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一個濃霧的早晨，我開車載孩子出門，來到光前溪畔，濃霧遮蔽了平日近在眼前的太武山。孩子說：   「太武山被霧帶走了。」   我知道他正常運用過去三年學習寫詩的成果：觀察、感受、尋找異於日常語言的表達詞彙和語言。   孩子在家自學，小一自學期間，有一天他看到我在電腦上寫作，問我在做什麼，我說寫詩，他說他也要寫詩。   我答應教他寫詩。於是利用每天吃早餐的時間，在靠花圃的窗邊餐桌上，我們開始討論怎麼寫詩。我先提了幾個主題給他選，他選了「阿公的池塘」，因為他剛剛去了這個池塘釣魚，最有感覺。   他先提出他的詩句，我就請他寫下來，再跟他討論詞彙、語意和象徵的各種可能組合。   關於阿公池塘，他想到的是：「好大的澡盆啊！」   我說，也許讀者好奇想知道這池塘怎麼來的，然後，他就想出詩的前兩句：阿公挖了一個池塘/種了一排桑葚樹。   一天傍晚散步時經過一棵停滿歸巢小鳥的樹下，聽到喧嘩的鳥聲，他說他又想到一句：小鳥都來這裡集合，大聲唱歌。我趕快幫他記錄在手機裏。   就這樣，經過三個星期，完成這首十四行的「阿公的池塘」。這首詩後來獲得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學組新詩第一名。 ---------------------   阿公的池塘   阿公挖了一個池塘   種了一排桑葚樹   小鳥都來這裡集合，大聲唱歌   香蕉樹垂下大大的葉子想要喝水   阿公替菜園澆了水   口渴的地瓜很高興   高麗菜和茄子也很高興   「好大的澡盆啊！」   烏龜噗通跳進去就不肯出來了   鴨子們跟著夕陽一起跳進去   在水面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甜甜圈   我在池塘邊釣魚   阿公在池塘邊看鴨子   夕陽在阿公的池塘裡睡著了 ------------------   一些朋友稱他文學神童，那時他還未滿七歲，對文 字背後的生活歷練、情感、哲思尚無基礎，稱他神童太過了。這僅是一個語言學習的過程，他在陌生和熟悉的語彙之間探索認知的表達方式，或許有趣，但還稱不上文學。和他正在同時學習的中文英文法文、甚至電腦語言學習一樣，同樣都處於語言的學習和演練。   比較不同的是，他練習的是詩的語言。我引導他多利用具象名詞而非形容詞來表達他的觀察和認知。詩的語言所獨有的韻律感和形象化操作，與其他溝通用途的語言學習不同的是：詩的語言讓他獲得語言創新遊戲的樂趣和審美體驗。   孩子自學的第二年，他的另一首詩《你喜歡我的向日葵嗎？》發表於國語日報。寫作當時，我們種植在窗外花圃的向日葵正在盛開，他每天到屋外澆水，如果剛好有人從旁邊經過，而且注意到他的向日葵時，他就會問：   「你喜歡我的向日葵嗎？」   看到孩子熱切的期待與人分享他對向日葵的感受，我讓他寫下這首詩。 -----------------   你喜歡我的向日葵嗎？   我的花圃有一棵向日葵   可是，牠老是背對我   牠害羞極了   我聞牠的時候   牠臉都紅了   我照顧牠，替牠澆水   向日葵像一團煙火，照亮花圃   我站在牠身邊   有人從花圃前面經過   我就問他：你喜歡我的向日葵嗎？   他笑了   我的向日葵也笑了 -----------------   自學的第三年，有一次帶他到海邊，讓他觀察海邊的岩石、潮水、鳥、和海螺。然後講故事給他聽，告訴他，如果你想要參加今年的金門青少年文學獎，你就可以寫一首海邊的詩。   觀察是寫詩的第一步，如同攝影師觀察他想要紀錄的畫面一樣；感受力則是第二步驟。開發孩子的感受力是長期而緩慢的過程，閱讀的情緒感受是間接性的，讓身體感官（視覺、聽覺、嗅覺）接觸感知大自然、體驗真實世界的人事物的感受則是直接的。兩種經驗都很重要。在這個階段，文筆不是重點，感受強度才是。   最後步驟是尋找語彙，這是一種語言遊戲，它不該是記憶、模仿的產物，而是經歷記憶、模仿過程後的創新。為了避免讓他感到痛苦的文字書寫成為語言遊戲的障礙，他的詩創作全程使用電腦輸入，得以不受拘束的尋找他最想用的語彙，而不會糾結於不會寫的文字而繞道。   最後，他完成了這首《海邊的故事》，並獲得第三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學組新詩第一名。 ----------------------------   海邊的故事   好寂寞的海啊   我來到田浦海邊   漂亮的大石頭還在睡覺   乾淨的沙灘也在睡覺   我坐在大石頭上聽爸爸說故事   小海螺鑽出石縫想聽故事   害羞的鷸鳥越靠越近   牠也想聽故事   大石頭上有個晶洞   我把耳朵靠在洞口   故事說月圓滿潮時   洞裡就會傳來熱鬧的鑼鼓聲   我站上岩石的最高點   尋找遙遠海面人魚的蹤影   故事用古老的沙沙聲跟我說：   人魚也在遙遠的海面眺望我   海不寂寞了   海浪在沙灘跑了起來   我也在沙灘上跑了起來   故事跟我們一起在沙灘上跑了起來 ---------------------------   多年前，我曾經在不同的年齡層孩子舉辦多次詩創作活動，我深深覺得，孩子寫詩的潛能，在這個年齡層所有孩子也都同樣具備。他們總是好奇的觀察身邊的事物，而且沒有顧忌的表達他們的感受。   只要身邊的父母或老師願意，他們隨時可以接收到孩子那些不受日常語言拘束、活潑的意象或詩句，然後協助記錄、組織，或反饋閱讀者的感受，讓孩子得以發展出詩的語言的應用能力。讓詩的語言，為孩子多開啟一扇感知審美的窗。

