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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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購屋經驗談
乍看題目「經驗」二字,好似我在台北購了數棟房屋似的,是獵屋好手;其實不然,在台北我只擁有一幢好宅,尋找好宅的過程中,煞費心力,尤其找屋期間住在金門,一間房子要拍板下訂,是得親眼過目,反覆琢磨,絲毫馬虎不得的。金門-台灣兩地相隔千里,增加購得好屋的困難度,但只要有心,實踐入住台北,不是夢想。 如果一直定居桃園,將和大多數桃園同事一樣,習慣於桃園生活圈。他們覺得:桃園是塊台地,地勢高,既沒水災也沒風災、有都市人欠缺的人情味、從南北運的蔬菜水果,比台北便宜很多,至於藝文活動大型展覽都在台北,同事說:「那是妳我不會開車,會開車的人,從八德交流道,上北二高,快速得很」。我沒有否認桃園的優點,但搬回金門定居,每每來台,到達松山機場後,還得拖著笨重行李搭乘客運,顛簸兩小時車程中;返金再一次相同洗禮,而且辛苦有過之而無不及,原因何在?搭機規定半小時前報到,在擔心遲到的心理下,唯有提早出門,若搭早班飛機,大眾運輸工具還未開始營運,只有搭計程車一途,桃園-台北路程中間,有杳無人跡的山路,單身女子有其危險性,不像台北,繞來繞去還是熱鬧街道,因此,往往有勞親戚開車,俗話說「人情債難還」,透過努力工作與節儉可以累積財富─財富與時間成正比,唯獨人情這玩意兒,無法買,也無法還,我思索:靠著累積金錢,避開人情包袱,唯一的方式,就是遷居台北。 想在台北買屋的原因,還不只這一樁。多年前暑假,我參加金門縣教育局委請台北師院〈現為台北教育大學〉辦理的英語學分班課程,上課時間八點半,五點多就得起床盥洗出門,搭公車到桃園火車站,搭乘台鐵到台北火車站,再轉往地下一層搭捷運板南線,到達忠孝復興站再換搭木柵線,在科技大樓站下車,然後步行到校。在桃園車站,若搭上六點零一分火車,我是幫忙開門的第一個到班者,若錯過此班,我是一個急急忙忙搶在教授踏入教室前入坐的尷尬者,因為火車班次關係,我不是到得最早,就是瀕臨遲到,因此,每每聽到進教室同學嚷嚷她睡到七點半才起床,就讓我羨慕不已。 除此之外,還有近因,大孩子到台北讀大學,最便給的方式就是住學校宿舍。金門的孩子,個個都是天公仔子,為了讀更高、更好的學府,就得離鄉背井,離開父母羽翼,單槍匹馬遠赴異地。半年後的寒假,一下飛機就搭計程車直奔孩子學校宿舍,大概五坪大吧?住四個大男孩,上面是床,下面是書桌,兩兩並排對望,中間是一條窄窄的走道,若有人坐在桌前將椅背拉出,就只能側身而過;所能放置日常用品的空間原本受限,大男孩且沒有收納概念,橫七豎八,顯得雜亂不堪,孩子離開家門,本就掛心想念,初來乍到看孩子居住在這樣的環境,眼淚差點掉下來。大孩子從小跟著我東遷西徙,吃的苦特別多,我最心疼這孩子,決定省吃儉用,也要在台北為孩子準備一個較寬敞的窩。 跟老公提議在台北買屋,他大表反對,甚且嗤之以鼻:「台北有什麼好,人多、壓力大、車子多、空氣髒,送給我住我還不要哩!」呵!未開眼界的鄉下土包子一個,以管窺天,畫地自限,「吾未足與議也」。 數年後的一個暑假,在桃園度假,即將返金,大兒子才告訴我們,未抽到宿舍,只能候補,但根據疼愛他的舍監黃叔叔經驗,應該可以候補上。夫妻倆一聽,非同小可,不讓兒子承擔沒地方住的風險,隔日立即到學校附近看屋。可能房屋仲介費可觀,周遭三、五步就有一家房屋仲介門市,目不暇給,仲介人員受過高度專業訓練,將服務業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宜人的外表,親切的笑容,一絲不苟的服裝儀容,恰到好處的肢體語言,還會問上:「要熱茶、咖啡還是白開水?」孩子將在這裡度過七年求學時光,如果價格合理,經濟許可,買一間套房作為不動產,既保值,又省去每月租金,不失為智慧理財之道。 孩子學校坐落在吳興街,這裡據說原本是逢雨必淹的不毛之地,近年政府投入大筆經費,積極打造東區,因而台灣地標一○一、財團大亨趨之若鶩的帝寶、華納威秀影城、台北市政府……名氣如雷貫耳,信義區的房價已和大安區不相上下。和東區相比,日治時代叱吒風雲的西區,反而相形沒落,即使五鐵共構台北車站的中正區,五院除考試院在木柵,餘如目前因太陽花學運而成全國焦點的立法院,距離立法院不遠的監察院,以及司法院都在中正區;被紅頂商人視為發跡之處的大稻埕,範圍涵括中藥材集散地的年貨大街迪化街,街上霞海城隍廟,是國外─尤其日本觀光客必遊之地,近在咫尺的永樂市場,在總督府時代,更是盛極一時。這些老街,曾經是風華絕代的美女,即使年華老去仍風韻猶存。前陣子博得新聞版面、有意問鼎台北市長參選人連勝文,喊出「西軸翻轉」,讓低迷已久的西區區民,對現任郝龍斌市長失望之餘,似乎見到一線曙光。 言歸正傳,仲介帶著我們穿越大街小巷,熟門熟路看過一間又一間。此地恰和大稻埕相反,他是突然變得有錢的暴發戶,可惜舊習未揮去,水平未提升,氣質趕不上財富。有的房子,歐買尬!這也能住人?金門房子即使破舊,也還有「門口埕」紓解房子的破落感。有的房子,沿著象山山腰興建,地基看來極不穩固。說到象山,師資班最要好的蔡同學,她的雙親就住在吳興街,高齡九十多歲的父親,每天凌晨三、四點,頭頂探照燈,數十年如一日爬象山,前陣子在山腳下昏倒,改到一○一旁的廣場運動;至於蔡同學父母所住吳興街的房子,也有典故,她說:「我們小時候住在仁愛路,富邦集團創辦人蔡萬才是我們鄰居,他們家開麵包店。蔣中正時代,由於國外來賓禮車,從松山機場到總統府行經林蔭大道仁愛路,認為我們的瓦房有礙觀瞻,下令換屋或拿補償金走人〈原址即現今亞洲仁愛大廈〉,父親認為錢拿在手上比較保險,於是將拿到的八十多萬元,買現在吳興街四十多坪的房子。」在我找房之時,那幢房子已超過三千萬,隨著房地產水漲船高,專家說,中國人省吃儉用為了「住者有其屋」,縮衣節食的錢全都進到建商口袋了,真是所言不虛呀! 