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
寫信給玉帝
玉皇大帝何許人?說實在的我至今不甚了了,民間說是張堅,然而語焉不詳;道教說是元始天尊;神話傳說是堯、黃帝或伏羲。至今莫衷一是,沒有定於一尊。可是中國人畏天命拜了幾千年,卻從來不把祂搞清楚,任祂一直模糊化。 縱使知道玉皇大帝是誰了,可是祂跟開天闢地的盤古又有何關係?為何開天闢地的不是天公呢?何以有這種文化的篡奪現象呢?這跟西洋的開天闢地有很大的不同,讓我陷入迷惘。不論對玉帝或是文化。因此,我就寫一張訴牒上達天聽。 玉皇大帝座下左右賜鑑 敬愛的玉帝,想寫信給您已經很久了,我真的有些忍不住呢?因為我有很多問題不明白,必得請教您,請您開愚解惑。我的生命是您所賦予,命運是您所安排,今天誠惶誠恐寫信給您,是否在命盤裡面呢?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您保持一種創造性的模糊,您的身分沒有明確的被演繹,在人世間又沒有代言的兒子,因而產生情感斷裂的危機。您高居在凌霄殿上,怎麼的開天?怎麼的闢地?我一點也不清楚,只知道盲從的敬畏您、膜拜您。這樣害了您,也誤了我。 古往今來,您是駕馭者、支配者,多少君王在南郊祭拜著您,累世的庶民祈求著您,天上地下唯您獨尊。但是您缺少溫婉的人情、甜美的氣氛、快樂的團聚與優美的音樂,您走入了人心,但沒有走入家庭,缺乏文化性的創造,這是您根本的危機。幾千年來多少才智之士,都把您拱在天上,沒有讓您下凡,跟庶民打成一片。 因此,大家怕您,有求於您,打天下者打著您的旗號,想作大官、發大財的有求於您,卜休咎禍福的有求於您。歷史上聰明才智特高的人揣摩上意,忖度您的意旨,發明了四柱八字推命及紫微斗數。 玉帝大人,您的能力不止於此,您被誤導誤用,讓世世代代的中國人都在命運裡打轉,掙脫不出來。因此,不僅缺乏文化的創造力,還作繭自縛,跟佛家業力與輪迴結合在一起,就成為您的天命,與加諸人民的桎梏。 玉帝大人,這種文化把您窄化了,缺乏一種開放性的胸懷與仁慈的思想,您想每一個有求於您的人都是為己,要知道自己的前途與禍福,沒有想到奉獻與利他。拜天公蜂擁搶頭門香搶得摔倒,攘利爭先,都是自私的表現,但是您會保佑這種人嗎?難道您也這麼的狹隘?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根本,儒家思想盤踞在廟堂上幾千年,深植在讀書人的功名利祿心中;陰陽的天命思想,根深柢固的烙在每一個中國人的腦海裡。一個缺少智性、仁慈、創造性文化論述的民族,不知不覺的走進自己構築的死胡同而不能自拔。 玉帝大人,為了避免被外人文化控制,我懇切的祈求您,多降生一些才智之士,重新來演繹、接軌、創造您的文化與事功,即使從開天闢地起始都可以。假如您有這個能力。 玉帝大人,您知道我是敬愛您的、崇拜您的,為了樹立您的主體性與權威性,不能再這樣迷迷糊糊、馬馬虎虎的過日子,請您發揮智慧,探頭看看人間,作一位全能的主宰者。小民剖肝瀝膽講了這一些不入耳之言,完全為了成就您的英名,冒犯威尊,伏請鑑原。 謹此 拜聞 李福井稽首
-
千迴百轉為那樁
──可憐可憫的情感 巴赫金生前自認是個哲學家,但他的語言論述是那麼精彩,也合該被世人「誤認」為語言學家、文學家,甚至是人類學家。他批判傳統語言兩種派別「個人主觀主義」和「抽象客觀主義」,指出其共同缺陷都是沒把語言置於社會層面考察,以致脫離生活場域那種活活潑潑的語言真象,而淪為僵化的語言體系。他因此運用社會學方法探索諸多語言現象,即在人際交往中,具體語境中活生生的說話者的語言特徵。他並且據以分析了俄羅斯大文豪杜思妥也夫斯的小說語境。 寫到這裡,我便不禁想起杜氏那篇到目前為止,讀之最震撼我心,最讓我掩卷為之深深太息的《溫柔的人》了。 猶記得自己讀完該文,宛如遭雷殛般,呆坐案前,內心況味難以描述。稍回神過來,勉強溯往,彼刻有的是一股深且巨的驚懼及悲哀。 杜思妥也夫斯基寫《溫柔的人》時五十五歲,在一八七六年;我拜讀該文在民國六十五年,時齡二十五歲。不論資質、閱歷、年紀或時代,相差都如此懸殊和遙遠。而且還隔著兩重的迻譯語言,但我卻立刻領受到那股原作者欲傳達的力量。巴赫金創見的「超語言學」理論係建基在社會學,但我以為,或不如把語言學方法論建立在人性論之上,即如杜氏和我溝通相契的中介物與其說是語言或社會,毋寧說是人性來得更中肯。換言之,語言終歸是一種人性的發皇及表徵,說語言,終要歸趨於人性。而談人性,便不能不談那占人性這區塊絕大要角的情感。 《溫柔的人》小說寫個當舖老板以一種謎般的奇特心理折磨著,或說愛著,自己的妻子,直到她有一天絕了望,手握聖像跳樓身亡。故事從他的回憶開始,他回想著這段日子以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對待妻子? 他不明白,而我藉佛教之助,影綽綽明白了這一切的徵結,那就是—「無明」。佛陀反覆開示著這項人之所以會來到的因子,或直說,或譬喻。但倘若容許我用自己的話語來說,我會說,無明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因之因。分明是自己摯愛的人,但自己卻讓對方如此痛苦。為什麼,這一切不知道,不可解。 不久前,縣長夫人吳麗鳳在某個聚會談到她的戀愛往事。求學時代她和如今的夫婿李炷烽縣長交往。一次約會回家,父親嗔罵道:「又去找那個『昌囝』啊?」分明是個優質青年,敢情父親也早已中意在心,但他偏要出之以反向的語言。