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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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與女
宣傳車上擴音器正以高分貝播送競選口號,聞之激昂,尤其是那別出一格的曲調,更顯鷹擊千里的出征鬥志!鵬舉不禁為當初力排眾議,摒棄那些流俗的競選歌曲,堅持採用「黃埔校歌」作為競選歌曲而自得;因為只有鵬舉知道,作一個優質的選舉示範,毋寧是此次參選更重要的使命感! 走出競選總部,跨上宣傳車上眺望,停靠在路肩蜿蜒的車陣,壯盛飄揚的旗海,忙碌的眾人,益令鵬舉熱血澎湃;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部隊終於來了:自怒潮山莊趕來的康拜、天祥、國強、明生等那種效率、投入及有條不紊的動作;尤其是康拜,那種默契及認知,鵬舉終於明白何謂上陣自家軍的道理。望著舖天蓋地的國旗旗海,恍如漢光武帝收復洛陽之歷史畫面,鵬舉竟忘形長嘯: 不圖今日復見漢軍之威儀! 看來今天的全島遊街造勢,已足夠一掃多年來之陰霾;鵬舉不禁有點斬除污穢選風,王師出征的快感。想到此,得意地拿出早上剛到的文宣,這份有女兒「小記者赤山社區暨澄清湖生態報導夏令營」照片在內的文宣,鵬舉一看再看,看得雯娘都吃醋: 「你是在看文宣還是在看你女兒!」 「真是有女萬事足;可惜兒子太小,無法來參與!」鵬舉邊看文宣邊自言自語地說著。 「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雲起響應,就在今朝!」看著看著,重耳竟高呼起來,此時,坤垚走過來跨上車,瞄一下鵬舉手中政見附和說道: 「鵬舉!真不是蓋的,也只有我們才有這種政見!」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鵬舉心裡這樣應著;不由想起日前語嫣在電話中的那段話:「昨日看許倬雲老師『市義千金』文章,提到抗日戰爭時,公路上千百成群的難民四散逃命,尋兒呼娘。在接近戰場的村莊,晒榖場上躺滿無人照顧的傷兵,呻吟哀號……」語嫣難過地停了一下: 「如今每一想起這段文字,就難過不已,誠所謂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戰爭總是不好的……」語嫣說到此,似乎說不下去,半晌,她繼續說道: 「希望老師一舉當選;實踐生平大志!」 「可憐烽火連江右;愁聽寒山寺裡鐘!所謂上兵止戰,以史為師,讀過古希臘史的都知道,就因斯巴達與雅典內戰不休,且雙方都有過引波斯為援手的事,當年捍衛希臘文化的理念遂丟在一旁。最後北方文化落後的馬其頓,竟以武力統一了希臘,古希臘燦爛的文化,自此成為歷史陳跡,想起現在政局……」鵬舉有感地應道。 坤垚看鵬舉未答腔,無趣地下車走開;此時,雯娘突過來: 「剛才王桂蘭來電話,你寶貝女兒來了,十分鐘後到機場,找個人去接她吧!」 「當然是我去!」想到這個念國一的寶貝女兒,鵬舉心情立即忭躍起來,多年來多少風雨,這對寶貝兒女才是他最大的支柱。因此二話不說立即跳下了宣傳車,準備開車去迎接這個心肝女兒,天可憐見,讓女兒目睹父親開疆拓土的壯舉;讓女兒親炙父親對心肝女兒的那點溫馨。 「但剛才不是廣播二十分鐘後車隊就要出發了嗎?你是主帥,萬一趕不回來怎辦呢?」 「不管了,我開快一點,千萬別讓眾人知道我離陣!」鵬舉早已啟動車子,絕塵而去,反正車紛人吵,誰也沒注意到鵬舉離開。 仗著路熟地便之利,鵬舉幾乎是全程超速趕至機場。終於十分鐘不到就到機場,顧不得停好車,就往候機室衝,卻不見女兒,問服務台才知還要五分鐘才到。鵬舉焦慮來回走著,好不容易見到多日不見女兒,清純女兒一見父親,尚不急不徐走來:「爸!」 「心肝女兒;快走!」鵬舉一把拉走女兒快步上車,女兒一臉茫然。此時手機響起康拜聲音: 「學長!你在那裡?車隊要出發了!」 「我到機場接女兒;正要回總部!」 「什麼?學長,你到機場接女兒……」鵬舉顧不得回應,帶著女兒疾馳趕回總部。 手機再度響起:「你在那裡?車隊要出發了,怎找不到你,霎娘說你去機場接女兒,這裡有一百多輛車子,你隨便找個人也可以去接,你到底在幹什麼?」震巽的聲音大得連萱兒都聽得到。 「爸!那聲音好兇,好像是阿伯聲音!」 「沒事,妳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爸,開慢一點,小心啊!」 好快,記得那年女兒才六個多月,鵬舉帶著她從台南回家,把她平放在後座上,誰知這小妮子一直哭鬧,鵬舉立即當機下高速公路,改走省道,不捨地把她抱在左手臂,用右手單手開車,雖然很辛苦也危險,但鵬舉卻是洋溢著溫馨。轉眼女兒已亭亭玉立,鵬舉不由生起一股後繼有人的欣慰。 「心肝女兒,爸知道了,諾,妳看這個。」鵬舉邊開車邊拿出文宣給女兒,分享他的傑作。 「是什麼?」 「我們正站在歷史的轉折點上!」 「爸!我看不太懂!」 「沒關係;妳只要知道爸曾打過光榮的一戰就可以!」鵬舉滿足地望著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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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酒,金門乾啦?
