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微風
莫札特歌劇「費加洛婚禮」裡的音樂支支動聽,我最喜歡其中女高音二重唱的抒情詠嘆調「微風」。 公爵夫人感到自己被先生一再背叛,她回憶往日美好的時光,祈禱上帝能夠讓她的先生重新愛她,最痛的是這次先生想染指的,竟是自己身邊最親的女侍蘇珊娜。蘇珊娜同情女主人執著深情的愛,努力居中協調。一方面要躲開色瞇瞇的公爵,一方面努力撮合這對感情瀕臨破裂的夫妻。 兩人於是寫下一封情書,偽稱是蘇珊娜寫給公爵的,由公爵夫人口述,蘇珊娜在一旁寫下。做太太的心中儘管百般煎熬,依舊寄望騙公爵到花園幽會時,能挽回丈夫的心。兩個女人於是就不慍不火的唱出這首精彩的二重唱。互為情敵的女子,不可思議的平靜,應該要吵架的,不是嗎? 電視連續劇裡,正宮夫人跟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見面時,經常二話不說先怒賞一巴掌,五爪金龍來個血痕畫花臉,跟著嘴裡要罵:「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你全家死光光啦!」氣勢咄咄逼人的大老婆,還會聚眾把臭妖精痛扁,另外附贈唾棄的口水。 我是沒那能耐的。前夫多次的外遇裡,我只跟最後這位跟前夫生了私孩子的女人見過面,當時是我不知死活的去找她的。至於要跟她說啥,說實在的我事先一點也沒想,就很愚蠢的去了。 來到她工作的地方,客客氣氣的把她請到附近的咖啡座,她雙手交握胸前、防禦到底的面對我,完全無憂無懼的坦蕩蕩,劈頭就搶了白:「你找我沒用,你自己的老公管不住,先好好檢討自己吧!」我腦門一轟,懦弱無膽的本性全部抬頭,更加緊張不知所措,血脈賁張之餘,力圖鎮靜的我開始打量她。 白淨嬌小的她肯定不像狐狸,而且比我年輕、比我瘦。但我發誓,這跟偏見無關,我真的就是覺得她細小的倒三角眼,完全符合「獐頭鼠目」四字,也感嘆前夫獨具慧眼的好眼光,應了那句「目啁去果丟蛤仔肉」! 整個過程中,她大概擔心我雞貓子喊叫,怕我歇斯底里,怕我扁她。所以她試圖操控主權,一直嘰哩咕嚕自顧自的說,不是她的問題,是我尪愛她,不能沒有她。 更強調她生孩子、養孩子也很辛苦,甚至還指導我正視夫妻感情變質的事實,不要巴著沒有心的男人的軀殼。這樣的反客為主的訓起我來,我看著她的唇,居然有些啼笑皆非了起來。 當她說到:「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爸爸!」時,我想到家裡好幾天沒看到爸爸的孩子,不禁也有了氣。 我記得我聲音哽咽的、開口制止她繼續口若懸河:「你,到底要什麼?你說清楚!」 她先是一怔,停了好半晌,又繼續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的說教。這時僅只有國中畢業學歷的她,說了一句經典的話:「你為啥不想想,你只擁有婚姻的所有權,而我有婚姻的使用權,你想了難道不難過嗎?」 我的心在泣血,無力還擊之際,猶做困獸之鬥的依舊擠出那句:「告訴我!你,到底要什麼?」 她哪是希望二女共事一夫?我就是想聽她親口說出,她就是要毀掉我的家。我居然還癡心妄想的奢望她會有愧咎,我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痴。 當天的碰面,堪稱平和,但卻毫無意義。而我只是被她傷的更透徹、更不堪。跟她分手後,我立刻接到前夫氣急敗壞的怒斥電話,說她夠「可憐」的了,警告我不得再去「騷擾」她。 站在熙來攘往的台北車站前,燠熱刺眼的陽光照著我的眼睛,我感受不到一絲微風的涼意。心在滴血的聲音,讓我整個人從頭冰到腳,萬念俱灰的只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
文字的力量
「……於是,那憂鬱症之苦惱消逝成難以捉摸的夢境,伴隨著古老的快樂、突發的興高采烈─它們模糊成為迴盪的、不明的過去。等待勇氣再次於生命中發出鳴響。」 當作家之一的路西‧蕭(Luci Shaw)寫下她生命所經歷的翱翔與墜落,是那麼貼近自己的靈魂狀態時,我似乎在經歷這本<文字的力量>所帶來奇妙的治癒療效。這是一本由21位美國現代基督教文學作家,融合自傳與介紹對其寫作生涯產生啟蒙影響之前輩作家作品的導讀合集本。 對長達十多年處於「躁鬱之心」的我而言,每每觀詳到其中作家,是如何透過閱讀前輩的生命歷程,檢視自己生命桎梏時的種種複雜心境,進而啟迪他們創作動能或包容生命幽微時的力量。不禁提醒我在峰迴路轉的人生路途中,其實就在孕育那未知且美好的果實。然而,過程中基督徒作家所面臨的宗教儀文及刻板印象卻也是相當沉重及嚴峻的;例如:從文學的觀點及基督徒的角色,是只能專注光明面、單推崇真理、潤飾真實而避免縈繞人性的黑暗面嗎? 本書所探討的作家群相當多元,並有以驚人而多彩的手法表達其對人類真實面的看法。其中影響我至深的是凱倫‧梅恩斯評論下的索忍尼辛;在一個殘酷戰爭背景的年代,承受全然不公義及頑強的邪惡組織,卻能陶塑出強硬並無可撼動的道德視野。索忍尼辛以寫作力量創造了世界歷史,對現代許多人來說也許已經非常陌生。然而,透過書中的描繪,對我的影響卻悄悄醞釀醱酵著。長期生活在物質無匱乏卻似乎找不到時代使命感的我而言,好像找到一個星宿的意象--拯救自我主義下的失喪靈魂。 