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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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思考
我的作家朋友黃克全問我:科學的終極關懷是什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多數科學工作者不常想到這類的問題,不過這不代表他們的懶惰或科學素養不夠,而是因為科學家的思考路徑與人文學者不同,甚至連提問的方式也不同,有時縱使回答了,常常也是為了遷就人文學者的理解角度而作的說明,未必是科學家自主意識的發抒。 那麼,科學家是如何思考的?我想從一個如同變形蟲般出沒在每一個科學領域的一個共同核心概念:「系統」談起。 系統概念的形成是人類發展理性思考的一個自然發生的過程。人類藉由圖像、符號來呈現他們對自然界事物觀察的結果,接著描述事物與事物之間的連結,於是形成結構的概念,至於觀察事件之間的順序和相關性則產生了時間的概念。這三者統整起來,就是系統思考。 我們的老祖先曾經用八個符號(卦)來表示真實世界的組成元素和意義,這種作法在科學上稱為建模,也就是以符號將真實世界概念化。由於八個符號不足以表示真實世界的複雜度,因此兩兩排列這八個符號就產生了六十四種組合,六十四種組合構成觀察和解釋真實世界的一個系統模型,其中任意六個爻所組合成的一個卦代表一個系統的狀態,藉由爻的排列結構和順序,得以讓我們以這預先建立的符號系統去理解和掌握事件的組成元素,事件的關連性和因果關係。 這是科學工作的初步,也就是以系統的概念建立可觀測的、或是可控制的真實世界的模型。有了模型作為基礎,我們就可以用類比和演繹的方式來從事件的分類、預測甚至進行控制。一旦操作失誤或準確性不足,就回過頭修改模型,以求改善。這個過程中,不斷的驗證和修正使模型漸臻完美,並且累積了大量基於相同系統概念的科學知識。 科學家對科學的信賴感就是建立在這個程序上,這種信賴感有時甚至強烈到近似於宗教信仰。許多科學家或是科學社群的錯誤偏執也是來自這裡,因為他們沒能意識到他們所理解的真實世界其實是局部的模型世界,這個模型又形成於局部可被觀測的真實世界。 因此,科學家的思考被侷限在有限的系統概念裡,在這個系統中思考,所有事物都是明確可理解的,所有推理步驟都可以掌握,據此產生的所有結果可以得到科學社群的認可,宇宙和生命的事實可以得到安置,所以科學是令人安心的。科學的應用和服務可以讓一些人感到滿足和成就感,不過這是另一個層面的事情了。 不同的文化和民族會發展出不同的系統模型和概念,近代科學文明使得全球的系統概念趨於同一。這個系統模型就是以笛卡爾為主要標誌的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笛卡兒在1637年所出版的<
>一書中奠立了近三個世紀以來科學領域所遵循的理性主義典範。他陳述: 『把一個困難的問題分解成一些可以解決的較小問題。先解決那些最簡單、最清楚的問題,一一理解後,再逐步升高層次,探討複雜的事物。』 從理性主義的觀點來看,系統作為一群個體的集合,其內在的特性獨立於外在環境的影響。系統可以分割成幾個個體,也就是子系統,每個子系統可以獨立地被觀察、分析和理解。所以對於系統的理解和掌握,可以透過對每個個體的理解和掌握,再將其組合成系統整體,這是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一個概念。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的第二個概念認為系統具有可預測性。數學家拉普拉斯說: 『我們必須將宇宙萬物目前的狀態視為過去狀態的結果,同時也是未來狀態的成因......沒有甚麼是不能被確定的,未來就如同過去一般將呈現在我們的眼前。這是理性主義的原則。』 理性主義的系統思考看待系統為一具有高度的內在恆定性的結構,其行為模式與環境無關,系統行為既然可以預測,自然就可能加以控制,例如藉由一些操作系統內部的特定變數就可以改變系統的行為,所以它具有可控制性。系統被視為一個封閉系統,系統的正常運作繫於成功的調控系統的變數,也就是透過控制或管理的手段,使其達到平衡、穩定跟協調的狀況。 醫生把人的身體看作一個理性主義概念下的系統,就像卜卦者透過對卦象系統去看待真實世界一樣,同樣透過模型;社會學家把社會看作一個系統;經濟學家把股票市場看作一個系統;政治學家把選民和政黨關係看作一個系統;生物學家也把特定生態和環境看作一個系統。這個趨勢使得當代所有關於特定領域的知識操作、演繹和生產都在理性主義系統模型下進行。 理性主義系統思考在穩定的社會中可以運作得很好,因為系統被視為一個具有恆定結構和行為的整體。然而當代社會、全球經濟,以及人類科技文明的急遽變化(如這三十年來的全球變遷趨勢),已經使得傳統的系統思考陷入困境,由於各種政治、經濟、社會現象的理解誤差、預測偏離、控制失誤的案例層出不窮,顯示出理性主義的系統模型不再適合作為泛用的表示、解釋和操作真實世界的系統模型,我們需要新的系統概念和模型。 近三十年來的科學發展正朝向這個方向努力,科學家們正以極大的熱情投入諸如複雜系統、混沌、碎形、耗散結構等等新的科學理論,試圖建立更好的系統模型。而這些模型,終將會如同三百年前的理性主義概念一樣,在未來的歲月中,逐漸改變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 有緣加入浯江夜話的筆者行列,如果能夠有所貢獻的話,我其實更期待在這個原已豐饒的園地,引出另一個知識的向度,而結合新向度的座標系統將因而開展更大的文化對話空間和視角。 至於科學的終極關懷,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
