謂的鋁礬土、鐵質結核岩塊、吳須土、高嶺土、泥質石英砂岩及不同顏色之氧化鐵礦,且局部呈現出淡黃或紫紅色,這些產物都是經過幾千萬年的變質、風化、沖積而成的。這些都在我目前恢復舊有田園墾荒的過程中一一出現,不同以往的是,現在墾荒種田是一種健身休閒的心情,也能與我研究的地質地貌相結合印證,其樂無比。 每當我回想從前村民也常為了爭地墾荒,種植農作物養家,還不辭辛勞的找地墾荒,雖然又是紅土,又是礫石,要把一塊這樣的地變成可耕作的地非常困難,但他們都一一將之變為良田,尤其想到父親抱病用牛車從海邊沙灘拖拉一車車的海砂到田裡作客土改良的日子,不盡潸然淚下,無限辛酸。 因此為了保護父親辛苦留下的良田不致荒廢,與內人重拾農具,挑石、翻土、播種,像是又回到當時墾荒日子。回顧人生就像種田一樣,對我來說種田不只是取得糧食的手段,而是具有緬懷先人之德澤與教育下一代延續生命的意義,以及努力奮發的精神與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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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幽谷--再讀白先勇《臺北人》
〈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 臺北舅媽的男工王雄死了,40多歲的王雄是退伍芋仔。18歲那年,他在湖南老家被抽了壯丁。從此,離鄉背井,兩岸隔絕。既回不了老家,也見不著那位訂過親的傻胖妹。 王雄和舅媽的小麗兒相投緣,把麗兒疼得像公主一般。扮馬讓她騎在頭上,用三輪車載她出出入入,連園子裡的百株杜鵑也是因為麗兒喜歡而種的。 但上了中學的麗兒,卻一再地拒絕王雄。不要他載三輪車,不要他的金魚缸,因為同學們嘲笑他粗壯得像大猩猩。 憨厚的王雄一天比一天沉默、憔悴、暴戾。一有空,便避到園子裡,一遍又一遍地澆著杜鵑花叢,只有肥胖的下女喜妹還是喜歡故意逗弄他。 竟然出事了!血紅的杜鵑花叢下,昏迷的喜妹衣裙被撕得粉碎。同一天,王雄也失了蹤……。 多日後,基隆海邊浮上一具待認的男屍。 〈思舊賦〉 曾經的風光,只留在檜木大門的烏銅門牌上,「李公館」。 順恩嫂北上探舊,見見老長官,見見老姐姐。夢裡的長官夫人牽掛不去,她在牡丹花叢中招手:「好冷!」 老姐姐招呼著順恩嫂在廚房的矮凳對坐。同在李公館幫傭半輩子,順恩嫂退休後跟隨兒子南下。無兒無女的老姐姐還一直待在李宅。「夫人走了,公館裡---」。 「死的死,散的散,小姐搭上個有婦之夫,長官氣得要出家,……少爺回國了!」 生滿蒼苔的院子,蒿草沃蔓。圓凳上坐著一個癡肥男人,「少爺!」順恩嫂用手帕拭去胖男人傻笑的口涎,忍不住,把那顆大頭顱摟進懷裡,一如三十年前摟住小男孩的頭。 嗚咽乾泣,這樣的衰敗,難道真的是「祖墳不對、風水不好」嗎? 〈梁父吟〉 忙碌一天,長袍、銀髯的7旬樸公送了結拜弟孟養最後一程。黑夜返家,5旬的治喪委員恭送回府,6旬的管家副官佝僂迎門。 穿過園裡的紫竹,在書房的「寒林漁隱圖」下對坐,放鬆地飲一杯鐵觀音。 「今天,送了兄弟最後一程。今夜,故人情懷。想當年啊!辛亥革命,武昌起義,我(樸公)、仲默、孟養,四川武備學堂「三結義」。我謹慎、仲默厚道、孟養狂狷。革命的年代,熱血的青年,硬是闖出了『中華民國』!」 「今天的國葬禮,總算是風光哀榮了,唯有家祭場面有些雜音、有些離格。」 曲終人難散,再陪著下一盤棋吧!……。 書房門突被打開,小男孩捧著湯藥進來,「爺爺!請用藥!」樸公抬起眼,黯然許久的倦容浮現一絲笑容。 〈孤戀花〉 我-酒樓經理,恩客口中的「老六」,小姐口中的「總司令」。在男人堆中混日子,看透了世事人情,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對五寶、娟娟湧起這麼強烈的疼憐? 上海的五寶,年紀輕輕就被賣進萬春樓,連娘的模樣都不記得。酒樓的日子,三郎為她譜了一曲〈孤戀花〉,「青春欉誰人愛,變成落葉相思栽」但世事弄人,她還是難逃被黑道老大看上眼的命運,最後被糟蹋、被強灌鴉片,落得自殺解脫。 臺北的娟娟,唱起〈孤戀花〉時的哀怨情態,與五寶神似。她也是個缺乏母愛、父疼的孩子,單單薄薄的身子,就像垃圾堆上的小病貓。 為五寶、為娟娟,我心甘情願買房、成家。但娟娟也重蹈了五寶的不歸路,她被聚賭吸毒的老大纏上了,同樣被糟蹋、被強打毒品,最後,瘋了! 「阿姊!救我!」「阿姊!救我!」娟娟的呼喚一如五寶,聲聲讓我痛入心扉,但我------愛莫能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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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母難日》追憶少年時
以下這闕經典詩句,是詩人余光中先生和著血淚寫成的《母難日》首部曲,我每次拜讀,每次眼眶都噙著淚水,因字字句句,發自肺腑,感人至深,令人永難忘懷! 題為《今生今世》的「母難日三題之一」是這樣寫的: 母難日,今生今世,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開始,一次,在妳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我不會記得,是聽妳說的, 第二次,妳不會曉得,我說也沒用, 但兩次哭聲的中間啊!有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迴盪了整整三十年, 妳都曉得,我都記得。 余光中先生一直是我喜歡的詩人,我很早就知道他是福建永春上饒人;永春,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我曾多次隨團到此訪親,這裡的民情風俗、閩南古厝、文化底蘊,都像極了兒時的夏興,特別是古厝裡的汲水井,更易引人發思古之幽情,那古樸的情懷,那幽雅的院落,都讓我深深懷念與嚮往! 在永春那充滿古典與浪漫的院落與巷弄裡,我品嚐過無數次的風味餐,每次嘗鮮,腦際都會湧現~遠在金門的外婆跟母親洗手作羹湯,親手秀絕活的畫面。 