我試著幫他分析了一下,那即是我們老一輩人慣講一種迂迴曲折的「反話」啊,這或有一大部分還落在社會學層面,再問為什麼偏要講反話,偏要用氣恨來表達,或說藏匿親契呢?那是他羞於赤裸裸拋露出自己正面的情感啊。而這又是為什麼……呢?這裡,就晉入人性最終的領域了。這時我們就只能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碰見了「無明」。 李白〈廬山遙寄廬侍御虛舟〉詩裡有這麼兩句話:「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人要是吞服一顆丹丸,便能立刻到達無有世間無明情感的境界,那當然好,只不過這終究是夢想。不妨再說一遍,因為人的生成正源自於無明啊。當舖老板邊傷懺痛悔往事,邊仍然不失任性地說:「我是一個謎。這個謎就是我的王牌。」《溫柔的人》這篇小說必須和杜氏的另一重要著作《地下室手記》併著讀。《地下室手記》中那位「身懷惡意」的地下人,和《溫柔的人》的任性當舖老板事實上是同一個人。「惡意」和「任性」使我們自由。使我們不致像是一個個被按的鋼琴鍵。即便這又使我們淪入另一種不堪的景境。 杜思妥也夫斯基的意思約莫如此,但佛教告訴了我們,世人根本無明,無明於人終屬不值。無明,有情、眾生、癡、煩惱、任性、心、識,莫非都是同性異名的事物。「可憐身是眼中人」,我們都受制於癡闇,受制於千迴百繞的心,受制於可憐可憫的情感,人啊人。
-
小事不小,小不可輕
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琥亭、彝陵,劉備奔回白帝城,染病不起,病情漸漸沉重,自知不久於人世。於是,速請諸葛亮從成都趕來,交代後事,並取筆寫了遺詔。遺詔是給太子劉禪兄弟的,其中有一句話,流傳千古,成為名言,那就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假如劉禪繼位後,時時謹遵先王此句遺訓,自我策勵,身體力行,說不定不至於成為亡國之君。 話說某報社一位女記者,約了一位知名教授採訪。他們約定的是一個兩小時左右的長談,沒想到談了不到三分鐘,教授就很有禮貌地中止了這次採訪,弄得女記者十分尷尬。教授之所以中止了這次採訪,是因為女記者當著他的臉,把鞋脫了的緣故。女記者知道後大吃一驚!原來她只要不走路,坐下時總習慣把鞋脫了,讓腳輕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小習慣,竟然誤了大事。所以沒聽說人被山絆倒,只有被石頭絆倒。小事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小。 所謂「積薄為厚,積少成多」,<法句經>云:「水滴雖微,漸盈大器」。任何大都由小而累積聚成,大善、大惡都是由小善、小惡所構成的,偉大的事功都是由小成就慢慢構築成的;小小的洞隙,也可能使堤岸決堤,造成大害。所以說「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小,也代表著無窮希望,無量前途。佛陀說,世間上有四種看似很小的東西,卻是不可輕視的:「一、小小火苗;二、幼小小龍;三、年少王子;四、年幼沙彌。」因為「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小火苗,可能釀成大火災;小龍會長成翻江倒海、興風作浪的大龍;王子成為國王,可以造福萬民,或遺禍百姓;小沙彌,假以時日,可成為教化眾生的人天師範,這都說明小不可輕的力量。 美國費城浸信會教會門口,有一位小女孩,因不能進主日學教室在啼哭,牧師看見了這位衣衫破舊的小女孩,牽起了她的小手,帶她走進教室,找個位子,讓她坐下上主日學,這位小女孩非常感動,她低頭虔誠許了願。兩年後,在貧民窟的小女孩,因生病而死亡,小女孩的父母知道她生前,常常到教會上主日學,於是請了牧師來幫小女孩舉行告別式。牧師發現小女孩的一個破舊錢包,裡頭存有五毫七分錢,歪歪斜斜寫了一張字條:「這是獻給神的,要把小小的教會建得大一點,讓更多的小朋友能上主日學。」牧師看了禁不住放聲大哭,這件事傳了出去,有一位地主,要以五毫七分錢的價錢,將一塊地賣給教會建教堂,如今這塊地已成為三千三百人教會主日學大樓,小女孩費盡全力到死前才存了五毫七分錢,我們實在沒法想像那麼少的五毫七分錢,卻能成就如此大的事業。可見大事業、大成就,不一定是大人物才可完成的,任何人都不能小看自己。 佛家勸人行善除惡,莫因善小而不為,莫以人小而可輕,滴可成泉,涓可成河,任何事物由小累積成大,雖然大可能會帶來較多榮耀,也較引人注目,但沒有小默默的在背後付出,如何成就一番大事業。因此我們要有「小事不小,小不可輕」,「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來自我策勵,自能安身立命於天地之間。
-
離島情事