「哥倆好啊,四季紅。」「七巧,七巧。」「八仙啊,三星高照。」「全來啊,全來。」「喝。」「不行,沒有滿。來,拿酒來。加,再加。乾。」酒拳百百種,我卻都不懂,被轟。 回到金門後,此起彼落的酒拳聲不絕於耳,不管午飯或晚餐,喜宴或聚餐,鄉親只要進了餐廳,也不管大小餐廳,常會看到桌桌高粱堆如山,在高朋滿座,酒酣耳熱間,更有好飲者,挑剃年份,講究度數,錙銖必較,說得頭頭是道,一副行家派頭樣貌,把一些不善此道者,唬得一愣一愣地,他卻洋洋自得,好跩。 金門高粱酒是金門的命脈,五十幾年來屹立不搖稱霸國內,替金門創造了不少利基,它是金門的寶,可說是「金門之光」,鄉親與有榮焉! 去年賣酒又創佳績,收入新台幣112億5千多萬元,等於每天賣出3千多萬元,每個月賣出9億3千7百多萬元。對一個長住人口只有4萬多人的「小島」可謂「大成績」,但是小島的小民有否享受到更好的福利呢?我看是付之闕如,即使有,也是雞筋豆削,聊備一格,做做樣子。但是上繳中央的菸酒稅卻有新台幣46億元,如果把此金額像新加坡今年的退稅,拿出來分給目前擁有金門戶籍的8萬人口,每人大約可分得新台幣5萬7千5百元,如果是用來建設金門,那更是嚇嚇叫。 我並非主張抗稅,但是大家有沒有看到,台灣有那一個縣市政府像金門這樣「規矩」地交稅? 很多偏遠東部縣市或中南部縣市,自已現吃都找不到銀子了,那有多餘去繳稅?即使有稅可繳,也會想盡辦法能留下來的都要留下來,最後在無奈下,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拖拖拉拉的繳上去。繳了上去後,還要再想盡辦法哭窮,去爭取中央更多的分配款及補助款,好比交5億元,再要8億元,一支一收還有得賺。那像我們繳了46億元,中央只補助30幾億元,這種虧本生意竟然只有金門做得到,說好?是規矩守法乖乖牌,說難?是愚笨無能呆呆牌。 可以把錢留下來嗎?相關法規我不懂,但是看看國營的一些公司,不都是有設立很多基金會、研發單位、投資公司等等嗎?甚至提高員工薪資、加發獎金、獎助民間社團等等。金酒公司或縣府主管單位有想過嗎?是的,有想過。敢做嗎?怕怕,不敢做。對吧? 民國93年(2004年)7月2日在金門縣文化局成立第二天的座談會,我曾建議金酒公司可成立10個基金會,每個基金會3億元,每年再撥款進去及孳息金額,就可活用在金門各領域及獎助海內外與金門相關者。現在如果不趕快想辦法去做,等到夜長夢多到時同床異夢就別怪琵琶別抱了。金酒公司大膽地做些好事吧!別讓鄉親笑你是守財奴。 金門要做的事一大堆,金門也有錢,但是金門的鄉親卻都苦不堪言。做生意就像開店在喝西北風,又冷又頭痛;做粗工就像餓狗在啃乾骨頭,又飢又肚痛;做農地就像老牛伏犁??維艱,又累又腿軟。除了軍公教,金門鄉親難睡覺,但願不覺曉。 高粱酒好喝嗎?好喝。鄉親呀!少喝一瓶吧,不管它是幾年份,也不管它是幾度,酗酒傷身,能保持清醒維護健康才重要。拼成酒仙打通關就了不起了嗎?帶醉開車小心臨檢,酒後亂性丟臉殆盡。 如果一天到晚只會「乾啦,乎乾啦!」那總有一天金門也會「乾啦,乎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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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意
穿著出眾的單身女郎,沒由地引人側目,似乎隨時隨地都有招蜂引蝶之嫌,尤其是端著一臉潔身自愛的高學歷女生,一身花花綠綠迎著陽光的朝氣,背影下總有詭異的冷冷覷視和令人不安的悶騷原罪。原罪或許起於女為悅己者容的成見,殊不知女者之容,悅己的成份比招惹悅己者的目的,比重懸殊得讓抱著這道成見之牆的人無法想像。陪太太買衣服的先生們都知道,當太太比著一件衣服問你好不好看時,她往往早已心有定見,你說好的她能指出缺點,你說不好的她能說出一串道不盡的好處,最後你說:「隨便,妳喜歡就好。」她會說:「你幫我看一下嘛!」這就是女人。她首先要悅己,然後才是要悅己者見她的容。有時候後者悅不悅其實不頂重要。容能悅己,才是真正的一件賞心樂事。 妹看著我滿衣櫃的花花綠綠、大紅大紫,幾乎失聲的驚叫:「哇!一櫥的花!你還真的一件件穿出去呀!」「為什麼不,我平日就這麼穿著,不過是家常衣服罷。」當時我正穿著綠地粉紅牡丹花土布大襟衣,兩個妹妹從餐廳一路指著我衣裳又喜又笑的,跟著我回家參觀衣櫃。「你什麼時候穿起這麼花的衣裳?」「不好看嗎?」「太好看了!你不怕太招搖?」「招搖惹誰?我結婚了還怕人追呀?」妹愣一陣,低低的說:「真是結了婚才不怕招搖。」 妳怕什麼呢?系上某女生偶爾穿了一件裙子就被說了半天。說些什麼?也沒說什麼。那就讓人說唄。 許多人一生一世努力的求名求利,平凡的求利不過就是為了滿足某種美好生活的構想;平凡人的名若可求,也不過就是成為眾所周知的話題之一。名人衣食你都可以放心談論,褒貶羨慕皆可有之,換你來讓人談論一番有何不可?非關道德的毀譽值得怕嗎?流言可畏有時候也是傳說來的成見。 但我結婚前,還真是怕隨衣而來的暗中窺視,也怕被無意招惹的人追求。大學到研究所整整憋了七年,終於為了穿上收藏多年的美麗衣裳自在地走上大街,讓身邊那個最少說話而以為最安全的男人牽住了手,我和我美麗的鮮色衣服們自在的擁舞,讓身邊那個人擋去所有令人不安的目光。 台北小居的陽臺有幾根唐竹,窗邊一盆茉莉,桂花的枝椏扶疏,如今正有點點金黃噴香。那是外祖母舊厝的天井,季節的味道。風吹落桂花粒在青石階上,時光流成畫的景狀。我穿出祖母的斜襟大褂,將一件件絲綢與棉布印花衣在竹影花香間抖開,如意襟、琵琶扣、龍紋繡、織金錦,花團錦簇,是榮華富貴的顏色,一邊還有藍染印花的棉衣,逕自散發著墨的幽香。我沉迷在祖母時代的氣味、色彩,及各種曲折有緻的服裝造型與裝飾線條裏,常常不能明白,這麼別緻而出色的美好工藝,怎麼會在這力求獨特的時代,被牛仔與T恤淹沒。老照片裏看著年輕時候的老祖母們穿得精神抖擻、神采飛揚的華服,我千欣萬喜地穿著出門,卻怎麼總在別人的眼光裏讀到奇裝異服的神色,那是內衣亮片都引不來的驚奇。