  我常搭台灣高鐵，習慣翻閱車上雜誌《TLife》月刊。《TLife》每期都有一個專題，以「搭高鐵遊台灣」為名精彩呈現，讀了總是令人心嚮往之。不過，我很納悶，「搭高鐵遊台灣」帶大家去了那麼多值得一遊的地方，為何始終不到金門？ 　　這真是一個詭異的現象，所以我2020年3月19日坐在高鐵上，曾打算要寫一篇〈搭高鐵遊金門〉。不料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擴大，2020年4月高鐵椅背網袋內也暫時停止提供《TLife》了，只好擱筆。這一擱，便是三年。三年來，《TLife》其實並沒有停止「搭高鐵遊台灣」的專題企劃，但仍舊沒有關於金門的專題。 　　台灣高鐵根本開不到金門，「搭高鐵遊金門」之說不啻癡人說夢，您會這樣想嗎？請聽我解釋：台灣高鐵也開不到基隆、宜蘭、花蓮、台東、屏東、南投呀，但「搭高鐵遊台灣」從未漏掉它們，其中南投縣就至少去了五次以上。 　　也許您會說，基隆、宜蘭、花蓮、台東、屏東、南投屬於台灣本島，都是轉車即可抵達的地方嘛。那麼，我再告訴您，台東的綠島、屏東的小琉球皆非乘車能到之處，「搭高鐵遊台灣」也費心作了「跟我們一起優遊國際級潛水勝地『綠島』」（2019.6）、「現在就來屏東小琉球潛水賞海龜」（2018.2）的推薦；即使大家都知道開車絕對到不了的離島澎湖縣，「搭高鐵遊台灣」還推薦過二次呢！一次是「探石滬、尋花窗，豔夏澎湖還有這些新玩法」（2018.6），另一次是「與潮浪聲相伴，踏上澎湖南方四島的時光靜止之旅」（2021.6）。 　　我在想，說不定「搭高鐵遊台灣」的「台灣」專指舊的台灣省轄區域，因此刻意不將昔時福建省金門縣、連江縣納入吧？不過，這個解釋也不對，因為《TLife》2022年8月號企畫了「跟著馬青跳島玩馬祖」專題，編者特別介紹本期「搭高鐵遊台灣」：「讓我們跟著馬祖青年，從這島到那島，從新生代的視角跳島玩馬祖，除了獨特的軍事地景，也看到在地文化的新詮釋。」 　　高鐵「跟著馬青跳島玩馬祖」專題，在三位帶路人的帶領下，記者對連江縣馬祖東引、南竿、東莒的自然生態、戰地遺跡、聚落建築之美作了深度的報導，告訴讀者馬祖不只有近年來讓人瘋狂追逐的藍眼淚，還有「馬祖擺暝」的元宵美麗祭典……。文末，又依專題體例，提供「馬祖3日遊」的行程建議，以及馬祖紅糟醬、彈藥箱巧克力、金銀花糖、文創明信片、煎貝、桌遊等伴手禮的介紹。 　　我當然樂見《TLife》「搭高鐵遊台灣」製作馬祖、澎湖，以及台灣各地的旅遊專題，而且有時離島也在本島，還記得我乍看2020年3月號《TLife》時，就被該期「搭高鐵遊台灣」的主題「尋訪眷村舊時光」，帶領讀者穿越時空，「走逛桃園馬祖新村與屏東勝利新村」的精彩企劃給吸引了。只是轉而一想，怎麼沒有金門呢？實際上，新北市中和區、桃園市楊梅區也有金門新村不是嗎？它們的今昔面貌與背後的歷史故事，也應該受到關注才對啊！ 　　我從2015年10月號的《TLife》查起，發現近七年多來，一共91期的「搭高鐵遊台灣」帶讀者遊遍台灣各縣市，其中高雄市六龜區甚至推介了二次（2018.8「探索六龜自然風光」、2023.2「一品六龜的自然芬芳」），但卻連一次也沒有想要引領高鐵乘客遊金門，這著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台灣的金門，觀光旅遊資源豐沛，不缺在地帶路人，伴手禮之多更不用說了，偏偏始終得不到《TLife》「搭高鐵遊台灣」的青睞。我真希望金門縣政府觀光處可以主動與台灣高鐵公司洽商此事，至少也問一下他們：搭高鐵遊台灣，什麼時候才會輪到金門？

  隨著生意愈做愈興旺，天陽變得忙碌非常。厝邊祧仔內大小項代誌，都來找他參詳或走傱。整個後水溝堤無不是宗族親堂，有人上門請託，均來者不拒。   從此，小則婚喪喜慶的籌備，如棺材壽板的代購；大則學校寺廟等籌資建造，皆找上他。這些工作，對天陽而言，甚至對洪家而言，彷彿視為理所當然、難以拒絕的任務。   金門自1956年劃為戰地政務實驗區，成立了防衛司令部政務委員會，行政權歸屬政務委員會所管轄。想當然耳縣長亦由軍人兼任，所有鄉、鎮、村里長均改為委派。於是，設立了「金門縣政諮詢代表會」，聘任地方仕紳、社會賢達為諮詢代表，目的為官方與民間之間設立一座溝通民意的橋樑。這儼然是小島民主的初始，烈嶼地區獲派任兩名，天陽便是其中一位。   諮詢代表屬無給職，責任大，也是一種榮譽的象徵。