外婆家住浦邊,唸小學時的暑假時光,我和為論幾乎都在這兒度過,她的招牌料理是海蚵麵線;芹菜是菜園裡拔的,海蚵是屋簷下剝的,沒浸水的厚實飽滿、鮮嫩多汁,粒粒發光,顆顆誘人,連提味的蔥蒜,也是從門口磚坪挑的,上頭還有光照的餘溫,加上外婆手巧藝高,只消一晌功夫,一碗讓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的道地小吃,立馬擺放在飢腸轆轆的小食客面前! 母親的絕活,展現在「照」出來的灶飯,她知道我喜歡吃,只要有時間,而灶中餘燼溫度也夠,總會在煮過晚餐後,在耐熱的容器裡放進半碗米,加入適量的清水,熟練的塞進灶口裡,等到晚上七、八點時分,餘燼火滅,母親習慣手拿厚紙板,小心翼翼的從小小的灶口,耐心取出我期待已久的天之美祿,再偷偷叫喚我去灶腳享用,一直以來,這都是我童年最難忘的回憶。 如今,外婆已往生多年,而她唯一的女兒,也已年屆九十高齡,但每次只要想起這往事,我心中仍滿是感激;外婆的親手料理,我再也沒福氣品嚐了;而母親年歲已高,我雖常有非分之想,但每次回夏興老家,總是欲語還休、欲言又止,輕易不敢再提出想吃灶飯的要求;而老家的鼎灶拆除多年,看樣子,這小小的心願,短期內恐不易實現。 余先生早年寫的《鄉愁四韻》,已成經典,可惜詩人已杳;詩人跟我外婆、家母,本是不能連接的個體,但以此詩為媒介,我卻找到了初始點,我發現了鄉愁,我覺知了人間的溫度,即使只是一碗微不足道的海蚵麵線,只是一勺毫不起眼的灶飯,卻都是一隅鄉情的迸發、一地親情的翹首! 而今,外婆雖已逝,但迷人的浦邊灣猶在,她老人家的舊居猶在;況母親年雖老而體尚健,日常猶汲汲於打電話噓寒問暖;幸運的是,我不用隔著那「一張窄窄的郵票」、「一灣淺淺的海峽」思念母親;無論任何時候,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投進母親的懷抱! 感謝老天恩賜,親情不遠,老家咫尺! 寫到這兒,那一首曲調優美、旋律感人的年節老歌「常回家看看」,又在我腦海裡縈繞,周而復始,且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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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碑
某夜,邀一友來我畫室,開陳高喝春酒。他帶來兩件明清五彩瓷,與我鑑賞,我眼拙且乏專業修為,只覺得很開門、很國寶!又出示一件書法,封面題「曹娥碑」三字,這是一篇寫在絹上的墨跡,冊頁裱面漫漶多古意。王羲之看了東漢「孝女曹娥碑」的碑文,臨摹而寫的一篇楷書。卷首鈐「東北博物館珍藏之印」,我上網查,該件王羲之的楷書作品,原藏於遼寧博物館,不知何幸流落到金門民間來?清道光呂世宜收藏的一枚「西漢古鏡」,民初還收藏在廈門圖書館,現在流落到嘉義,嘉義的朋友到金門來,還特地拿他收藏古鏡的照片給我看過! 「曹娥碑」裱成摺頁一冊,主篇正書橫絹二摺,四周蓋滿鑑藏印:三希堂、后渠寶笈、養心殿、古稀天子、乾隆御覽、嘉慶御覽、宣統……等,通冊鑑藏印還很多。後接的題跋多篇有:損齋書、宋國子祭酒虞集奉勑書、趙孟頫書、至元金城郭祐之書、燕山喬簣成書於錢塘、黃石翁書、天曆二年多人同觀於柯九思家虞集又題、柯九思題、洪武蔣惠題識、康熙題識。 由各家的題識中可知曹娥碑的梗概:「曹娥碑相傳為晉右軍將軍王羲之得意書,今覩真跡,筆勢清圓秀勁,眾美兼備,古來楷書之精,未有與之匹者……。」「予學書甫三十年,嘗閱前代名筆,至於曹娥碑曾覩一二善刻,今復觀其真跡,則炫耀頓生於眊昏……。」「右小楷曹娥碑,黃長睿跋云,逸少昇平二年書,距其終才三載,正暮年跡也。故結字比樂毅告誓諸帖古質,非真賞者未易識也。……誄文空行間,僧懷素小草題誌,特豪縱妙絕……。」「晉史稱王逸少書,暮年方妙…殊類鍾元常,渾渾然有篆籀意……。」「曹娥碑正書第一,欲學書者不可無一善刻,況得其真跡……。」「右度尚曹娥誄辭,蔡邕所謂黃絹幼婦,外孫齏臼者也,雖不知為誰氏書,然纖勁清麗,非晉人不能至此。其間草字一行則浮圖懷素題識也,自古高才絕藝而隱沒無聞于世者多矣,豈獨書耶」。 劉向《列女傳》記載此事:曹娥是上虞著名的孝女,漢安二年端午,祭潮神,主祭船被浪打翻,曹娥父曹盱祭師落水身亡,不見屍首。曹娥時年十四,在江邊尋父大哭,經十七天仍不見父屍,便投身江中,五天后曹娥抱父,雙屍浮出水面。時人爭相頌揚曹娥的美德、孝行。此江命名為曹娥江,在曹娥鎮又建曹娥廟,立曹娥碑(在會稽-浙江紹興)。 曹娥去世八年後,東漢元嘉元年,上虞縣令度尚悲憐其義,為之改葬。度尚設祭誄之,辭曰:「伊惟孝女,曄曄之姿。偏其返而,令色孔儀。窈窕淑女,巧笑倩兮。宜其室家,在洽之陽。待禮未施,嗟喪蒼伊。無父孰怙!訴神告哀,赴江永號,視死如歸。是以眇然輕絕,投入沙泥。翩翩孝女,乍沉乍浮。或泊洲嶼,或在中流。或趨湍瀨,或逐波濤。千夫失聲,悼痛萬餘。觀者填道,雲集路衢。流淚掩涕,驚動國都。是以哀姜哭市,杞崩城隅。或有勀面引鏡,剺耳用刀。坐臺待水,抱樹而燒。於戲孝女,德茂此儔。何者大國,防禮自修。豈況庶賤,露屋草茅。不扶自直,不鏤而雕。越梁過宋,比之有殊。哀此貞厲,千載不渝。嗚呼哀哉!銘曰:銘勒金石,質之乾坤。歲數曆祀,丘墓起墳。光於后土,顯照夫人。生賤死貴,義之利門。何悵華落,凋零早分。葩豔窈窕,永世配神。若堯二女,為湘夫人。時效仿佛,以昭後昆。」並命其弟子邯鄲淳寫碑文。原碑已毀,不存世。《曹娥碑》之所以名震天下,是因為書法風氣的帶動,晉書聖王羲之、宋王安石女婿名書法家蔡卞等人,紛紛摹寫碑文。東晉昇平二年,王羲之到曹娥廟以小楷臨寫《孝女曹娥碑》存廟,後此篇輾轉入宮典藏。 曹操率兵與袁紹決戰時,在途中讀了曹娥碑,碑後刻有東漢蔡邕所題:「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曹操問眾人何意,楊修答道,已解!曹操攔住他先別說,行了三十里,曹操才明白。楊修釋:黃絹,是有色的絲-「絕」;幼婦,即少女-「妙」;外孫,乃女之子-「好」;齏臼,是搗薑蒜受五辛之器,受辛-「辭」的異體字。合起來「絕妙好辭」四個字。曹操感歎:「我才不及卿,乃覺三十里」,後來曹操以罪誅楊修,誰教你比曹阿瞞聰明! 這一件王羲之墨跡正書《曹娥碑》,如果是真跡,堪作金門國寶級的鎮島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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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學習長大的事