返鄉的地圖──尉天驄教授的叮嚀
「幾年前,聽楊樹清談到他父親的故鄉,我就對他說,這真是應該寫出來,應該就像沈從文那樣,用白描的手法寫出來。他一直沒寫出來,真是該打屁股。」 I.I,我收到妳手繪返鄉地圖的同時,十月二十三日,尉天驄教授讀《兩百個玩笑》,給黃克全寫了封信,信裡提到我和一本未竟的書;尉教授在信中述及一口氣讀完《兩百個玩笑》,已無法分辨這是「詩集」,還是「散文」、「小說集」?「是一連串的時代悲劇,人性孤影,生命的感嘆……,這幾年來,台灣文壇一塌糊塗,作家們沒有生活,沒有關懷,專寫些情慾的作品……,這真是文學將要死的『朕』兆,文學之死不可惜,但它在警惕我們這是台灣死亡的預告……。 黃克全在電話裡一字一句地將尉天驄的信唸給我聽。重九之日,我一邊看著妳的地圖,一邊準備出門參加「九九重陽秋之聚─2006文藝界重陽聯誼活動」,唸著《文訊雜誌》請柬上的一句「即使道途紛擾,我們依然謹守秋聚之約」;念著作家隱地的焦急「劉枋八十七歲了,必須坐輪椅出席」;念著今年四月十六日駱珞的邀請,李重重、許玉音、我與八十五歲的胡品清教授在晶華酒店蘭亭的晚宴,引自《全唐詩》她視為美學上高遠境界的「落花人獨立,微語燕雙飛」的《落花─三語唐詩》,過不了重陽,竟成胡品清最後的絕響。 漸漸消逝的年代、人與記憶。尉天驄啊!當年《筆匯》、《文學季刊》、《文季》等重要文學刊物的主編、寫出那麼美的小說《到梵林墩去的人》、掀動台灣鄉土文學論戰的要角,「我雖已年過七十,仍嘗試著反省人生,近年寫了『歲月』十帖,是實驗之作」……,給黃克全的信,他又透露出即將重現的歲月之書《棗與石榴》。 I.I,尉天驄致友人書的一小節,又泛起我在金廈水域所許下的家族史書寫聲浪。那是二○○一年的十一月七日吧,金門解嚴九周年日、金廈航道重開的第一年,與尉天驄等文士登上首度專案許可文化直航隊伍,自料羅灣發船的太武號甲板上,尉天驄談起一九四九年的大撤退,十六歲的他從江蘇碭山原鄉流轉來台灣;我說起了我的父親,一九四九年,正是這道水域,改變了他的一生,也影響了我的島嶼我的家族的命運。 我循著父親的生命線索,拚湊出一張不確定潮汐的撤退地圖。 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情勢逆轉。元月起,父親隨著部隊自天津、河北、山東、江蘇、浙江,一路流徙到福州,六月七日接獲城門鄉駐地晉陞為中尉附員派令,分發至交通警察部隊機三分隊待命。父親已意識到一場大撤退的無可逃脫於天地間,只是不知將撤往何處?東山島?大陳島?海南島?猶在多種謎題的猜想,交通警察總隊再奉命由福州轉進廣東汕頭。漲潮日,父親與同行的十九軍兩個旅萬餘兵力上了船,目標是舟山島。航過險礁,又一個緊急命令下的掉頭轉向。十月二十三日上午,風急浪高,船隊在缺少裝卸設施的港灣,吃力的接駁上岸。「金門」,黃沙滾滾,一個過去不曾裝填在父親記憶匣裡的地名。 湖南而閩南,大地圖而小地圖。登入金門島,投身潛入敵後的游擊隊培訓再到率先加入金防部生產大隊待退,從始初紮營的山外村,再歷溪邊、前埔、瓊林、后園、后沙等村落的停駐,最後在西半島的古區村十號落腳,下鄉開墾,一九五六年四月八日,與後浦城、兩度喪夫的母親魏雪緣女士結為連理。 說我父親,我的文字裡已牽扯出太多也太重。再揮筆,就重複了。其中,卻有幾段隱藏的章節,現在還是我家族史的黑洞。一段是父親口述留下的「湖南武岡高沙丘塘楊家沖」的出生地,任我如何追索、打探,毫無回音,父親最後一次與老家的聯繫是一九四七年,河北唐山,積多年軍餉打造了六錢金子,託寄到湖南僅有的至親舅舅謝成貴處,作為長年漂流在外,不能返鄉探視族親的一種「補償」方式,他無法確認金子是否寄送達老家,同年十一月赴河北鎮河打游擊途中,遭共軍林彪部隊俘獲,囚禁月餘;另一段是一九四三年,赴江西徵兵的征塵,與玉山縣三里坊十八歲的姑娘林金珠譜出烽火姻緣,相處半年後,兩人在戰亂中離散,謎樣的半載,是否留下愛的結晶?林氏如健在,八旬老婦了,伊人還在倚門望歸? 湖南與江西,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父親生前留下太多的迷霧。父親能在榴砲營當過中尉文書幹事,證明他是識字能寫字的,可是從我有記憶開始,父親能教我辨識「天地君親師」五個字,卻從未看過他寫過一個字,唯一的一次是來台灣飄居後,有回吃力地用阿拉伯數字幫我留下一通來電;父親的身分證及除役令上的姓名是「楊國棋」,我又從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一日一紙由軍長高魁元發出的「陸軍十八軍司令部人事命令」上看到父親的姓名是「楊國淇」,料想父親改動過名字的,也許還有最原始的名字,我甚至也懷疑起父親身分證父母欄上的「父楊手城」、「母易氏」是否為真,父親說我的祖母姓謝名十妹,「易氏」又怎一回事?父親說他家五男二女,父母及四個弟弟在他一九三一年離開湖南山城從軍之前俱已亡故,嫁到縣城的姊姊美滿與妹妹福娥早失落音訊。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日,國府正式開放在台灣的外省老兵返鄉探親,幾個孩子問父親想不想回去走走?只換來父親冷冷一句「回去作啥!無親可探了。」翌年二月,我到香港大學訪問時,乘機溜進大陸,廣州的友人叫他女兒陪我到火車站,準備買火車票漏夜搭列車到湖南,這時才發現口袋裡那張殘缺不全的返鄉地圖,到得了湖南,到不了父親的家啊。返鄉的欲念自此埋在心底。千禧年父親在台灣走完漫漫九十二載人生,靈骨安厝在台北三芝鄉北海福座寶塔前夕,要按生辰、生肖排座向時,兒女們才又發現父親身分證上出生日期「民前2年8月15日」可能有誤,「就朝金門方向吧!」 「楊金湘!