天陽被遴選上，心裡頭有點納悶，他並不是鄉裡頭受教育最高者，為何選上他？或許是，他能寫得一手好字，也常幫人出面辦事，一種與生俱來的領導人的模樣。遇開會日，他穿戴整齊，搭船過海去金城。一副瘦高、挺拔的身材，得體的穿著，英姿煥發，無人出其右。公共事務畢竟要嚴謹審慎以對，雖毫無經驗，根據過去他當過村長的行政經驗，揣摩再三，全力以赴。   諮詢代表的歷練，讓他處世思想漸臻成熟，更陶冶其意志力。藉著這個任務，他宛如隻大鵬鳥，展翅飛翔在空中，俯瞰著整村、整個小島，輕而易舉看出當地居民食衣住行的闕如。遇開會，前夕他便伏案書寫，十行紙上洋洋灑灑地將提案寫出，諸如道路的建設與船舶的航駛等民生問題。   開會耗時一日，所得報酬是高粱二瓶，加上會後聚餐。雖如此，他甘之如飴，因收穫是無形的。就他而言，所養成的行事風格，用於後來事業的經營或處世，均能以大格局大方向去思考。另外的收穫是，共事的諮詢代表多是金門地區著名的商界人士，埋下日後生意上攜手合作的種子。   相對他的家內炭治而言，深深體認她嫁給這個男人，非常特別。她的翁婿屬於事業和外面的世界，就是不完全屬於她一個人與家庭。她看看村裡的嬸啊嫂啊，雖然她們的翁婿，都是目不識丁打漁人或庄稼人，起碼他們每天都能按時回家，分擔家務，照顧妻兒。   反觀天陽，外面的事務繁忙，炭治從不敢置喙一詞，敬他如天地。生活上，她克盡厥職，餐餐頓頓熱飯熱菜上桌，讓丈夫與孩子先食，她則如隱形人，遁入灶腳善後去。等她忙完，一家人已離桌，飯菜早涼，她匆匆扒幾口了事。這是一個男主外女主內壁壘分別、男尊女卑的年代，無法計較誰為家庭付出多誰較吃虧，但是造就了男主人生活能力薄弱的一面。簡單的勞務，譬如拿一根掃帚掃地，或洗一個碗，恐怕天陽這一輩子沒做過幾次。   炭治對於家中的雜事更是一肩挑，包括門窗手把、五金修繕之類，她自有一番應對的智慧。店頭口，一把長椅寮，宗親叔伯上山下海回來，兜兜轉轉，轉到店門口來，椅寮坐下，喝幾口茶閒話家常。這時炭治恭敬地奉上香菸，敦請擅長修繕的人幫忙，難題無形中迎刃而解。

  金門早期流傳這樣一個故事：有一位老伯進城到菜市場採購，他買了一條新鮮的魚，請老闆包起來，他拎了回家，走在鄉間小路上，走著走著，穿過農田再越過另一條農田小路，他發現路上有一坨牛糞，於是打開手中那條魚，把包魚的紙，拆成兩份，一份把魚包起來，一份包住牛糞，然後往回家的路上繼續前進，回到家後，他把手上拎的兩包，其中一包交給媳婦，請她去料理，另外一包則走向自家的大糞坑，丟入糞坑裡；走進院子忙著澆花。   一會兒，耳邊卻傳來媳婦大聲的嚷著：阿爸！怎麼是一坨牛糞啊！這時，老伯一聽，發現糟糕了，他誤把魚當牛糞，扔進大糞坑裡了！哎呀！一頓午餐的魚鮮沒了。   這個故事流傳著，說明那個年代，牛糞，是多麼有身價？要不，連農地間田埂的一坨牛糞，都要撿回家。   瓊林素以文風享譽金門，有機會嫁入瓊林蔡家，覺得要好好傳揚蔡家的精彩文化，據先生談起十六世祖守愚，流傳著一個他的故事，說守愚祖尚未考取進士時，常常肩上擔著水肥，從瓊林村莊一路要到現在環島北路「節孝坊」附近的農田，灌溉農田作物；大家走過那一段路，知道即使走路都有一段頗長的距離，但守愚祖卻不畏路長，還一邊挑著水肥，一邊讀書，真是讓人佩服！   我想起我的母親，在那個生活極端困頓的歲月，她卻總能想方設法為生活添磚補瓦的，1949年十萬大軍忽然擠進小小的金門島嶼，我們破舊的古厝也住進了阿兵哥，因為都是大男人，總要有個如廁的地方，於是在小院子改建了一處廁所，母親看附近有農家，就把水肥每月包給了農家，15元的價碼，對資源的利用真是：物盡其用呀！現在看15元，可能不想多看，少得可憐吧！但在1960年代，那可是不無小補啊！   再把時光拉到現在，進行式，我的大嫂總守著婆婆積攢下來的幾畝薄田，以前為家計，除了耕種，還要養豬、牛、羊、雞、鴨，為了節省不買化學肥料，施肥就用自家大糞坑的水肥，結果才知道水肥竟然是最環保的養份，而且是有機的，是最不傷害環境、不傷害土地的。   最近幾年我和同學為土地和環境有了最佳的合作，我的同學養了數十頭牛，於是他的牛糞就留給我家的農田，給它最豐美的養份，我家每年收成的花生藤，就是他家牛兒最美味的草料，也是最健康的食物。   我和同學，他家的牛和我家的花生，形成了美好的循環，牛與花生共享了美好的生活，牛兒有了健康的食物，花生有了天然的肥料，長得特別的肥美與鮮甜，這也是一種有機的循環。   據說乾牛糞是一種很好的燃料，是一種可再生的能源，在印度被用來做為燃料，金門早期鄉間孩子，常常要幫忙撿牛糞；除了施肥也做為燃料，非洲的馬賽人更拿牛糞來蓋房子，在牛糞中混合泥土和樹枝築牆。   前些日子，我在金門縣環保局的志工表揚大會上，遇到環保局的員工，我們開心的交流，他談到「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說起他的老婆，不過他的下一句話是：「牛糞，現在可是最夯的循環經濟要角。」   