索忍尼辛在傳記中寫道:「被捕的那天,是悔改並走向神的開始。他的第一間牢房,是他的『情人』,在那裏他才開始瞭解自己的內在生命,傾聽靈性的聲音,最後找到上帝。」並且他的生命準則也恰恰是我心所嚮往之的:「不要去追求那些虛幻的事物-財富和地位……如果你在寒冷中不凍僵,也沒有因口渴、飢餓截取你的內在生命,那就夠了……要珍惜那些愛你、希望你過得好的人,他們勝過世上所有其他的事物。不要傷害或責罵他們,也不要在憤怒中離開他們任何一人……」 而《今日基督教》雜誌主筆者─楊腓力,似乎是在一種痛苦經歷中遇見他寫作上的心靈指引者─鄧約翰;並在多次閱讀其《靈修》一書後,作了:「鄧約翰永永遠遠地改變了我思考痛苦的方式。」的結論。鄧約翰是英國有名的傳教士和詩人,一生誠然在憂傷及試煉中度過。《在危難時刻的祈禱,冥思第17章》一書的其中說到:「當一個人死亡,並不是從書中撕掉一個章節,而是譯成更美好的語言;每一個章節均應如此翻譯……佈道時敲響的鐘聲,不僅僅是呼應牧師,也是為了召喚會眾前來,所以鐘聲呼喚我們大家;只是我因生病距離死亡之門如此接近,更覺得它是為我而敲……沒有人是一座島嶼,完全孤獨而立……任何人的死亡都會讓我感到難過,因為我是所有人類的一員;所以不要問喪鐘為誰敲響(……for whom the bell tolls);它為你而敲!」 多深沉、細膩又光輝的生命觀點。就這樣從他們的筆下刻畫並流傳下來!在書中我看到這些被書寫的人物就像書寫者本身那般的奇特和多樣,就像「站在文學家的肩膀上」;看「沙士比亞的作品如何扣人心弦?」、「盧雲如何面對靈性上的課題?」、「杜斯妥也夫斯基如何對上帝產生熱情?」我透過他們的生命故事經歷心靈救贖的契機,也穿越不同時空文化背景中的甘苦,好似在幽谷中聆聽啟示的回音。盼望更多人也來經歷這場文學的洗滌,讓重重迷障的生命找尋到更寬廣的出口。
-
一輩子的老師
孔老夫子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古人也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更說:活到老,學到老。面對這些至理名言,總難以理解得透徹、極致,在經過人生一次次的淬煉之後,終於有了不一樣的體認,感受更是深刻。 我深深以為:人生的學習是終生的學習,是一輩子的學習。在不同的階段要有不同的老師來相互提攜,以達極致的效益,能如此,那是最最幸福不過的了,要知道那一股在背後Push的力量,是多麼的重要啊 ! 它恰似一股隱形的支撐力量,讓我們得以懷抱著無比的勇氣向前邁進,所以老師成了我們人生旅途上不可或缺的同行友伴兼良師益友,猶如指引海上船隻的燈塔,更是黑暗中永遠點燃的一盞明燈啊! 身處在瞬息萬變的大時代之下,知識爆發可謂空前,獲得知識的管道大增,相對的老師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但是經師易得、人師難求啊!這是亙古不變的定律,所以在我心中,老師永遠有著「舉足輕重、不容忽視」的地位與重要性。幸運如我,在人生旅途中得到無數恩師的教誨,真真是惠我良多,以至於造就了今日的我。 早在六十年代裡,在林金龍校長熱愛桌球的影響下,帶領著我們踏入了桌球園地,當時的我們連球拍都拿不好呢,更甭談到球技了,組成一支球隊的人數也不足,所以結合了金寧與古寧兩校組成一支金寧聯隊,參加金門縣(65)教師盃桌球錦標賽,這無意間闖入叢林的小鹿竟以黑馬之姿,讓人措手不及的抱走了教師盃女子團體亞軍獎座,而我也意外的贏得女子組的個人冠軍獎盃,這份殊榮與僥倖讓我興起應該認真練球的決心,以求得「實至名歸」的美譽,而非僅僅是浪得虛名一場。當時所幸遇見了不起的桌球教練─林建中老師,回味起那一段練球的日子,還真是溫馨有加,特別是在夏季裡,動不動就滿頭大汗,何況是奮力揮拍、幾番廝殺之後,常常是汗流浹背、暢快淋漓,而我又是這麼認真學習的好學生!我,可是學什麼,像什麼哦!絕不偷懶。由此你當可想像那如雨下的汗水吧!原來流汗也能帶來快樂的身心、舒暢的人生。而我們也常常為了參與比賽,徹夜勤練球技,有道是 :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當然勝敗乃兵家常事,就本著運動家的精神,勝不驕、敗不餒,人生就會快樂許多。 說到「游泳」,在我們所處的時代裡,全金門唯一的游泳池就是地處第三士校(現今的幹訓班附近)的游泳池,當時民風純樸,交通也不十分便捷,想到山外,那可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顧名思義,就是在山之外,可見有多遙遠啊!你想像中有多遠它就有多遠吧;當年游泳人口不多,也只有在夏季裡才開放游泳池,所以在我心中,游泳只是個想像中的名詞而已。而一般小男生為了消暑常常偷偷跑到池塘戲水、游泳,毫無危機意識,更無警覺心可言,所以發生溺斃事件時有耳聞,小小生命就這樣結束寶貴的一生,叫人惋惜、無奈!因為當時大都是自己亂游一通的,只要下得了水,會個一招半式,那可就是人人心目中稱羨的大英雄了。 我家大姊就是我的游泳啟蒙老師,她的了不起就在於她能無師自通,僅憑著她撐著一把傘,在大熱天的午後,坐在游泳池畔陪伴孩子們的學習過程中,自己觀察入微的學會了抬頭蛙式,真真了不得啊!所以我在她獨具慧眼的教導下,游個二十五公尺沒問題,但尚不及五十公尺;因為能夠游完五十公尺,才算是真正學會游泳,所以還有待繼續努力。