我是主張喊孩子「小哥哥」的,當孩子還是一個小寶寶。 我想像以後還會有小孩,孩子會有弟妹,從小喊他「哥哥」,從稱謂開始鍛鍊,做為一個哥哥的擔當。不過,我們家裡不習慣稱呼「哥哥」、「姊姊」的,從小都直呼其名,雖然媽媽多次糾正,我返鄉,喊西川、西足等「堂哥」時,都深深不自在。 喊自己大哥也是,榮福、榮福地叫。大哥並未少了那個敬稱,而忘了他是大哥。約莫國小開始,他每天都要早起餵雞。這事情好玩,我也愛做,拎一個鐵皿,裝著玉米等飼料,沿著居家附近灑。我一直沒搞懂何以一邊灑玉米,嘴巴還得「咕咕咕」學雞鴨鳴叫,牠們是被咕咕聲吸引而來,還是飼料的香氣,以及它們散落時,掉在地上的輕脆,用一種神秘而好聽的悄悄聲,跟雞鴨們說,好吃的來了? 愛做的勞動稱不上勞動,勞動意指那些,我們望之懶散,卻必須得做的。尤其餵豬這事,我就從未做過。大哥留我在溫暖的被窩,獨自舀著散發餿味的廚餘,放在一大個桶子裡,煨熱,餵豬。他當時才多大呀?八歲、十歲,但已能毅然斬斷睡意,說起就起。每一世代的成熟度是不同的,苦難時,人人都要快速長大,我多次聽明輝堂嫂,述說以前生活苦,不像這世代,她的孩子如漢忠、漢民,沒有一個愛聽,都說,「那是古早古早以前的事情了。」而孩子到了八歲、十歲,還是得我每天喚起,他眼睛依然閉著,高舉手臂,等我袖管套進胳臂時,依然偷戀睡意,必須拎來半濕的毛巾,往臉上一抹,才訝然眉皺,我打趣地說,「這樣怎能當一個哥哥啊?」 我想起三十年前在金門,我十二,弟弟十歲,怎麼喚弟弟起床這事。 有一天早晨,我盥洗後找弟弟。母親偏頭,坐在化妝台前梳髮,弟弟呢?還熟睡,不仰臉或側身,而匍伏著,屁股翹得高高,雙手枕臉。我跟母親相視一笑。我搔弟弟屁股,他手一揮,像牛,拿尾巴驅趕蒼蠅,再捏他鼻子,他一口氣吸不過來,終於醒了。我跟母親哈哈大笑,他卻不知所以。 我習慣睡前跟孩子閒扯大小生活事,那一晚除了談兄弟,還提到我的北京朋友,在愛情上有了嫌隙,幾度鬧進法院。她的丈夫也夠厲害,更解人性巧妙,把孩子帶到法庭,家庭革命終以鬧劇收場。一場離不開的婚姻,只能想像可能離開的一天,朋友謹慎收妥結婚證書,說不準真有那麼一天,夫妻陌路,各走天涯。但孩子成了牢靠的關係,朋友終於放棄與先生分手,因為她無法放棄,孩子觀看自己的樣子。 「怎麼跟我談這許多?又是兄弟、又是婚姻的?」孩子好奇。因為人生的難題百百款,未必是這題做完接下一題,最常結伴而來,彷彿在說,人海茫茫中,人的問題就是海,一個浪來、接著是一個浪來。 我補充說,雖然他沒能當成「小哥哥」,沒有一個稱謂讓他鍛鍊,但作為一個人就要學會擔當。睡前說教,很適合治療失眠,我躺在孩子旁邊,已聽到他呼息漸漸沉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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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青年的金門夢
去年十一月,我在台北劍潭青年活動中心安排了一場「南洋金門青年聯合返鄉尋根團」與「台灣金門同鄉會總會青年團」團員相見歡的聯誼活動,雖然相聚交流的時間不長,但激盪出來的熱情和對共同家鄉眷戀的情懷,情溢於表,大大震撼了我的心靈。 這個分別來自新加坡、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尼、汶萊和越南六個國家共同組成的返金尋根團,是在金門縣教育處用心籌劃下安排成行的,能回到素未謀面的原鄉金門,認識故鄉,尋訪根源,自然意義非凡。在回程的最後一天,教育處許能麗科長特別撥冗參與尋根活動,也與在台灣的金門青年團指導交流。 這群成長於不同國度的金門後裔,使用不同的語言,華語並不靈光,孩子們或用流利或生硬的英語為媒介進行對話溝通,也許是興奮熱情、也許是年輕人不注重面子,勇於表達看法,在資訊交流和議題討論上毫無障礙,令我大為驚訝開心;餐席間,見他們彼此熱切真誠互動,主動道出來自金門祖籍村莊,並不經意流露出誇張特殊的表情,十分逗笑,全場瀰漫著濃濃的鄉情和青春氣息。 「金門」,一個多麼貴氣的名字,殊不知在無可抗拒的宿命底下,有著難與外人道盡的悲歡離合與無奈故事;又美其名為偉大的「僑鄉」,千里越洋回來的孩子們,臉上充滿了驚奇與喜悅,然而回首蹣跚步過的歷史卻是多麼無言,多麼沉重。我們不敢也不能有悲情,所以要把這些幾乎就要與故鄉斷了線的「正港金門囝仔」找回來,要讓他們及鄉親知道,金門是毫無保留地、張開雙臂擁抱這群未經戰火、旅居成長於海外的孩子們。 為此,在台灣各縣市成立有「同鄉會」、「宗親會」、「公共事務協會」等社團,而南洋在早期、從落番開始,便在落腳的各國區域成立「金門會館」,是為了不忘祖籍、不忘身來處,各會社悉皆積極維持金門原鄉文化與民俗的傳承,並且紛紛成立青年團得以世代交接、薪火相傳,也免於因異地文化壓迫衝擊而斷滅忘本,其用心良苦深遠,不言而喻。 台灣金門同鄉會總會青年團「第一期金英班」於去年仲夏開訓,招收二十歲至四十歲的學員,在為期兩天連續密集課程完成後,共計五十二人順利結業,結業學員自然成為青年團的核心及幹部,開始主動與各同鄉會接觸,進行訪問,藉此傳承瞭解同鄉會成立的宗旨與精神,並結合金門、大陸及南洋各國同鄉會青年團進行交流,促進海外金門後代青年的團結和情感凝聚。 台灣總會青年團成立後,旋即皆受各地同鄉會的邀請,參與各項會務活動,接待返鄉僑胞,組團參訪大陸金胞聯誼會,參加母縣青年創業論壇,並在金門設立青年團辦事處,去年底更踏出國門、遠赴馬來西亞進行初次交流,與馬來西亞青年團結盟,共同為金門精神的傳承團結共同努力。 金門人血脈特性為勤儉樸實,縱然離鄉背井,在艱苦的環境下,仍成就出無數的人才和大企業家,可貴的是他們不忘本,長期關心家鄉、等待回饋金門的機會,我們希望能藉由這群成長於海外的、認同金門的青年菁英,能更深入金門文化、有朝一日返回金門,把他們的所學所能貢獻於金門、為金門注入創新思維,這一股旋風活水,將成就金門一番不輸給廈門的新氣象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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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訪往日的記憶與青春