我知道這是現下真正的奇裝異服。然而,祖母時代的華美與精緻,我在時尚街頭尋尋覓覓,也只能找得到一點點一點點的近似。當手工成為標榜商品價值的利器時,才忽然領悟,那個時代的精緻,原來正是手工的歲月,針線絲縷,是經心經眼的纏繞指間織就的。那個時代的美麗,現在看來真是驚奇。我領略了別人不無羨慕的訝異,卻也同時覺察到一種已經或即將俱往矣的惆悵。 鹿谷烏龍有古老的味道,是經年栽茶做茶的師父,才提煉得出的歲月的芬芳。每當戀古之癖來犯,就有落花流水紋的衣袖,執壺煮茶來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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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門
在大學錄取率只有百分之十幾的年代,我們每每把上大學形容成擠進一道窄門,今天大學錄取率已趨近百分之百,「大學窄門」當然已成為歷史名詞,然而就人生而言,每個人在社會上求生存,何嘗不是要擠許多窄門呢?大學窄門固已不再,但學生競爭一流大學的壓力未曾改變,求職者搶奪高科技或電子產業的職位也不容易,教師甄試、公職考試在經濟遲緩的今天年年報考人數激增。何以致之?資本主義下的台灣社會資源分配不平均,造成所謂M型社會,使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為了更好的生活條件,大家只好往擁有資源的窄門擠。這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必要之惡,它固然避免了共產國家人性怠惰的弊病,但也鼓勵了人類嗜血的動物性,使社會中少了愛、同情、和平等等可貴的情操。因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生存法則往往是零和(Zero-sum)遊戲,贏者全拿,在這種適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競爭場域裡,人們看到的往往只有強者或成功人士。 但資本主義社會在中產階級萎縮之後,成功者只能是金字塔頂端的少數人,何況我們社會中所謂成功往往是以名利或財富、地位來衡量,於是在窄門效應中,失敗成了大多數人的普遍經驗,造成許多人心理上的挫折創傷。我們很少教導我們的學生或子女,只要每天進步一點,只要克服生活中的某些困難,只要生活快樂喜悅,只要達成一個合理的目標就是一種成功。台灣的社會並不如北歐的一些國家如挪威,貧富差距不大,國民的生活條件相距不遠,弱勢者也有很好的社會福利,於是在生存法則下,大家只好拚命擠成功的窄門。在通往成功之路上,憑自己努力的當然有,但也不乏把別人踩在腳下,暴露人性邪惡一面的例子。 文明為求進步,競爭是必要的,但競爭而為惡性,就是社會發展的扭曲了。社會當然有一套遊戲規則如法律、制度等來規範競爭,但制度是人訂的,人也就可以遊走制度的邊緣,如拉關係、走後門、立黨派等,尤其在民主法治尚未深化的台灣社會,人情等人的因素往往使西方制度橘逾淮而為枳。以學術界而言,我國的大學模仿歐美,今天台灣國立大學中的教師更有百分之七、八十以上留學歐美,但許多西方大學立意良好的原則如教授治校在台灣卻窒礙難行,人情佔了很大因素,人情也使得許多公平競爭的制度打了折扣。例如教授升等雖有制度,但許多人升等之時,往往受到刁難,這種事在學術界時有所聞,原因往往是同儕間的競爭。 又近年來大學遽增,教育部倡言退場機制,如此一來,大學的競爭更加激烈。回想當初教改廣設大學,為的是改善大學窄門的窘況,但只要資源分配不均,競爭必然存在。尤其教育當局廣設研究所之後,已使研究生的增長為大學生的五倍,許多博士生畢業即失業,並沒有工作機會,大學退場之後,連現職的大學教師也要和中小學老師一樣成為流浪教師了,社會的挫折感只怕越來越普遍。政府廣設大學的政策,完全沒想到就業問題。有人說:政府貪污不可怕,政策錯誤才更可怕,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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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倪振金先生〈閒談金門作家〉
倪振金先生元月三日一篇〈閒談金門作家〉,點出本人文章〈說金門文學缺乏的兩種人才〉一文缺失,指出個人目光不夠高遠,胸襟不夠寬大,眼裡都是「區域之限、意識之隅跟籍貫等政治元素之別」,倪先生並列舉《文心雕龍》、楊牧等文學理論精髓跟作家意見,以為佐證,個人受教甚多,卻不能認同。 倪先生結論提到「由於淺碟文化的泛濫,加上後資本主義的操作,以致影響讀者接近雅文的機會,亦侷限了作家的視野,令人浩歎。有鑑於此,倒不如不分畛域,引介大家作品於讀者,或許較為至論」。文中還提到「創作對作者而言,是不斷深掘自己心靈的過程;而讀者則是不斷深尋的歷程,兩者都饒富意境」。 若說,我寫〈說金門文學缺乏的兩種人才〉是希望金門能有一等的、偉大的「作家」,倪先生的〈閒談金門作家〉相對上,更則希望金門能有一等的、偉大的「讀者」,這是兩文出發點的不同了。從一般「讀者」邁向一等的、偉大的「讀者」,都需要祝福跟期許,但個人腹笥甚窘,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有什麼樣一等的、偉大的「讀者」留名青史的。而倪先生所舉的義大利的劇作家(Carlo Gozzi)、劉勰、周作人等,都是以著作留名,甚至倪先生列舉的依楊牧言,提到夏丏尊的記敘文、許地山的寓言、徐志摩的抒情文、林語堂的議論文、胡適的說理文、魯迅的雜文等,莫不以著述、而非以閱讀留名。 個人當然同意倪先生所言,讀者跟作者一樣重要,但是在金門,是需要重量級、國際級的作家跟藝術家的。這種需要,可分作文學跟政治立場來看待。