後來帶領侄兒們參加救國團舉辦的游泳訓練班學游泳,又在黃金魁老師的耐心教導、愛心鼓勵下,克服了心理障礙,從最深的二公尺處往較淺的(120公分)另一邊游去,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克服了心中恐懼,游完了五十公尺的壯舉,當時的喜悅非筆墨所能形容,也奠定了我日後對游泳的酷愛、甚而欲罷不能的瘋狂地步! 高中階段有幸受教於黃書文老師的門下,小小心靈總是十分仰慕老師的才華,他上起課來總是引經據典、內容充實,讓人留連於文學的殿堂之中,不覺間花香沾滿襟,他真不愧是一位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的才子,所以聽他上課是一種享受,因他總能佳句不斷、出口成章,好佩服他的滿腹經綸,恰似一本活字典,至今還是一幅美好影像留在腦海裡蕩漾。猶記得他還誇讚我的名字改得好,特別還提到這「一」字師的典故,只是當時的我欠缺慧根,如今已不復記憶典故來由,只記得有「這名字改得好」這麼一回事。 大一的國文老師黃麗貞老師亦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師,就因她的美言一句帶給我心中永恆的溫暖,我的第一篇文章就給了我全班最高分,叫我好訝異!我何德何能的給了我84分,我忘了題目,只記得是抒發心路歷程的文章,所以比較能暢所欲言,自然文思如泉湧,揮灑自如、欲罷不能,但總還是感謝老師的鼓勵,帶來自信。有了信心,碰上難題自可迎刃而解,所以,老師的一句溫馨話語常能改變孩子的一生。學期末又教我們創作對聯寫作,此時的我寫了「青菜豆腐為珍味琴韻書聲有洞天」的對聯,不但反映出我大學時期生活之艱苦,也訴說了琴韻書聲的有情世界,這一路走來,雖然滿是艱辛,但也無可後悔。 在我的童年裡,從沒見過鋼琴,一直到馬思聰先生來擎天廳勞軍演出之後,送了金門十台鋼琴,金鼎國小有幸也分到一台,從那時才開始了我的學琴歲月,也因而改變了我未來的人生旅程。陳逸豪老師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好老師,完全是免費教學,對學生有極大的影響力,在金服役期間可稱得上是「桃李滿天下」,毫不誇張,他指導過無數的合唱團,只要一經指導不是得到特優至少也可得到優等的獎項,絕不誇張,所以在金門音樂界的貢獻可謂成績斐然,至今還叫人歌頌、懷念!就因有了陳老師的鼓勵與讚許,讓我有勇氣再次的向前邁出了一大步,人生旅途因而更加的燦爛繽紛、耀眼奪目了。 因而現階段的我還是持續不斷的學習,因為學無止境啊!千萬不要因為年紀的增長而停止了我們學習的慾望與追求完美的信念,我深信:學習是種快樂,是永保青春的不二法門。要知道:人人都有著容易凋謝的青春,唯獨這顆向上的心會散發出無比的活力來,讓你永遠年輕、魅力四射,猶如夜空裡那顆最閃亮的星辰。而學海無涯唯勤是岸,只要有向上的決心,再大的險阻都難不倒我們;只要充滿興趣,那就是一股強而有力的支撐力量;只要本著「一勤天下無難事」的決心,一切都可圓滿、成功,那是最堅強的後盾啊! 幸運總是照拂著我,在畢業多年之後與林老師再續前緣。林桃英老師可說是一位師者的典範,她依然不斷進修,教法也隨時代潮流而更新、修正,尤其擅於激發學生內在的潛能,並給予鼓勵與信心,增益其所不能,讓人如沐春風,樂於學習;還有那慈祥、親切的態度,猶如和煦的朝陽,讓人樂於親近,更似一股暖流,溫暖你在藝術殿堂裡的戒慎恐懼、惶惶不安,因為藝術之都是那樣的高不可攀啊 ! 在永無止境的追求之下,讓人永遠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般的膽顫心驚,而她讓你化解了不安,帶來自信,向前邁進。她儉樸成性、注重養生,家有一零一高齡的父親,家門外則面對台北一零一大樓,兩相對照,人生諸多啟示盡在其中,相信在基因遺傳之下,林老師將來應也是百歲人瑞首選。凡此種種,不論在學識涵養、人生諸多啟示,在在都是令我佩服、尊敬與嚮往的。 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除了有老師的指引與督促,尚有隨處可遇的先知、先行者,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再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只要是有好品德的、有才華者、有好口才的、修為到家的、犧牲奉獻的大好人…等,不論輩分、不分年齡大小,都是我心中渴望學習的偶像,所以處處是教師、人人皆可為吾師,因而可成為我的良師益友的比比皆是。特別是劉老師、陳老師、鄭老師、許老師、洪老師…等,都成了我時刻向他們請教的良師益友,他們不論在為人處事、寫作園地、心情故事…等,在在都讓我受益良多,讓我得以蓄足資糧再出發,也印證了活到老學到老的快樂真諦。所以只要我們能不恥下問,放下自己的身段,虛心求教,本著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那麼學習將是件快樂的事,勝過神仙。我深信:只要是我們想學的,只要願意付出心力、認真學習就必能有所收穫。一顆認真向上的心是最基本的原動力,而人的所作所為,完全視心之為用,因而要時時勤拂拭,不使惹塵埃,心動就要行動,所以只要是我想學的,我必定抱著無比的毅力去克服一切的困難,挑戰一切難關,不達目的絕不終止。 所以人生的幸福在學習,若能擁有一輩子的老師常相左右,快樂學習,那就堪稱得上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若能永遠做一個快樂的學生,活到老學到老,無憂無慮,讓心境永遠年輕,那你就是名符其實的「不老仙」囉!人生至此,夫復何求?我,希望永遠是學生。