該以什麼樣的角度來判別島與島的關係,誰是主島?誰是離島?誰是誰的母島?我想共通之處:環海而伺。島嶼的形成便成為一種自適、獨處之必要,無關乎面積之大小或凸出水平面高低之別,島就是島。 最早認識自己身處在一座孤獨島嶼時,是在搭船離開島嶼的航行之初。十六歲,青澀、靦腆,似是而非的年齡。暮色滄茫中乍見島嶼的輪廓,確定左右兩端明確的邊際,與廣袤的海洋明確分野,這就是我們成長的島嶼。更早之前,也曾在學校的遠足或是逢大年初九才得以登上太武山頂峰,遠眺視野的極限。但總是風大、人潮擁擠,無法坦然的確認島的周邊,況且那樣的年歲尚無離開島嶼的念頭,也不太在意島的幅廓,只是隱約望見更遠的彼端,等待「反攻」的大陸山河,無邊無垠。 隨著年歲增長,陸陸續續得以走訪各個不同離島的面 貌。除了馬祖和烏坵,和我們有著相同境遇的戰鬥之島,就算想去也遍尋不著出海的路徑。 年輕時受到報導文學所牽動,特別迷戀於澎湖的離島事,先後在不同的季節裡,多次登訪這座狹長、枯荒、空曠、隨處可以近臨海域的美麗島嶼,又因其擁有諸多離島而牽引出種種不同的遐想望安、七美、吉貝、桶盤……。秋冬之際,探訪澎湖最是撼動人心、記憶深刻。年輕、活躍的心,挑戰漫天風沙、追尋荒蕪的浪漫情境。騎著租來的機車環島飆遊,享受無拘無束的快意。民國七○年代的澎湖,車少、樹少、人少、風大、炎陽,迎面襲來的強勁季風,如千軍萬馬之姿,隨時都有被推進滔滔巨浪之中的驚險,對於從小就無法臨近海岸的我,海是另一面急欲探尋的幻夢之鏡,想像、編織著種種關於海洋的可能。而澎湖彼時就有著方便的飛行航線,比南下墾丁或花東海域快 速而便捷。最後一次從澎湖搭乘黃昏的末班飛機,飛返台北。第二日,同樣的航班在接近外海時掉落海裡,也結束了我對於澎湖的迷戀。 二○○四年因參與文建會策劃的烏坵影像展,初識來自烏坵的奇女子高丹華,被她充滿生命力的勇氣與熱忱所感動,檢視著新舊雜陳的記錄圖片,第一次驚訝於國境之內,還有著比金門島鄉更為悲慘命運的離島;一個幾乎要被遺棄的孤涼之島。先天不良的地理條件,又夾雜於大時代的動盪亂局,成為爹娘不愛的兩岸孤兒。然而島上卻有一群誓死守候著故土的老兵與島民,與時代進行著一場沒有未來的奮鬥,這是島嶼族種與生俱備的堅毅性格吧。經過審慎的討論,我 建議以「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為展出主標題,高小姐認同這樣的訴求。我深刻的記得在展覽開幕式,資深作家丘秀芷女士因激動而顫抖的聲音,泣訴她參加勞軍團初次踏上烏坵島時的撼動:「……面對著一座黑色荒涼的島嶼,黑壓壓的一片土地,簡陋貧瘠的生活條件,無法想像島上的人們是如何的生存著 啊……」。 國境之南的小琉球則展現出彷如南洋島系的慵懶與閒散風姿,是一座小巧、熱情洋溢的海島之鄉,貝殼沙灘、熱帶魚族、豐富多樣的新鮮海產、啤酒檳榔、卡拉OK、舢舨、遠洋漁船、黝黑閃閃發亮的漁人膚色、湛藍到讓人隨時都想潛入的美麗海水。因為服海軍役期而結識的朋友,反是在退伍之後成為仿如弟兄般的情誼。每年夏冬二季,想盡辦法騰出忙碌的工作,衝到南方享受無憂的閒逸,順便曬曬台北的蒼白與鬱悶。緊臨屏東、這座以討海為生的小島,提供著台灣 本島終年不輟的新鮮「沙西米」。與海搏命是討海人的痛,特別是遠洋漁帆,短則三五個月,長著達一年半載。昔時在島上結識的多位討海弟兄,後來多位僅剩孤兒寡妻。對於命運,他們自有逆來順受的胸襟,「誰叫咱是討海人,朋友消失了,妻兒仍要討生活,還存活的人義無反顧互相幫忙,照料老小……」朋友平靜的說。 一樣有著南洋風情的綠島與蘭嶼,除了美麗湛藍的山水,更多了關於原住民生態的特有文化風情。但也都面臨著因過度建設開發與觀光而衍生的環境變遷。要拼觀光或是保存傳統,一刀兩刃,都是難解的衝突。我們的島鄉,不也正面臨著同樣的窘境嗎?新建設埋葬了舊記憶,海的兩邊都是群樓簇擁的現代化都市,如何為這個徘徊於保有豐富傳統風情的閩南島鄉,確立一個可以存活,並且與世界競爭的「海上公園」? 離島人之所以特別對於島嶼有深厚的情感,應與地理的屬性有重要的關係吧,四面皆海,島民彼此命運相戚,不同於大陸型城鄉分野的不確定性。人,一旦離開了母島,便自然而然的遙想起關於島嶼的種種情事。
-
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以下事的確令人匪夷所思,連自己都很難相信! 十五年前,就讀研究所時,有位教作業研究課程的王姓教授,聽他說,他們從小就經常搬家,有時三樓搬到十樓,有時東區搬到西區,短則幾個月搬一次,長則一兩年搬一次,因為他父親是有名的風水大師,會觀地理地氣,居家總選在氣運旺盛之地,故兄弟姊妹五人,都為國內外知名大學博士;據王老師說,《銅涵經》是中國有名的地理風水書,但從唐代後,皇室害怕龍脈被破壞,因而恣意竄改書中內容,致使流傳下來的經書訛誤甚多,而他父親王X玄研究風水六、七十年,以勘誤《銅涵經》為畢生職志,歸納了許多觀地理風水的準則,並且屢驗不爽;此外,聽說王老先生還能通靈。 王老師家學淵源,對地理風水的了解自不在話下。我有位學長跟他一塊研究開發了一套相關電腦軟體,論文也是有關這一方面的,我曾經大略看過,只記得裡頭好像有提到什麼男女福元命卦之類的,學長曾經問我願不願意接棒,也跟王老師做這一方面的研究,基於「理性」認知,最後我並未找他當指導教授,不過和他倒還熟識。 去年底,我以「要白天,還是黑夜?要前進,還是後退?」、「請給良心留一席空間」等訴求,參選縣議員(雖然,最後只拿到二百五十六票,但我還是滿懷感謝)。去年十一月十八日,我陪同土地受害家屬,拉著「捍衛土地,還我家園」的布條,從民族路遊行到縣政府前抗議。雖然一心想為受害家屬做點事,但心裡頭確實也不無想藉著抗議來營造選舉話題的私心。 為了新聞效果,和部分土地受害家屬商議後,決定要抱著「神主牌」到縣府前面抗議,以突顯土地被侵占而致使祖先連容身之地都沒有的事實。可是,我卻輕忽了一些民間的禁忌,或者,老實說,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些神主龕裡或神主牌上真會有歷代祖先的神魂!