若能在孩子學校附近找到理想房子,當然再好不過,可以省去通車時間,但一直沒有看上合意的,原因如前所述〈東區房屋已被炒高,已非受薪階級的我們所能承擔;象山山腰山腳及附近巷弄房屋較低價,但不合我意〉。那就換一個角度想,孩子求學有階段性,不是一直待在吳興街,就往別處找尋吧!然而,捨去這層因緣,茫茫台北,要落腳何處呢?找房之初,並未設定非台北市不可,台北縣只要有個窩,具備滿足我睡飽、不用五點半起來趕火車的功能就可以了! 我把大台北地區各個城鎮在腦海中 review 一遍。我的國中、大學學校在士林區,高中學校在中正區,這兩個區塊是我最熟悉的。求學時代,埋首書堆,儘管在台北住了十多年,許多地區仍只知其名,從未到過。有些地方還是相隔二十多年後,由於找房才初次踏上。但所謂找房,由於還在職場,只有暑假才有空閒到台北看屋,桃園─台北搭車勞頓,隨房仲看房需要體力,往往看屋一天,就在家喘息好幾天,因此,有些地區就聽從長輩建議或在直覺主觀認定下,先行過濾而排除在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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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針草
鬼針草緊黏記憶! 喚起童年兒趣,突發奇想,想利用後院空地灑播鬼針草種子,一時興起的想法,告訴孩子,他們絕對欣然,只是,孩子氣漫天的想像,最後還是潛藏心底,畢竟,院子空間不大,少了玩鬼針草時可以奔馳讓髮浪飄在空中的寬闊草地。 咸豐草,鬼針是別名,卻恰如其名傳神演繹植物特性,當然,曾經如此親民的植物,還有一長串的各式別名,針刺草、粘身草、婆婆針、一包針、跟人走、鋼叉草、羞查某、刺查某、同治草、含風草、蝦公夾仔、盲腸草、肝炎草……,孩提時,時常可見鬼針草沿著路邊開滿白色小花,待花瓣落盡,種子披露在外,在陽光照射下曬成乾焦厲爪,一不小心,讓厲爪欺身黏上,瞬間,一陣刺痛發麻讓人牢牢記住它的尖銳! 童年,玩伴們喜歡摘取鬼針草熟透猶如刷子般韌度的種子,當成遊戲子彈,童伴身上的衣服是我們投擲的靶標,遊戲規則很簡單,看誰身上黏的最多,誰就是大輸家,遊戲訣竅在眼明手快,快速在草叢裡尋覓摘取補充鬼針草子彈投向玩伴,讓對方黏得滿身都是,遊戲常常沒有輸贏,只是盡興的在野地裡追逐,享受乘風般的快樂。 印象中,母親有「神農嚐百草」的精神,花草當茶也入菜,咸豐草熬成的青草茶經常出現在夏日的冰箱裡,當一株株咸豐草花期已盡,母親就愛尋這植物整株拔起,洗一洗曬乾再用菜刀斬成截入鍋熬黑糖,夏日冰鎮後清涼退火別有一番風味! 母親的百草食譜,枇杷葉、金桔餅、冰糖熬汁治咳、枸杞嫩葉炒菜或是煮成明目茶湯、冬日時菜白蘿蔔蜜糖止咳、龍葵入菜退火、豬母乳(馬齒莧)炒肉絲、台灣人蔘嫩葉大火炒蒜頭、曇花曬乾煮湯……,孩時,從這些野菜入菜時序習見自然規律。 如今,我仍愛在旅遊途中覓得一塊開滿鬼針草的空地,與孩子在野地裡展開一場鬼針草的奔跑追逐,讓風盈耳,享受自然時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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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徑
熱鬧的山徑,絡繹不絕的人潮偶見他鄉遇故知的熱絡,為枯燥的角城增添一些活潑氣氛,卻有位婦人殺出一句話:「走那麼遠只為了看這四個字(毋忘在莒)呀!」她忽略了過程,而我是一種回憶,好似訪問一位久別的朋友而去看那塊勒石。 太武山上的石塊有許多前人的刻石,或讚嘆天地巧奪天工,或歌頌世間美好的文字,再署名其上,經過歲月的侵蝕,有者還原大地,已認不清是誰人所題,或是為人遺忘,質疑說:「這人是誰呀?」 有某些年瘋迷登山,假日前早睡就為了天亮前起床,有回到台中潭子的新田登山口,看有物體在幽影中移動,內心澄明不畏,只覺有人比我更早來了,親切的問早,阿伯回應了早,我是當晨第二位登山者。 我們都是輕車便服就出門,天微亮,忽見一群人揹著厚重背包往前行,仿如苦行僧一般,垂問方知,他們是為了登大山做練習準備的,我仰望他們的身影漸離去,電視畫面「MIT臺灣誌」當中,領隊老麥和他的伙伴們正是這樣的一列隊伍,令人神往之又肅然起敬。 也有一回帶著素描本在台中大坑的二號步道,隨手寫生素描花果,後面一群山友接續上來,由於步道僅容一人,彼此擦身而過,帶頭的先生說:「素描呀!不錯喔,我們這裡有一位很會照相的,可以跟你配合。」 我微笑以對,他又說:「後面的那個歐巴桑小姐,可以讓你畫人體素描喔!」我也微笑以對,聽完這話就知道對方的心機,當時我很不會那種應對進退的語言,明知他是說好玩的,只有不理他。 那陣子素描功力大增,令我想及名作家雷驤老師(也是畫家),參加文藝營時聽他上課,獲得一本素描書當獎品,起了很大的鼓勵作用,後來我的功力是五分鐘畫好南投水里的火車站輪廓,正好跳上火車。 又後來,少素描了,功力又大減,好像學習一種新語言或手語,久久沒練習,自然又生疏,手感不在了,但總是留下若干本素描本,標記當時日期和地點,也可追溯當時的情境。 SARS流行的那年的春夏之交,吃粽子的時節,我們上大坑四號步道,在山上涼亭裡坐了十來人,請詩人迪洋朗誦他新完成的詩作,一邊啜飲山下泡好的咖啡,把山下諸多塵事拋諸九霄雲外,轉眼又過十年,朋友各自士農工商,相聚不易,更能體會禪宗所言「一期一會」的心境,下了山,紅塵是非照樣輪迴,下了山,終點又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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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有啊,都是我四嬸他們一家人,有他的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年紀比我小一點,這次去都見過了。」 