設若黃春明、高行健或羅丹、畢卡索、張大千竟是土生土長的金門人,這將會如何改變金門島的命運?對經濟產生多大的影響?金門在臺灣政治舞台、國際舞台,將產生多少發言權? 個人寫〈說金門文學缺乏的兩種人才〉時,當然沒把文學看到這麼功利,反而是來自一種焦慮感,但倪振金的文章看起來,卻似對金門人的普遍焦慮缺乏了解。金門人犧牲生命跟青春,護衛臺灣數十年,金門人曾是忠貞不二的戰士,我的親弟弟跟鄰居,國小畢業就跑去考士校,堂哥還因為金門背景,擔任過總統府護衛,而當年,又有多少父老兄弟,在戰火下搶灘,因構築工事而犧牲生命,這是金門苦難的歷史,也是金門人永遠的痛。若倪振金先生能觀察短短十幾年來臺灣的變化、金門的改變,或許就能明瞭我跟許多金門人的焦慮,而不至於提出「區域之限、意識之隅跟籍貫等政治元素之別」這樣的,讓我不知何以面對、因應的說法了。 金門縣長李炷烽多次在施政報告提到,金門人要當自己的主人,不再當被奴役的工具;立委吳成典不惜舉辦金門獨立公投,以抵制中國白酒進口;金門籍代表作家楊樹清甚至在離島會議,當著金門鄉親、離島代表跟中央官員(儘管來的只是小官員),嗆聲金門要獨立。新科立委陳福海以離島建設為政見,凸顯金門建設落後。走訪民間,常聽到對中央的不滿,《金門日報》副刊年前還有一篇撰寫金門獨立的小說。建議倪先生可以思考,何以短短十幾年,對臺灣、對中央都忠貞不二的島民,卻產生這樣的大逆變? 後殖民風潮下的去中國化、本土化,以及因之產生的臺灣最大、臺灣第一等呼聲,都讓離島邊緣化了,離島人在離島,就像不停漂往邊境的異鄉人,倪先生還可以再關心一下,若臺灣國成立,金門何在?基於被邊緣化、甚至被抹滅化的命運,金門以及金門人能不徹底看清楚自己所站的地方,探尋未來的出路嗎?金門人必須勾勒藍圖,揣摩危機,想像未來,而身為金門籍作家,也當共體時局,最好,真能生個土生土長的馬克吐溫、托爾斯泰或畢卡索。 不是金門人要劃分畛域,不是金門籍作家要割分文學的地盤,而是,金門被逼到絕路了,若我們心中還有故鄉、還有金門的存在,金門就是我們唯一的根據地。這次,金門人不反共復國、不成為反共踏板,而要幫自己打一仗。 文學的價值本在抵抗時間、空間的磨刷,顯現其內涵跟價值,身為寫作中人,不會不明白這道理。但倪先生所言的「作者深掘心靈的過程,以如椽大筆自然宣洩;所謂君子不器,提筆如行雲流水,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也」,難道,金門人就不能這樣被期許嗎?金門如果出個倪先生所言的大作家,豈不比出個一流的讀者,更值得慶祝? 誠然,金門文學在金門,如倪先生所言,是非常困窘的,倪先生認為作家應以真性情為文,不分地域跟籍貫,我卻持相反意見。金門文學沒有清晰面貌跟特色,正因為金門人缺乏自我認同,甚至以身為金門人為恥,當一個人無法面對自己的故鄉,又怎能奢談真性情?沒有真性情,又哪來「感性、知性交相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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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禱子德芬芳眾緣和諧──參加「佛光山2008年翰林學人聯誼會」記要
「佛光山2008年翰林學人聯誼會」,今年元月廿五至廿七日,假佛光山如來殿舉辦,來自世界十六個國家──美國、日本、澳洲、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以及臺、澎、金、馬、中國北京媒體等的各行各業社會菁英──百位各級學校校長、二百位教授、老師、財團董事長、碩博士等,和各地區社區大學學員約有二千人,法喜充滿,會聚一堂聯誼,在這裡我見到好久不見的善知識,法師像金蓮淨苑前住持滿維法師、蒞金輔導金門會員大會的如堂法師,親朋好友像連襟鄭遵顗、周月娥副分會長夫婦、周軒任老師及其令堂義工、師兄師姊像曹金平、陳清秀、譚講師、蕭麗歡常務監事等,蕭師姊、慧寬法師和我,九十五年同時榮獲全國好人好事八德獎的表揚,真是相見歡。 翰林學人聯誼會,我們恭聆了慧寬法師的「現代人的身心安頓」,慧寬法師是我女兒書菲佛化婚禮的主持人,也是我崇拜的校園講師;又恭聆了佛教界才女慈惠法師的「佛教經典選粹」以及星雲大師的「佛教問題探討」、「佛教與現代問題」、「佛光山的人與事」等開示,都受益良多。並且欣賞由慈容法師所主持的「佛教樂藝饗宴」,由諸法師與大慈育幼院院童聯合所精采表演的梵唄唱誦,令我們嘆為觀止。 感謝金門協會輔導法師──妙嚴法師的來電要我參加,而且還要我多找人共襄盛舉,雖我努力了三天都沒有達成任務,但也因之才努力說服、拜託內人周老師前往,她也是第一次上佛光山的稀客。希望她能經常和我一起學佛。 會長二任四年,參加過許多會議活動,以這次與星雲大師的接心最長,感受受益當然也最多。回想另一次與大師坐得最近的接心,是大師上人蒞金主持佛光山金蓮淨苑上樑典禮,在尚義機場貴賓室候機時,聆聽大師對金門發展的看法,過後我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一篇文章:<大師送觀念,誰要就給她>,把大師對金門的關懷、關心傳送給大眾。 佛光山四大宗旨:「教育、文化、慈善、共修」。星雲大師尤其注重教育,對僧侶碩、博士人才的培植,不遺餘力,他認為財物救濟是消極的,教育才是積極的救濟。在「佛光山的人與事」課程中,大師所介紹的僧團組織主管,大半都是碩博士畢業優秀人才,他不但叫得出他們名字,連他們的專長、背景了解的一清二楚,記性之好,令人驚奇。現在每年要花臺幣三千萬元學雜費,培養在各國就讀的碩、博士生。大師也慈悲地成立大慈孤兒院,收容照顧和教育一些的孤兒,讓他們能像一般家庭健全發展,如有棄嬰沒有姓名,為了報戶口,都跟大師姓李辦理。如今從會場上我們看見了,碩、博士已在工作上發光發熱,而院童傑出的表現,既能背誦經典、英語演講,又能翻跟斗,成效顯著,相信二、三十年以後,也將是碩、博士人選,佛光山的中堅、棟樑之才。 