把你父親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把你和你父親的故事寫出來,寫一本書,不必考慮文學技巧,直接採白描手法,寫完後,我負責寫序!」金廈水域往和平碼頭的航道上,尉天驄教授聽我講故事,忽地賜給我一個「楊金湘」的封號,囑我寫父親,白描,白描就好。 「我畫出你返鄉的地圖了,」I.I,妳為我在網上抓了資料,然後手繪出一張地圖,我清楚地看到沿著武岡市而上的一條直線道路,官員里、肖家塘、邵家、六家舖……,之後,高沙鎮,「到了高沙,你父親的出生地丘塘楊家就近了!」妳要我開始準備走一段父親走過的路,先走湖南、再走江西,「最後別忘了走回金門!這是你返鄉地圖的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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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四─星空下‧致辛鬱‧時間‧致洪騂
■星空下 (參與金門文化局成立盛會,返金隔日,與好友王建成、陳慶瀚博士,前紐約明報副刊主編潘郁琦女士及「秋蟬」作者李子恆等一行五人,夜遊浯江溪口。) 海峽潮水漸漸湧上胸臆 七月的夜 一首溫柔而猛烈的歌 果然「人是最美的景致」(按:陳慶瀚語) 只是你我時而必須停止言語 好讓雲端洩下的月光 適時為我們標出一個個驚歎號 然而幽幽的海螺聲驀地又響自耳畔 啊!那是能用一個眼神給我幸福的人 夜空中,她的臉龐猶如一只黑水晶 ■致辛鬱 (返鄉次日,「重返詩鄉」詩歌朗誦,拜聆辛鬱朗誦詩作,與辛老共有三面之緣,深感此人是一具真性情,鐵錚錚的漢子。) 唱鐵板快書的漢子 你乍一開口 燕飛 龍驚 水起 風生 在同溫層 夜的騷動和漠然 讓住給噤默及敬肅 魁梧的你,卻又如此婉約 崢嶸的你,卻又如此柔媚 時間的箭把你釘在此地 而你並不仰望未來 啊,假如詩亦是一隻金質的箭鏃 亦將把你牢牢釘在 永恆的某處 ■時間 (返鄉第三日,遊文台古塔,回憶數年前,偕賢愛妻秀滿登履此地,往事歷歷,宛若昨日,如今二人竟成殊途,於時間之神秘不能不感無限驚駭。) 或許時間虛幻 我倆才能觸摸到彼此指尖 同樣的理由,妳放開了手 即使火的淚珠也留妳不住 我垂落的臂膀輕輕顫科 如一隻向晚濕翼的鳥 或許時間空幻 曩昔的鍾聲才能封存 封存在每一塊堅定的岩心 而我該揣想怎麼打開那神奇的密碼 好解讀妳那永恆的一次回眸? ■致洪騂 (與筆名洪騂的洪進業在金瑞飯店見面,交談甚洽。他說自己不久要去整修門面,使我不禁驚奇地多看他一眼。洪騂之詩宛若天際霞采,熠熠生輝,不容小覷。) 滿天的霞采從字和字的碰撞間迸出 字和字的碰撞從燃燒心的焰火 燃燒心的焰火從虛實的絕望 虛實的絕望從眉眼的辯論 每日放牧著自己的絕望 你是貌寢而美麗一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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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錢孫
我好久沒有作夢了,日前見到一則新聞,眠睡之中似乎又夢,是真夢假夢,夜夢晝夢,一時也搞不清楚,只覺得夢境中依稀彷彿,歷歷在目,我趕緊把它記下,名曰說夢: 「我背了行囊,孤單的行走,舉目所見,街宇靜謐,沒有甚麼生氣,我問路旁一名年輕人說,這是甚麼地方? 『英雄島』,他抬頭打量我一下:『你是外來客,到此觀光的?』 『不!不!我只覺得有一點陌生而已!隨即問他為何稱為英雄島呢?』 『爹兒英雄兵偉大,勒石上還寫得明明白白的呢!』 我有一點納悶,怎麼英雄島沒有英雄氣?我又遇見一個中年男子,相信他比較有見識,輕輕的問。 『你不知道嗎?福利島。』他瞟了我一眼,讓我有些膽懾,好像我孤陋寡聞,多此一問,連福利島都不知道,遂不敢再吭聲。 我繼續走,碰到一位老先生,心想年高德劭,有見識、有閱歷、有智慧,我的心就安定下來了,我問這是甚麼地方? 他附在我耳朵,淡淡的告訴我,囑咐我千萬不能說:『賄選島。』他隨即掏出口袋,神秘的一笑:『你看!』然後很詭異的帶我去一個地方,要我見識、見識,只見楹聯寫著:『選舉廟宇八字開;有才無財莫進來』,橫額曰『趙錢孫』。 『老先生,晚輩雖沒有甚麼學問,但也讀過一點書,楹聯似乎有一點懂,至於趙錢孫,恕後學眼淺,望先生賜教一、二。』 『我量你也不懂,』老先生有一點得意:『古人真是偉大,偉大啊!智慧,有智慧啊!劉伯溫能預知五百年以後的事,那也不算甚麼?』 『此話怎講?我不明白。難道有甚麼學問?』 『不僅有學問,而且有智慧,中國人偉大的智慧,你不要小看趙錢孫三字,那是預知千年以後的事,智慧的結晶啊!』 『這不是百家姓嗎?啟蒙之書,有甚麼大不了的?』 『先生,這樣講就不對,百家姓何以偏偏把趙錢孫擺前頭,而不把李洪張擺上首?可見是有講究的。』他繼續說:『趙是財神爺趙公明,多少人頂禮膜拜的;錢就是有錢能通神、見錢眼開、視錢如命的錢爺爺;孫當然就是孫中山先生了。民主神廟,現在就供奉這三尊神明,拜祂百拜百靈,不拜一點不靈。』 我問:『尊駕貴姓?』 『趙。』 問旁邊的,不是姓『孫』,就是姓『錢』,問不到別的姓,我很懷疑這個島難道只有這三個姓嗎? 我霎時恍然大悟,這是有名的民主三兄弟,不禁脫口而出:『有錢是民主,無錢是民土。』 『孺子可教也,』老先生捋了一下鬍鬚,以教訓的口吻說:『豈不聞人生百善富為先,萬惡貧為首嗎?有錢還可以令西子輕解羅衫,何況區區民主呢!』 『噫吁!有財就是有才,管他遍地職方多無賴。』 『酸啊!酸啊!酸不可聞。』 我拚命嗅,問老先生:『那有?那有?我怎麼沒有聞到?』 『君在飽魚之肆久矣,當然聞不到啦!』 我看他有點得意忘形的樣子,想到百家姓也有我們姓李的一份,突然福至心靈,大喊:『無李不行啊!無『禮』不行啊!無『理』不行啊!』然後就驚醒了,覺得是亂夢一場,心神不寧。」 我想不起來那是甚麼地方,夢境中不可考,有點像紅樓夢的太虛幻境,也有一塊石頭,寫著:『固若甚麼的;雄鎮甚麼的。』看不很真確,不敢亂說。我趕緊找人詳夢,心理醫生說這叫「新聞症候群」,跟退伍軍人症一樣,屬於現代文明病,有人取名為一簾「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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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一醉是前緣