回到故鄉數日,有時陪母親閒話家常;有時與手足及親朋好友聊天,或泡茶,或喝咖啡,或喝點小酒。有時外出穿街走巷,尋訪昔日的記憶與青春,尤其,那些往日經常佇足的街道巷弄,總是有一股企盼,想去親近,想去接觸,就像尋訪失聯多時的老朋友。有些巷道的屋舍已是斑駁傾頹雜草叢生;有些全面翻修改建,已難找出昔時的端倪了。 一日,艷陽高照,走到莒光路的尾端,街旁曾經有家兩個店面的枝仔冰店,唸小學時,是孩子喜歡停留光顧的店家。拐入小巷,是通往學校必經的巷弄,巷子一旁已蓋起一排數層樓高的店面大樓,盡頭轉角處是唸過的小學。這日,學校正舉行運動會,大門敞開著,信步進入。校舍蓋得美輪美奐,四處轉了一下,已難找到任何一絲可以回憶的建物了。校舍美則美矣,但總感到些許壓迫感。昔日,前排是一排水泥建築教室,中間是辦公廳,兩旁各有三、四間教室。教室前是一個土質大操場,有幾棵樹幹碩大,樹冠翠綠茂密如大傘蓋的銀合歡、大榕樹。孩童下課,常三五成群於樹蔭下追逐嬉戲、跳繩踢球。但這些老樹已不見了,頗為可惜。後頭運動場正值老師的跑步競賽,學童聲嘶力竭加油聲四起! 又一日,走到中興路另一端的福德宮,左拐進入「南門街仔」,入口處仍有幾家小吃店。沿著彎曲的街仔路往前走,昔日有家「茶桌仔」,提供客人泡茶聊天,客人興致來時也彈奏吟唱南管,這般景況已不復見。往前是一大祠堂,昔日因學校教室不足,唸低年級時,我就曾在這借用的祠堂上過課。使用的課桌是長條形,男女合用一張。當然,桌面中間畫條線是必要的,涇渭分明,誰也不能越界。 一回,瀏覽了總兵署前閱報欄,往對街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巷弄走去。出了巷口,右側較寬巷子叫「抬轎巷」。記得問過母親:「為何叫抬轎巷?」母親說:「昔日巷口有家店,抬轎人聚集在這等候客人。有錢人家出門都會僱用轎夫抬轎代步。」此刻,旁邊的陳詩吟洋樓正由金門縣文化局整修中,洋樓建於1933年,為鄉人往南洋經商致富返鄉蓋的。這些年來文化局及金門國家公園,雖然全力搶救家鄉具有年代的洋樓及古厝,但仍趕不上這些建物的快速流失。另一頭為縣定古蹟「奎閣」,內供奉魁星爺,為考生祈求金榜題名敬拜的神祇。一旁另有一棟灰色兩層樓房,記得有陣子曾是自衛總隊辦公的地方,現已傾頹坍塌,令人不勝唏噓。從奎閣到貞節牌坊是一條狹窄曲折像迷宮般的小路,幾次誤以為走入人家的屋舍。 老家附近的王爺宮,已整修得金碧輝煌,屋頂上五彩繽紛的剪黏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廟埕曾是孩子嬉戲玩鬧的場所。離廟埕不遠處原有一個王爺池,池旁有朴仔、苦楝、瓊仔、相思等樹,曾是孩童削陀螺的樹材。池邊長滿綠油油的野草,每當夏日夜晚,蟲鳴蛙叫喧囂異常,螢火蟲四處飛舞。開闢了民族路後,池子填平了,夏日的「大自然交響樂」成了絕響。池旁原有一閘門以大溝渠與浯江溪相通。童年時,常與一夥玩伴順著尚未加蓋的浯江溪捉水中的「江魚仔」,一路涉水到溪口的紅樹林。 每次返鄉,或許,潛意識仍戀戀不忘這些記憶,總喜歡小巷街路,四處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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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中學的第一個節點
金門中學的發端,按照金門高中官網的記載:「一九五一年秋,由當時的金門防衛司令官兼福建省主席胡璉將軍,合併兩家私人初中(金湧及瑞欽)於現址成立並命名為福建省立金門中學。」 金中官網所稱合併金湧及瑞欽兩所私中而成,一定有所本;但是從過往的報導、學術論文研究,以及個人的口述歷史訪談中,並沒有發現金湧及瑞欽的名字蹤跡,好在去史不遠,金門中學的起源應該正本清源,還歸其本來面目。 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的報導首先廓清了問題,他說抗戰勝利後,金僑及地方仕紳在後浦創辦頗具規模的私立初級金中中學,校長許績銓。東半島於一九五○年於金沙開辦私立金東中學,校址暫設於沙美教堂,金東民政處副處長馮靜仁兼任校長。 一九五一年,私立金中中學與私立金東中學合併為省立金門中學,校長是外省仔傅亢,副校長是許績銓。從上述的報導中,並沒有發現金湧與瑞欽的名字,因此真相如何?金門高中有責任釐清。 最近在偶然的機會看到董群廉先生的博士論文初稿,私立金中中學其來有自,獲得了相關佐證,他說「……最早成立者是私立金中中學。抗戰勝利,旅菲宿霧僑領林策勳,首倡捐款復興私立金中中學,建新校舍;邑僑均熱烈響應,捐建校舍四棟。林克凱獨捐大禮堂一座,為紀念其先人,因名鈞齡堂。」 私立金中中學的營運費,是由旅菲華僑先籌募了兩萬餘菲幣,在宿霧購得兩棟大樓出租,每月收租金匯回金門。等到合併之後停匯,款存中興、交通二銀行孳息。私立金東中學也是旅菲僑領捐資,委由張榮強創辦。 董君資料搜羅非常詳盡,也沒有發現金湧及瑞欽的名字,金門中學的官網仍然得不到相關佐證,我人就以口述歷史繼續追蹤。陳炳仁,一九三七年生,陳坑人。一九五○年夏季,他說十三歲到金東中學讀書,自己帶桌椅去,以鐵盒子當書包,衣服都是補釘。他說校長姓張,在開漁行,他有時挑一擔魚給校長賣,讀了兩個月就輟學,他說實際上上學沒幾天。 開漁行賣魚可能就是張榮強了,馮靜仁是不是掛名的呢?因為那時的金門人並沒有甚麼地位;傅亢本來是私立金中中學的老師,等到胡璉將軍合併兩校成為金門中學,金門人的許績銓原是校長,反而去當傅亢的副手,所以他後來就跑到花蓮師範去教書了。 在我訪談的過程中,為建構金中的校史,有多少資料說多少話。盧錫銘、洪福仁、沈雪寶、劉映霞,是一九五四年金中第一屆的畢業生。金中第一屆沒保送,盧錫銘憑實力考上台大農藝學系,洪福仁考上成大,兩人是金門教育先驅的佼佼者。 金中第二屆起開始保送,前三名李增宗(台大農藝)、許榮輝(台大化工)、許錡弢(台大化工)。其他吳金贊(台中農學院)、許以平、蔡世炎、洪淑芳(師大)、呂偉志、許乃奢(政大)、姜國壽(台南工學院)。 原私立金東中學併入金中的學生呂水涵、謝炳南、蕭國忠、張天民、張繼續等五人,一九五六年也獲保送升讀大學,這五人就是第三屆了。李金塔等於一九五七年畢業,那是金門中學合併後真正第一屆了。 國不能沒有國史;校也不能沒有校史。金門中學不知為地方培育多少人才,然而官網中只出現幾個條目,其他盡付闕如,因此首先要把校史說清楚、講明白。這是第一個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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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澳洲想到金門