大師上人已八十二高齡,這次授課還全力以赴要與全體學員接心,除了不辭辛勞作三次專題約五、六小時的開示,和主持個把小時的新年摸彩活動外,還用心良苦,文情並茂地為我們寫了一封長信,好令人感動。茲節錄前、後數句就能顯示大師心志:「各位護法、朋友們:新春好!自前年宣佈『封人』後,我的弘法歲月並未休息,依然在推動教育,閱讀寫作,課徒開示,復興祖庭,及宣揚人間佛教中,一心建立善美淨化的地球,而不敢有片刻的懈怠,年月忽忽的過了,……眼下又是一個春秋。浮生悠悠人間千山路,我的熱血能為眾生奔放多少?我的心意能為佛教奉獻多少?趙州八十猶行腳,為的是探求內心至真至善的境界;我一介僧侶,年過八十,行腳世界各地,但求『人生三百歲』的生命毅力,持守好我一生奉行的戒律:『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戊子年元旦,衷心祝禱人人開發本性所具的『子德芬芳』,各個國家能不分地域、種族、膚色,邁向『眾緣和諧』攜手共創同體共生的人間淨土。 星雲合十」。 在「佛教問題探討」的課程中,承辦者中華總會秘書長覺培法師,向大師提問:「師父要寫很多文章,又要到處弘法,每天把您的行程安排地滿滿的,請問師父會不會感到厭煩?」師父回答;「感謝大家重用我,忙,就是營養;忙,才少病惱。所以,在忙中,有數不盡的樂趣;在忙中,有無限的喜悅;在忙中,能安身立命。忙的生活實在太美妙了!在忙中,我感到懶惰懈怠實在就是罪惡。 」大師的「人生三百歲」哲學,就是要發揮一個人要當五個人來工作的效能,他說:「這是一場與時間競賽的馬拉松賽跑」。大師的精進,值得我們效法。 覺培法師一共提了十二個問題請教大師,如風水問題,大師說:「佛教看風水,日日是好日,處處是好地。當年佛光山荒煙蔓草,經過四十年的慘澹經營,努力建設,如今已是佛教聖地,當年有人說佛光山面對高屏溪,流水會將財富帶走,大師認為,佛法要藉這法水長流五大洲。所以風水在我心裡。」篇幅有限,恕不能一一盡述。 在「佛教與現代問題」的課程前,佛光之友總統候選人馬英九蒞臨會場,引起一陣鼓掌歡呼,馬英九向在座的翰林學致敬意,表示佛教是社會上游的工作,是治療人心的根本。他推崇星雲大師所推動的人間佛教,對淨化人心,改良社會的重大貢獻,致表感佩。大師說,出家人不干政,但要問政,要關心政治,要關心民間疾苦,近幾年來,臺灣經濟蕭條,失業人口多,民不聊生,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我們豈能不關心?大師幽默說,像馬英九現在也是失業中,請大家幫他找個工作做,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 結業時,大會規定我們寫下最受用句子幾則:星雲大師的生活哲學:「不忘初衷,不請之友,不念舊惡,不變隨緣。」;「以退為進,以無為有,以空為樂,以眾為我,以教為命。」;「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常住,功德歸於檀那」。慧寬法師身心安頓的認知要「自我覺察、善觀因緣、正面思考、自我對話、常保定力、感動感恩」;行為要「廣結善緣、成長學習、參與活動、樂於分享,去除習氣」。慈惠法師的經典選粹:「入道要聞,發心為首;修行急務,立願居先。」;「佛法大海,信為能入,智為能度。」;「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能行忍者,乃可名為有力大人。」;「照顧腳下。」;「平常心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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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從教科書談起
世界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主辦的2006年PISA「學生基礎素養研究計畫」,針對56個國家,每個國家抽取四千五百名至一萬名的15歲青少年作為評估對象,應用紙筆測驗衡量這群初中學生的閱讀能力、數學能力和科學能力,在2007年12月初公佈結果,亞洲地區的國家,學生素養均質甚佳,在閱讀能力方面:南韓第一、香港第三、日本第十五、台灣第十六;數學能力方面:台灣第一、香港第三、韓國第四、日本第十;科學能力方面:香港第二、台灣第四、日本第五、韓國第十。台灣學生在科學、數學能力上均有不錯的成績,但在閱讀能力的成績排名第16,成績較不理想。 學者研究指出,閱讀能力強的人不但比較容易找到工作,甚至薪水也比較高,…閱讀能力強的人擔任高技能白領工作的機率就明顯高得多,而且閱讀能力比學歷高低更能準確預測一個人在職場的發展。愈來愈多的科學研究發現,通往美好未來的必經之路在閱讀,而且愈早啟蒙愈好…。(湖北省教育科學研究所,葉 平整理),因此閱讀能力的養成幾乎是社會與學校所關注的事。 學生閱讀能力之養成,和學生的閱讀態度(興趣與否)、閱讀時間(每日固定時間)、閱讀環境(家庭與學校閱讀空間)、讀物的多元性(單元與多元),均有所關聯,如何導引學生喜歡閱讀?建立閱讀習慣?讓學生接觸到不同類別的文章?這是我們教育現場亟待努力的。 在學校各個領域的教學成就,其實都和閱讀能力有密切關係,因此在培養學生閱讀能力上,若能預先設想學生未來可能的角色,將來他們也許會是老師、律師、醫師、會計師、工程師、秘書、老闆、實業家、科學家、記者、黑手工人、演員、藍領白領階級等各種人物,因此在閱讀取材上,除了陶冶性情的文學作品之外,也可從實用功能的角度上,取材於新聞報導、政論文章、科學論文、劇本、研究報告、統計圖表、網路信件、雜誌八卦、公文書等,而在文體上,辭意優美典雅的文言文,翻譯名著的文章亦不可或缺,也就是說閱讀能力的養成,除了教導學生欣賞文學,讓學生能綜合資訊,提出自己的思考分析,才是培養閱讀能力之道。 