「浯江夜話」自三月復刊以來,承蒙主事者錯愛,予亦忝列為執筆群之一,衷心實甚感激。然深惟曾南豐尚論「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然後其任可得而稱也。」(曾鞏〈南齊書目錄序〉)余雖窮經究史有年,並嘗獲文學獎桂冠若干,然斯任之重也,又豈小子所敢望者耶?殆自忖「雙廟遺風尚在,漆園傲吏應無。」(蘇東坡〈清平樂.送述古赴南都〉詞,雙廟者,睢陽有張巡、許遠二祠;余家後浦水門亦有「睢陽祠」)且「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王粲〈登樓賦〉)因貿然應允之,復感於古之遊俠已諾必誠之義,橫刀北海,浪子孤鴻,遂亦頗思奮迅而效鉛刀之一割也! 嘗觀《孟子》之言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牧場和草料)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還)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日徂月逝,中夜捫心自問:「刑天舞干戈」、「精衛銜微木」之精神雖或尚存一二,奈何腹笥甚窘,幾經嘗試,畢竟學殖荒疏,心既疲矣,力亦隨而竭矣,則縱謂「綵筆昔曾干氣象」,今亦等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淒涼煙雨中」,徒騰笑人口耳! 況「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義山所謂「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者,余亦曾多所耳聞矣!則值此「浯江夜話」執筆群走馬換將之際,余於被顯戮之餘,終能揮手自茲去,別而告之,告而別之,亦不可不謂得償宿願矣! 余少不知學,今遽爾逾四十矣,而終無一可稱述者,正所謂「四十、五十而無聞焉」者也,思之豈不惴惴?幸賴東坡有詩言曰:「貧家淨掃地,貧女巧梳頭,下士晚聞道,聊以拙自修。」余才薄學淺,聞道也晚,而今而後,豈不當以「窮鄉晚學」而自勉耶?果爾,則長路漫漫,臨深履薄,日夜亦唯「德不加進,業不加修」是懼,(關中大儒李二曲《四書反身錄》)則兢兢業業,日起有功,浸假或亦有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之望也歟? 嗚呼!「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余嘗耽讀崑山顧寧人之書,而尚慕其治學與為人也,其言則曰:「博學於文,行己有恥」也;又稱「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三復斯言,是皆「發蒙百代,梯梁來學,固懸之日夜而不刊者也」!(語見馬敘倫《古書疑義舉例校錄》前言,此處但借用其文耳,蓋《古書疑義舉例》者,德清愈樾之名著也) 抑有可論者,當亭林「崎嶇南北………以一羸二馬載書自隨」,(見顧炎武著《歷代宅京記》、阮元之序文) 則其抗節守志,孜孜於學問之勤誠篤實,亦豈不雄哉偉哉!《日知錄》一編,經術也、政事也、博聞也,合通人與專家之學於一身,則其書之流傳百世,又豈偶然哉!叔本華云,著作之播頌流通,亦有三類,恆星、行星、流星是也。而錢賓四先生屢以「顧、黃(宗羲)」為「第一流之學人」、「第一流之著作」,其豈欺我哉! 追攀昔賢,余愧未能,乃所願,則手不釋卷,唯讀古人之書庶幾有以自立耳!「遠路何須愁日暮,老年終自望河清」(顧炎武〈五十初度,時在昌平〉詩),不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此其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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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陸法會給人造福的好因緣