旅遊,對我,漸從年輕時代表層的吃喝玩樂,轉折到近年深層的知性探索。就以今年寒假到澳洲短遊九天為例,一路上旅遊所記下的,聚焦在澳洲目下這塊他山之石,如何可以攻金門目前或未來之錯。 澳洲,給人最深的印象,是到處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金門,也可學澳洲,將各鄉鎮村里的大街小巷,都打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乾淨整齊的背後,可是要付出心力和人力的。這點,相信我們辦得到,也盡力在做了。。 從都市到鄉村,所見到的澳洲都是藝術,從心底激起濃濃的美感。澳洲人把空間規劃成美麗的居住環境和建物,讓藝術進入生活,生活成了藝術。這項生活即藝術、藝術即生活的理念,靠的是嚴謹法令和切實守法和執法,加以維護和保持。近年來我們深深感受到,金門也將藝術引進生活,讓人們生活在藝術之中。 到過澳洲的人,可能都會對生態保育讚不絕口。我將澳洲人成功的環保和生態保育,歸因於人類與大自然萬物和諧關係的一種哲學或信仰。他們尊重和保護動植物生命,就從此一概念出發,加以立法規範,再於生活中切實落實。澳洲的保育績效,提醒我們在金門,應加強保護島上動植物的生命。 有天來到布里斯班的一座公園,讓我心生感觸又感動。這座公園甚大,步行一圈近一小時吧。夏末秋初,看大人小孩們悠哉地游泳或在人造沙灘上玩耍,好不羨慕。有人坐或躺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凝視藍天白雲,好不自在。兩位遠從英國來的夫婦在烤肉,公園提供免費電動烤肉架(有專人清潔與維護),好不愜意。公園有幾棵老樹,還掛著牌子,說明這些樹的身世和種類。金門好像也可以建造幾座這樣多功能的公園,讓人們享受生活,增添幸福滋味。 在澳洲幾天,吃不到像台灣的美食佳餚,卻享受到衛生的天然飲食。澳洲對食物嚴格品管,幾天下來,吃的都是食物,遠離加工的食品,胃腸出奇順暢舒適,帶來整趟行程神清氣爽。反觀國內,食物已非食物,太鹹、太油、太多味料和加工,應該適作改進,從飲食吃出健康。 澳洲的城市如雪梨和墨爾本,和台北相較,前者的人行道又寬又平又穩,走起來甚是舒服,都市的建築和景觀也美觀多了。這點,對地小人稠的台北只有興嘆的份了。但金門未來還有發展新城市的可能,就可借鏡澳洲的大城了。 澳洲並非十全十美的人間天堂,毫無憂慮。近來人道收容他國難民的問題,就夠棘手了。不過澳洲人解決難題,常採開放做法。如墨城有條街,專設為塗鴉用的,因勢利導,來滿足這些人的需求。這點,好像也很值得我們參考。 從澳洲帶回不少發人深省的見聞,旅遊的價值和意義,正要開始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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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節日裡蔓延的氣息
一聲春雷敲響,大雨傾盆而下,彼時村裡的田野小路必會出現滲滿泥濘的小窟窿。雨停之後,溪水通常也暴漲了,天邊興許還會浮出一道瑰麗的彩虹。童年,若逢此景,便開始呼朋引伴,各自拿著空蚊香罐、奶粉罐,一路伴隨野草的氣味,踩過深淺不一的水窪,歡天喜地前往池塘邊打撈蝌蚪或小魚。全神陶醉其中,見蜻蜓劃過水面,蝴蝶停在岸邊,也不像現在這般驚喜,彷彿自然萬物都該理所當然的存在。 遠遠地,便聽到沿路催喊我小名的聲音,那是從菜園返回的母親,她手裡提著大蒜、芹菜、高麗菜等,正穿越田埂朝我們這頭走來。我急忙上岸,拐進小路迎向她,這時才發現隱身路旁的幾處小土坡早已掛滿五顏六色的墓紙了。那時尚不識生死,見了眼前這景象,只覺得心頭一陣涼。 未到清明時節,有些人便迫不及待向祖先示意。母親也是重視的。回到家,她開始忙進忙出,待所有菜色備齊,母親會把廚房的砧板刀具和鍋碗瓢盆拿至客廳,就著日光燈影,在餐桌上細細切著各式各樣的蔬菜。我按她的命令,乖乖待在一旁撕豌豆,刨紅蘿蔔。那時還在舊家,一棟仿閩南建築有天井的平房裡。晚風徐來,屋裡的味道更濃了,大蒜的清香、石蚵的腥甜、豆腐的乳酸味和著扣扣的刀聲,使人的心情溫暖沸騰了起來,那是小戶人家有別於日常的幸福時分。 「清明吃七餅。」母親說。這習俗,她視如聖旨。隔天一早,便連忙翻動鍋剷炒了兩三盤七餅菜,過了一會兒,蝦炸、蚵炸、肉捲也擺滿桌,我總是趁熱抓一把不停往嘴裡塞,母親罵我「妖鬼」,我說,我就是鬼。臨近中午,她會拿雙筷子把七餅菜裡的肉絲和蚵仔挑出來鋪在上頭,再提到鄰居宗親家祭拜那些我不認識的祖先。懂事後,我常笑她,這分明是一種窮人想展現富足的心態在作祟,她總回說,「汝袂曉耶,安呢卡好看。」 清明節,母親炒七餅,端午節,她會坐在廊道上包粽子,過年則蒸年糕,炊碰糕,做紅龜糕,凡此種種,我皆幫不上什麼忙,唯獨冬至到來,才得以展現我的手藝。鄉村的歲末,寒夜靜寂,惟風聲呼嘯不停,偶有幾陣狗叫聲傳來。我在母親倒出麵粉的當下,看著空氣中飄起的白色粉末,常常感到一陣歡欣。倒點食用色素(紅花米),加些水,母親一雙勞動過的手在大鋁盆裡使勁地反覆搓揉,待麵團成型,我們便圍坐一塊搓起湯圓來,完成後,再將一顆顆看起來喜孜孜甜蜜蜜的湯圓排列在竹簍裡。我真喜歡那些過節前與母親一起忙碌的時光,現在想來也還是如此。 後來母親生了一場病,個性變得極為嘮叨急躁,逢年過節,那些擾人的祭拜儀式,對常被使喚來使喚去的我而言,大都只有厭煩。而後我和母親相繼遷居台北,好多年來已不再碰觸這些習俗了。搓湯圓,包七餅,那是很遙遠的事了,而一切過節的美好氣息也全都留在童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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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月樓裡傾注我的懷念