「除了到新加坡,您沒有到過其他地方嗎?」 「有。」阿婆回答得很乾脆:「我也到香港去。」 「到香港去找什麼人呢?還是去做什麼事啊?」 「沒做什麼事。」阿婆說:「我在新加坡時,我的那位小叔,就是我四嬸的兒子正好有事到香港,因為他的一位妹妹嫁到香港,要我跟他作伴到香港找他妹妹,我想說都四十幾年沒見過面的親人,所以就跟他去了香港。」 「您到香港多久呢?」 「一個多禮拜,我是跟我小叔一起去,也跟他一起回新加坡的。」 「那再也沒去過其他地方了是嗎?」 「是啊,沒有了。」 「這可是為了您好的,阿婆!」來人強調說:「如果您還有見了什麼人,希望您可以老實告訴我,以後一旦有什麼事情,我們才好幫助您。」 「這個我知道,我確實已經告訴你了,我所見的就是我四嬸他們這一家人,其他沒什麼人了。」 「好的,那阿婆您休息吧!」來人站起身來,客氣一番就離開了。 晚上吃飯時,阿婆把今天有自稱安全處的人來到家裡問話的情形告訴兒子,兒子說:「可能你進內地的事被知道了,如果那樣的話,我想不可能就這樣了事,一定還會再來,娘要作好怎樣回答他的準備。」 經過了一個多禮拜,那位自稱是安全處的人果然又上門來了。 這次來時碰巧阿婆已經到市場去了,見不到阿婆和他的家人,就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問了鄰居,鄰居告訴他阿婆大概是上市場去了。 這位鄰居隨後在市場遇見阿婆,告訴阿婆說有位年輕人在家門口等,阿婆索性就不急著回家,先到朋友家裡去串門聊天,到近午的時才回到家,那位安全處的年輕人已經走了。 過了幾天,他又來了,這次阿婆正沒事坐在家裡,一見到這位年輕人,先是一愣,接著帶著很勉強的笑臉:「不好意思,聽我鄰居說前幾天你來過一次是嗎,那天我正巧到中和去看我一位以前住在一起的朋友,所以不在家,讓你找不到人,很不好意思。」 「不會啦,禮貌上本來是應該先打個電話來的,因為你家沒有裝電話,所以只能冒昧過來,沒辦法事先聯絡你。」年輕人還是很客氣的:「我今天來還是為了上次那件事,就是希望阿婆您可以把你那次出國期間到過的地方、見的人提供給我們,讓我們留個記錄,這樣就可以了,我們也無意要為難您什麼,這也是一件例行公事而已,只要您把確實的情形告訴我,這樣我們以後就不再來麻煩您了。」 「這位年輕人,我上次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到新加坡是去探視我那位一別四十多年的四嬸,中間正巧我的那位小叔有事要到香港,就順道帶我到香港看看,這些我上次都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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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欣和可樂
大為拉開落地窗的窗簾,只見遠山含黛,近山如翠,澄碧的湖水靜悄悄地展佈腳下,沒有半點人為干擾。這真是個度蜜月的好地方。 大為把行李放下,就迫不及待的摟住可欣,可欣也仰首吻著大為。打從台北出發,兩人就期盼著早點倒在床上。他們昨晚舉行婚禮,在父母為他們準備的新房過了一夜,第二天早餐過後不久,就開車南下,不到午餐時分已住進涵碧樓。 可欣是位極其虔誠的天主教徒,曾和幾位姐妹在聖母像前約定,婚前絕不發生性行為,所以昨晚的新婚之夜,他們才有第一次。或許因為壓抑已久,兩人一住進涵碧樓就不約而同地膩成一團。 當大為要脫可欣的內衣時,可欣嬌嗔地說:「不要急嘛,我還沒卸裝,你先去放水,放滿浴缸,等我弄好了,我們一起洗,好嗎?」 大為點點頭,輕吻可欣一下,脫光衣服走進浴室。大為剛要打開水龍頭,就聽到電視開了,接著水流聲壓過電視聲,分不清可欣在看什麼節目。大為想,可欣喜歡看韓劇,莫不是一面卸裝一面在找韓劇看?大為一面想著,一面進入浴缸,等著可欣過來洗鴛鴦浴。當水放到七分滿時,浴室外突然傳來歇斯底里的尖叫,大為急忙帶著一身水珠衝出浴室,只見可欣的眼睛睜得好大,靈魂卻像被挖空了似的嚇人。 「什麼事?」大為有不祥的感覺,可欣的孿生妹妹可樂,就常出現這樣的眼神。他抓著可欣的肩膀:「什麼事,到底是什麼事?」 可欣斷斷續續的說:「可--可樂-燒-燒炭-自-自-自殺了!……」說到後來,像是喃喃自語,已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 電視新聞的嘈雜聲,使大為意會到,可欣可能在電視上看到了什麼。大為把電視關掉,不顧身上濕漉漉的,上床摟著可欣,柔聲地說: 「不是真的,妳可能看錯了,電視上說出可樂的名字嗎?」可欣搖搖頭。 大為繼續問:「妳看到自殺者的臉嗎?」 可欣再次搖搖頭。 大為把可欣摟得更緊,在她耳邊說:「妳想到哪兒去了!怎會想到是可樂。」 「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可欣嗚嗚咽咽地說:「當我告訴妹妹,我要和你結婚時,她叫我不要結,否則就要燒炭自殺。她做得出來,兩年前曾燒過一次炭!精神疾病患者有時就像孩子,只知道自己,你哪知道啊!」 大為有點相信可欣的話了,不過想了想說:「妳怎麼確定電視上說的,就是妳妹妹?」 可欣哽咽著說:「住中和,二十五歲的林姓女子。不是可樂是誰?」說著,歇斯底里的大哭起來,同時以雙手撓著頭髮,像要把自己撕裂似的。可欣空洞的眼神,和撓頭髮的動作,都在可樂身上看到過,讓大為潛藏心底的陰影逐漸擴大,不能不想起初次到可欣家的事。 □□ 大為和可欣是兩年前在教會的一次活動中認識的。可欣不算漂亮,但氣質清新脫俗,大為立刻被她吸引住了。兩人相識不久,大為就帶可欣去見自己的父母,可是大為提出要到可欣家看看時,可欣總是推三阻四,直到兩人論及婚嫁,可欣才帶著大為回家。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可欣吞吞吐吐地說出一件秘密。 