明二十九日﹙農曆初八﹚,金門啟建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一連八天的法會,即將在舉辦八百桌普桌(平時燄口每日三五○桌)的五大士燄口、送聖後,大功圓滿告成。首先我要感謝法會主任委員金門縣長李炷烽,總召集金門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策劃委員李台山等等諸善知識,給我參與實際籌備工作的好因緣,讓我學習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今年我終於改變觀念,參加了內壇法會,自覺精進成長,收益良多。期間我多次陪同李主任委員,分赴各鄉鎮村落寺廟恭送佛帖,看見大部份寺廟整建的富麗輝煌與村落環境整理佈置的很優美,較之於民國六十年代我擔任民政科(局)長七年多時,不斷下鄉觀照的各村落、寺廟,今昔相比,真有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矣!顯示金門的生活環境進步了,鄉親生活水準提升了,金門居處安寧安定,民眾豐衣足食,令我很感欣喜;法會啟建前一天(二十一日)陪同性海師父、吳成典立法委員,赴廈門南普陀寺參加「廈門兩岸和平祈福消災法會」開幕典禮,我們抵達廈門後頗受大陸地區法師與信眾歡迎與禮遇。南普陀的長老聖輝大和與南普陀寺住持則悟法師分別賜宴,而廈門的各個媒體記者更為熱絡,紛紛前來訪問性海法師與吳立委,讓我們感到倍受重視與溫馨,也顯示大陸的改革開放,開始提倡宗教活動,希望兩岸和平,袪除了我長久以來仇共、憎共、恐共的心理障礙,對兩岸和平的一個新中國,充滿信心與期待。雖然到過無數次的南普陀寺旅遊,但該寺大雄寶殿一向禁止遊客入內參觀,這次我卻很榮幸能和高僧聖輝大和尚,該寺住持則悟方丈,性海師父、吳立委等一起在大雄寶殿上香誦經祈福,內心充滿感恩感動。也因為這殊勝的好因緣,讓我得以親近陪同兩岸三地的高僧聖輝大和尚、則悟方丈、世界佛教華僧會長淨心長老、中國佛教會理事長淨良長老、能仁家商董事長明乘長老等諸山長老,感受他們法施教化的德澤。 金門啟建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自十月二十二日起至明二十九日止,法會功德,公、私兼利,非常殊勝成功,誠如內壇主法明乘長老說的:「大陸高僧聖修大和尚,八十多歲了,還親自領隊蒞金認真做法;各位信眾又那麼恭敬歡喜,說明這一場水陸法會成功了。修水陸法門,為現世做功德,為來世子子孫孫做功德,這是你們的大福報。」水陸法會給大家諸多造福的好因緣,希望今後如有此好因緣,鄉親務必熱烈來造福,為自己,為家人,為諸眾生祈福;為祖先,為一切孤魂亡靈超薦,使其往生極樂世界。 水陸大法會在古代是皇親國戚,才能享受參與的功德,如今我們一般平民,都能自己做,這真無上的福報,得來不易,我們應該感恩珍惜啊!這次水陸法會,承蒙李縣長、吳立委的大力號召,民政局洪國正局長的團隊,性法師父的海印寺團隊,台灣的善心人士如詹益居士與夫人的熱心指導,旅台的金門同鄉鄉賢像張邦育、李台山、王振利、王水衷等居士與夫人的積極協助支援,以及駐臺蒞金幫忙的一批圓光佛學院義工如鄧 琰、李青青小姐等一百七十餘人,以及地區的義工組長吳素蘭率領的唐梧、許秀枝、楊能惠等師姊等百餘人,都是這次水陸法會的大功德者,沒有他們的出錢出力出時間,全心奉獻,也許沒有金門的水陸大法會,我甚表感佩,也致表十二萬分的敬意與謝忱。 相信金門的在地人會逐漸體認到水陸大法會的殊勝,而像台灣或大陸一樣熱烈爭取參與,因此金門義工還要靠先知先覺的好因好緣,一次次的引導大家前來造福修陰德。 金門環境特殊,自三十八年兩岸隔海對峙以來,先後爆發五次戰爭,光是「古寧頭大捷」一役,二萬餘進犯的共軍逾半被狙殺於灘頭,而島上守軍亦死傷枕藉,無辜的村民也遭殃。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四十四天裡,對岸共軍向金門島發射四十七萬餘發砲彈,無情砲火奪走許多軍民的生命,這些不幸命喪戰場的冤魂,誰不是父母的心肝寶貝?誰不是爹娘聲聲呼喚盼望早歸的遊子?金門是僑鄉數百年來落番的縣民,「六亡、三在、一回頭」,這些無主的孤魂,冤魂歸向何處?英靈可曾獲超薦得以安息?水陸大法會幫助他們超薦,使他們離苦得樂,往生極樂世界,同時讓在地的金門人更平安,更幸福,讓金門成為佛國淨土。(明乘長老語) 當然,宗教信仰繫於心中一念,發起籌辦水陸大法會,與所有宗教一樣,冀望由信仰產生力量,淨化人心、導引人性,消弭人間紛爭與仇恨。尤其,金門島上太武巨岩,由對岸鴻漸山脈渡海而來,儼若仙人臥地,因而金門素有「仙山」、「佛地」之說,何況,幾百年來「仙山」鍾靈毓秀、孕育英多,鄉賢人文薈萃,科甲聯登;甚至晚近幾次兵燹之災,也都能福佑子民、逢凶化吉,據說都拜「佛地」庇蔭。再說,自古以來,金門島上各村落均普建宗祠、廟宇,供奉列祖列宗、或忠孝節義先聖先賢,而且,佛、道兩教是鄉親主要的信仰,菩薩神靈更是善男信女的精神支柱,每逢王爺聖誕神輿出巡,無不全村老少總動員熱烈參與,可以管見「金門是佛地」傳言不虛。此外,更因金門歷經多次戰爭,平添諸多戰役亡魂顯靈事跡,民眾爭相建「將軍廟」膜拜,祈求福佑社稷安寧。 地區籌辦「大法會」,可謂民間宗教大活動,大盛事。機緣非常難得,要眾緣和合才能成就。兩年前地區首次舉辦,籌備消息傳開之後,立即獲得海內外善男信女熱烈響應與支援,除踴躍捐款外,也爭相擔任志工;但是也傳言滿天飛,影響視聰,今年就很好了,大家多已建立崇敬共識,各村落都以「慈悲心、平等心」,寬廣的胸襟,歡喜參與,共促法會順利功德圓滿,共為地方消災祈福,共促兩岸永久和平,讓家家戶戶平安幸福美滿,讓村村里里和諧如意吉祥!《金門隨筆》作家陳臻超撰聯祝賀云:「兩岸和平,消災祈福,功德圓滿;追祭亡魂,正氣長存,永佑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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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