海峽兩岸在教育政策上,對於閱讀的推動也都刻意著力,只是策略有殊別,從兩岸的語文教科書編訂上,可觀其端倪,台灣從1985年及1998年的部編本,發展到2002年的民營審定本,由於授課時數的減縮,課文內容篇數也大幅度縮減(以2002年的民營審定本為例,各家版本的篇數,每一冊均在11-15篇的範圍內),另一現象是文言文選篇減少,鄉土文學錄取增加,使得教科書整體內容趨於簡化、生活化、通俗化與本土化,與大陸(人民教育出版社)所編印的中文教科書相比,我們的份量顯然輕薄許少(以大陸人教版七下的教科書為例:凡分六單元,精讀課文有15篇;略讀課文15篇;外加課外古詩詞背誦10篇,名著導讀3篇,附錄2篇,共15篇,其餘各冊篇數大致雷同。),大陸教科書的一大特色,是以單元專題規畫,選文按照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自我三大板塊配置,取材羅列古今中外的名家範文;此外另編有「自讀課本」,作為學生的補充教材(以七下課本為例,共有24個小主題,內含78篇分章,篇章內容是教科書六個專題的細化,因此「自讀課本」是教科書的延伸、擴展與深化。),這樣的內容份量,確實質量數量高於台灣審定本的教科書。 寒假時我在廈門中山路的新華書局購書,走到教科書書櫃,正巧碰到一位女學生也在購書,我詢問是雙十中學初一學生,我請教她這厚厚的教科書與「自讀課本」,教師如何教完學生如何讀完,他答以教科書的每一篇課文,老師都有教,只是加上*字號的老師略教;而自讀課本,老師要求學生一定要看,而且老師會不定時抽查,她自信的說一個學期長長的時間,哪會讀不完?我驚訝於她的回答,當然也對大陸的語文教育紮根深化,留下印象與狐疑! 我在想芬蘭學生在國際學生評價項目各項素養均名列前茅(PISA2006芬蘭學生科學第一,閱讀第二,數學第二),據報導芬蘭18%的中學生每天花一、兩個小時,單純為了享受閱讀的樂趣而閱讀,就因為芬蘭學生閱讀能力強,連帶影響到其他領域的學習成就也提高,而我們教育部從90~92年推動「全國兒童閱讀計畫」,93年起針對弱勢地區國小推動「焦點三百國小兒童閱讀計畫」,95年起針對偏遠地區國中推動閱讀推廣計畫,政策的推動頗多頗勤,但在教學現場上,我總感覺閱讀的績效不易不彰,我想如何培養學生閱讀的興趣與習慣,是閱讀成敗的關鍵。 我在想我們若能在教科書之外,也能隨冊編訂延伸閱讀的補充教材,讓學生除了讀教科書的文章,也能增廣閱讀的觸角,增加閱讀的量;或是在閱讀策略上,也能學習韓國推動「晨讀10分鐘」,利用晨間頭腦清醒時刻,養成閱讀習慣;或是在彈性課程開設閱讀課,這些…,或許是增強閱讀素養的途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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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
我在一家規模龐大資訊公司服務,負責計算機視覺的開發工作。我時常讓自己深深沈陷在回憶中,一般是在休息或獨處的時候,但有時工作期間也會如此。我相信回憶裡一切事物的存在,縱使它們不具有現實的可檢證特性。芬妮說我是個極端的懷舊主義者,這與我工程師的身份毫不相稱,但我喜歡如此。 回憶像一種孤獨的旅遊活動,旅途中有著各式迷人的景緻,我在各段旅途都設有記憶的界碑作為索引,界碑通常是那段旅途中最鮮明的一組影像,比如說,小學五年級的我得到全校演講比賽第一名。這個事件是由幾張並不完整的影像所構成,其中一張是擺在教室屋頂角落灰綠色的擴音器的影像,擴音器像朵喇花的形狀,中心有凸出的圓柱體。我抬頭看它,因為它正播出我演講第一名消息。我看到了小學的我和同學在清掃花圃,我們拿著笨重的竹掃把。花圃在教室正前方,抬起頭正好可以望見擴音器。 回憶常常就是這樣展開的。首先找到索引,然後沿著線索追蹤下去,就會有連綿不絕的影像被揭開來。我甚至看到我流著淚在陰暗的儲藏室裡背誦講稿,也看到了班上一位女同學因為沒有被選上比賽代表而賭氣脹紅的臉。 我的工作性質偏重在數位影像處理,就是把一張影像變成數值資料,再把這些資料拿來作各種微分,積分或濾波的運算,最後把運算結果還原,希望得到一張最清晰的影像或者可供辨認的圖形。我的實驗室裡有完善的電腦和週邊設備,也有咖啡沖泡器、躺椅和所有單身寢室可以找得到的東西,我經常在此熬夜。在實驗室裡只有兩件事可做:工作和回憶。有時芬妮會打電話進來,她總是打斷我正在進行的工作流程,要不就把我從回憶的旅途中召回。「X,我找到一家餐廳,脆皮鴨非常好吃,在和平東路,下班一起去如何?」「X,你有沒有在想我?」芬妮的聲音常使我想一種皮薄、肉脆、又甜又多水份的梨。 回憶的途中,我曾看過這樣一張影像:課桌裡有一只女生署名送給我的水梨。這個索引帶我看到了高中時代的我和我的父親,影像裡父親因為大聲斥責我的成績而使得臉部筋胳浮現。我看到我坐在教室裡沮喪的樣子,以及一個白淨瘦弱的女生,「X同學,吃個梨子對你的臉色可能會好一點。Y敬上」。父親正在房間憤怒地撕碎我的一封信,那是我的第一封情書。我還看到了用黑色細字鋼筆寫的部份內容,「…記得第一次遇見…總是在人群的遠方…笑容…交往…」。 芬妮說回憶次數增多是種心態老化的現象,像我這種年紀不該老是生活在回憶裡,畢竟,回憶是種消極的生命型態,是種老年人對過往日子的憑弔。芬妮有深厚的心理學造詣,她說,何況,回憶總是摻著許多不真實的想像材料。我在這時候提出抗議。芬妮說: 「好了,不談這個了,我們晚上吃什麼?」 有時候旅途過於漫長,或者因為長時間的回憶而覺得疲憊,我會在界碑的地方停下來休息,沖一杯咖啡,檢查一下我的電腦檔案,到目前為止,我的電腦磁碟裡共存有數萬張數位影像,其中有人造衛星的遙測影像,有生物、礦石的顯微照片,以及天文攝影的檔案,這些多半是其他單位委託處理的照片。還有一些是私自替朋友存錄的照片,我經常在朋友生日的時候把他的影像印在賀卡上寄給他,「天啊!你是怎麼做到的?」沒有人猜到卡片上的影像選自某張團體照,是經過轉換、強調、多重濾波後的成品。 