所以，今天我們對於：「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應有新解，原來鮮花之所以美，是因為牛糞的營養都浥注了花朵，花兒，因此，開得更鮮艷！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選擇的過程，現在的我就是過去的我選擇的結果，沒有後悔，也無法後悔，因為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時光無法倒流，往事無法重演，無論作什麼樣的選擇責任都在自己，有些選擇是自己無法決定的，例如：生在那裡？生在什麼時代？成長在什麼家庭？都是命定，也只能坦然面對，但大部分事情都是自己可決定的，例如：選擇做什麼工作、住在那裡、讀什麼學校、和誰談戀愛、和誰成立家庭，不選擇也是一種選擇，但是不選擇往往會錯過機會，「臨事不斷，智者所譏」。作錯誤的選擇總比不選擇來得好，因為錯誤的選擇有時反而帶來出乎意料之外的結果，記得有一次有帶內子到花東自助行，當時準備從台東開車走山線的路線去花蓮，還打算當天中午到名聞遐邇的池上品嘗便當，但卻一不小心走到台11線的濱海公路，打亂原本安排的預定行程，後來只得急忙打電話給花蓮的好友，詢問海線的景點，意外地走訪了三仙台、小野柳、並到往蘭嶼的富岡碼頭，吃了一頓豐盛的海鮮午餐，然後最後才往目的花蓮去，這或許是錯誤的選擇造成好的結果。   在五十年前的時代，選擇的機會不大，或者該說選項不多，當年我國中畢業時，在金門的升學之路只有高中、高職，要不然就去當兵，但是當年我卻作了一個選項外的選擇，跑到台灣去考師專，僥倖考上了因為是全公費，並不是真的想當老師，而是考量家中經濟的負擔，但是後來教了五年小學又再保送讀師大，再教國中後竟不知不覺教了41年，從不喜歡到喜歡，就像柯P所講的名言，「即使不快樂也要假裝過得很快樂」，即使我當時不是很喜歡自己的選擇~當老師，但是還是要試著喜歡自己的工作，後來也就漸漸喜歡上這工作，一直作到退休。   最近看了一個日本勵志的影片「愛哭鬼棋跡」是描述從小喜歡日本將棋的瀨川晶司，雖然青少年即進入培養職業棋士的「獎勵會」，卻未在規定的26歲前取得四段而失去資格。在歸零（上學、就業）之後，又在30歲以業餘姿態重拾棋子。甚至在取得名人身分後，於媒體上數度打敗職業棋士。而讓保守的職業棋界端出闖六關贏三場即獲得職業資格的終極考驗，他也創造了紀錄闖關成功。片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將棋手每次比賽結束，輸的人都要坦然向對方鞠躬並說：「我認輸了！」然後繼續之後的賽程或回家。選擇的結果可能是失敗的，但是經由深切的反省和檢討，反而帶來成功的契機，因此面對選擇和選擇結果的態度是非常重要的，你無法改善選擇的結果，但卻能決定面對選擇結果的態度，是積極正向面對，還是沮喪一蹶不振。人生也像一場賽局，本來就有贏有輸，但重點不是輸贏，而是面對輸贏你選擇的態度，決定了最終的結局。   在這多元豐富的時代，多了許多可以自由選擇所愛的機會；但即使是錯誤的選擇也要珍惜曾擁有選擇的責任，並勇於面對檢討省思，以便以後能有較好的選擇。

  正要踏入機場大廳，一縷潮潤的風從腳邊颳過，銀白色的閃電劃過天際，幾聲驚雷從遠處敲響，瞬間，粗壯的雨線一茬茬落下來。狂放滂沱的雨勢，嚴重影響飛航安全，原本預計搭乘的航班被迫延遲，我只好坐在候機室，看雨，發呆。   越下越密的雨如暴如洪，起飛的時間點出現斷層，回家的計畫被懸置，無法落實。我想起年少時搭登陸艇返鄉的折騰，胃裡掀起鹹腥苦澀的滋味，那時候往返金門和臺灣唯有登陸艇，運送米糧、罐頭、彈藥、水泥、鋼筋等戰備物資，順便搭載民眾，航班少，船位更是難得。我從臺北趕到高雄13號碼頭，至於何時開船？何時上船？又是焦慮且漫長的等待。   好不容易出發了，船艙臥床有限，我和眾多鄉親擠在艙底，用塑膠布鋪成簡易的床，蜷縮在放置糧秣和武器的剩餘空間。艙底幽暗無光，空氣中充滿柴油、汗臭、酸腐等異味，嘈雜的發動機噪音伴隨此起彼落的嘔吐聲，我像一條擱淺泥灘上的魚，睜大雙眼卻無法看見光明，拚命翕動著兩腮，卻呼吸不到希望的氣息。   每一次的港口離散，身心就會積累越多對家的思念；每一趟的海上顛簸，靈魂都會滲進更多潮濕的鄉愁。搭乘登陸艇的那段特殊經驗，遭遇驚濤駭浪的回家之路，讓我更加珍惜風平浪靜的時光。   父親常說：「金門人躲過槍林彈雨的煎熬，還怕什麼經風歷雨的日常？」似乎遇霧遇雨又遇風，是離島人的宿命，無法避免也不可能避免。   夏秋之際颱風偶爾干擾飛行，飛機已在金門上空，機身受氣流不穩而劇烈搖晃，幾度下降又攀升，然後在空中盤旋，遲遲無法降落。機上的乘客開始騷動，原本安睡的嬰兒被驚擾，放聲啼哭，嘶喊的哭聲造成其他乘客心煩意亂，整架飛機猶如無根的浮萍，飄零無依，四處遊蕩。   機身再次強烈晃動，上顛下簸，我抓緊腰間的安全帶，顫抖的雙手比安全扣還冰涼，此刻我離家鄉很近又很遠，看似回得去又回不去。人自有來處，風自有歸途，當下的我彷彿羈旅在空中的風箏，不知該何去何從？   