可欣說,他的孿生妹妹可樂,原本活潑好動,大二時因為感情受到挫折,從此書不能唸了,已在家待了五年。說到這裡,可欣嘆口氣對開車的大為說: 「因為妹妹的關係,所以一直沒帶你回家看我爸媽,你能諒解我嗎?」 大為並沒深思,隨口回說:「妳也太多心了吧,妳妹妹精神有問題又怎樣,難道會把我打出去、罵出去?」 大為故意說得俏皮,想逗可欣一笑,可是可欣仍皺著眉,過了半晌,才繼續說她妹妹的事: 「醫生說,可樂得的是重度憂鬱症,有時還伴隨躁鬱症,常有自殺的念頭……」 大為正在開車,右眼的餘光仍可瞥見可欣無助而複雜的表情。大為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可欣,沉默了一會兒,可欣才以央求的語氣說: 「我不帶你回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擔心會刺激妹妹。見到我妹妹,你儘量不說話,好嗎?」 大為這才覺得事態可能比想像中嚴重,但仍然輕鬆地對可欣說: 「我本來就不大會說話,不說就不說吧。」 「不是不說話,」可欣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對我爸媽要有問有答,只有對我妹妹不要多說,懂了嗎?」 到了可欣家,可欣的父母熱情地款待大為,可欣的弟弟也幫忙招呼未來的姐夫。可欣靠近大為耳際輕聲說,她要到妹妹房間一下,就離開客廳。大為和可欣的父母、弟弟談了一會兒,可欣的的母親去敲可樂的房門,叫她們姐妹吃飯,可欣才把可樂帶出來。 可樂和可欣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長像相同,高矮相同,要不是穿不一樣的衣服,還真難分辨呢。大為只略微一瞥,就覺得可樂的眼神發直,空洞得嚇人,和常人有異。 可樂只向大為點點頭,就直奔餐桌,獨自坐了下來。大為已經知道她精神有問題,所以不以為怪。可欣的父母和大為經過一番禮讓,大為才坐在可欣旁邊。可欣的母親做了一桌子的菜,當可欣正在介紹菜色時,可樂已獨自大吃起來,但吃了幾大口,就不耐煩的放下筷子,以空洞的眼神直愣愣地瞪著大為,瞪了好一會兒,才略無表情地對大為說: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可欣焦急地望著大為,他想到可欣要他不要多話,就以最簡短的語句說:「政大。」 「政大!沒有一個好東西!陳志強,你認識嗎?」 大為心想,陳志強大概是傷害過她的前男友,就以肯定的語氣說:「不認識。」 臉色沉重的可欣,趕緊把話題岔開,要大家吃菜,免得涼了。可樂仍不罷休,瞪著大為繼續說: 「陳志強大概和你同一屆,怎會不認識?看樣子你也不是好人,是不是陳志強讓你來害我姐姐的?」 大為不敢再回話,沒想到可樂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杯盤嘎嘎作響,接著雙手撓著頭髮,頃刻間撓成一頭亂髮,口裡不住的喃喃自語,除了「陳志強」三個字,聽不清她說些什麼。 大為愣在一旁,不知怎麼應付,可欣的母親使個眼色,可欣拉起大為離開餐廳,到了大門口,輕聲地對大為說: 「對不起,我送你出去。」眼眶閃爍著淚水。 「不和妳爸媽說一聲嗎?」 「不必啦。」 可欣打開大門,送了幾步,已哽哽咽咽,擺著手說:「對不起,我不送了,你自己走吧。」大為五味雜陳地離開可欣家,才走了十幾步,可欣緊跟著追過來,撲倒在大為的懷裡,痛哭失聲。 大為撫摸著可欣的秀髮,連說「沒事,沒事」,其實心裡不停地問自己:「這份感情還要繼續下去嗎?」 那天過後,大為的家人都勸他到此為止。他打電話給一位學醫的高中同學,對方說,精神疾病的遺傳性很強,特別是同卵雙胞胎,一個有精神疾病,另一個得病的機率達百分之五十以上。不過這位學醫的高中同學說,他專攻醫美,對精神疾病只知道皮毛,勸他找位精神醫師問問。大為去掛精神科的號,沒想到那位醫師說,他只看病人,不給他人出意見。 大為走出精神科的診療室,逕自來到教堂。每當他感到徬徨、無助、脆弱的時候,都會到教堂祈禱,尋求心靈上的依靠。他萬萬沒想到,可欣已跪在祭壇前,閉著眼睛默默禱告。大為躡手躡腳地跪下,當可欣發現大為就在身邊,高興得淚流滿面。 可欣低聲說:「這幾天我不敢找你,每天都來祈禱,你知道我多麼害怕嗎?」 望著淚眼發紅的可欣,大為有些不忍,也有些不捨,就以篤定的口氣說: 「我們直接結婚吧,不必訂婚了。」 「你是說真的?」 「這幾天我也害怕,怕妳也會和可樂一樣,可是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叮嚀我,只要對妳好,就不會有問題。我想,是天主在考驗我吧。」 □□ 可欣仍雙手抱著頭,不住的撓著頭髮。大為的心情,就像落地窗外的波光雲影般起伏不定。可欣的眼神和撓頭髮的動作像極了可樂,看樣子她隨時都有可能成為另一個可樂!兩人的婚姻還能繼續嗎? 可是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叮囑他:現在只能進不能退,有任何問題都不能逃避。他當即跪倒床邊,以命令的口吻大聲說:「可欣,跪下來!和我一起唸玫瑰經!」 大為不管可欣是否已經跪下,就閉目大聲唸起玫瑰經。起初只有大為唸,接著可欣也跟著唸,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念了多少遍,當大為睜開眼睛時,發現可欣的眼神已不再像死魚般空洞,也不再亂撓頭髮,大為突然覺得可欣不會成為另一個可樂,就對可欣說: 「可欣!馬上打個電話給妳弟弟,問問可樂怎麼了。今天禮拜天,他應該在家。不過,即使可樂真的燒炭了,妳也不能讓自己變成另一個可樂,因為妳現在有我。打吧,可欣,不要害怕,不論結果怎樣,我們都要面對。」 可欣顫抖著從包包裡取出手機,顫抖著找出弟弟的號碼,鼓了好幾次勇氣,就是撥不出去。 「我來打吧。」大為一把將手機奪過來,線路另一端傳來可欣弟弟的聲音。 