-
之間
霧濛濛 前面一片模糊 摸索間 發現前面有一道門 我用力給推開 走了進去…… 卻發現前面又有一道門 我又用力給推開 走了進去…… 又發現前面有一道門…… 原來有許多門…… 搞了半生 流了一身汗 原來我總在 許多門與門之間……
-
謝謝妳等我
那天晚上,一場父子激烈的爭執後,望著滿桌的飯菜,我氣沖沖地甩門走了。回來,已是夜深,妳仍在等我。 回家了。妳抬起頭,微笑著,緩緩將書放好。一整晚的燈下夜讀,所亟待的,只是等候兒子歸來時,對她投以平安的眼神。 妳還穿著我憤然離去時的家居服,平靜地坐著看書。老花眼鏡兩端的金邊細鍊的光芒映照在妳的頸項上,被餘光掃射到的細紋,遠望,像是條條堆疊的年輪,刻劃歲月在妳身上留下的痕跡。 「餓不餓,我來煮麵。」「哦!」我隨意地應和幾聲,坐在面對廚房的玄關兀自脫鞋。鑰匙掉了,回頭撿鑰匙的當下,或許是那時心有所感,但更有可能是在二十幾年的生命中,從第一次這匆促的一瞥,我無心地看見妳的頭髮。驀然,我愣住了。 我被一種交錯的情緒所震懾,有感傷、有感動。妳不算老,行年才五十幾,鬢邊與額際已出現輕霜,記憶裡的烏黑柔髮漸漸轉換顏色。是這個家讓妳逐漸失去年華璀璨的丰采?是我的拂逆使妳皺紋深邃?熒微的燈光下,原本平淡無奇的銀絲,竟呈現一抹溫暖的珠灰色暈。 妳雖然有一頭灰黑夾雜的頭髮,卻不曾嘟嚷要把頭髮染黑。女友在意的:「看見一根白髮,代表我不再年輕了」的隱憂,在妳身上似乎都感覺不到。我仔細端詳妳的身態,一頭華髮也隱然舞動出溫柔動人的怡然自得。倘若,白髮之於女人是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同為女人,為何妳能安然看待它的存在? 當孩子們逐漸長大,負擔一年比一年沈重時,妳的頭髮就開始抗議了。而當兒女逐漸享受青春的甜美時,當母親的女人,歲月悠悠,卻關心於孩子的學業和發展,煩惱油米柴鹽的生活瑣事,早已不管鏡中的髮海又出現幾根白髮,溜走的青春不只在額頭或頸項裡表現疲態,也在頭皮上揚起抗議的旗。 妳額頭上的細紋,雙手的厚繭,是多年來對兒女的愛,對丈夫的包容,對這個家所做的犧牲。經年的磨練,妳已成為一個柔韌堅強的女人,寬厚得足以承擔起任何歲月的重量。 大哥及二姊都已獨立,建立自己的家庭。我呢?妳說,我的脾氣比小油坑的硫黃氣還熾烈,動不動就為了小事生氣,如今也面對生涯上規劃的難題。這些麻煩事,妳也默默以柔性的力量一齊跋涉、扶持。 靜觀妳在廚房忙進忙出,我頓有所感。我想從背後環抱妳,對妳說:「媽,妳辛苦了!」卻困於如何跨越迢迢的時光距離,以最適切的語言表達我對妳的感激。 「媽,謝謝妳等我…謝謝妳!」妳轉身與我對視。兩雙匯談的眼眸,一對微笑,在燈光擰熄的客廳裡,晃漾出心動的交流。母親的苦與樂,突然在人子的心海激盪出一泓暖流。
-
遙想﹐四分之一的月
一張蒼白的臉高掛星空,為了施捨光彩於人群,月亮得偷走人們的空白來粉飾皎潔臉龐,當中包括你的一大片空白。是月亮怕自己不夠皎潔,因而搶走你的嗎?我倒想會會他,為你討個公道。你的後半生,都在這一刻,成為月的一部份,刺痛我們的每一吋淚光。 中秋夜,月圓人無緣,想在瀰漫烤肉香的巷道中,試圖嗅出你馳騁於風的氣息、你的笑意,但你早已冰封高空。人人盡知「世事無常」,但我不知它怎會無常得如此迅速、令人暫時忘了如何傷悲,如何思念。 對地球來說,四分之一的世紀不算長,對六十億人口來說,數千萬分之一的生命也不多。但在此刻,這些人們用心祈求,奢望你能再有笑有淚,伴我們度過每一次的中秋節。 我們常說要珍惜身邊的人,但問題是:「我們可以無時無刻在他人身邊照顧、叮嚀他嗎?」所以推本求因,我們首先要先照顧好自己、愛自己,不要讓親人朋友時時為我們擔心。將這份關懷維持在中庸的尺度,讓人與人的距離保持一個黃金比例。 中秋的月亮即將西沉,我的明天也將東升,但你的夢還能有東昇的機會嗎?我廉價的哀傷,永遠也買不回你眼眸的悸動。如夢般,對於你的種種,我們只能回味。我想,你是有意的吧!因為總是好熱鬧、不甘寂寞,所以想讓關心你的人,每年都在中秋賞月時,陪伴著你走過這想念的一夜。 親人的眼淚會隨風而乾,朋友的傷心會慢慢過去。冬去春來,獨自睡在骨灰罈的你,是否還能向兒時歌謠唱的一樣「一暝大一吋?」如今北台灣的寒風斜雨,想必使你想寫詩和品詩。然後,置身於詩中天地,徜徉過去在世上所無法體悟的俗理。
-
從梁濟﹑王國維到老舍的〈斷魂槍〉