我曾經把芬妮的照片跟林青霞的照片並列在螢幕上比對,隨後把兩張照片重疊,再利用影像處理技巧慢慢修改芬妮的照片。由於兩張照片拍攝的角度和神情不一樣,所以又找來十幾張林青霞的照片逐步比對修改。我保留了芬妮照片重要的特徵,譬如嘴角的痣、耳環、髮型,當然,還有臉型輪廓。最後我還拉寬了原來照片的色度差,使皮膚看起來更加白晰。在芬妮生日那天,我把這張放大彩色的照片送給她,她驚異得張大了嘴說: 「你簡直是個魔術師。」 回憶是件孤獨的事,整個旅途中只有我一個人以及那些令我快樂、驚愕或羞愧的影像。有一次我想找芬妮,沒有一塊界碑可以指示芬妮的線索,我甚至不知道芬妮是誰。 而回憶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坐在電腦顯示器前舒適柔軟的沙發上深深想者,每一張影像都那麼永恆地存在,那麼真實地陳述著我的希望、失望、愛悅和憂傷。我再度進入回憶,把不同時空的我的影像疊合起來,見到了一個陌生的人,他對我微笑,沒有疑懼沒有欺騙,他真誠而且似乎有著洞悉一切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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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韻──一位陌生女子的來電
「……信上開題的稱呼是『你,永遠不知道我的你』。他迷惑了,這是稱呼他呢?還是指一個虛構的人物?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一直讀下去。……『我買了你的全部著作,如果某一天報紙上出現了你的名字,這天便是我的好日子。你信不信?我讀你的書,讀到可以背誦。如果有人半夜叫醒我,提示一句,我立刻能接著背下去;甚至十三年後的今天,也還是如此。你的每一句話,對我都好像是聖書,我的世界完全因你而存在。在維也納報紙上有音樂會首晚演唱的消息。我看了立刻便想,不知你最欣賞的是甚麼。到了晚上、我在想像中跟隨著你,自己在心中說:『現在他走進大廳了,現在他在找位子坐下去了。』這樣子上千遍地想像著,只因為我曾在音樂會上遇見過你一次』……」。 ──褚威格(Stefan Zweig 1881-1942)《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沈櫻譯,1967) K.T: 我在丁亥年除夕前兩天接到妳的來電、又在戊子年正月初九接到妳的來信。 「沒想到一分鐘就能找到你」、「很高興竟然能和您本人聯絡上,看來我是鼠年行大運」,電話中、書信裡,妳毫未掩飾「遇見」的喜悅。妳指的一分鐘,藉由「Google」搜尋後,發現找到我的最快方式是《金門日報》。妳立即撥了通電話到金門的報社。我不知妳這位台北人是否驚動了正召開或已結束幹部會議的黃雅芬社長;表明心意,「那位聲音聽起來悅耳的女社長很爽快地給了你的電話。」 妳來電的傍晚,我正趕寫除夕《浯江夜話》專欄要刊登的<回江手勢後的輕扣柴門>,六點半又得趕赴台北市延吉街「老夫人」餐廳的一個飯局。報社在等我的稿、友人在等我的赴約;寒雨飄落,除夕的氛圍,台北又濕又冷,我寫稿的手抖顫顫,寫作的情緒則帶焦躁、不安。妳如蓮花般開落的音韻讓我停下了筆,我甚至不知道妳是誰、忘了是在接聽一位「陌生女子」的來電。 妳說妳是我的「讀者」、不是「普通讀者」。是持續讀我書、看我文章的「長期讀者」,應該有十幾年了吧。我真的不認為我有「讀者」或「粉絲」這回事,何況不是「普通讀者」;但妳清楚地說出我書中、文章裡的一些細節,譬如《天堂之路》所處理的新移民、多元文化,又如幾篇報導文學所投注的邊緣、弱勢族群課題,以及新近《浯江夜話》的感性抒情,「從你的背景資料看出你是『有點年紀』的人,文字中呈現的成熟、深度性也夠,最吸引我的是,仍有著年輕、生命力的展現,還有,經過多少現實生活的淘洗,但看得出你還在堅持你最初的選擇──文學。」 K.T,妳是誰啊?說是「陌生女子」,但又聽不出陌生;說是對我的「溢美」,但又不覺客套。「我見過你的,好幾次,在公眾場合,通常你是在台上演講、座談、授課的那人,我是台下那位安安靜靜的觀眾,除了偶爾的眼神對望,不曾與你有過任何對話、互動,也從未向你要過一張名片,可以說,我知道你,而你不知道我──」,那麼,也是妳看得見我、我看不見妳囉。 妳再次讓我墜入時光隧道的雲霧。我試著打開記憶之匣、喚回幾次公開場合殘存的影像。是否有妳在其中?所獵得的畫面是空白或模糊跳動的。 「不打擾你寫稿了,新年快樂,祝你鼠年心想事成──」,十多分鐘的通話後,妳跟我要了通訊地址,妳似乎早已清楚電子信箱之於我等於虛設,妳不想抄下,妳要一個可以貼郵票、寄信件的地址。 掛下電話。趕完稿。出門前,我忽地想起甚麼。我走入書房自書架底層抽出一本泛黃的年少典藏,奧國小說家褚威格寫的經典名作《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隨手翻閱,一些曾經熟悉的情節又跳入眼簾、回到心裡,「名小說家亞爾曾上山去度假,現在一大早回到維也納來。在車站買了一份報紙,打開一看那日期,才猛然想起這天是他的生日。『四十一歲了!』閃電似的這麼想了一下,既不高興也不感傷;坐上計程汽車,瀏覽著報紙向家中駛去了,又呈上一疊等待他拆閱的信件。……那裡面有一封非常厚,信封的字跡又很生疏,引起了他的注意。……信上的開題的稱呼是『妳,永遠不知道我的妳』。他迷惑了,這是稱呼他呢?還是指一個虛構的人物?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一直讀下去。」 K.T,出門的路上,我不斷咀嚼、玩味著《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裡的故事。我當然不能自比是小說的主角亞爾,我身上也不可能發生那般戲劇化的演出,然而,妳的來電、或許還可見的來信,過程中的確存藏著太多的難解。