家鄉的故事都是從土地上滋長出來,這裡是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寫作泉源。我總以為,寫作是需要醞釀的,最好是在自己的寫作秘密基地裡,慢慢提煉、釀造。潺潺的金水溪、鋪滿浮萍的風水池、清淩淩的井水、爬滿藤蔓的山牆……,總是樂此不疲地出現在我的夢境和文章中,尤其是前水頭的得月樓。 得月樓褪去料敵與防禦的剛強姿態,成為前水頭土地上無聲的守候者,靜觀人間。稚幼的我被得月樓無聲的靜默所吸引,想傾聽樓中的苦楚艱辛,想窺探樓頂的斑斕歷史。多層塔樓式建築具防衛和居住的功能,融合中西建築風格於一體,時光走不動了,躺在古希臘式與古羅馬式的穹頂、山花、柱式上苟延殘喘,猶如一曲似水的流年,淌成詩行詞章,給我無盡的眷戀。 自從離開親切的鄉土,混進城市,日夜被慾望困擾、功名引誘、利益腐蝕,儘管拚命地抵抗,維護內心的清醒,時時用文字將城市的生活進行批判和反思,但是,還是想念童年時天真的自己,更懷念爬上得月樓頂樓登上露台時,心中一觸即發的喜悅,就像蒸發的水汽般,發出滋滋的響聲。 如今,聚落的生活越來越好,鄉親也變得富裕,得月樓卻早已無法進入,知道得月樓興建始末與修復原委的人,也少了很多。覺察這樣的變化,有種今日之我已遠非昨日之我,今日之事已遠非昨日之事的感慨。 秋高氣和的午後,我沿著黃輝煌洋樓的外牆漫步,觀光客人來人往,他們在讚嘆出洋客的財大氣粗,她們在拍攝洋樓的富麗堂皇,沒有人靠近或好奇得月樓的入口處,因為,厚重的門如磐石一樣,隔絕所有的親近。 我要怎麼告訴他們,如果佇立在得月樓頂,可以看見浯島,還可以望見世界。我該如何才能再次登上得月樓頂,眺望歲月深處的純真和四季的一縷溫暖。我要如何才能尋回遺失在得月樓裡的故事。 登高望遠,得月樓演繹一段又一段的歷史,僑匯時期,彰顯的財富是由「典夫子,賣子錢」砌成;淪為「日本手」時,洋樓隱去曼妙的身姿,轉過身去保持緘默;軍管年代,碉樓響起慷慨激昂的軍歌;解嚴之後,洋樓與碉樓蓄滿凋零的無奈,站在時代邊緣。 當我獨自站在得月樓下,心情感到無比的沉重,似乎得月樓投射下來的眼光壓迫著我,久而久之,成為我掙脫不開的夢魘。直到有一天,我帶著一群學生地理實察,我將得月樓的故事,摻入歷史的複雜和幽深,人性情感的生成與變化,產生獨特的意味,學生們的專注眼神散發一抹微光,如同夕陽的橙紅餘暉,讓人回望時,心頭一憬。 我找到撬開得月樓封閉大門的槓桿和角度,為此激動不已。現實的無奈,經過文學的加工,跌宕起伏,具有水滴石穿的力量,它改變著我們,但又不易覺察。於是,我用文學記錄了得月樓,有溫度的撫摸過往,在得月樓裡傾注我的懷念,記錄被時間悄然改變的一切,讓消逝的成為永恆。 時間如水,從我的眼前緩緩淌過,一切皆會過去,不復得返,我要積極記述當下看到的、聽到的人事物。我盡可能從容敘事,不急不慌講述得月樓的悲喜和前水頭聚落的日常,讓文字作為一面時間的鏡子,照見前水頭得月樓正在改變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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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惠台措施是金門發展的機會與選項
民進黨再度執政後,兩岸因「九二共識」的糾纏與認知分歧,民共關係陷入僵局,兩岸關係呈現「官冷民熱」現象。現階段中共對台工作的戰略思考,顯然已採取不理會蔡政府,直接切入民間、爭取台灣民眾向心為政策設計;以習近平「兩岸一家親」理念,落實「兩岸命運共同體」意識,希望促進兩岸民眾「心靈契合」為著眼。大陸國台辦近期發布《關於促進兩岸經濟文化交流合作的若干措施》的通知〈簡稱《惠台31條》〉,就是體現了中共對台政策和對台工作理念。其後續發展值得觀察。 大陸《惠台31條》出台,一向擔負對台工作「先試先行」任務的福建省隨即宣布啟動「台商台胞服務年」活動。針對台商台胞在閩投資興業、工作生活等方面遇到的問題,制定發布4大類21條措施。將以在閩台商台企、高校就讀台生、高校就職台灣教師、在閩實習實訓就業創業台灣青年、台灣專門人才、台灣科技人員和困難台胞等七大類群體為重點,針對長期以來困擾台商台胞的一些痛點難點問題「打通最後一公里」。凡此,提供台灣民眾赴陸發展的機遇;但也對台灣人才與資金外移產生衝擊。 金門與廈門一衣帶水,自「小三通」開航以來,十七年來,金門扮演著兩岸交流的重要角色。得地利之便,自應善用兩岸區位優勢,正面看待大陸《惠台31條》;尤其是,福建省「台商台胞服務年」活動的21條措施,具體明確,這是開啟金門發展的新契機,必須審慎評估至大陸發展的機會。 過去,金門有許多到大陸創業、就業、學習,或有購置房地產自住及出租者;由於兩岸政治制度不同,辦事方法也有差異,難免在生活上有適應問題,甚至抱怨。例如,大陸中央對台政策出台,但是到了各省市政策與法規若不能同步配合,即會產生落差,造成不便。所以,《惠台31條》能否落實到基層台胞和台商,是惠台措施成功與否的關鍵。由此觀之,福建省的21條措施,可以是現階段有意赴陸發展者的優先選項。 福建省「台商台胞服務年」活動,主要在提供政策整合、開展轉型升級、開展項目跟進和落實台商台胞同等待遇等項服務。特別是第(21)條提到:「福州、廈門、漳州、泉州、平潭以及福清、思明、湖里、集美、海滄等台商台企比較集中、條件比較成熟的市區,要開通台胞服務熱線,開設台商台胞單一服務窗口。啟動開展全省『台商台胞服務工作示範點』建設。」準此,等於告知在這些地區的台胞會獲得比較妥善的服務與照顧,值得有意願的鄉親善加把握,特別是年輕的世代。 前進福建,是金門發展的機會與挑戰;必須審時度勢,掌握機遇。陳縣長日前與洪議長率團,拜訪福州、泉州、漳州及廈門等地官員;陸方官員表示將回訪,顯示雙方溝通管道暢通。因此,縣政府若能本於服務鄉親旨趣,就此次福建省的21條措施,協調構建閩金交流合作的常態機制,甚至可以考慮官方主導或委由民間機構,整合人力和企業資源,在廈門、福州等地設立服務據點,協助鄉親在大陸發展,必能為造福金門開啟新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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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走春