近讀兩篇文字,一是沈衛威的〈文化保守主義者的極端取向:自殺的文化意義〉(文出其所著《回眸學衡派》一書)一是老舍的短篇小說〈斷魂槍〉。原本乍看互不搭軋的兩則故事文本──前者講的是文士的死,後者是講武人的某種死與不死──到頭來,竟然匯流在一起,這時我們才赫然發現,原來兩者共有著一條血脈。 讀中國近代史的人都知道,一九一七年是中國新文化運動開始風起雲湧的一年,就在隔年時十一月十日,北京淨業湖畔有人投水自盡,此人名梁濟,在此之前他只是名默默無名前清小官,從他稍早預謀留下的遺書(敬告世人書)當中,可以看出他是個雖誠篤,如今看來未免迂腐的傳統儒生: 吾今竭誠致敬以告世人曰:梁濟之死,係殉清朝而死也。吾因身值清朝之末,故云殉情。其實非以清朝為本位,而以劫年所學為本位。吾國數千年,先聖之詩禮綱常,吾家先祖先父先母之遺傳與教訓,幼年所聞,以對於世道有責任為主義。此主義深印於吾腦中,即以此主義為本位,故不容不殉。 梁濟用殉清來重倡儒教名倫綱常,挽救他心目中時代的墮落。此事發生後九年,即一九二七年六月二日,清華園四大博士班導師之一,著名學者王國維,亦在北京投昆明湖自殺。王國維沉湖之前,亦曾給其子王貞明留下遺書,但遺書中只交代後事,對於死因,唯有「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草草數語,徒留世人諸多想像,解讀的空間。但《回眸學衡派》一書作者沈衛威為梁濟和王國維的自絕下了一條註語,那就是:「文化保守主義者的極端取向」。 相對於這些精英知識份子,當面類似的時局巨變,中國另外那些較屬於社會低下階層的人,他們的應對又是如何?老舍短篇小說〈斷魂槍〉的本事,提供了一個和前者「有趣」的對比。〈斷魂槍〉的故事發生背景可能要再早些﹝或相當於朱西寧短篇〈鐵漿〉故事年代﹞,但無非也是來到一個新舊社會興革交替、傾軋之世代的關卡。有些東西──包括精神與物質,都將挾變革的巨浪以俱去,不再復返。在小說裏,這次遭捲滾的是沙子龍國術拳腳功夫(五虎斷魂槍)及其鑣局──這裏不妨將之視為中國傳統古老文明的表徵。有了槍砲、火車,走鑣的行業沒落,沙子龍封鑣,其門下徒眾,或改做論斤計兩生意,或在廟會賣藝。這天,在土地廟賣拳腳的大徒弟王三勝遭人踢館,被打得灰頭土臉,來者不善的強龍是姓孫的老頭。但此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真正要找的對象是沙子龍。王三勝把孫老者帶到師傅沙子龍住處,孫老者要沙子龍把那套「五虎斷魂槍」獨門絕學傳授給自己,後者拒絕了。傳出去的醜話是沙子龍怯於和孫老者比武,他自知技不如人,害怕了。從此,沒有人再如昔日,為沙子龍吹騰。耐人尋味的是沙子龍的應對態度,他當然並非怯戰,否則這一切便是個諷刺鬧劇。他不傳絕學,寧願在星夜無人時演練給自己看,暗自微笑著說:「不傳!不傳!」或評之為於抱殘守缺、頑冥不化,亦恐怕失其題旨。老舍在故事開始前先題一引文:「生命是鬧著玩,事事顯出如此。從前我這麼想過,現在我懂得了。」顯然的,這一番話是小說的題旨,可以用來詮釋眼前這位過氣老拳師沙子龍的的一生景境──包括其外在現實及內心景境。別人怎麼來評價沙子龍的「退縮」我不知道。在我看來,他不動聲色,安坦接受了時代及命運的安排,(這同樣也使我聯想到沈從文短篇〈夜〉那挖掘老伴和自己墳穴的老頭子)你儘可以嗤笑他面對命運時的乖順,然而他默默忍受身份喪失的痛苦,並保持一份優雅的身段。他把自己那即將被時代汰除的舊價值一併帶入墳墓,不再傳承下去;他是個武人,卻能知命,不橈逆時運的巨流,甚至能微笑以對,使得自己從這場悲劇中頓時解脫其悲劇之軛,而免受其凌辱。對比下,其視境、其心靈,難道不是較之身為頂尖文士的梁濟和王國維之輩更為澄明,更為恢廓嗎?
-
憤怒
寂靜裡,一直有個聲音。像羽毛掏挖耳朵,初始酥麻,慢慢覺得不耐,最後轉為憤怒。聲音沒因為憤怒遠去,陸可玲氣憤地摀著耳朵,模樣滑稽,面貌卻猙獰。人走騎樓,時間尚早,開店的攤販三三兩兩。應該做些什麼來減卻憤怒,陸可玲立地跳起,一把抓起紅色標籤的「肉羹麵」招牌,撕個粉爛。她用力撞了一下騎樓中堆放貨物的台車,手掌碰得老疼,急怒下,推倒堆得老高的塑膠座椅。幾個歐巴桑站在自家店門前,打理皮鞋、蜜餞,她們都被塑膠椅塌倒的聲音嚇了一跳,望了幾眼,以為風吹。一個婦人望著陸可玲,懷疑她推倒塑膠椅。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陸可玲依然憤怒,抓起桌上一疊忘了收的竹筷,用力灑了一地。婦人說,你這個女人,抹你是頭殼壞去嗎? 不理會婦人瞪她、說她,接著走,陸可玲看著轉角貼滿拍賣海報的圓柱不順眼,踹了一腳、一腳,又一腳。罵她的婦人這回倒是沒罵,瞪著圓圓的小眼睛,驚訝得沒說出話。陸可玲走了,那聲音卻還在,靜靜地,卻一直都在。幹。幹。她在心裡罵著時,人已經搭上公車,她又罵,罵所看過的乘客跟窗外的任何一人。她下車,走進一間中學。她是中學教師,教國文的。一路上,有學生含笑問候,有學生置之不理,有招呼的她回應,沒招呼的她視而不見。眼前是一大排嶄新的教學大樓,貼紅磚,古色古香,她快手快腳走進休息室,提好一大疊作文簿,進教室逐一發給同學。 聲音仍在,細細碎碎,理應捧著臉窩在講台上呼爹喊娘地喊疼,但沒有,她一臉嚴峻,對多錯字、文理不通的作文著著實實批了起來。也有好的,但那聲音惱得她沒法談那些好的,只管挑壞的講。講到後來,連好的也都變成壞的,講到後來,她不禁懷疑自己站在這裡幹什麼?她笑,緩下臉色,笑、笑,殷勤地問起推選甄試、基本學測。日子越來越近了,各種考試,她的月經、她的房屋貸款、她的小女兒快升高中、大兒子快讀大二。日子越來越近,同學們加油。 這真是他媽的。她沒能講出他媽的什麼,但就是很他媽的。空堂,休息室裡空空的都沒人,桌上堆了好些課本、公文。她深呼吸一口氣,靜下心看公文,沒看幾張,聲音又來,她重重抓起那些學測的、推甄的、教學改良方案的公文,摜到地上。反正沒人,拿起來再摔一次,又一次。 怎麼說來就來?