只是,與妳短暫的談話、交流,我已可認知妳不是「普通讀者」。這讓我驚喜、感動;寫作的人即使不知他的讀者在哪?藏身何處?但心底總期待可以唱和的聲音。我慶幸有妳讓我聽見。我納悶是,妳既選擇了做一名長久支持、但沈默的讀者,又為何在現此時跳了出來?妳的行為語言還傳達了一份急切。 「很高興竟然能和您本人聯絡上,看來我是鼠年行大運!也恭賀您鼠年心想事成!」春節過後、西洋情人節的第二天,我收到妳貼郵票的來信,「與您分享一個信息,相信對您的創作一定會有很大的幫助。二○○七年十二月下旬,我在紐約百老匯碧肯劇院(Beacon Theater)觀賞『美國神韻藝術團』的演出」,妳來信一開端就傳遞了邀請重點,「在您尚未觀賞之前,請容我對該團演出的讚嘆『記憶中長久以來未曾有過的藝術饗宴!』。節目內涵超越了種族、文化間隔,為各個族裔的人所驚嘆、落淚。現場大方的報以持久的、如雷的掌聲,久久不願離場,讓在場的東西方觀眾靈魂融為一體。散場後很多觀眾表示:『神韻不單屬於一個民族的,神韻是屬於全人類的』。」妳說,紐約市長彭博,嘉許該團的精采演出,特將二○○八年二月七日定為「中國新年日」。 信中,妳又寫道「我在該節目中看到人類道德、人類正統文化的再現『至善至美』。比如西方的文藝復興也是體現宗教勸人為善的內涵……,這是我迫不及待想寫信告訴您的訊息。」 在北美、歐洲、亞洲、澳洲等四大洲六十多個城市巡迴演出超過二百場的美國神韻藝術團,春天就要來台灣了,今年三月十五日至十八日將在台北市國際會議中心登場,已很難訂到票了,但妳有兩張票要送給我,「赴一場心靈的饗宴,許一個美好的未來」、「這場饗宴值得您挪後一切行程來參與」、「請告訴我時間,我來安排座位」。 K.T,謝謝妳。費盡心思,一位陌生女子的來電、來信,竟是一段「神韻」的觸動,也如一個神秘的、美麗的隱藏。或許我不該用「陌生」的。也但願我這篇文章沒「消費」到妳、驚擾到妳。妳真的不是「普通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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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預言及其他
我喜歡對我的畫作說話,它們也喜歡與我對談,在橫生枝節、不順遂的日子裡,這些「對談」顯得更具積極意義,繽紛的色彩也稍稍撫慰我漆黑如墨的心境,例如一則「光的預言」畫作如是說:「打開記憶之窗,紅色的喇叭花眼睛瞇成一條細縫,一盞燈的靈魂跟著鳥翅飛過不會變味的藍色天空,那是我們都相信的,不會太亮也不會太白的光的預言。」 而另一幅標題為「胚胎」的畫作,我為它寫的旁白是:「紅紅豔豔,清清淺淺,一步一徘徊,尋找生命的根源,也許近山、近水、近松竹,也許近寒、近火、近孤與獨,只能一步一徘徊,走在清清淺淺,紅紅豔豔的光影前面。」 而當我的心境隨遭遇迭變時,那畫與話便形成「裂‧痕」的主題,它們一起說:「每一個撕裂的慾念,都在我的體內生長成一棵樹、一條河流,每一幅畫的前身,都有一隻飛鳥,竄出我的頭蓋骨,而繽紛的色彩背後,則暗藏許多失落的情緒,想要彌補那些追討不回來的東西。」 人生路,且戰且走,總需一個據點來滋養自己,所以我越來越喜歡我的兩張超大型畫桌,它們得來不易、卻又十分精簡速成,而且造價低廉,散發獨特的利用功能,我新近所完成的30號和50號畫布,都是在這兩張大畫桌上「旋轉」出來的。 剛開始畫30號畫布時,我正忙著協助「樂生療養院」走上街頭抗爭,每次去「樂生」開會時,我的車後座總載著四張50號畫布,因為個展的日期、場地早已敲定,而我準備參展的四張50號畫作卻尚未完成,只好常常帶著畫布、顏料一起行動,利用時間在「樂生──怡園」揮灑。 「怡園」有一個溫馨的迴廊連接小花園,我盡量搶天光著色,在空曠的迴廊擺上兩張長桌,畫布就可以360度旋轉,而蟲鳴、鳥叫也自動參與色彩的遊戲,就連屋角的蟻窩也傾巢來湊熱鬧,有幾次金龜子在我頭上盤旋數圈後,瞬間突擊撲飛上我的調色盤,我畫布的一角遂有了牠即興參與的痕跡…… 那一段忙碌的日子,面對正義、公理難伸,我們這群不斷被警棍推擠、被迫押上警備車的抗爭伙伴們,在心情激憤、鬱悶難解時,也同步在樂生規劃許多藝文活動,我每日載著畫布搬上搬下走過怡園的斜坡,似也被看成「靜態吶喊」的一部份,為了充分掌握、有效利用時間,在公、私領域皆能完成預定計畫,我常等不及畫布的顏料慢慢變乾,加緊以吹風機去催促進度,那時活動長桌上的畫布,也快速的以360度的自由旋轉,跟著耳畔嗡嗡響的蚊子,一起在夜裡迴旋獨特的畫風曲調。 個展之後,那些沉重的畫框或挾持或護衛著畫布,全都得退居到屋子的角落去,以便騰出空間給新萌芽的畫布搖擺想像。我在「樂生──怡園」的裝置藝術暫告一個段落了,這時我才真正感到麻煩來了,在居家有限的空間裡,怎生讓接續而至的大畫布再360度旋轉呢? 幸而有「怡園」的「靈動」經驗,我去B&Q採購了大大的厚木板,以居家原有的書架當桌腳,快速組合成一張大畫桌,之後又去木材行添購另一片更大的厚木板,擺放到舊家的書房裡,再以現有的兩張書桌當襯底及腳架,再組合成一張更巨大的畫桌;目前這個階段,我暫時是不必擔心無處作畫了,因為新、舊兩個居家,皆有自己專屬的大畫桌了,而且它們是活動的兩塊大木板,可以隨時靈活調度空間,也可以兼作其他用途,包括鋪上一條大布巾,瞬間就可轉換成一個理想的燙衣小舖,也許因為它太好用了,家人都喜歡隨手將各式各樣的雜物往大畫桌上一擺,我每次找不著東西時,也都會先去那兒瞧一瞧、翻一翻,反而應該是主角的瓶瓶罐罐顏料,已經無法立即辨識,反而得在作畫前,先去騰清、歸位其他雜物,我才能與美麗的顏彩再度親密交歡,然而我還是很開心,我的畫桌在家中所扮演的神奇角色,所以最近又完成一幅題為「知己」的畫作,並且為它寫道:「漂流在水中的聲音,化成各種影像,穿過我的慾望肉身,一個緊挨著一個,互相交談,時而共舞,他們會不會凝聚在水底,像水草一樣搖曳,相信風雨是濕的、熱的、影子的最最知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