「我是大為,我們在日月潭,可欣掛心可樂,可樂好嗎?」 可欣緊張地抓著大為,大為原本緊繃的臉色霎時雨過天青,他喜形於色地把手機交給可欣:「妳自己聽吧。」 可欣聽過電話,喜極而泣,緊緊的抱著大為說: 「可樂沒事,她正在看電視劇。我向天主起誓,今後不論遇到什麼事,都不會讓自己變成另一個可樂,因為有你。」 大為睨她一眼:「剛才妳搞了個烏龍,把我嚇得要死,說啊,要怎麼補償我?」 「你說呢?」可欣微微的瞇著眼。 大為輕拍可欣的面頰,假裝要打人的樣子,在她耳際說:「浴缸的水滿出來了很久了,妳不說要一起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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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遙
依稀記得你很早以前的筆名「祭遙」,金門美術先師夢奠了!當噩耗傳來,我那幅彩墨「燕南書院」的屋頂還沒畫完,隨即把天空塗成一片淒雨悲霧,為了記取這一刻哀慟。像是你最愛的超現實,達利畫的樹上披掛著疲軟的時鐘,讓否定的時間停止在這一刻,讓「記憶的持續」銘刻畫中。款題後我鈐上一大印:「吉凶得失悔吝憂虞」,就讓吉凶、得失、悔吝、憂虞,人世間的一切昇華入雲天。白雲蒼狗,頃刻即便千古,飄渺無垠霄漢,冥冥茫茫,千秋停雲祭遙! 在金門高中,你教我們美術還兼音樂,我選擇把五線譜遺忘,但提起畫筆步隨你的後塵,也去讀美術、教美術。高中美術教室你那幅無題的水墨畫,山居處,半山居雲,霧橫林梢,遠天一水,小舟自東流,超脫一般俗常境界,款題:「1973浮浪僧作」。四十年後你這幅畫送給我,在鼎軒畫室與我收藏的古畫一起作古。大師父遠錫無前俗,雲遊太虛去者! 你還送我2003年你畫的水彩「吶喊」,形象通過可識的變形,營造出夢魘般的幻境,自然主義的超現實主義,看起來既精細逼真,又遙遠又陌生,如夢似幻。青面獠牙的魔頭怒斥一群黑獄遊魂,幽靈誇張的大口,狂吐內心的抑鬱,還隱約有一個孟克的喊叫,遠方冷藍的寒天之下,是虛幻的冰山雪域。你超現實藝術,表現生與死、過去和未來的奇發異想,探索潛意識中的矛盾。就像弗洛伊德的精神學說「夢的解析」、帕格森的直覺主義,在藝術上加入不可思議的祕境。在水彩、油畫的創作,運用拓印法、黏貼法等特殊技法,為了表現真實世界的扭曲或矛盾,神祕詭譎的色彩與意象,隱含著荒涼苦澀。你也加上精細的寫實,來表達超現世的世界,甚至出現幽默的效果;「沒有事前構想的印花釉法」,是一種圖畫式,無意識的自然流露,就像多明給茲發明的,以紙印紙,夾中間的色彩流淌出一段神奇的夢幻,再加工精繪成自己所追求的境界。 你曾說超現實主義源於達達主義,法國詩人布魯東,首創超現實主義一詞。在那時期是你最醉心的,也陸陸續續創作了這一系列的作品,形成你繪畫的風格。從純粹藝術的見解,走入藝術與生活的解放,純粹精神的自主性,潛意識的揭露。你不像布魯東那樣野蠻怪誕、離奇,他是具有非常非理性的偏執狂,反而是我,活得既鬱卒又偏執。超現實的畫家,他們本身也都是詩人,常把詩放在一切事務的核心,利用藝術,使得詩變成看得見、摸得到的創作。你常抄幾首你喜歡的古詩、聯對,讓我賞讀,有些命我寫成行草;你也出了幾道千古絕對,考我對句,我不敏,至今無言以對! 你當選美術學會第五、六屆理事長,我是不幹事的總幹事,這六年中我們才稍有密切的過從,你也才重拾畫筆,創作一些作品;長年夜晚寧靜燈下,一煙在手文思泉湧,你讀讀寫寫的一些哲思,報登幾篇你雋永逗趣,話中有話,涵意卻深遠的短句,或可令人發噱,或可引人深思。你一生煙酒茶,身體欠安後,毅然三戒,煙齡56說離就離,沒有煙,文心烏龍,抱怨再無文思。你我常作酒伴,街燈下有我們相扶的醉影,深宵夜店有我們對飲的碰杯。後來,你常散步,順道登我六樓畫室,我泡普洱,你喝白水。還不時勸我戒慎飲酒,要勤習養身。而今酒友星散,仍見七賢欲思齊,難忘劉伶;我也企圖在苦悶的內心,喚起戴奧尼索斯的銷魂狂歡。煙,我已戒了35年,最近朋友送我煙絲,我用阿拉伯水煙壺,偶爾抽幾口無尼古丁的離魂傷別。現在你應該百無禁忌,燒一壺煙等待果陀,來品一泡好茶,先舉酒敬你三杯!再唱一段思想起! 在金門醫院病榻前,你微弱的眼神已認不出我來;拜別殯儀館的驟雨,機車一路淋濕全身,迷濛的眼鏡,分不出是雨水或淚霧;告別式,我將帶領美術學會靈前致祭! 色彩是一種物質表象,用巧思把色彩塗在心靈上,表象消失了,浮現出詩一般的意象。這一季,是意象深深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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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從新加坡回來後大約半個月了,這天上午淑女阿婆正要到市場上去買點菜,這時有位大約三十多歲的男子在門口探頭問道:「請問這是張淑女女士家嗎?」 屋內正在準備出門的阿婆回答:「是啊,你有什麼事?」 「喔阿婆您好!請問是您嗎?」 「我是張淑女,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啦,阿婆。」來人頓一會接著說:「我是安全處的人,是這樣的,阿婆您一個多月前有去過新加坡是嗎?」 「喔!有的,我去過。」果然來了,阿婆心想,一定是調查局的人,先前聽人說過,阿婆心理上已經有了準備。 「是這樣的,我們對於出國的人,有些例行性的訪問,我是想問問阿婆,您這趟到新加坡是去找什麼人?」 「我有一個四嬸在新加坡。」淑女阿婆請來人在客廳坐下,倒了一杯開水給他,臉上始終笑臉迎人:「我四嬸是日本人佔金門那一年到新加坡去的,去四十六年了,一直都沒有回來過,她今年已經九十一歲了,我到新加坡就是去看她。」 「是噢!看您的四嬸,您是金門人?」 「是啊,我是八二三砲戰遷到台灣來的。」 「那您新加坡還有什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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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林寫生課