下腹熱熱的血流了出來,幸好機警地配了護墊。帶了衛生棉到廁所更換,幸好是來了,怎能再有一個孩子呢?生孩子是有錢人家的事,不像她媽,一口氣生八個,才剛剛會走路,都一個一個丟下田。八個夭折兩個,存活率算高了的。看見淡淡的血,讓她想起家鄉那塊小小的、紅紅的地。那是神奇之地,養活這許多人。那一片毒辣辣的陽光,大哥、二哥、大姊的背影匍匐播種、收割,她也在那裡頭。苦辣的日子現在想起來卻有味道,而且,那聲音消失了。她高興地拉起拉鍊,準備推門而出時,聲音又來了。陸可玲仔細一聽,那聲音跟一直惱她的卻不同,隔壁廁所傳來的,八成有其他老師在用,她本想一走了之,但這喘息是怎麼回事?頭一低,門縫裡四隻腳交疊,鞋是球鞋。她憤怒敲,裡頭的人嚇壞了,動也不動,她再敲,門開了,一男一女在裡頭。女生哀怨,男生褲襠還鼓鼓的。 中午,老師們談論這檔事,還來問她。老師們談論後搖搖頭,嘆息。陸可玲沒多說,她厭倦這些事。不會因為偷情的「四腳獸」而時光暫緩,仍上課、仍下課、仍回家。依然是這麼一天。但這一天,陸可玲頭疼,離家越近,聲音越是清晰、喧嚷。 總算下課了。難得地補習班沒課,也不需上課輔,她更改路線,沒直接回家,走著走著,來到新光三越。好多年輕人擠在這附近,她在南陽街也待過一陣子,不記得了嗎?好多年前那句廣告詞「要上台大、先上台大」。她懷疑,台大補習班還在否?工讀生扮相的女孩俐落拿著一本本市場調查問卷,也問到她跟前,問她,要補習英文嗎?能上去大樓填一份問卷嗎?到底,她是看似無知,還是跟年輕人夾雜著,竟真年輕了?她那兒都沒去,站著,彷彿等待。時光沈寂,周遭的喧嘩、車輛等鬧聲起先很大,慢慢都退了下去,街道無聲,人在演出默片。 細細的,那是很細的聲音,像蠹蟲咬齧,碎碎細細,以為多心,某一天那聲音越來越大越近,依稀覺得枕頭底下、草席底下有什麼說不出的事情正在發生,卻始終沒去掀開一看究竟。那是陸可玲大學的事,那晚剛考完期終考,跟同學吃喝一頓,很愉悅地巴望睡個好覺,卻警覺聲音真的很近。開燈,同學怪她大驚小怪,她什麼話也沒說,滿臉蒼白,積極作勢,一口氣掀開草席。她嚇得慘白,她的同學則驚聲尖叫,把幾十間宿舍都吵醒,一起來看她那被白蟻蠹蝕得不成樣子的床。噴灑殺蟲劑,撕開外面薄薄的一層木皮,白蟻已蠹空書架、衣櫃跟床,成了一個詭異迷宮。怎能蛀成那樣卻還沒倒塌,還能讓她爬上爬下,睡覺、做夢? 她在那張床做過一個好日子終於會來的夢。白馬王子真的入夢來,好日子為何不來,是呀,怎麼沒來? 幸好,月經來了。教健康教育的丈夫說,安全期,無妨。陸可玲還是擔心,擔心有隻不知好歹的精蟲埋伏著。精蟲被她想像成白蟻一隻,慢慢蛀、慢慢蛀。萬一真有了,那怎麼辦?丈夫說,那就生下來呀?她苦笑,搖頭。眼神一閃,著著實實看到冥空裡伸出一隻手,往她身體探索些什麼,手抽離後,她知道她的身體已有殘缺,她的身體只剩下性。那隻手奪走她的生殖能力。陸可玲愣愣盯著前方發呆,前方是一輛接一輛的汽車,一個跟一個人,他們都只剩下一個片段,劃過劃過。前頭,大大的螢光幕不停打著辦理現金卡的廣告,一個笑得很美的女生拿著剛辦好的卡幸福地笑,彷彿那是阿拉丁神燈變出來的願望。有一剎那,螢光幕裡依稀灑下陣陣金色粉,有月光或陽光投下來,粉末舞弄得炫目迷麗,她幾乎就要隨著翩翩起舞。但是很疼啊,尖銳的聲音不只是在耳朵裡發生,而在她身體、在她渡過莫名時光的身體,忽然間,願望都不存在了,只是生活著。當她這麼認知時,才警覺生活真正是件大事。 兩隻手都折斷的殘障人士兜售獎券,七十好幾的老婆婆賣她口香糖,以愛心為名的工讀生拜託她買把鉛筆,她很憤怒地買下糖、筆、獎券,塞得皮包滿滿。她拐下捷運站,在禁止喝水、吃食的捷運站裡壓抑著怒意。出捷運站,轉乘公車。上班族擠滿車子,幾乎教她喘不過氣。下車,已近黃昏。手機響,婆婆問她沒課怎麼還沒回家?她說,臨時開了個會。熟悉的街道上麥當勞招牌矗立大樓上空,黃色店招炫眼,頂好超市的透明玻璃貼著各種促銷廣告,屈臣氏外,還是那幾個漂亮的女生比著「我敢發誓」手勢,百視達碟影出租店打出「這回租不到下回免費」的誘人廣告,這豐衣足食的招牌襯著夕陽漸沈的飽滿霞光,竟把這街道點綴成太平盛世。她趁著沒人注意,撕了一張頂好廣告,但撕不盡的,今天撕了明天會再貼,她倦倦走回巷子,她的頂上有幾隻金頭蒼蠅跟著飛,還有一大排蚊子。她伸手去揮、或摀著耳朵,但都無濟於事。 她拐進自家大樓前,望了望盆地邊緣的美麗晚霞,竟聞到一股沒來由的腐敗氣息。但走到家門,她已無力再氣憤什麼了,她沒入家園,她、他、他們沒入家園,一起掏出口袋裡的樂透彩,聚精會神守著開獎時刻。四十九個彩球在籤桶裡咻咻地滾來滾去,它們今晚,將決定一家人的命運。
-
心靜飯自香
那一個黃昏,我剛運動完畢而回到了家裡,在沐浴過後精神恢復了不少;正當我要走入廚房時,忽然聞到了一陣飯香撲鼻而來,溫熱且甘美;那是母親剛煮好的白米飯的香味,但我覺得今天的白米飯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的香。 我好奇的詢問母親:「今天您煮的白米不一樣嗎?為什麼米飯聞起來特別的香?」母親回答我:「都一樣啊!一樣都是蓬萊米。」 我思忖了一會兒,終於慶幸自己找到了答案,那答案就是:其實母親煮的白米飯一直都是這麼香,今天我會覺得那香味比較濃郁,是因為我的心比往常平靜了很多;許久以來我只專注於自己的事情,忙碌到令我心不在焉;所以即使有多麼美好的事物呈顯在我面前,它們的美麗我仍會視而不見,它們的芳香我仍會嗅而未覺!