雖然不喜歡趕路，卻也無法抗拒，尤其是彌天大霧的清明時節，喚醒生理時鐘，我像隻候鳥一樣飄洋過海，重返家鄉。先祖踏往歲月深處的步履，踩印在陌生的土地，他們是生命之流，給予我人生圓滿的詮釋並傳承生命的意涵，就是這樣的血脈之情和緬懷，無論走得多遠，我都會回來。   濃霧有多深，滯留機場的時間就多久，每一次延遲或取消，都成為刻進離島人血骨裡的疼痛與無奈。   在漫長的等待裡，情緒由浮躁、消沉到心灰意冷，我從背包掏出保溫杯和一小包零嘴，喝一口大紅袍，再啃上幾顆金門花生，茶香幽幽，花生香脆，心情逐漸轉變成堅定、安忍而淡然處之。   陽光從灰濛濛的天空漏下來，照見我身上斑駁的想家之情。   回家的路上即使有大風、大雨和大霧，但是大風可以吹散生活中的喧囂，把安靜帶回心中；大雨的濕氣一點點滲入體內，讓枯竭的心靈透明澄澈；大霧散去之後，放下迷惘與偽裝，眼前的景物終於清晰起來。風雨讓我心無旁騖，專注於路途，不會任意逗留，肉身雖是弱小的存在，對家的牽掛讓我無比堅強，一路上充溢著儀式感和意義感，珍惜有家可回的光陰。   我又拖著行李準備啟程回家，陽光難得，為我鍍上開朗的心情，朵朵白雲綻放在藍天，今日也無風雨也無霧，別有意蘊，很快就能到家了，那裡有我最親最愛的人。

  春天後母面，形容的是天氣的變化莫測。是的，四月的天氣，有時悶熱，有時涼爽，有時起霧，有時下雨，的確讓人捉摸不定，有時還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霧？有天聽到某人說：「那不是霧，那只是跟霧長得很像的東西。」   四月，首先來到的是「兒童節」，今年的優秀兒童表揚大會四月一日在林務所辦理，前幾天雨下下停停，真讓人擔憂，出席的人及到場的人會踴躍嗎？一切準備就緒，所幸天公作美，當日，至少是開始到結束，很順利，讓主辦單位和合作單位、大人、小孩子安心，這天林務所的「木育互動學習館」開幕。   清明祭拜祖先，很多家庭準備的是「拭餅菜」，這是金門很常有的景象，於是乎在街上大排長龍買「拭餅皮」就成了外人看來極為稀奇的事了。接著是「掃墓」，由於不穩定的天氣，其實不少人是看天氣作決定的，趁著沒下雨，趁著放晴，趕快去掃墓，整理整理墓地，掛上墓紙，換上新買的花，擺上簡單的祭品及紙錢，或者加上金元寶及蓮花，跟一位又一位的祖先、親人祭拜，這是每年清明節的大事。   清明節前幾天，我看到臉書的回顧，馬來西亞表哥一家人正掃著二舅及舅媽合葬的墓，沒想到才事隔一年，天天和我傳「早安」問候的他也就一聲不響的消失了，還有同齡的同學也因不敵病魔放下了，記得的是她「樂觀」的樣子，一個又一個親朋好友的離開，不得不提醒我們要好好的珍惜每一個當下，生命是無常的。   四月十四日，金門日報斗大的字：金門紅十字會協助大陸海難漁民家屬來金認屍領回骨灰，因疫情之故，時間與各種考量，如今得以循小三通模式，終於可以將親人骨灰接回故鄉，得以安息，這真是一種煎熬，不是短期間的，但我們不是說清明節前後十天都可以掃墓的嗎？   四月十五日文化局展場有三個不同的展同時開幕，2023「金門大橋攝影展」可以看到金門大橋極為艱辛的過程，它有各種面貌的美，讓人驚奇，但這著實不簡單啊！浯洲逸藝四人聯展，四位大師各有專精，每幅畫都有其意涵，鄉土情懷盡在其中；特別的是「城人之美—金城國中美術班成果展」，不僅是這個美術班成立之不易，這些成果當然更為難能可貴，今天，藝術氣息極為濃厚，今天加上了好多的生力軍。   這是個花開的季節，花盆裡的花朵，藝術界的花朵，其實文學界的花朵也在盛開著，不用走出戶外，就可以聽到各種蟲鳴與鳥叫，四月，是自然界生命力旺盛的時候，但可能也是讓人感傷、感懷的時候，人生不就是如此，很多心情、很多事情要去經歷、要去體會。   金寧鄉的石蚵文化季即將展開，又一次的盛會想必熱鬧可期，今年在金門大橋湖下這一頭辦，肯定會有不一樣的風景，這也是繼馬拉松之後，再一次於金門大橋周邊辦大型活動。四月天，好精彩！

  挪威建築理論家諾伯-舒茲（Christian Norberg-schulz）1979年出版了《場所精神：邁向建築現象學》（Genius Loci: towards a phenomenology of architecture）（施植明中譯，1995），書中闡述了源自古羅馬的人所認為「場所精神」，認為「每一種『獨立的』本體都有自己的靈魂（genius），守護神靈（guaraianspirit）這種靈魂賦予人和場所生命，自生至死伴隨人和場所，同時決定了他們的特性和本質。」而這就是「場所精神」。諾伯-舒茲提醒場所（地點，place），不是物理學向度的空間（space），而是與社會文化連結，進而產生意義與認同的地方。   這樣的概念呼應了海德格在思索西方文明的危機、笛卡爾式理性主體的去身體（disembodiment）問題以及現代人無所依歸的荒涼感時，所提出來「棲居」、「存在」、「空間」與「地方」等哲學概念。海德格：「詩的首要任務是將人帶回到土地上，使之歸屬土地，因此將人帶進棲居（dwelling）的狀態」。