「要怎麼畫呢?這麼多房子擠在一塊。」 「老師您來一下,我不知要如何下筆?」 「這條街道的天際線,到底要擺高一點,還是低一些?」 「我只能畫到這,請老師幫忙一下,讓我可以再繼續畫下去。」 這是我帶領卓環國小高年級同學到東林社區寫生,學生上課時一般的反應情況。 學生丟出這麼多的問題,我就得東奔西跑,隨傳隨到,幸好體力還行,並不覺得疲累。只是當我接過學生畫紙的那一刻,總得先將它與景物對照一下,這僅只一瞬間的光景,心中便要馬上浮現如何下筆的盤算,隨即拿出自己鉛筆袋內深黑的炭精筆,在畫作的關鍵處塗抹起來,此時還要不時的回頭向孩子說明究竟,叮嚀再三,這種邊畫邊教的過程,確實讓孩子甚有受益,因為從接下來他們的大膽揮灑,便可見到端倪。 正忙碌間,東林社區發展協會前理事長林福德先生,突然自街道的另一頭匆匆走來,很誠懇的向我表示:「看到這麼多孩子來這兒寫生,給社區增加不少生趣,真的讓人感到歡喜,如果可以的話,是否孩子今日的這張畫完成之後,由我們協會來典藏,當然我們會給學生一些鼓勵的。」林前理事長的美意,我十分贊同,想到畫都還沒完成就有人急著要收藏,這真是一件想都沒想到的事。我想他真正的用意,應該是要鼓勵社區的孩子,是出於一份高尚的教育愛所致,想像著有那麼一天社區舉辦慶祝活動,適時地將孩子今日畫的圖畫show出來,那將是一件多麼令人雀躍的事啊!想到這我的心也跟著怒放起來,這麼有意義的事,能不全力促成嗎? 回到學校,即刻將林前理事長的一席話,轉達給教導主任張瑞麟老師知曉,乍聽之下張主任的反應同我一般。還說長年以來,附近的幾個社區,經常給學校很多協助與支援,這回若真有機會讓孩子學習回饋,確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了。看到雙方的想法這麼接近,意願這樣高昂,態度又如此誠懇,我的心更溫暖了。 這張素描稿要轉換成水墨畫,剛好是在教育部訪視委員期中視導的時間,原以為學生會因為外人在場而心生畏怯,影響現場的表現,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外賓的來到,反而讓孩子有更多的專注與投入。 那天學生坐定之後,便主動的按照我先前規定的作業程序,擺好了各式作畫用具。開始下筆時也都能牢記我平日所教導的「乾、濕、濃、淡」和「皴、擦、點、染」的用筆八字訣。開始作畫時學生普遍都能先蘸墨,在舔紙上試墨色並了解筆的含水量,此外為了使畫面顯露出較豐富的筆墨趣味,多數學生猶能記得落筆時務必從濕畫到乾,中途若沒必要,絕對不去蘸墨或蘸水的原則。看到學生這樣聚精會神的揮動著毛筆,一筆一畫不斷的往宣紙上堆疊,心中甚感欣慰,我想當他們不再頻頻向我「洪老師長或洪老師短」的發出求救信號時,這應該是他們潛能被開發得最多的時刻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約半個小時光景,已經有人畫完了圖畫,待我略加潤飾,一件佳作便產生了,隨即將之張貼在講台前方的白板上,嘿!畫面還挺「亮」的。沒多久第二、第三,甚且第八、九、十張……都接二連三地被完成了,只好請替代役的大哥哥一一幫忙貼上。才一會兒功夫,這大白板上就佈滿了十幾張孩子們天真無邪的水墨畫。這時不只我自己,就連原先圍繞在周遭的委員們,也情不自盡地趨前細看並用手邊的相機拍了照,臉上還堆著滿滿的笑容。 下課之前,我先對今日學生的上課表現給予嘉許。接著又把先前戶外寫生的情況以及如何完成一張寫生圖稿向委員們說明,目的是要讓他們了解,這種通過「對景直觀」的教學方式,可以讓學生經由觀察去理解現場景物的空間關係,並從中領略美術學習的趣味與奧妙,進而建立其正確的繪畫觀念。而水墨畫的學習,則是通過與筆墨的直接接觸,讓孩子有機會親近東方的傳統藝術,相信這種深具溫柔敦厚的教學內涵,一定能給孩子正面的影響。 下次上課,孩子便可在自己的畫作上敷色並落款,可以預見這批敷過色的畫,必當更趨生動完美。孩子的繪畫,因為有著大人所欠缺的「赤子童心」,故而特堪玩味。林前理事長慧眼獨具,能即早預見社區新生代的「精彩」並予以重視,我在佩服之餘,當盡力發揮一位教學者的本份,促使這樁「好事」早日美夢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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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論口述歷史
在論文寫作中,一般有兩種作法:一是透過統計問卷並加以分析得出的結論,二是透過質性研究,而在此研究方法中,口述歷史也佔了其不可抹滅的地位。該特質強調在自然情境下收集資料,重視研究對象的描述,基本上對歷史學家而言是一種記錄的方式,尤其在時間序列與關係網的排佈與建立尚可以明確在特定時間點上發生的狀況,讓後人可以遵循著此脈絡細細品嚐歷史帶來的人生百態。 若以理性與感性而言,我們大致上可界定口述歷史在研究方法上比較屬於感性層面,因為有些事情很難以理性來判定。以歷史而言有時各自站在主觀的立場去衡量別人,導致有是否對錯的分別的所謂理性判定,但實際上這是站在感性的角度上去看待所影響理性的判斷。不過我們仍可透過歸納的方式進行資料的分析與比對,讓所研究的對象能夠更真誠的體見出他的面貌。 人是多元的面向,在口述歷史上,一般人皆喜歡談論如何過五關斬六將,然而對於敗走麥城這等失敗經驗,通常都會把他淡化、選擇性跳過甚至隱瞞,這會導致歷史的全面性及真實性受到挑戰,這也也嚴重影響研究的品質內容。不過雖有這點疑慮存在,但在經驗的傳承上,個人覺得口述歷史應該是相對其他模式上表現最佳的一種方法,因為經驗的累積通常是多次嘗試的總結經驗教訓,而透過口述的方式將成功的方法及失敗的教訓一次提交,這可能是相對它種模式較難以體現的! 一樣的事件每個人的意見不同、感受不一,這也增添其多樣性,如同每個人發了一張白紙只要求自由發揮畫風景,結果可能是極少數的人的內容會完全相同,因為生命本身就充滿多樣性,我們可以用心去記錄每個多采多姿的面向,然後去歸納出一個系統,更或者說像是刑事警察針對每個人的隔離偵訊所做的筆錄,再加以詳加比對分析,找出案件的邏輯,這不也是一種好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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ㄟ做卡贏麥做