何況,我暗忖這是在為土地受害家屬伸張正義,祖先們如果地下有知,焉能不同意? 選後,怪事接二連三。以往,我幾乎是不作夢的,就算有,醒來後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可是,選後我連續做了好幾天的夢,夢境大同小異,都是三位長鬍鬚的阿公安慰我別灰心,要我繼續努力協助他們追討土地。起先,我料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後來,夢竟然還會連續,對話情節也都十分清晰。我在夢裡發脾氣,對他們說:「你們一直找我有什麼用?應該直接找那些壞蛋算帳、讓他們得報應!」白鬍鬚的阿公聽我抱怨,就用金門話唱誦:「太武山頂講分明,善惡哪通沒報應,眼觀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 年後,王老師和他父親王╳玄第一次來金門,我陪他們遊太武山。走到忠烈祠前,老先生對著我微笑點頭,我也禮貌性的報以微笑,但他的眼神似乎並未落在我身上。他用很低的聲音問我貴姓,我連忙回答姓顏。他每走幾步就點頭微笑,起先,他一點頭,我就跟著點頭,他一笑,我也跟著笑;後來我心想,他的精神是否異常?「您貴姓?」老先生又問。我想老人家莫非聽力退化,剛剛沒聽清?故再次大聲回答姓顏。這時,王老師拉了拉我的手,低聲跟我說:「他不是在問你」!我不明白,不是問我,那是在問誰?我瞪大眼看著老師,他用中指靠在緊閉的嘴唇上,示意我別說話。我心想,老先生大概是得了老年癡呆症吧? 一直等走到「毋忘在莒」時,老先生才又開口。他說,他們三個都姓王!我問是誰?他回說:「三個長鬍子的,你一下車,就一直跟著你。你不是在幫他們追討土地嗎?」。我想開口,老先生伸手制止了我。他說:「我知道,三七二十一、斷根起肖出憨丁。凡昧著良心,侵人土地的,一定會有報應。有三家會斷根絕後,七家厝內有人會起肖(發瘋),二十一家會出傻子。紅紅花也會落入地,青青草也會變乾,這世間,良心是無法度計較的!」 那一個下午,我心情沉重,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下太武山的。
-
溫哥華搶救報人事件簿
––又見弦,想起羅老總 「島之外還有島/海之外還有海/蔚藍之後季節風/以豪雨洗滌了/大地的憂傷……」詩人弦在台上朗誦蔡振念〈失落的島嶼〉;我卻在台下翻著蔡振念的另一首詩〈南洋讀郁達夫〉:「江南到南洋,你走了/一生的時間/毀家紀事,映霞/也無法相隨/孤獨的生,孤獨的死/埋骨的他鄉算不算故鄉?繁華的人聲車聲/那裡還有你的背影?……」 四月八日,周未下午,台北誠品書店信義店,第三輯《金門文學叢刊》發表會,原以為可以見到蔡振念的,有他一本詩集《水的記憶》。瓊林人,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文學系博士蔡振念,寫過一本專著《郁達夫》,現任中山大學中文系主任,前年十一月他邀我到中山大學文學院演講「報導文學之寫作」,想利用空檔和他聊郁達夫,為了趕日落前的飛機,西子灣匆匆來去,未能如願。 那裡還有你的背影?沒能見到蔡振念,意外與弦再相逢。「金門的夕陽怎麼落到『共匪』那邊去了!」回憶在下坑站哨望著移動的落日,弦有著詩人獨有的詩觀察,「連晚霞都分兩邊!」 不知是誰起哄,加上李炷烽縣長的現場邀請,「我願意入籍金門!」與鄭愁予、洛夫同列台灣當代十大詩人的前《聯合報,聯合副刊》主編弦,這一句「誓詞」,成了金門文學發表會的焦點,然後他又背向我,「楊樹清的父親是來自大陸的老兵,算是一九四九年後最早落籍金門者。」 「羅老總好嗎?」八年來每次見到從加拿大溫哥華回台北小住的洛夫與弦,我總會向他們問起羅老總的近況。 一個總編輯,幹到大家熱愛他、擁護他,不惜放棄專欄寫作,聯名上書報老板留住他。羅老總走而無憾了! 甄妮唱紅的一首廣東歌曲〈何妨再醉這一杯〉,填詞人羅鏘鳴,一九四八年生於香港,是詩人,也是報人。青壯時期進入金庸創辦的香港《明報》擔任編採工作。在中文報界建立不畏言、敢批判,有著知識分子自覺、良知的《明報》,幾度易手,後來由馬來西亞商業鉅子張曉卿買下,並在加東、加西、紐約、落杉磯等建地海外據點,羅鏘鳴以其新聞長才,先後出任加東、加西《明報》總編輯暨執行董事。身處白人為「主流」「白流」的報業環境,海外辦華文報大不易,羅老總帶領不到一百人,日出二十大張、三十大張,要在時差時效中兼顧兩岸三地新聞,要聚焦主流社會、華裔社群,憑藉專業與熱情,殺出一條血路,《明報》在加拿大堪稱中文報紙第一品牌,不只吸引香港基本讀者,也拓展了來自中國、台灣的讀者。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九年我在溫哥華三年,天天讀《明報》,又從讀者變成了作者。 也許因詩人、作家出身,羅老總格外重視副刊與專欄,他力排眾議在加西溫哥華《明報》開闢《明筆》副刊,又堅持每天維持一個大版專欄,他也認為專欄不應老是由香港人執筆提出觀點,必須打開視野,有中國、台灣作家的聲音,於是,他邀請當時客居加拿大溫哥華的洛夫、弦、陳捷先、古華及我等人加入專欄筆陣,又把七百字左右的專欄稿費提高到每篇七十元加幣,(時折合台幣約一千四百元),「至少可維持你每個星期的買菜錢。」羅老總曾幽默對我說。 文人辦報的堅持,從不干涉作家言論,即使批評自家報紙,在市場導向及人事鬥爭的紛雜氣氛下,羅老總顯然承受不少來自報團高層的壓力。