-
爸媽﹐您辛苦了﹗
我站立在街道的騎樓下,靜觀著屋簷下的一窩家燕巢,一對家燕忙碌地飛進飛出。街道上的人們,熙來攘往,各忙各的,誰也不在乎從身邊快速擦過的燕子。三隻家燕的雛鳥,身上的羽毛剛蛻換過,嘴角還是鮮黃色的,站立在碗狀巢的邊上,時而閉目養神,時而張目四望,等待父母雙親帶食物來餵食。牠們的聽覺和視覺辨識,極為敏銳,對在眼前飛過家燕,如果不是自己的親鳥,都不會有任何的反應,如果是自己的親鳥,馬上搧動雙翅,張大呈六角型的嘴巴,嘴裡發出吱吱的叫聲,激動而渴望地期待親鳥來餵食。父母親鳥飛近鳥巢,將帶來的食物送入雛鳥口中,立即返身飛離,再次出去尋捕昆蟲。父母親鳥每飛回一次,只能餵一隻雛鳥,沒被餵食的雛鳥,只能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在巢外奔飛的雙親,無論晴雨,自清晨至傍晚,每隔3~5分鐘,或久一點也就是8~9分鐘,便帶食物回來餵食。為了雛鳥的成長,雙親必須不斷地在空中穿梭,獵取飛行中的昆蟲來餵養。雙親一天捕蟲餵雛,估算約180隻次,相當辛苦。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雛鳥的肚子像似無底洞地永遠填不滿。家燕捕食的昆蟲包括蚊、蠅、牛虻、螻蛄、蚜蟲、叩頭蟲、象甲等。父母為了子女的成長,從不怨悔的付出,家燕如此,人類亦然,其他動物皆然。 家燕在金門是夏候鳥,每年春天來到金門,隨即於街道騎樓的屋簷,銜泥築巢,產卵繁育下一代。家燕初春到達金門之後,隨即忙於營造巢穴。大部分會營造新巢,只有少部分沿用舊巢。營巢時,雌雄輪流到濕地銜取泥丸、草莖、草根,由巢基逐漸向上堆砌成半碗狀的巢,然後再在巢底墊上細軟的絨羽。營巢約須11~12天的功夫。牠們為了營造一個舒適的家,努力做完善的準備。 家燕一年產二窩,第一窩於4~6月產5枚卵,第二窩於6~7月產4枚或3枚卵。卵白色,鈍端密布紅褐色斑點。孵卵的工作由雌鳥擔當,雄鳥在旁守衛。雌鳥抱孵約二星期後出殼。雛鳥為晚成性,剛出殼時全身裸露,雙目緊閉,由父母共同承擔餵食的責任。剛開始時,雛鳥的糞便都下在巢內,父母為了巢內的衛生和雛鳥的健康,在餵食之後,會順便將糞便銜出丟棄,待雛鳥長大到能站立在巢邊時,雛鳥會自動地轉身將糞便解放到巢外。雛鳥約20日齡,始有能力離巢飛出。但剛飛出時,因社會經驗不足,尚不知如何捕蟲,仍須由雙親帶領,在巢區附近活動,並由雙親送食餵養,再過5~6天後,始能自行捕食昆蟲。第一窩出生成長為亞成鳥後,有時會協助雙親餵食第二窩出生的弟妹。九月到了,家燕族群無論老少,都會於黃昏時聚集在電線上,等待適當的天候,集體南遷到較熱的南方越冬。 這種家燕啣蟲育雛的情景,每年5、6月都會於金門後浦和沙美的街道上,不斷地上演。牠們快速穿梭於街道的行人之間,鳥不怕人,人不擾鳥,所以觀鳥有時候也不必出遠門,在住家附近也能悠閒察看,靜觀自得。在觀察過家燕哺育雛鳥的辛勞過程,我只能感觸地代家燕的雛鳥對其父母說聲:爸媽,您辛苦了!
-
金門就是一座大觀園──兼論《紅樓夢》裡的財務觀點
東經118度24分﹐北緯24度27分﹐這是金門地理座標的位置﹔土地面積約150平方公里﹐四季舒爽宜人﹐景色氣象萬千﹐徜徉其中﹐如畫江山盡入眼底。如果將金門形容成一座美麗的公園﹐似乎單薄得不足以囊括民情﹑歷史﹑文化與人物等諸多面貌﹐除了靜態之美外﹐豐厚的人文風景是堆砌出金門生命力的所在﹐真要有個詞兒來加以譬喻﹐唯用「大觀園」較為貼切。 「大觀園」在華人心裡﹔是與《紅樓夢》化為等號的﹐多數人喜歡說這部奇書宛如一首深邃幽怨的悲傷奏鳴曲﹐情節恰似顆顆鏗鏘﹑錯落的音符﹔瀰漫著優美的情趣﹐而寶玉﹑黛玉堅貞不移的愛情﹐更是讓不少人動容﹑落淚﹐然而﹐隱藏在愛情背後的繁瑣生活﹐方為人生不可忽略的重要元素。如果把金門視為一座「大觀園」﹐那麼要經營大觀園就必須從務實的財務控管面談起。《紅樓夢》書中三位精明能幹的女性﹕王熙鳳﹑賈探春與秦可卿是管控財務的箇中高手與靈魂人物﹐她們的管理手法可以引以為鏡。 王熙鳳──紅樓企業財務的建基者 王熙鳳是寶玉的堂兄賈璉的妻子﹐在書裡除了尖酸﹑辛辣﹑刁鑽﹑刻薄的形象之外﹔是最懂得管理與投資的主管人才﹐賈府在她的掌控之下﹐得以井然有序﹐維持一定的運轉。在賈府資金收入方面﹔撇開國家的薪餉俸祿﹑賞賜不說﹐我們看到王熙鳳的主要建樹有三﹕首先是出租土地﹑徵收地租﹐地租分兩類﹐一類是實物地租﹐例如烏進孝繳交大鹿30隻﹑獐子20隻……﹐這種繳交實物的租金就是實物地租﹐另一類是貨幣地租﹐再如烏進孝所繳交的地租中有外賣粱穀﹑牲口各項折銀2,500兩﹐折銀就是現金﹐也就是貨幣地租。其次是經營類地下錢莊──放高利貸(債券)﹐王熙鳳經常用苛扣﹑預支和遲發丫環們的月錢來放高利貸牟取重利﹐由於王熙鳳懂得利用槓桿原理﹐以錢滾錢﹔利滾利的方式達到了貨幣增值的目的。王熙鳳的第三項建樹是擅用典當募資﹐當賈府經濟每況愈下﹐房租﹑地租再不能滿足奢華的生活需求時﹐為了維持局面﹐拿東西典當實為一種有效的籌資方法。 