一年容易又春天,今年文化局辦理的「走春」活動來到了西園,這裡有個鹽場,大家比較熟悉,那就是「西園鹽場」,由黃振良、陳炳容、陳成基三位老師帶著學員走讀西園的種種,一個上午下來,收穫真的不少。 金門早期的開發,從「鹽」開始,金門沒有發展農業的條件,魚也沒有辦法賣到外地,尤其一些東西的保存要靠「鹽」,福建八個鹽場,金門的品質最好,所以都外銷,正所謂「燒瓷的食缺,賣蓆的睏椅」。金門有花崗岩,海水打到石頭上就有天然的鹽,唐末五代,金門有鹽場,陽翟第一至第六世祖先管理金門的鹽場,元代,政府繳稅,設浯洲場,金門有鹽場已一千一百多年。 來到西園,登上高台,太武山、金龜山、五虎山都可遠望,而獅行、獅黃、西黃都是「西園」;「後行」這個村莊,廢掉後重建,實在了不起。八二三砲戰,「房子」受難最多的是古寧頭,而「人」受難最多的是西園,鹽場上,一發砲彈二個人,一個傷,一個亡,連吃個早餐也遭難,那時樹沒長出來,對岸看得清楚,親身經歷過的忘不了啊! 風獅爺在金門,有的鎮風,有的鎮海,都在祈求保平安。西園鹽場文花館前的風獅爺,有令旗、印、鈴鐺,額頭上多了一點,我們認為「動物神」具野性,給一點甜頭才不會被傷到,因而有人餵祂吃糖,塞「虎」口。元代,鹽場辦公室在「東埔」,清中葉以前在金龜山一帶,清末在現今的位址。 樓山寺,前仰金龜項,後枕五龍肩;朝迎太武繡,暮送金山霞;樓山基固聖侯駐東側,山明水秀恩主護西園,這裡主祀金門的恩主公牧馬侯陳淵;而春聯「謝天謝地謝神明,求福求祿求平安」。二月初二是恩主公的生日,也是土地公聖誕。廟後的風獅爺吐著舌頭,是避邪的動作,張著大嘴巴,鎮山,也鎮路。 以前每一家有池塘,染衣服,山上的水會流下來到池塘。接著我們看老房子,看一封信,也看特別的「洗衣板」,再看一間與眾不同的房子,大門在旁邊,後門更窄,聽說是開「當舖」的人家,壁上的「彈孔」是戰爭的痕跡,砲彈炸開留下來的。這裡有個人叫「黃成器」,是華人第一個到「螃蟹島」的,有趣的是一覺醒來,蚊帳全是「螃蟹」。走著走著,耳邊有人說「現在是毛毛蟲當政」,原來意指現在是桑葚成熟期。 黃樓洋樓,主人早年到新加坡,民國十八年籌建,二十年落成的五腳基,這裡有步兵、砲兵,如同南山有砲陣地,洋樓移交給部隊,部隊要負責照顧老人家。拜土地公,一般會建廟,這裡特別的是用「石碑」,為的是保平安。西園抗日紀念碑,早年金門、南安成立「護土救鄉團」,這是「白色恐怖」的年代。走到海邊,看對岸的「大嶝機場」,早期金門跟著內地發展,民國38年後跟著台灣發展,就像料羅港。古崗、頂堡、西園都曾有一發砲彈打在防空洞上,這裡一彈九個人。 「九宮五祖厝,山穡人人有,日出食鹽坵,雨來食蚵都」,這是西園專屬的諺語-不怕餓肚子,西園的過往,西園的現在,在我們的眼前,在我們的腳下,原來,要了解金門,要了解一個村莊,要親身走過,要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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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公車從霧中行駛而來
公車穿過泛著薄霧的鄉間小路,像一首流動的詩篇緩緩行進。那是初春三月的某個午後,風稍為小了一點,但鳥聲依舊不歇,我站在被兩旁麥田簇擁的站牌前默默等候。翠綠的枝葉初展,塵土不再飛揚,草叢綴滿黃色的野花,春的氣息在村外愈發濃郁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見公車駛近,繼而又退回原處。車上乘客寥寥無幾,兩名婦人大聲交談著,似是舊識又似陌生。前座的婦人側著身不斷向後座的婦人細數自家孩子的成就與輝煌,恨不得把全家人的生辰八字都掏給對方似的。視若無人,高亢清亮的嗓音展露出作為一名母親的驕傲與欣慰。言談中倒也有幾分可愛之處,怕是聽的人起了比較之心而暗自落寞,那就惹人生厭了。但無論如何,這是我在城市車廂裡難以觸及的日常,一種暖呼呼的樸實和親切。 公車繞過一村又一村,空蕩的馬路,孤獨的車身,彷彿乘著似水流年,有著訴說不盡的千言萬語。說話的其中一名婦人在斗門站下車,車內瞬間安靜了下來,一路急駛在環島北路上,大面通透的車窗攬盡沿路的綠景。霧早已散了。 年輕的司機突然播放起輕快的音樂來。下午的陽光灑進車內,落在幾名婦人的背上,忽隱忽現,那場景使我想起「非常母親」片中那位一心想為兒子脫罪而殺死證人,最後毀減證據在遊覽車上自在漫舞的母親,也想起了我的母親。我將頭靠在玻璃窗,任淚水流了滿面,胸口像有一抹熱血隨時要嘔出來似的頻頻作痛。那樣措手不及的一瞬,成了我與母親的永別,也成了我無法抹滅的記憶。不就是一個尋常如昔的夜晚,母親只是沉沉的睡了一覺,便不再醒來了。思緒總是定格在那個如夢似幻又驚慌失措的時刻,毫無徵兆,百思不解,平常那麼愛叨唸的母親,怎麼會不發一語就走了? 母親離世這半年,我照常過日,說笑自如,宛如甚麼事都沒發生。但於我而言,死與生之間從來就不是一句「人生無常」如此這般就可瀟灑釋懷。我經常陷在與她共度的前塵往事裡,哪怕是浮光掠影的片刻,都能化成一生一世的回望與思念。一直以來,母親是我今生最大的牽掛與羈絆,如今死亡將它一刀兩斷,心雖是自由了,卻也變得好虛空。 在台北街頭或旅行途中,若看見一雙軟硬適中的鞋款、簡單樸素的衣物,總想著,這是母親喜愛的,若是能像往常一樣買給她,不知該有多好。想著,想著,心頭揪起一陣酸,眼淚就掉了下來。不管在哪裡,見到她愛吃的食物,老想打包一份帶回家,然而也只能空想。 母親走後,房間仍維持原貌。她捨不得丟棄那張與父親婚後買的梳妝桌,說早期的木料很耐用。前年弟弟重新為它上漆,如新購的桌子擺著血糖機、血壓計,和她日日所需所用的物品,一切原封不動擱在那兒。每次回家,總習慣到她房裡整一整,轉一轉。一日,忘了關燈便出門去了,回來時,見母親房間的燈亮著,我喜出望外,以為母親沒有死,還在房間等我歸來。我推開門,不見她的蹤影,又把門關上了。 從霧中開來的公車終於到站了。春城三月,繁花盛開,各自爭艷,只是我再也沒有「媽媽」可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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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的大漂移