有次我寫了篇〈懷念高信疆〉,寫當時辭去《明報》集團編務總監的台灣文化人高信疆,文中引了一段話「高信疆這條猛龍過不了香江?」這篇文章引來《明報》高層的嚴重關切,給羅老總帶來困擾,我自動「請辭」,專欄寫作羅老總只一句話「繼續寫!我承擔」。 堅持專業、堅定報人風骨的羅老總,不逢迎、不拍馬,在人事紛爭中吃了暗虧。一九九九年初報社傳出要撤換他,羅老總也早擬好辭職書。我們幾個專欄作家串連好,「搶救羅老總!」搶救不成,集體退出專欄寫作,還管他甚麼「買菜錢」。在羅老總極力勸阻下,包括前香港嶺南文學院院長梁錫華、前台大歷史系主任陳捷先、前政大西語系教授馮奮、詩人洛夫及弦、中國作家古華、香港作家陳浩泉、盧因、阿濃以及我在內十個專欄作家,一九九九年七月十日還是聯名上書到馬來西亞給《明報》集團主席張曉卿,大家推舉弦及我草擬聯名信內容,信中先肯定了張曉卿主席對《明報》的用心及他那句「明報不是我一個人的報紙,它是大家的報紙」宏論,再羅列出羅老總對加西《明報》的具體貢獻,最後一段寫道:「羅氏的辛勤努力及卓越領導是不可分割的,他對明報的貢獻,無人懷疑。如羅氏離職,不但是貴報系的損失,勢將影響此間華人文化社群的凝聚及向心力,為弟等所不欲見。」 這封信是否發揮了作用?其實不重要了,因為羅老總辭去之心已決,我們這些個專欄作家在發信的同時已打著停筆收山了。我們只是要表達對一位敬重文人、無私無我報人的真心感念,同時為華人社會見證一段歷史罷。 又見弦!又讀到四月七日《金門日報》頭版頭條「李縣長:金門日報園地完全公開不會有任何預設立場——鼓勵各單位主官管勇於就社會議論提出說明,澄清並重申個人從來都不會干涉介入媒體」,在媒體弱智、亂象的今日,在《金門日報》亟思轉型並已讀出新意的當下,李縣長如同報人的一段諤諤之言,讀之心有所感。從溫哥華到金門島,島與島,真理沒有假期,報人的良知沒有距離。
-
從楊心宜到蘇桓模
上禮拜我寫了一篇「金門日報沒人看?」雖是疑問句,但應當以肯定句來讀才對啊!意思就是有人看,至少我有在看,不只看,還因著網頁之便,偶爾存起來做檔案,當思想起「赤土濃蔭」(翁翁的用語,我覺得好,所以偷用一下!)裡的故鄉人故鄉事,時加回味,也不失為一種慰藉吧! 遠的不說,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的「小學生園地」,刊載當時湖埔國小五年級楊心宜小朋友的一篇<給媽媽的一封信>,我不僅自己看了好幾遍,也推薦給我的好友、我的甥姪輩們看,因為寫得很真情很動人啊! 「親愛的媽媽:感謝您,把我生下,養我長大,雖然您走了,離開了我們!不過我們不會忘記您,記得以前您常常煮好吃的菜給我們吃,買漂亮的衣服給我們穿,一想到這些我們都好傷心,因為就少了一個人煮飯給我們吃,家事也少了個人幫忙做,更少了一個疼愛我們的好媽媽。 很多人叫我要更獨立,我已經在學習獨立,自己幫忙做家事,教妹妹寫作業……等許多的事,因為我知道,家裡的人都很愛您,因為他們在您走的時候都哭的很傷心,我也是,我覺得很不公平,您幫助了好多人,工作認真,學習事物也很快,為什麼偏偏您這麼年輕就走了呢?……女兒心宜敬上」 隔年,同樣是金門日報出現的標題,三月十五日:「盧標捐地,賢庵里社區辦公室動土」。三月二十五日:‘蘇桓模夫婦慨捐百萬,獎掖大同之家院童上進’;這一天,盧標叔的長子盧禮宇E來了一封郵件: 「在耶穌受難日假期的今日,蘇董的百萬善舉令我翻出這兩段文字來細思: 施比受更有福--聖經上說:「不可為自己積聚財寶在地上,因為有蟲蛀,也會生鏽,又有盜賊破門進來偷竊。要為自己積聚財寶在天上;那裡沒有蟲蛀,不會生繡,也沒有盜賊進來偷竊。你的財寶在哪裡,你的心也在那裡。(for your heart will always be where your riches are.)”--Matthew 6:19-21 --財佈施,法佈施,無畏佈施是大乘菩薩三佈施-- 佛經上說:「若菩薩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金剛經妙行無住分第四 。為蘇董福深德厚的大菩薩行,致禮!讚嘆!」 蘇董,就是蘇桓模(本名蘇德明),和我金中同屆不同班,來台以後時相往還,才從點頭之交變為好友。而在我最困頓的時候,我一度是他員工名冊中的一個,十分享受了他的幫助。蘇董的事業成就,極盡辛苦打拚來的,這不必多說,我們一群朋友,每逢新年,總要挑個日子到他家聚一聚,正正經經地回顧、討論一年來的歡喜哀愁,不像是喝春酒,倒像是開檢討大會呢。 說著說著,我是否曾在去年的聚會中提到楊心宜的文章呢?大約是有的!而記得特別清楚的,是禮宇開講史蒂芬‧柯維(Stephen Covey) 的新書《第八種習慣:從效率到偉大》(The 8th Habit: From Effectiveness to Greatness")什麼叫偉大呢?柯維說:發揮內在獨特的聲音,才是導引我們去成就有價值的事業、真正走向偉大的起點,而最後,它也會激發他人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獨特的聲音(Find your voice and inspire others to find theirs.)。 從楊心宜的心,到蘇桓模的情,難道不是一種可喜的因緣嗎?對於所有瞭解奉獻的真諦而付出實際行動的人,我只能致禮!讚嘆!對此時此地的金門日報來說,也要‘當作如是觀’才好不是嗎?