風中瀰漫著秋天的喜悅與暢快,一種清澈雀躍的氣息,穿梭在這座西濱臨海的木麻黃風林裡,可以明顯感受到的喜氣,不時渲染著周邊的一切,出乎意外的令人賞心。甚至出發前原先約好一起出席的幾位熟悉友人臨時爽約,讓我和妻子稍有些許遺憾,卻在踏入這座茂密的樹林時,心情一下子綻放了起來,好一個秋風昂揚的林間桃源。 我們決定撥出秋天裡的這個週末,出席參加一場「謝絕禮金、禮物和花籃,歡迎你來秋陽煦煦的海邊聽風、享受美酒佳釀,參加一場浪漫的露天婚禮。」況且還輾轉得知,會有許多久未謀面的舊日同窗將一起共赴婚禮,為老師獻上祝福。 喜訊源自於網路間傳遞的一封請柬,是熱心於維繫同學情誼的小邱不斷發送的即時訊息。他說老師只交代,他特別鍾情於新竹南寮公園這座樹林,想在這裡舉辦一場婚禮,「要有白色的紗帳、紅地毯、玫瑰花、汽球、音樂、畫展和歐式宴席……」他只扮演新郎帶領新娘出席,其餘讓小邱搞定一切;包括場地佈置、畫作佈展、婚禮流程、婚宴膳食還外帶賓客的邀約……。小邱發揮他豐富的人脈與熟練的規劃執行力,把一場原只是不確定的構想,逐一成真。圓了葉老一樁未了的心願,也滿足了紅外套們又一次意外的重逢相聚。 音樂在林間穿梭,賓客絡繹不絕,把一座濱海寧靜的木麻黃風林,點綴得花姿招展。風中,除了花香,還有無盡的浪漫與喜悅,葉老師簡逸瀟灑、飛筆輕墨的畫作沿著紅毯的兩端陳列,看得出他心情愉悅,神采奕奕。一襲他親手為師母設計、有著波斯風采的珍珠絲白禮服,看來尊貴而氣質獨特,讓眾人紛紛競相爭著要求和新人合影。友人的小女兒在人群裡覓尋許久,直嚷嚷著:「怎麼都沒有看見新娘子呢?」天真的小女孩當然無法理解,今天的新郎和新娘子歲數加起來超過一百五十歲囉!那是我們都引以為佳話的葉老師一生中的神聖時刻,今天他是最光彩的新郎,髮白童顏,高齡八十一歲,和他相廝守候已久的伴侶第一次踏上紅地毯,在諸多後生晚輩的道賀與祝福中。何其光輝、又何等溫馨的結合,在遲暮年歲中依然堅守著白髮攜手的盟約,契合以終。在絲絲光眩的秋陽投射下,濱海的樹林裡,流洩著的音樂、穿梭流動的人群、彷如置身浪漫的歐式情境之中。 新竹副市長特以地主身分,專程前來致賀。他說非常歡迎諸位藝文界友人光臨新竹海濱公園,在親身體驗了這麼浪漫優雅的一場結合畫展與婚禮盛宴之後,市政府將鼓勵更多的新人,前來戶外舉行陽光婚禮,並且計畫把南寮公園規劃成新竹市的「海濱婚禮公園」,讓海濱、樹林、陽光結合成風城的另一種風情。 葉老堪稱是一則藝壇奇葩,畫藝高超,早就自成一家。每回遇見老師,不免總要想起年輕時代的記憶;那時,我們都還是初入紅外套校園的同學,一切都還陌生。一日素描課時,久久未見老師登門授課,卻見一位頭戴斗笠、足穿萬里鞋,騎著一輛老古腳踏車的瘦小歐吉桑大剌剌晃進教室。大夥不以為意,都當他是校工來修理教室玻璃窗,他就靜靜守在後方,默不吭聲,直等到教室鬧成一團,他才不慌不忙地要班長喊起立敬禮,讓全班同學都傻了眼。 葉老師擅長水墨、素描油畫也都屬個中高手,相處久了,終於了解他雲淡風清的藝術家率性。既不爭名求利也無視於物慾虛榮,每日騎著鐵馬往返於永和新店之間,騺螜於山林,出入還得輕舟渡河,彷如現時社會裡的古代隱者。他的另一項絕活,任誰也料想不到,竟是製作手工古琴的高手,沒有定點販售或門市展示,只憑恃著高超的技藝,流傳在業界。他的手工琴古樸質佳,既不烤漆也不刨光,完全展現出原木質材本色,彷如一出手就已經滄桑落拓。他製作古琴的專注執著,截然不同於畫圖時的率性,一把古琴的完成,至少耗時兩年。 因為無所求,越顯出藝術家的獨特性情,備受後輩敬重。葉老不逐名聲之性格,往往畫作完成,既不簽章,有時連題名落款都省卻。今年夏天,老師參加了紅外套在台北國際會議廳的同學會時,心情開朗,於是畫興大開,當場提筆揮灑,說要贈送每人一幅畫作,留作紀念。老師創作自有一個絕妙的習慣,他堅持創作念頭都源於剎那靈光,所以從不須耗時費心,一幅畫必在五分鐘之內揮灑完成,讓大夥看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風中,享受初秋陽煦的艷亮,人人都華服盛妝、光鮮亮麗,滿座皆盡藝術創作者。遇見昔時師長與老同學的喜悅、感受到葉老沈浸在幸福的莫名感動,原來,都市裡每日勞勞碌碌的生活,既忙昏了軀體肉身,也蒙蔽了心思與性靈。葉老突來的靈光,設局邀請我們遠離都市,來到這一處充滿陽光與秋風串動的木麻黃樹林裡,參加一次創意且浪漫的婚宴聚會,莫非是老人家善意的點醒,要我們盡情享受眼前應當享受的時歲,珍惜身邊理當珍惜的牽手。幾位錯失姻緣的同學,體驗過婚禮的浪漫喜氣之後,都表示一定得重燃愛情火苗,如同葉老的壯舉,至少還有三十幾年可以好好考慮尋覓情牽一生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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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經典
日前商業周刊以「思考的原點」為題指出:21世紀的閱讀有新趨勢,從台灣、英國到美國,全球都掀起閱讀經典書的熱潮。經典書也是書的「原點」,我們稱之「原點書」。……7位大老闆,如何透過閱讀經典提升自己與企業競爭力……。 看完此訊息,不禁神情一奮:多年來,鑑於國內因失去博大精深的思想,以致淺見寡識習氣泛濫:呈現於廟堂者,儘是偽詭辯飾的詖辭,取代正言讜論的遠見;浮動於民間的,則是迂闊疏空的虛狂,代替了澄觀踏實的質樸,且波及各層面,且以流行文學為例: 所謂流行為時代的風尚;文學是文化的櫥窗!但看坊間流行文學所浮現的淺見寡識,及其背後思想之貧乏,實不忍探之,如: 所謂報導文學者,成篇累牘儘是零碎資料、雜沓情節的鬆散拼湊;既欠邏輯章節的穿插能力,立意取材更是付之闕如! 而遊記者,似是流水帳般的行程記錄;毫無作者水清木華,體物寫志的觀察感受! 至於新詩者,也不少是布局隨性,無病呻吟的長、短句;既無傳統詩教的風雅,又欠今日詩學的清新! 再如所謂小說者,猶如白頭宮女話當年,常是冗長隨意的情節;不僅欠缺寫實文類,所應服膺的亞里斯多德式的密合結構理論,甚連水平方向的敘事能力也不及。…… 等等上述破壞文學風流蘊藉的景象,其背後的警訊,尤令人憂!殊非無因:讀者的淺見寡識當然難脫其咎;但整個社會欠缺博大精深的思想才是根本所在! 