母親是清貧人家的女兒,二十歲即嫁入三位妯娌同住一屋簷的傳統大家族,個性內斂缺乏自信。而伯母是童養媳與夫家兄弟姐妹一起成長宛如大姐頭,自然贏在起跑點,人事、家事無往不利。嬸嬸更是千金大小姐娘家有錢有勢,嫁妝豐厚少奶奶似的被寵著並不奇怪。相形之下母親處處顯得孤立無援,只能盡力乖順的做好份內事;在能幹的伯母面前更相形見絀。祖母身體違和一心向佛不管俗事,早授權給伯母當家,大小事皆由伯母分派,凡事「她說了算」,伯母對嬸嬸客氣有加,唯獨對母親卻頤指氣使。 母親總是逆來順受默默承受長期不公平的家事分擔,外表柔弱其實內心堅忍剛強,僅在疲累時才偶爾嘀咕幾句,從不曾真為家事計較,反而常自我安慰「ㄟ做卡贏麥做,卡贏躺ㄟ乎人伺候」,她堅信人越做會越健康,每天能夠像陀螺般團團轉,應該高興自己身體健康硬朗耐操。反而感激伯母給她學習磨練的機會,雖然經年手做不停起繭長泡,卻從中學到許多家務的技巧與方法,舉凡年節菜餚、各式糕粿、祭祖禮儀及人際應對……由初嫁來時的「含慢」磨鍊有成變得俐落能幹。直到幾年後父親們的兄弟分枝,母親已能獨當一面,是位得力的賢內助。照顧孩子、料理三餐外兼養禽畜補貼家用,家庭裡外有條不紊,讓鄰里刮目相看。母親經常告訴子女,樂觀的強調人不要怕做,做再多到頭來得利的是自己,絕不會吃虧的啦! 記得有次下班後,我氣沖沖衝進家門,抱怨老闆職務分配不均,工作量增加很多薪資卻原封不動,心裡氣忿不平衡,為何同事工作少又輕鬆領的錢卻跟我一樣。母親依然淡定的搬出那句「ㄟ做卡贏麥做」安慰我,難道妳希望老闆把妳歸類在能力低的那方嗎?再說親手做的過程一點一滴所學紮實,存在頭腦裡誰也搶不走,受惠不都是妳自己嗎? 因著母親達觀逆來順受,讓我在工作與婚姻中遇到瓶頸時,只要想到母親身教「ㄟ做卡贏麥做」馬上豁然開朗,此句庭訓不止撐持母親走過悠悠辛苦歲月,也影響著從小耳濡目染的兒女,遇人生低潮時,能心平氣和重整心緒往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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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晚餐時間,淑女阿婆把他此行前往蓮河見到大女兒一家人的情況,向家人作了一次簡單的報告,最後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打算: 「當年我和你父親結婚時,因為父母只有我這個女兒,所以雙方議定好結婚後我們要『雙頭顧』,就是生的孩子黃、張兩家都要有,沒想到你父親早早過世,我只生了兩個女兒,後來我抱了意祥來繼承黃家的香火,而我娘家那邊卻沒有人繼承。」 「這次我回到蓮河,看了秀金的孩子,大女兒即將出嫁了,小兒子正在讀書,他是洪家的獨生子當然是繼承洪家,唯有這二女兒,我已經跟秀金和他先生說好了,要把她留下來看顧我的娘家,當然就是招女婿進門了,但是招進門要有條件,所以我想趁著現在內地人家的生活條件還不是很好,拿些錢回去建一棟像樣一點的房子,這樣人家才願意進門,你們看看我的這項打算行不行?」 「這棟房子建起來需要多少錢才夠呢?」小女婿順宏問道。 「我問過最近剛在建的鄰居,以目前的價格,大約十萬塊錢就可以建一棟不錯的房子。」 「十萬是內地的錢囉!」 「當然是人民幣啦,約合新台幣三十萬,現在都是以三元換一元計算。他們告訴我要及早,怕愈往後數目就愈高了。建房子的地,就用原本我們之前住的那棟房子改建。」 「這沒什麼問題啦!我們一人拿一些就夠了。」兒子意祥表示贊同。 「我是這樣打算的,你大姊的生活算是可以過的,至於要她拿錢還有問題,何況她還有一個兒子正在培養,我手邊還有一些,不夠的你們再幫幫我,也是我們大家都為我的娘家盡點力,再怎麼說這也是你們父母親一點未了的心願吧!」 「要建當然要趁早,愈早愈省錢,再往後恐怕就沒這麼便宜了,三十萬在我們來說現在應該沒什麼問題。姆仔你不夠的就由我來。」 有女婿這句話,淑女阿婆心中就放心多了,先前之所以敢向大女兒女婿提起這件事,正是知道小女婿有這份力和這個量。至於兒子部分,一方面經濟條件比較差一些,但只要他有這份能力,想必他也是不會吝惜的。 經過幾天的休息,精神、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淑女阿婆心想,回蓮河建一棟房子所需要用的錢,要讓兒子和女婿來負擔是說不過去的,而自己的積蓄原本就不多,加上這一趟來往也用掉了一大半,既然決定要建這棟房子,正如女婿說的,要愈早愈好,身邊除了早年積攢下來的存款,還有結婚前父母親所給的一點首飾也可以兌個幾萬塊錢,現在年紀大了,也不能再做什麼工作賺點錢,不如看看有什麼小生意可以做的,反正不便外出,一面看家,一面看店,多少可以累積一點。 當她把這事告訴兒子兒媳時,立刻遭到反對,兒子說:「娘!你這個年紀了,別人像你這樣早就在家享福了,兒子即使沒有這個能力讓您享福,也不至於還要您做生意幫忙賺錢。您的用意我知道,大姊那邊建房子的事您不用操心,二姊夫和我會打算的。我雖然不是有錢人,但這幾萬塊錢就算貸款也貸得到,那還用得到您老人家這麼辛苦勞累?」兒子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這筆錢什麼時候要用,您就告訴我,我會準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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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道音樂節的音樂盛筵