在疏離、片斷化、資訊爆炸的當代，文學與場所的交互閱讀，是我們重新找回自己的方法，是安頓身心靈的棲居之所。   顧蕙倩的《想像時代．臺灣山城海》書寫，正是提供了這樣一種路徑。認識她的文字，是通過金門國家公園傳統聚落保存的報導。她來辦公室採訪我。我龐雜地提供了一些資料與線索，分享了我過去30多年來的金門研究經驗與視角。她離開時，我暗自反省，今天的討論能否真正幫上她？但沒有多久，蕙倩寄來了她的初稿，我細讀之後發現，文章不但條理清晰，細膩的觀察與文字的書寫更體現了故事的溫度，讓原本可能失控成政令宣導的文章頓時間成為優美易讀的作品。她的寫作能力令我折服。   這種寫作能力不是用「文筆很好」這麼簡化的一般性讚嘆所能描述，而是作者本身的人文素養對於場所精神的充分認知與再現能力。她將土地、社群的互動聯繫起來，再與經典的文學作品對話，使之成為一種時空交織的詮釋方式，不但讓臺灣的地方（場所）重新被看到，也讓華文的重要典籍重新被理解，更讓讀者可以順著她的書寫覓得棲居的歸屬狀態。   在《想像時代．臺灣山城海》書中，我讀到了她在文學與場所之間、雙線交織的書寫功力，喚起土地與人群之間那些被遺忘的故事。在〈八十八番與楚辭〉一文，她帶著屈原的《楚辭》出發，帶著我們探索1925年設置於臺北市區、芝山岩、草山、竹子湖以及北投郊區的八十八尊石佛留下的遺跡，回溯殖民時期煙雲飄緲的靈場，也重新搭建了記憶與渴望。在〈新高山與史記〉中，她看到了殖民時期臺灣的山林記憶、原住民在人類學家森丑之助等人筆下的樣貌，也掌握到殖民現代性下的奮起湖、阿里山森林鐵路建設、植物學知識建構的開端，這樣的認同、記憶與時空相遇的追尋正如同司馬遷《史記》對於歷史曠野中的想像與重構。   接下來，蕙倩書寫了海洋國家公園的南方四島、玉山國家公園的塔塔加。在〈南方四島、塔塔加與莊子〉中，她刻劃了澎湖南方四島的風土、玉山塔塔加的生態，也採擷了國家公園第一線同仁們用生命的力量推動工作的動人故事；而此時，《莊子．齊物論》是作者面對這樣真實故事的書寫隱喻，莊周夢蝶中的人與物的轉換，不就是盡心盡力投入國家公園保育研究的文學寫照？最後，在金門的時空走讀中，作者連結了《禮記》。不論是宗族聚落的倫理紋理、僑鄉洋樓的移民牽繫、甚至鸕鶿候鳥的識途歸返，在她的寫作中，都是一種文化的回歸，是「禮儀之邦」具體而微的實踐。   不自量力地應允了推薦序的寫作，給我帶來不小的壓力，但也使我享受了閱讀上的快樂。壓力是面對這樣一本時空交織的書寫，我能不能為它多談點甚麼？幫助大家認識這本書甚至是我國國家公園的核心價值？快樂則是優游於這些流暢且易讀的文字中，給了我許多的養分與啟發。無疑地，這本書是一種場所精神的文學再現，雖然不是詩而是散文，但仍帶給我們心靈棲居的可能性。

　　海族中有各種魚蝦，唯鯊魚在食客眼中，似乎少能登上高級貨的殿堂。 　　鯊魚因為魚皮如沙紙，故名，海族中的沙魚有百百種，我認識閩南一帶海產，一定會翻閱清光緒丙戌年出版的《海錯百一錄》，此書作者郭柏蒼先生引用《海族志》的紀載，閩海的鯊魚就有胡鯊、劍鯊、虎鯊、狗鯊、黃鯊、時鯊、帽紗鯊、出入鯊、吹鯊、秦王鯊、烏翅鯊、雙髻鯊、圓頭鯊、鼠捂鯊、合婆鯊、泥鰍鯊、龍文鯊、扁鯊、烏鯊、淡鯊、白鯊、大鯊、乞食鯊等等，族群之眾，即使連討海人都無法辨識。 　　在金門，入夏以後，菜市場常見一種小鯊魚，其外觀頭尖，尾部如掃，背銹褐色，腹灰白，暮春到溽夏，市場上一攤攤的，叫賣四起。魚販慣習拉起魚尾巴，秤重後，置放砧板上，俐落的小刀去頭、割鰭、拔皮，然後利刃從魚腹中間走過，取出中骨，細白嫩肉的，一看就喜歡，這是夏天的當季魚，金門人慣習買來裹粉炸魚條或是煮咖哩，是百吃不厭的，俗擱好吃的魚。 　　吃鯊魚，以連皮帶肉為上，因為皮的沙麟粗得像沙紙，一般懶惰的作法，是在頭頸之間的魚身劃開，用力倒抽魚皮，留下一條光禿禿的身子，但真正的行家，處理鯊魚的方式是煮一鍋溫水，以抹布握住魚尾在鍋內搖晃燒燙，此時水溫必須控制得當，太冷，沙麟不會脫漏，太燙，連魚皮都熟，那就像月球的窟窿一般，不忍卒睹。這些年來，我只在山外公車站旁的市場，看過一攤有以一鍋燒水，處理沙魚皮的，脫沙之後，魚皮留存，才能吃到綿膩的膠質與扎實的口感，只是許久未見此行情了，很是懷念。 　　鯊魚在食客眼中不能算是高級貨，主要是因為它的肉質粗絲又有腥羶味，若沒經過醃製，確實不易討喜，而唯一被郭柏蒼肯定的鯊魚不是沒有，他說：「最美者乃龍文鯊，其翅尤美，即對翅也」。 　　前幾天我在後浦菜市場瞧見一尾久違的龍紋鯊，它的學名是Rhynchobatus immaculatus，外觀「體型長，扁平。頭與胸鰭融合成三角形體盤，...體色褐綠色或灰褐色，腹部白，……背部具稀疏較大白斑。」等特徵(何宣慶2020/03/22)。因其外觀，類似犁田的三角犁，故俗稱「犁頭鯊」。它是一種近海底棲性的魚種，主要以沙泥底的蝦、蟹、貝、魚類為食，身體最長者可達2公尺，算是鯊魚中上尾的，金門地近大陸棚，昔時時有所獲，也廣獲饕客的喜愛，誠如郭柏蒼品評：「凡鯊以肉白而紫紋少者唯上。」，龍紋鯊確實有此顏容。 　　金門老輩們說，龍紋鯊的肉可以製作魚丸，那是最頂級的，只是金門魚丸少有以龍紋鯊作的。