-
夢子與恐子
夢子與恐子,主宰多少人的命運。以前是夢子當道,風光了幾千年;現在是恐子竄起,獨領風騷的呢!時代不同了,觀念改變了,然而要改變一個觀念談何容易?有時竟得花費幾千年的時間,可見習俗浸潤之深。撼山易,撼習俗難。 夢子的思想,是由告子形成的。告子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古往今來,似乎沒有一句話比它更深入人心,影響的更徹底。因此,多少人為了告子而夢子,受了多少活罪,尤其是婦女同胞。 夢子,植基於宗族主義與土地思想,是儒家學派的闡揚。宗族主義,就是要傳宗接代。無後的包袱,愧對祖先的內咎,拚死命也得生個兒子,有了兒子人生就了無遺憾,再苦也甘願受。其次,農業社會的生產力,取決於土地,土地的耕作取決於人力,「一枝草,一點露」的思想於焉形成,而且深信不疑。 夢子思想,無形中影響中國歷史的發展。中國歷史上擺脫不了治亂的循環套,多少與中國人的人口觀念有關,當土地無法負荷人口的壓力時,就產生動亂。因此,家族主義主導了整個歷史的演變,寫成了悲愴的歷史歲月;因為中國人很少為自己而活。 這樣的歷史宿命最近有了改變,以前是生不停,勇往直前,擋都擋不住;現在是不敢生、不願生,而且催生都沒用。從夢子到恐子(少子化),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為甚麼呢?生產力的改變,造成觀念的改變,鼓動新的思潮。小家庭的興起,宗族主義的減弱,個人主義的抬頭,形成新一波的恐子時代。 恐子時代最大的特色,就是脫離了以農為本的土地思考,進入了知識經濟的範疇。土地生產不是決勝的關鍵,知識經濟才是。同理人口的多寡,無法左右國家的強弱,人口的素質才是;而人口素質的提升,關鍵在教育。因此,以農業時代思考的一枝草、一點露,在知識經濟時代是一種負分。 試看中國大陸十五歲以上的人口,有一億八千萬文盲或半文盲,佔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點八八,無形中是沉重的負擔。這一億八千萬的農業生產力,以歐美先進國家的大規模機械耕作,能抵得上幾許人呢?以知識經濟的眼光看,他們的產值又能抵得上幾個知識經濟人呢?可以說遠遠及不上一個比爾蓋茲。 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最近說,中國需要四種人才:愛因斯坦、杜甫、比爾蓋茲與任天堂。尤其是後二者最為迫切,能不能得諾貝爾獎的人才不是頂重要。這就是知識經濟的眼光,以知識決定勝負,而不是以土地。 因此,教育就是知識經濟發展的基石,主導人生的天命,影響國家民族的生存發展與人民的幸福至鉅,恐子已搭上知識經濟時代的列車,變成小家庭化與個人主義化,努力活出一個人的尊嚴與價值,把傳統夢子的思想埋葬在農業經濟的土地裡、宗族祭祀裡。中國人如能真的擺脫告子的影響,才能擺脫歷史治亂的循環套,也才能找到幸福的出路。
-
從戰略思考層次看馬扁會
就如媒體及一些政治評論的學者專家一樣,社會大眾對這次馬英九與陳水扁會面的期待,大都從雙方的優勝劣敗及能否誤出個具體結論的角度來觀察。吾友老胡看完馬扁會的電視轉播後來電說,真是大失所望,有被騙的感覺,我說這次馬扁會一般的評論都以各說各話、沒有交集,也形不成共識或結論來評析,但是,從馬扁此次會面,雙方的戰略思考層次來分析,則會呈現不同的面貌。 戰略思考的目的,就是在為自己創造與運用有利態勢。馬英九自就任國民黨主席以來,首役「三合一」選舉告捷,聲勢如日中天,儼然已成泛藍共主,也是泛藍群眾二○○八年總統選舉希望之所寄,謝長廷稱之為「馬英九現象」。最近美國之行倍受老美禮遇,行止動見觀瞻,也展現了台灣政治人物在國際政治舞台上揮灑的架勢,這股「馬英九旋風」,刮得民進黨人「皮皮挫」;聲勢正隆之際,先前不願與陳水扁會面的審慎態度,卻在由美返國後獨排眾議,拋出願意與阿扁分享訪美心得及建議「趨吉避凶」的治國之道,黨內外都不太能理解其間的轉折,從戰略思考層次言: 首先,在型塑新的政治風格;馬英九要求與扁會面必須全程公開作現場轉播,在乎的不是對談的結果,其戰略著眼在運用媒體展現其優於阿扁的領袖特質,及其溫和、理性、務實的政治風格,顯現迎向二○○八執政的旺盛企圖。其次,主動出擊,突破圍剿;民進黨自府、院、黨、民代等莫不卯足勁打馬,馬不願與扁以下的人打爛仗,而直接與扁交鋒,不失為上駟對上駟之策,馬扁會使其與扁站上同樣的戰略高度,民進黨呂謝蘇游所謂四大天王已為其拋諸身後。 第三、凸顯阿扁躁進急獨的真面目;馬以中華民國憲法,維持現狀及兩岸關係的論述,彰顯出他的政治理念與立場,對談中數度要阿扁對「國統綱領」、「國統會」到底廢了沒有表態,激得阿扁不得不回應,宣示了其續走偏鋒的政治路線。第四、為二○○八總統大選做準備;馬藉「趨吉避凶」的建議,是為二○○八如果執政先打預防針,企圖轉化阿扁意識形態治國的路線,以免這兩年多繼續空轉;阿扁如仍一意孤行,造成國家體質不良的爛攤子留給將來的接任者,馬已先行預告,他已盡了言責。 再就陳水扁方面言,「三合一」選舉民進黨挫敗後,阿扁民調支持度下滑到「十八趴」,閉門思過怨別人,決心重回深綠陣營,從元旦「積極管理」的大陸政策到春節拋出「廢統論」,就戰略思考角度觀察,確屬高招,不如此,他無法擺脫貪腐的指控及民進黨來自基層要與他劃清界線,甚至罷免他的氛圍與危機。終統使他重登民進黨舵手之位,但是民調支持度仍毫無起色,處此窘境中,馬要求會面,給了他一個起死回生的機會。從戰略思考分析,扁與馬會,大有「禿子跟著和尚走」(沾光)的味道,在現場直播的場合,藉力使力,宣示其「憲法一台」、「公投制憲」等讓深綠民眾聽了就爽的政治主張,能拉抬一點點支持度也好,反正民調再壞大不了少於「十八趴」。 這次馬扁會,馬英九清楚的向國人宣示「憲法一中」、「維持現狀」與兩岸關係的論述,以及發展經濟救民生的看法,同時也成功的讓阿扁暴露了未來兩年多,台灣仍將虛耗在「國家定位」、「兩岸零和」、「公投制憲」的泥沼中。這場馬扁交鋒卻無交集的對談,其後續的政治效應將會持續到二○○八的總統大選,所以,只要政治人物口水戰一日不休兵,小老百姓想要過好日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