因此,筆者不止一次疾呼:振衰起敝,首在提倡閱讀經典,不僅可力挽淺見寡識的習氣,更可根本厚植博大精深的思想! 其理安在?美國經濟歷史學家乃孚(John U. Nef)曾說:「任何時代都需要具有博大精深的思想家,來界定與引導學術與文化,進而培育社會深遠的思考與創意!」而此思想如何涵育?乃氏認為可藉由一流大師導引深讀經典來培育!這理論其實是源於博蘭霓(Michael Polanyi)的知識論: 博氏認為人的意識可分為集中意識(focal awareness)和支援意識(subsidiary awareness),人的思想與創意是由這兩種意識相互激盪的,但支援意識的作用更大,他說:「支援意識中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能力是頭腦的基本力量」「Michael Polanyi,Knowing and Being ed.,Marjory Grene」;而深讀經典正是培育學生支援意識的泉源,其精神正與荀子知通統類說不謀而合! 況就實務言,哈佛大學一項研究也指出:各行業中最有成就者,都有一項特質,那就是在生活上都有閱讀經典的習性;牛津大學亦早已規畫學生閱讀經典;芝加哥大學社會委員會,更是以經典作為博士資格考試書單。因為他們都有一項共識,那就是: 所有知識,都是衍於經典的開枝散葉:就如同中國歷代文學家,幾乎全是吸吮《詩經》的養分,創造出更多的瑰麗篇章;歐洲政治社會史,那當然是對《聖經》的連串闡釋;懷海德(A.N.Whitead)更有句名言:「對歐洲哲學最可靠的描述是:它是一連串對柏拉圖的註解」;而中外兵學,更不外是對《孫子兵法》的舖敘,這就是商業周刊所說「原點書」的道理! 至於所謂經典,是指禁得起考驗,不因任何時代風尚,而增損其價值的核心知識;它不但具有辨識的統一性,更具有超時代、永恆的意義。例如柏拉圖的《對話錄》、亞里斯多德的《形上學》、康德的《三大批判》、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我國的《易經》、《論語》、《莊子》等。可以說人類數千年來的知識,就是對經典的跌宕闡釋;《孫子兵法》之廣用於今日企業就是顯例! 「不知所師從,不知所效法,則無以為心!」面對今日這個以創意為主導;以知識為核心的時代,且讓我們以經典為師從;以經典為效法;進而以經典深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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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衣的小女兒──寫給顏靜筠
「……平日我寫字,三歲小女兒常硬是擠進來,爬坐膝頭上,拿起筆來在我稿子上畫祖母,畫她的洋娃娃妹妹,還有寫些只有她才懂得意思的『字』,她說那是給爸爸『改稿』,我則稱之為『批註』。每每只要她進『書房』,我連寫字都是艱難的,可是她不理大人的難處,一種心意,就是親近爸爸。……我的小書房,少容得下客人,有幾次,楊樹清擠進來找舊報紙(舊書報都在牆腳邊),蹲下腰都很艱苦。」……(風衣<我的書房>,1978年12月11日《金門日報》副刊) 「『小女兒』,這三個字,對我來說,永遠洋溢著幸福的味道。……是的,只要爸爸在,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和爸爸在這世間的緣分,僅是短暫的十八年,從前,我曾想像自己漸漸長大,而爸爸漸漸年老的情景,卻從未料到我們共處的時光竟是如此有限。十八歲,正是初曉事理,盼望像哥哥姊姊那樣夠資格和爸爸暢談人生況味的年紀,可是,爸爸不在了,小公主的皇宮也隨著淡褪的形影,無聲無息地消散去了。」……(顏靜筠<爸爸的小女兒─懷念父親顏伯忠先生>,2005年10月24日《金門日報》副刊) 靜筠,在和妳媽及妳見面前,我反覆地讀著妳爸與妳間隔了二十七年的兩篇文章,<我的書房>和<爸爸的小女兒>;竟在我心中巧妙地串連出另一個「父女兩地書」的版本。 十月十六日,風衣先生(顏伯忠,1938-1992)十四周年祭日,陳妙玲<看見─風衣先生印象記>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刊出的當天,妙玲與我意外接到顏媽媽的邀請,在中和四號公園妳家附近的「THE GREENHOUSE」共進燭光晚餐。這真是一家很雅緻很文學的西餐廳,「寫一首詩,一首哀傷的詩,讓南半球蝴蝶爭食,讓牠們拍動一萬隻翅膀造成北回歸線附近,高樓金屬牆壁後面的你,夏日午夢的微風」,餐廳蝴蝶底紋的名片,印了行小語絲,這會是我們重逢的心情寫照? 妙玲是妳小學到國中長達九年的同窗,但是她的<看見>一文把妳的「小米糕」別號美麗錯誤為「小年糕」了;而我,曾是你們家的常客。妳爸─風衣先生<我的書房>文中提到兩個人,一個三歲的妳,一個少年十五的我。我算了算他這篇近三千字、自行配上插畫的文章,寫妳的那段花了一百多個字,寫我的那段花了三百多個字。多少字沒甚麼好計較的,而是字裡行間留下的記憶線索;看吧!妳果然是從我帶來的剪報中,第一次讀到<我的書房>,讀到三歲多一點點的妳在爸爸的稿紙上畫祖母、畫洋娃娃妹妹,還說是給爸爸「改稿」……,妳讀著、讀著,發出會心的微笑,「有趣啊!」妳最後為妳爸爸的妙文下了「批註」,二十八年後。此時,我再想到妳<爸爸的小女兒>中的一段:「……記得在金門唸小學時,有幾回媽媽有事到台灣,上夜班的爸爸為了避免小女兒不安,每天都特地起了大早,帶我去吃早餐,再送我上學,我們走在故鄉的老街上,爸爸的大大手,牽著我的小小手,父女倆還一面唱著『走、走、走走走,我們大手拉小手……』,那就是人世間最幸福的當下!」 故鄉的老街?那一定是不離後浦城明鄭訓練陸師內校場遺址、你們家居住的模範街十二號(今門牌易為十六號)周邊吧。 