他,是湖南漢子,金門女婿;我是金門媳婦,河南妹子。樹清介紹我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尊稱他老師。其實,對洛夫老師的感覺也像父親、像老哥哥;我們一塊兒談文學、討論詩的時候,甚至更像是一位可以聊心事的老朋友。這是大詩人洛夫與學敏在詩之外的因緣。這陣子,各媒體有關洛老的報導與視頻,一篇又一篇、一幕又一幕,著實讓我們更加倍的想念他。 這幾日,悶著心情重讀〈石室之死亡〉,我無法釐清,是心,牽動手中的筆,抑或是筆催逼著我,忍不住想寫篇小文,與浯江夜話的老朋友們淺談,這一棵碩大的漂木--洛夫,一生當中幾次的大漂移,對他的詩究竟產生了甚麼樣的衝擊? 1949年,21歲的他,連根拔起,離開家鄉漂過臺灣海峽,到了臺灣;隨後又漂到金門。隆隆砲聲中,戰爭與死亡給予洛夫年輕的心靈強烈重擊,並且烙下最深、最鮮明的一枚印記。武揚坑道裡,詩人尋索著戰爭與生命存在意義的對蹠,砲火下沉甸甸的苦悶和傷感尋不著出口。他,埋首寫詩,以對抗戰爭的殘酷、瘋狂,與人類面對戰爭時的無能為力。當時是1959年8月,也是〈石室之死亡〉開筆的歷史時刻。駐金短短十個月後回臺,仍繼續此詩之創作,前後歷時五年完成。1965年,洛夫在詩世界裡擎起一把教眾人驚奇的火炬--《石室之死亡》出版。他曾自序:「洛夫的詩歌王朝,在我創作這首〈石室之死亡〉完成後,就已經建立起來了。之後的許多作品,都可以視為〈石室之死亡〉的詮釋、辯證、轉化和延伸。」 這首長詩,全詩六十四節,每節十行。評論者說此詩是詩人「孤絕的吶喊」。洛夫則說這首詩是對整個生命的裸裎。而石室之於我,印象最深刻、最震撼、也最喜愛的是--第四十五節最後這一行詩句:「我在碑上刻完了死,然後把刀子折斷」。是某種決絕,同時也是一種逸脫。詩人洛夫果然是以筆當劍,對抗天地不仁,抵擋命運無情的摧殘;用詩句與一顆美善的初心,搗碎在戰火之下,人性轉向殘暴與被扭曲的命定。 1965年11月,他又隻身漂到戰事緊張的越南西貢,駐西貢兩年間,留下一卷《西貢詩鈔》。洛夫從西貢給臺北詩友寫信說〈石室之死亡〉裡,諸多的非理性意象和戰亂中的苦難經驗,都在越南的現實生活中,一一得到印證。詩人再一次親眼目睹戰爭的猙獰面目。 1996年,68歲詩人初老,偕愛妻毅然漂過浩瀚太平洋,移居加拿大溫哥華。那年冬天,碰上當地一場五十餘年來罕見的大雪,一夜之間天地變色;詩人獨立蒼茫,念天地之悠悠,忽然詩興勃發,振筆寫下一首〈初雪〉,其中兩句詩句頗富哲思:「它拒絕了一束玫瑰,卻要去了我整座花園」。洛老在溫哥華幾年的沉潛醞釀,於2001年,一部中國百年長詩經典--3000行〈漂木〉,震動國內外詩壇。我們真看見了,大詩人洛夫的大漂移與大衝擊。 2017年,老詩人笑瞇瞇漂回來了。洛迷們正興奮著,可以與大詩人一起呼吸臺北日漸蓬勃的人文氣息;近距離賞讀洛老的詩,和他如詩的人生。可沒想到2018年3月3日才在他《昨日之蛇》發表會上歡聚一堂,19日凌晨3點21分,他轉身又瀟灑地漂走了;這一回,洛老是千山萬水雲遊去了。然而,漂木的故事還沒有結束,洛老的「天涯美學」仍要透由他的文本繼續發燒。此時此刻,我毋寧這麼想:向來幽默、充滿哲學思考的洛夫老師,還有許多許多饒富逸趣的故事,要穿越他的詩跟我們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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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議始終來自於曖昧
在科技業任職研發工程師的朋友最近似乎有點悶,不問還好一問不得了,哀怨的吐露了滿腹苦水: 「來到公司的研發部門,工作內容很清楚就是負責產品、製程研發,一陣子之後,製造部門出現對新產品的設計有意見或生產上的困難時,很自然找上我們,要求最初開發的我們去支援,如此可有助於提高生產效率,二話不說當然不能拒絕。 接著,在產品上市後,公司又發現讓最初研發產品的人,直接向客戶說明產品的特色,似乎要比讓那些只懂行銷的銷售人員去面對顧客,溝通效果更好、業績更有潛力,就這樣,研發人員又跨到銷售部門兼職跑業務。這當然言之成理,增加產品價值嘛,沒有理由拒絕只能答應。 其後,既然負責研發的人連製造、銷售都行,那客戶端的售後服務與維修也就不求他人了,一條龍服務是最好的安排,有利於提升客戶忠誠度嘛,更是點頭如搗蒜的收下任務。 但問題是:原本負責製造、銷售與售後服務的人呢? 他們也很忙,忙著找研發部門的人來幫他們解決問題,忙著指揮與分配工作給同事,他們可忙著呢! 有一次,正在客戶處簡報,電話卻猶如奪命連環咒似的響了十幾次,客戶大概也受不了了,請我先接電話,結果,你猜怎麼了?原來是行政助理氣呼呼地要我立刻撥電話確認另一客戶的資料,聽到竟然是為了這雞毛蒜皮的事,沒好氣地反問:這很急嗎?想不到電話那端真的就理直氣壯的回說當然急啊,於是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不滿狠狠地說,如果真的很急,要連絡的客戶資料你手中不是也有,不能處理嗎?非得要我打這通電話才可以嗎?你用打電話給我的時間,這問題早就解決了,不是嗎? 所以,現在,連助理也都只要輕輕鬆鬆的分派工作就行了,至於原本屬於他該做的後勤支援,那就再說吧。」 聽完之後,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國際知名的電腦公司IBM,在1980年代營運一度陷入危機的例子。 當時,由於IBM公司投入大量的研發經費開發新的電腦技術,因此,該公司的成本結構中有極高比例的固定成本,在實施成本分攤,且由會計人員指定各項成本如何分攤於各事業部門的制度下,導致IBM的員工不是用心於降低成本,而是努力準備資料向會計人員爭辯,要求其他部門分攤更多固定成本,此一錯誤的成本分攤制,最後嘗到的苦果是市場佔有率下降,甚至出現虧損。 對於任何一個組織,制度設計的目的不過就是確保其運作順暢,以利於完成該組織的目標,如營利組織之追求獲利即是。但任何機制的設計幾乎難以十全十美,如果這些制度的不完善被錯誤膨脹成組織的文化,甚至成了爭相崇拜的倫理,那不僅是組織的大不幸,更經常就是災難的開始,IBM的成本分攤制度是如此,研發工程師的無界限工作支援也是如此,曖昧不清終究肇禍。 然後,試著安慰這位因「能者」而「多勞」得幾近於爆肝的工程師朋友:受肯定的人才有這樣的待遇,各行各業都一樣,沒有例外。他半信半疑的反問:你們也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