發心、伏心、明心
法務部發給各監獄,有關陳 宏先生病發後的第三本著作:〈頑石與飛鳥〉。希望各監獄指引受刑人研讀,進而能從作者的思想,獲得啟示,然後淨化心靈,好好的重新生活。陳 宏原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報館主筆、攝影家、藝評家、曾任教世新傳播學院。自從罹患「運動神經元疾病」,俗稱漸凍人,全身癱瘓,口不能言,食不能嚥,一動一靜都仰仗人幫助,他在妻子劉學慧的協助下,憑著一塊透明注音板,讓他以眨眼或轉動眼珠的方式,確認一個一個符號後,再拼音成文字,記錄下他病中的感受。就這樣辛苦的寫了〈眨眼之間〉、〈生命之愛〉與〈頑石與飛鳥〉三本書。陳 宏現在醫院的現況,就如他的書名:「身如頑石,心如飛鳥」。他認為好死不如「賴」活著,既然要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樣子,活著就要成長。 暨南大學李家同教授在序文說:「陳 宏先生真是一個很好的榜樣,他在全身癱瘓下,靠眨動著眼眸來寫書,竟然要出第三本書了。他的身體被冷凍、被禁錮,但他的思想飛翔,靈魂自由;更重要的是他的字裡行間洋溢著悲天憫人的情懷,為什麼他這麼勇敢,因為他有宗教、有信仰」。誠如星雲大師所說的,陳 宏先生就靠著佛法,走出生命的陰霾。「有佛法,就有辦法」,佛法讓他重拾信心和希望,佛法讓他重拾歡笑與樂觀,佛法讓他解凍重生。 陳 宏先生說:「學佛必先發心,然後要相當伏心,進而達到明心的境界。」這就是我取法努力的學佛次第,真的,一切法從心想生,「心」是那樣的重要,你可曾想過「心」在那裡?不是心臟,不是頭腦,它看不到,摸不著,卻威力無比,既能控制我們的思想,又能影響我們的行為。經云「一心十界」,即一念心具十法界,是說明我們的起心動念的這一念心裡,就是包含了十界眾生。我們的心中擁有的金錢、名位、權力、愛情、榮譽、得失、忌妒、瞋恨等,十法界都在我們的一心。我們每天生活中,可以說都在十法界之中遊走,我們一會兒上天堂,一會兒下地獄,那什麼是天堂?什麼是地獄?一心念為善,那就是天堂,一心念為惡,那就是地獄。我們的心,天堂地獄,上升下墮,這樣的心妙不妙?妙啊!「昨日夜叉面,今日菩薩心,菩薩與夜叉,相隔一條線。」一心念可為夜叉,一心念可為菩薩,菩薩與夜叉本無二,只在一心念善而已。 如何發心,伏心,明心呢?〈勸發菩提心文〉云:「入道要門,發心為首。」發心即發願,有願就有力,發心就能肯定自己的力量,從發心中,我們可以擁有無盡的寶藏。發心學佛,佛寶智慧可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金剛經〉告訴我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應降伏其心。〈西遊記〉多變、刁鑽的孫悟空,就象徵我們的心,唐三藏在他的頭上戴了一個金箍,來降伏他亂來,使他知所節制。同樣的,當我們興起邪惡、瞋恨、憤怒、嫉妒的心,應立即降伏,不使滋長。進而就能達到明心的境界,明心,〈佛光大辭典〉解釋:「明」即遠離無明而達於徹悟之境地。「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明心就是這赤子之心,人人本具,所謂「明心見性,入於佛慧」,讓我們打開純善心門,點亮自己原有的那盞純善的心燈。
-
泛黃
略帶泛黃退色的畫面裡,一張張意氣風發的顏臉,有著青春飛揚的神采。透過液晶螢幕,檢視這些有著遠久歷史的照片,輕易的就陷入那些風華正盛的時歲。都是些熟知的藝文前輩、他們正盡情的扮演著他們那個時代各自的角色,一絲也不曾保留。我在想,如果沒有了這些照片,年輕就像一幕幕曝了光的膠卷,什麼也無法留下,就算再美麗燦爛的年華也終將被遺忘。 近期,替弦先生的有聲詩集作品負責設計編輯業務。弦先生神來一筆,在進入二校稿時,送來一堆為數不少的老照片,都是他一生中最精彩的記錄照。面對這一份突來的驚喜,既高興卻也為著必須完全推翻前期作業的流程暗自苦腦。詩集,大部分是弦先生青壯時期的作品,詩人浪漫的節奏與行雲流暢的手稿,加上詩人親自朗誦、有著優美音聲的CD,因為這些意外的組合,整個作品集頓時豐碩、亮眼不少。原來只是文字,因為有了聲音、有了珍貴的記憶影像,一切便都真實活絡了起來。 回憶真是美好啊!尤其是步入中年期這道藩籬,忍不住有些頹喪、感覺越來越遲鈍的年歲。 工作性質之故,有諸多的機緣可以接觸到許多正式出版前的一些手稿真跡、照片、攝影或插畫作品等等,這是一分特別的際遇,雖然只是經手機緣。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經歷、或是未能親身參與而錯失的因緣際遇,都是珍貴的過往,如佛家所說:「當下即是永恆。」詩人、作家以文字抒發了屬於他們身處的時代記憶,藝術家用圖像或創作品表達他們的看法,就算普羅大眾也可以選擇他偏愛的方式,記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整個文明史不就是這般的累積匯聚而成嗎? 照片是一種真實而浪漫的記憶。二○○四年應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之邀,參與規劃製作「少年十五二十時——作家年輕照片展」、「二○○五年親情圖——作家用照片說故事」,更早之前也經手過一些展場的規劃與文宣設計案例,如文建會策劃的「邊境之境.離島之島——烏坵人文影像展」、中華民國社區營造學會推出的「日出之島.蘭嶼關懷影像展」及金門文化局主辦的「百年遺影——尋找金門消失的歲月影像展」等等。