幾年前，我曾在廈門八市購買魚丸，店家說是龍紋鯊作的，我心存懷疑，不支語，因為市場的魚販常誇說，今年才抓幾條龍紋鯊，那怎麼捨得不賣完整的片肉，而變身稀里呼嚕的魚漿呢？ 　　龍紋鯊魚肉，我喜歡切成魚條，先醃漬薑絲蒜末、五香米酒，過個半小時，裹上地瓜粉與炸粉拌勻，入鍋油炸，先小火再大火，起鍋後，趁熱咬開脆黃的酥皮，只見魚肉綿濕潤滑，絲絲的肉紋，忍不住會一一細數，口感美妙無比，入喉甘甜，這種龍紋鯊，我是捨不得用來煮咖哩的，因為那欣賞不到肉圈的雪白。 　　金門魚郎，捕魚為業，一般人家以鯊魚作羹肴，作家常配飯，閩南人有吃鯊魚可以清毒，因此「吃清」，是我們吃鯊魚的俗擱有局，我們不似炫富者只是覬覦它的魚翅。

  豆梨文學季活動歸來，我迫不及待與妳分享。   「曉楓阿姨也有回去喔，她是今年文學講座的講師……。」   散文講座上，淡雅的海報寫著講題：「太陽底下有沒有新鮮事──談現代散文的創作」。手機照相已然代替手抄筆記，講座內容創作三思考：素材的發想、體類的斟酌、風格的建立；散文題材的歷時性，包括愛情、親情、友情、自我，散文題材的共時性，包含生態、原住民、同志、運動、衣裝、音樂……隨時滑進手機相簿，講座內容得以隨時複習。   投影機先後出現陳黎的〈父土〉、劉梓潔的〈父後七日〉文章，藉以說明散文的歷時性「親情」題材，如何寫出自我的風格。   「誰要幫我念第一段？」我怕冷場，毫不遲疑舉了手。   「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向少年時欲去打拚。」   我試著用我自以為道地的金門話念出〈父後七日〉第一段文字，鼻子微酸，腦海浮現妳的阿公少年時身著軍裝英姿煥發、中壯年腆著肚子眼睛瞇成一條直線、晚年病中瘦骨嶙峋卻笑得慈眉善目的模樣。   「曉楓阿姨說我唸得很好欸，妳要唸看看嗎？」我從書架上取下《創作的星圖國民──創作手藝課》，試圖激起妳的好奇心與表演欲。   「葬儀社的土『公仔』虔敬地，對你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妳接過我遞過的書，跳過第一段，用妳清亮的聲音朗讀起第二段。   「是用台語發音的『土公仔』，不是土『公仔』。」我試著解釋，妳顯然以為土「公仔」是造型可愛的人形玩偶   「葬儀社部隊送來快速雷射複印的訃聞……」妳一邊唸著，我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張訃聞──訃聞上的往生者是妳的阿公。   我解釋為什麼有些名字加框，為什麼妳去年過世的父親的名字又刻意地不加框。什麼是護喪妻？什麼是懇辭奠儀？   「我校對你的生卒年月日，校對你的護喪妻孝男孝女胞弟胞妹孝姪孝甥的名字你的族繁不及備載……。」   妳繼續唸著：「有時候我希望它更輕更輕。不只輕盈最好是輕浮。輕浮到我和幾個好久不見的大學死黨終於在搖滾樂震天價響的酒吧相遇我就著半昏茫的酒意把頭靠在他們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往外吐出菸圈順便好像只是想到什麼的告訴他們。」   「可以不加標點符號嗎？」妳一口氣唸完，差點喘不過氣，驚詫地問。   「可以呀！曉楓阿姨說標點符號的運用也是創作很重要的一環。」我答。   「好喔！那我下次寫作文也要這麼用。」   「欸，忘了跟你們說，我爸掛了。」劉梓潔輕盈，妳更是輕浮，面對妳父親、妳阿公的死亡。   妳同學的母親去年私訊我：「……我嚇了一跳，她突然說『我爸掛了』。」我這才知道妳如此的輕描淡寫。 妳朗讀到最後一段了。   「你說：請收拾好您的情緒，我們即將降落。」我沒聽出妳能夠理解劉梓潔文字中的情緒，整篇文章朗讀過程，妳一逕燦笑嘻鬧，一如春天娉婷盛開的豆梨花。   這些年，金門阿祖鶯歌阿祖叔公祖金門阿公叔公祖內湖虎姑婆新加坡阿祖妳父親妳阿公……親人死亡繁瑣儀典告別式香煙繚繞金紙灰燼煙燻……滑稽突梯地成為妳身不由己無法逃脫的「素養」。   忽然想起妳六歲那年，我不經意地問妳「有沒有想金門阿公？」妳說「有啊！沒有眼淚的想。」   清明時節，艷陽高照。妳父親化作一抔土在陽明山上花葬區，萬紫千紅百花環繞。我們不用上山掃墓。   「妳有想妳爸嗎？」我問。   「有啦！」妳不耐煩回答。   我不忍再追問。