模範街十二號,我已不知寫過多少遍了。我的日記記載第一次走進妳們家是一九七八年二月十九日,我國三時,在《金門日報》擔任編務工作兼編副刊的風衣先生,透過妳的堂哥、我們班的「大頭」顏章垣傳話說要見見我;第一次見面,風衣先生就為我開了書單,要我去讀陳鼓應的《悲劇哲學家尼采》,「你必須讀尼采,那是強者的孤獨!」我似乎沒讀懂陳鼓應筆下的尼采,我竟讀起陳鼓應的另一本書《這樣的『詩人』余光中》,還寫了篇書評,三天後又給風衣先生叫到模範街十二號,「你寫得不夠客觀,太情緒了!」看我站在書房一角被編輯大人「訓話」的一臉無辜相,顏媽媽─洪勤慎女士暫時放下抱著洋娃娃的妳,插了句「看來編者和作者還是不要認識好,最好是作者們自己打成一片」……。 你們家那間佔地長不滿四公尺、寬不及三公尺,擺了兩張桌子,牆上自釘三個書架的小小書房,我前後進出了一年多,除了聆聽風衣先生的教誨,還得忍受那台「二聲道三音路」的音響效果,以及,看著三歲多的妳不時闖進來湊熱鬧;也多半是妳溜進來的那剎那,風衣先生才會綻放出一派輕鬆的笑容。 模範街十二號,風衣先生看見了我,我也聽見了風衣先生。他提早為我築起一座文學的「內校場」。 我,必須在走離模範街二十八個寒暑之後,在異鄉,才能再一次真正的遇見顏媽媽及妳。重逢的時刻,顏媽媽太客氣了,竟為當年她總是在書房外扮演「冷眼旁觀」的角色說抱歉;該愧疚的是我,為了文學養份及世間世情的汲取,叨擾了你們家的清夢,也佔去你們父女相處的美好時光。但也因為如此,我才有機遇成為妳大姊靜雯所說的「認識、記得我爸的人,我就會把他們當親人對待」,可見父親的形影影響妳們有多深。 在風衣先生十四周日祭日、在風衣先生服務了二十九年又四個月的《金門日報》邁入四十一周年社慶前夕,再一次看見風衣先生的小女兒,靜筠,妳已是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研究所的博士生,並且已在河堤國小為人師七年了,妳在送給我的中正大學教育學研究所碩士論文《金門地區教育意識型態與鄉土文化教材之分析研究》寫著「樹清大哥惠存:珍惜彼此情誼的交會與延續,祝福平安、快樂!」是該珍惜啊,特別是那一段模範街遇合歲月;在古寧頭烽火戰紀五十七載的今天,流離之傷,我又想起李金生《烽火紅樓模範街》書序中多麼貼切的一段:「那一堵堵用來自大陸內地『顏只磚』砌成的紅牆,以一種無遠弗屆的投射力量,在做為一個旅人的內心深處,圍起一座堅實的城堡,冀望得到一種來自『原鄉』的庇護和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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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之三
嗓音‧飛蛾‧形式之功‧率性‧審美與道德‧詩‧夢中文‧光和熱‧兩種悲劇 ●勞勃雷福、保羅紐曼主演的《虎豹小霸王》場景;兩名銀行搶劫犯、亡命之徒,在小鎮遭遇當地警察圍捕,一陣激烈槍戰,兩人各自身中數槍,撲身躲進屋內牆角喘息。 「好可憐喲!」昏暗的電影院裡,身後響起一個年輕女郎的嗓音。那是笑意、酸楚相混合的同情的嗓音,不管是非善惡的判斷,卻是另一種是非善惡的嗓音。這個女郎,這句語音,三十年來,依然清晰如燄火般迴盪在我耳鼓。 ●人類,莫非也是夜晚的飛蛾? 追求明日,追求欲望,追求永恆的人類,蛾般繞燄火而飛的速度越來越快? 據說夜蛾撲火的真象是這樣子的:飛近光源時,蛾一邊的眼睛感受到的光線另外一邊強,於是牠不停地拐向自覺光線最亮、最強烈的方向盤旋,終竟一頭撞進火堆裡。與其說燈火引導著蛾,毋寧說蛾的自身引導了自己撲向燈火。 ●在藝術形式之美的地方,阻絕了世俗的淪墮;而世俗化導致文明的頹怠敗壞。二者互為因果。 ●寫小說時,不管用的是什麼技法,你總會損失掉一些用其他技法時帶來的優越性。題材的選擇也一樣。 所以,隨興率性而為是最自然,最穩當的。 ●審美價值只知是,不知非。而道德價值卻必須同時知道是和非。審美價值之缺憾以及之勝過道德價值的地方,都基於這點差別。 ●詩,必須走到某個相當了解的生命里程時,才可能發生。但也必須來到某個相當渾濛的生命里程,才可能發生。 詩,不斷往返於精神和自然,不斷往返於世故和純真之間的路上。 ●幾次記得自己在夢中寫著散文體的文字,彷彿柯律治寫詩劇〈忽必烈可汗〉的情況,寫的當時,自然未曾察覺自己在夢境裡,猶在作字句的增刪呢! 夢醒後,依稀記得其中部分字句。 這種經驗給予我一份很奇異的震動,好像自己穿越了抿滅生死的界限,又好像夢前的現實和夢後的現實具現了某種統一的甬道,又好像喻告著文字可以戰勝虛無,永不消失,消失的只是人的意識。 ●考諸卡謬超越人生意義之「荒謬」的方法論,我們必須說,他的方法仍是一種未能超脫的兜圈子。 不妨從頭如是想,西西弗之推石上山,依卡謬意:一、必須想像西西弗是快樂的。二、他每推進一步就增加一步希望。 第一點可能為真,因為「必須想像(即認定)」這是對的。但卡謬的第二點卻錯了,因為,假如已得知整件事情無盡無望,那麼,每推進一步事實上並無意義可言。 依西方基督教心靈,西西弗的作為拋顯出「熱」,體現出人的尊嚴,所以具有意義。而依佛教心靈,西西弗所為不過是「無明」的發動及表顯,是「光」闕如。 ●到目前為止,我所耳聞的,對人生無可奈何的真象披露得最透澈的,是下面這句話: 「人類的悲劇有兩種,一種是不能如其所願,一種是能如其所願。」 我忘了這句話是福克納或蕭伯納講的,我確信的是,講出這種洞見之語的福克納或蕭伯納,起先必定是一邊冷笑,一邊淌著淚珠,但終竟,他只是淡淡地說出來罷了,因為,幾乎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會感到無奈及自我寬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