微風拂送,墨髮翩躚。晨光輕灑,浮雲悠悠。這是一個適合出遊的好日子,而今天,我與音樂有約。 乘坐遊覽車,在短短幾分鐘的車程後,我來到翟山坑道。漫步在園區內,走馬看花的觀賞路旁羅列的軍事設施,如戰車、船等,雖未覺有肅殺之氣,但卻不禁遙想當時戰爭那艱辛緊張的時期。歲月匆匆若飛鳥,振翅高飛,眨眼不見蹤跡,只留下飛落的羽毛,是它存在的證明,戰爭亦是。透過戰具、戰跡的憑弔,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永遠無法感受戰時的辛酸血淚。 走進坑道,沒有預料之內的昏暗,盞盞明燈照耀著前方的路,我走的平穩。凹凸不平的岩壁鑲嵌著辛勞汗水與堅定精神,若不是專注奮力地開鑿,怎能在短時間開闢出如此開闊的隧道呢?腳底凹凸起伏的路無數時光的腳步曾經走過,現在仍不止息,我,正踏在前人的步伐上,向前邁進著。 一股清涼之氣如蝶翅輕撲臉頰,細細柔柔的,眼前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輕波蕩漾的水面。音樂會尚未開始,我卻彷若已聽見古老的歌在我耳邊悠然響起,不知時誰在唱著,或許是坑道吧。席地而坐,我坐在水道旁的廊道上,堅硬的岩壁石客著背,我細細感受那微微的疼痛。微涼的石面刺激著肌膚,提醒著我,莫未飲先醉啊,瓊漿美酒還未端上呢!身旁有許多人,四周卻靜的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這是一種靜謐的默契,大家以「靜」傳達著自己的尊重與禮節。 聽!遠方隱隱約約傳來的樂音,彷若春天新抽的嫩芽,羞怯嬌弱的探出頭,卻剎那闖進我的心中,身體好像那是愛憐、是驚喜的情感,觸動著心底柔軟的部分。隨著樂音輕揚,漸漸清晰的樂章如絲如縷般將我纏繞。 此時感受到的仍是靜,何以?那應是一種境界,我想。它是以溫柔的方式驅散人間的嘈雜,將一種純淨覆蓋凌亂。 我引頸期盼著,期盼著那即將破水行來的竹筏。隨著樂音漸近,我看到了船上的身影,那是怎樣雍容寫意的氣度呢?只見穿著高貴端莊禮服的男士、女士,專注優雅的演奏手中的樂器,舉手投足間,音符從他們的妙手中淌瀉。手持船篙的,是一位身姿典雅的女性,持篙若執筆,揮灑著詩意,偶爾的撐篙,有著溫柔的情意。船槳在水面滑過舒緩的線條,彷若書法裡的一捺一撇,持槳者是兩位如松竹般挺立的男性。我的眼彷彿被塗上了膠,無法從那艘小船上移開眼,眼光隨著船的滑行而動,生怕錯過一時一刻將那畫般景象繪入腦海的時間。 鑲在岩壁上的橙色燈光有著太陽的溫暖,但沒有太陽的霸氣,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隨之蕩漾,一股祥和之氣隨著光芒灑落在身上、心上。心跳跟著奇異的頻率跳動,那應該是水的波動,充滿生命力,生生不息,與音樂契合。 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心思細膩的人,但如水般流淌在身邊的旋律,其中豐沛的情感,卻漫進我的心中。霎那間,原本既紛亂卻又空洞的靈魂被填滿,那突如其來的充實讓我有些恍惚與暈眩。雙腳站立的,彷彿已不是堅硬的岩石,而是柔軟的棉花,有種讓人深陷的舒適感。在這樣的情境中,我不必再煩惱課業、工作、交際……等塵世的紛擾,因為我進入另一個時空。悠遊自在、無拘無束,恰似在藍天、白雲、綠草地上奔馳的鹿,沒有目的、沒有終點,為了奔跑而奔跑,那是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下,每天為了生存庸庸碌碌的人們難以體會的。但在這個時刻,這個珍貴的時刻,我奢侈的享受著。慚愧的是,我不知道音樂的曲目,也不知道作者的創作理念,但這無礙我對音樂的感受。聆賞音樂的地點,不是在現代工業化後方正醜陋的建築中,而是在有著歷史滄桑的古樸韻味的岩石坑道內,由客觀環境影響主觀感受,更能襯托出音樂所要表達的意義,讓人身心靈皆進入演奏者創造出的情境之內。坑道真的是最佳的音樂廳。 入耳的音樂時急時緩:急時若萬馬奔騰,激起黃沙滾滾;緩時若雲捲雲舒,在天際緩慢悠遊。時而高昂,時而低迴:高昂時若鳳凰直衝九霄,眨眼消失於蒼穹;低回時若深林中不知名的幽泉,靜靜孤獨的流淌。時而嚴肅緊張,時而溫柔繾綣:嚴肅緊張時若千軍萬馬衝鋒,戰鼓擂動、殺聲震天,溫柔繾綣時若春雨纏綿,如絲如愁般繫住行人衣與髮。 一首曲子演奏結束更換樂譜時,短暫的安靜並不是空白,而是給予聽眾一個回味咀嚼的空間,也是給予從一個感動中清醒,準備迎接下一個感動的緩衝時間。將這一首的精采小心存放於心中,騰出空間,容納下一首的美麗。 過往歷史演繹在我眼前,我看不見具體的影像,我感覺到時代的氣氛。有喜有悲,喜的或許是家人間的久別重逢,悲的或許是已然消失在時光洪流中的青春。人類無法改變時光齒輪的轉動,只能努力的為了明天的希望堅持下去。『累了嗎?為了遠方的她,我一定要活下去!痛嗎?不痛,「死」已不知在眼前上演幾回,這點痛算甚麼?』時間殘酷的等待腐蝕著人們的生命、情感。在戰爭的時代,悲傷遠遠多過喜悅。在音樂中沒有大喜大悲,它是娓娓道來,告訴我過去那滄桑的故事。 最後一個音符止歇,我猶然不可自拔。感覺已走過幾多歲月,又彷彿只過彈指一瞬,誰點燃那束黃粱?身體隨著人群移動,但靈魂卻已出竅。茫茫然走過來時路,在某一刻突然清醒,已然走到入口處,我回頭,深深的再看一眼坑道路口,對自己說: 坑道音樂節,我們明年再見。 (作者就讀金大華文系二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