  如果，與人說起金門的季節與氣候，很難讓在地人略過不提的，必定是當地的春霧。   印象中，每年時間一到，有著燕尾屋脊的閩南大宅，南風天忽地就從開闊的天井大方襲來，過了檐墘，進了大廳，到處會像是水潑灑過的樣子，更甚者還像是水漫淹過的景象，如果可以用手擰，想必真能擰出一桶桶的水，這就是南風天濕漉漉最寫實的畫面；然而如果把鏡頭拉遠，置身霧中的閩式宅第，則會有一種獨特的典雅婉約朦朧美，因為這樣，南風天造就的漫天大霧，在這小小的島上，對在地人來說，感受並非三言兩語就能道盡，這其中的情緒是很複雜的。   金門的霧季，每年揭開序幕的時間都不一樣，春節過後端午之前都可能隨時來報到，而清明節前後則是最常相遇的時節。到台灣讀書之前，霧季往往是春假的序曲，若沒有雨紛紛的清明時節，經常伴隨而來的便是霧濛濛的氣象萬千，都說人間四月天浪漫，但有時也不免雜和著春日鬱鬱，這島上的霧，還真是不容易明白。初到大度山讀書的那年冬天，記得是十一月的某日清晨，大霧籠罩校園，沿著文理大道往上走，放眼所及霧氣繚繞，有種似曾相識卻不相似的感覺，這霧不是春天才會來的嗎？同行的友人笑著解釋，在東海冬天的霧才是最美的。這說法雖讓人豁然開朗，但或許是私心，又或者是想家，腦海浮現的卻是金門春日的霧，記憶中特有南風天最美的霧。   如此浪漫的想法，在頻繁的對外交通往來開始之後，逐漸有了不一樣的變化。歷經一次又一次因大霧而延誤，甚至被迫取消的行程之後，大家終於認清天威難測，春天氣候已如後母臉色說變就變，而春天的霧更是撲朔迷離難以捉摸。說來就來的霧鎖浯島，擾亂原本美好的旅程，於是來到金門成了名副其實的「關島」之旅或「霧島」之旅，這是島嶼的自嘲，縱有萬般無奈，卻是力有未逮。記得有一年的清明節前，朋友一家人自台灣來金門旅遊，但他們抵達的第二天起，濃霧開始來報到，對外交通受影響而航班大亂，陪同他們全島遊覽的同時，明顯可以感受到一行人擔心受困島上的不安，雖安慰他們屆時回程霧應該已散去，但其實明白這是任誰都沒法說得準的事。回程那天，霧並沒有散去，金門霧成了留客霧，於是他們又多待了三天，才結束金門的關島之旅。多年以後，朋友一直想再舊地重遊，但因為那次餘悸猶存的經驗，讓他總是再想想再說，畢竟金門的霧雖美，但也很惱人。   對於離島人來說，起霧的季節就是對外交通避不了的檻，所以，大家似乎也習慣了自然天候設下的規矩，只是這規矩卻不依規矩，說好的霧季，有時會早到，有時卻遲到，有時甚而不到，雖然現代的氣象預報的技術已經幫忙克服部分的困擾，但春霧不確定突襲的本質，作弄依然隨時可能翩然到來；而在那個時候，只有受影響的人能深刻體會，徒呼負負的無奈。離島對外交通本來就許多的限制，市場機制下的產能，已經限制了運量與替代性，再加上春天的霧也來軋一腳，常使得離島人好不容易訂到了機位，卻不一定能成行，這霧都不知是美麗還是哀愁了。   霧散前，只好再等等。

  許多人知我姓宋，常以為我是外省人，其實老家在古崗村，村裡幾乎全是董姓人家，宋姓只有三戶，若加上榜林村的同宗，大概不過十餘戶而已，小字姓，還真算是少數，若要在以宗族血緣為主的島上選舉，大概連個村長、里長都選不上吧？   自小跟著媽上教會，周日是小朋友聚集玩耍的日子，加上周日家中餐廳生意忙，當年我不是太願意去，因為怕回家後遭異教徒的爸奚落一番，畢竟基督徒在島上真算少的，從小到大，小鎮的信眾一直增加不起來，總是幾十人而已。   上了高中，因為數理成績不佳，只得選擇文組，但男生又讀文組，只有一班普通班，其餘除了一班文組資優是男女混合編班，其他班都是女生，文組男生，大學錄取率極低，實在又是個少數「族群」。   然後，高中畢負笈臺北，金門人的標誌在群體中頗顯特殊，讀書時，人家問你有沒有加分，當兵時，因先讀了大學夜間部一年級，方才服役，被連長調侃說「不要真以為你們是大專兵」！   我個性過動分心，不慣於課堂安靜聆聽，我喜歡自己學習，並且多工並進，我善於「困而知之」，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真要打分數，只就表面學習成效，肯定低落不及格，但我應對快速，及時解決，又非他人所能，只是在團體裡，以形式為準，以各類指標而定，我的個性與表現，相對異類，很是少數。   身在少數之中，時顯弱勢，偶有突出，不一定合乎標準，不必然與世浮沉，時感焦慮，偶或憂愁，不敢為天下先，倒是常常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只是不那麼容易。   媽說「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佛洛斯特（Robert Frost）說「走一條少人走的路」，但在臺灣，常並非如此，一般人大多喜歡從眾而行，不慣於獨行其事。   我喜歡氣氛熱鬧，卻不慣於從眾而行，我常常「隔岸觀火」，沒那麼急公好義，常走一個人的路，抄捷徑、走遠路，就為了避開眾人。   有時我也覺得自己怪得很，但甘於如此，眾聲喧嘩，我獨默默，群眾狂歡，我獨踽踽，每見當紅食物或熱門餐廳，路排長龍，每見必拐轉他去，至於一個人登山、一個人到海邊、一個人唱歌、一個人吃火鍋、一個人上醫院……網路上「國際孤獨指數十項指標」我十有七八常一個人做，不以為意。   我很普通，中人之資，甚至中人以下，偶有表現，常是自我陶醉，當不得真，凡事只因人少做，我做，那還不錯，若同聲一氣，群呼百應，那我就覺得無聊，自願退出。   物以稀為貴，但「人多勢眾」，一般人常以「從眾」為尚，以少為怪，身為少數，我既不好社交，也不從附流俗，自然獨自走向一條人少的路，安靜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