儘管屬性不同、各有各自的主題與傳達訴求,但共同的特色就是照片的見證,以大量的老照片喚醒人們的記憶與關懷,以影像代替文字;經歷過歲月洗禮的泛黃記憶,無須過多的文字敘述,我們從影像中看見歷史過往的痕跡,熟稔而親切、溫馨而感傷,那些消失過往的煙塵舊事、不復重現的昔時輝煌。 最不忍憶及的是民國五、六○年代的金門故鄉,多麼艱辛而貧血的時代,沒有太多機會得以相機為消逝的島鄉留下記憶。那時,拍攝一張照片是何等慎重的事,更遑論能夠擁有一台照相機的遙遠夢想。二○○五年和樹清兄與進業兄一起參與胡璉將軍百年紀念專刊——《金門風雲》的編輯作業,得以重現胡將軍家藏的一些民國三、四○年代的記錄照片,為金門歷史留下極其珍貴的檔案記錄,雖然是以軍方新聞角度拍攝的檔案記錄照,少了些屬於民間生活面相的鏡頭,但是每一張泛黃的相片都彌足珍貴地記錄了金門的歷史身影。 常常想起昔時慈祥的頂堡老祖母孤單卻開朗樂觀的形影、有著一身技藝,能吹簫拉琴、雕刻大大小小陀螺的古寧頭姑丈、頂著一大把雪白美鬚長及胸口的麵線四叔公、能吟詩頌詞、溯古論今的清風叔叔………。戒嚴下的故鄉,僥倖的遺留下完整的古典閩南建築,成為我們驕傲的遺產。但是更珍貴的記憶之印象,卻無法重新拾綴,童顏如夢、昔人已遠颺哪………。一度聽說官方有意蒐羅、出版金門的老照片,為消失的歷史存證,不知道這一本引人頸盼的照相本子何時得以顯像? 沒有影像記錄的年代,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所有的際遇,隨著年歲一切都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
清明,遇見同桌的妳
在二十四個節氣中,既是節氣又是節日的只有清明(雖然金門民間也重視冬至,但並未當成節日看待)。清明作為節日,雖然至唐代才逐漸形成,但作為標誌時序的清明節氣則早在漢代就已經有了明確記載。西漢時期的《淮南子.天文訓》中提到:「春分後十五日,斗指乙,則清明風至。」「清明風」即清爽明淨的風。《歲時百問》則說「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 清明節,和古代的上巳節、寒食節則另有一番合而為一的演變過程;不論是上巳祭祀神鬼或宴遊曲江踏青的民俗,或為了紀念割自己大腿肉餵食晉文公的賢臣介子推,功成不居、隱居山林,最終卻因晉文公希望放火燒山逼他出來,以便酬謝,想不到介子推寧死不出,因而有三日禁火及吃寒食的習俗。 如今的清明,祭祖掃墓成了唯一的重頭戲。一些年代久遠些的祖墓,湮沒於荒煙漫草間,子孫們每年短暫上演的披荊斬棘,都只為了在祖先的墳頭掛上幾葉紅白黃綠的墓紙,至於幽明生死的了悟,很難想像有多少人在意。 今年清明,金山公墓除了爺爺的舊墓,又多了父親的新墳。為了順道至外曾祖墳前上個香,憑著記憶,便在一列列的墓道間穿梭著。我不經意的看到那位高中時代模擬考時坐在我旁邊的董倫山學長,他曾經那樣熱心的教我提高記憶的閱讀法,告訴我讀文科時應該把頭往右側偏,讀數理科時則得把腦袋向左側偏,他熱心的拿著當時金門還少見的了英語成語片語書借我,叮嚀我必須熟讀熟記;當年曾在金中校刊上看過他寫的一篇文章,至今仍然印象深刻,篇名是《動盪時代的忠義之氣,期與斯人慷慨同》,裡頭引用了好些陌生的哲學家,如尼采等的名句,讓我好生欽佩。後來,他不負眾望的考上台大,再後來聽說他生病了、休學了,最後選擇讓自己停格在燦爛的雙十年華! 我也看見小學時很要好的同學維仲,他曾送我一只陶製的、拇指甲般大小的小豬,曾經和我玩著激烈的打仗遊戲,扭打中竟被我打斷了半截門牙;他摺的紙飛機可以從運動場跑道的這頭,一直飛呀飛呀的飛到另一頭,打在正玩著翹翹板的同學身上。後來,不知道怎麼了,老師說他出疹子,再後來就聽說他不幸病逝,那一年是小學三年級。 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遇見了小學那位和我同桌數年的女同學。三十年前,家住官路邊的她,在離自家不遠的花生田裡,不幸被軍方演習的流彈誤傷而身亡。我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少不更事的歲月,那些男女同學壁壘分明,卻又同桌而坐的青澀時光。我盯著墓碑默然,腦海裡浮現了大陸那首由老狼演唱,紅透大江南北的歌曲──「同桌的妳」。 「明天妳是否會想起,昨天妳寫的日記?明天妳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妳?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妳,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妳。誰娶了多愁善感的妳?誰看了妳的日記?誰把妳的長髮挽起?誰給妳做了嫁衣?妳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妳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妳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間就各分東西。誰遇到多愁善感的妳?誰安慰愛哭的妳?誰看了我給妳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裡?從前的日子都遠去,我也將有我的妻;我也會給她看相片,給她講同桌的妳。」 十二歲同桌的妳,一樣的多愁善感,十二歲同桌的妳,偶爾也跟我借半塊橡皮,只是更多時候,是我朝妳借東借西;十二歲同桌的妳,只是一位童養媳,雖然終究沒來得及穿上嫁衣。啊!從前的日子都已經遠去,而我也已經有了我的妻;雖然再也尋不著妳的相片,不過我還是會和她講一講,同桌的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