在內稽內控方面﹐王熙鳳在受理寧國府喪事時表現得淋漓盡致﹐所謂﹕物有人管﹐活有人幹﹐各司其職﹐忙而不亂。王熙鳳吩咐下人釘造帳冊﹑明訂權責﹑設立稽核標準與簽收制度﹐充分發揮有條不紊的財務管控專長﹐對成本控制所設定的審核標準與授權手續也相當嚴格。 賈探春-紅樓企業財務控管的救援執行者 賈探春是寶玉同父異母的妹妹﹐在王熙鳳小產時受命成為賈府財務控管的救援執行者﹐其出色的表現較王熙鳳更為廉能和幹練﹔她的改革績效落實在「內部打老虎」上﹐例如﹕取消特權補助﹔嚴查特支費用﹐凡事按章辦理。以及轉型大觀園成為時下最流行的「文化創意產業」﹐探春將大觀園以外包方式分包管理﹔並施行收入獎勵分配﹐所實施的管理制度符合了現代財務管理中的幾項原則﹕「投資管理」──依類別劃分承包物件(成本控制)。「股利政策」──某人管某處﹐除家中定例所需﹐其餘可由承包人拿去生利﹐所得歸己(盈餘分配)。「信用管理」──承包人年終不用歸帳﹐避免盤剝。「稅捐管理」──承包人年終須拿盈餘散分給未承包者﹐避免未承包的人暗中搞破壞。 秦可卿-紅樓企業裡未雨綢繆的財務規劃者 秦可卿是寶玉堂姪賈蓉的妻子﹐她所展現的遠見與財務規劃﹐具體詳述在逝後托夢於王熙鳳一節﹐秦可卿說﹕家裡目前雖然富裕﹐但需預防家道中落﹐宜把握當下﹐在祖墳附近多購置土地﹐將學堂也開在裡邊﹐即便萬一被抄家﹐唯有祖墳依法不會被查抄﹔這樣賈家的後代子孫﹐讀書﹑務農都將有所退路。秦可卿的規劃蘊藏了風險管理﹑退休保障與教育大計等。 《紅樓夢》之所以迷人﹐在於才子佳人可共看纏綿悱惻﹑哀怨動人的愛情﹐有政治素養的人瞧見了其中官場﹑宮闈的鬥爭﹐文學作家從書中的結構技巧琢磨出創作的靈感﹐從管理的角度則可以窺探管控的原則。 在「文化創意產業」朗朗上口的時代﹐文化﹑創意是抽象的﹔產業是具體的﹐經營「大觀園」如能把抽象的創新與具體的歷史文物﹑民俗風土﹑自然人文﹑生活常態等元素融合成一體﹐那麼推廣「文化創意產業」臻至順遂之境﹐至於比較實際的財務控管﹐當然也可自《紅樓夢》的意喻裡﹐找出一些足堪依循的道理。
-
三次返鄉─外一章
從沒想過,我會在一年內三次返鄉。 2008年5月,我偕內人隨同新加坡金門會館返鄉團,一行50餘人浩浩蕩蕩經廈門水路回到金門。這是我自2002年中秋節應金門縣政府之邀出席「金門詩酒文化節」,首次回到闊別幾近半個世紀的家鄉後,第二次腳步踏在那一片生我的土地上。 當然沒有第一回的激動與興奮。由於是官式親善訪問,從縣政府、縣議會,到烈嶼鄉公所,會議交流、觥籌交錯是少不了的。我很想回去榜林老家走一趟,但又不想掉隊,終於沒去。 匆匆三天,重遊幾處旅遊景點,如:民俗文化村、馬山觀測所、九宮坑道,我這回和妻的感覺,終究不如六年前和一群文化人相處的那般內心豐富。 四個多月後,九月底我再次飛往廈門,獨自一人回到金門。我是為參加十月中旬在北京舉行的「全球南大校友聯歡」和十月下旬在廈門翔安區舉行的「第三屆世界金門日」,提早順道回鄉省親訪友的。我沒有民宿金門的經驗,這回是頭一遭。我住進了二舅父的家,真正享受到了住在金門的「家」的感覺。 不僅如此,我和金門所有的親人都有了聯繫。我見到了看著我五歲離開,再見我已是半個世紀的三舅和六姨。我也見到了曾到過獅城,別後整二十年沒再見面的四舅。我打從心裏想,這種見面機會很早便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卻為什麼從來不曾想過呢?不曾爭取? 二舅偌大的屋子,平素就只有他和二舅媽兩人住,孩子和孫兒都在臺北。我的到來,讓原本平靜的田園有了一些生氣。四舅常駕著車子載我往外跑;而<金門文藝>老總陳延宗鄉親,三不五時也來找我,或帶我去認識新朋友。一個星期,就這樣悠哉閑哉,快快樂樂地過去了!我又回到廈門,開始三個星期的大陸自由行! 2008年結束前幾天,就在耶誕節前夕,我又來到海島金門。國立金門技術學院,這一間今年五月我也曾在校園裏植樹的學府,邀請了我參與由該學院聯合臺灣國立成功大學、東海大學與廈門大學共同舉行的「金門高峰論壇:思考金門大未來」研討會議。我不揣淺陋,會中海峽兩岸四校校長與各校學術領域的頂尖學者的精闢見解,讓我看到了金門未來的前途與發展! 研討會結束後,我移到中堡二舅家又住了一晚。雖然不若飯店的暖氣調和,但蓋上沉甸甸的被褥,我心裏很清楚,不就是這種感覺嗎?半個世紀前我縱使年幼無知,但就是這種感覺,我曾經擁有過的寒意! 那一夜,我睡得很甜! 住在雅加達 一些文友經常會這樣問我:下個月我要去雅加達,你說哪一間旅館地點最適中,經濟又實惠呢? 我往往難以啟齒。其實,過去三十多年來,我是難得下榻當地旅館的! 結婚前,每回去雅加達,我毫無選擇地住在堂兄家裏。不僅省卻旅館住宿費用,更重要的是親人方便照顧。何況不乏客房,又有傭人洗衣熨衣;大伯父說:「又不是外人,住在一起方便閒話家常……」大伯父十多歲時隨二叔公從金門下南洋,後在印尼勿里洞落腳,事業有成。我在大學期間第一次飛去勿里洞出席堂兄的婚禮,他高興得很,囑咐我有空時得常來印尼走走! 結婚後,因為娶的是雅加達華裔女子,而她父母雙亡,我只好和妻往在襟兄謝家良的豪華住宅,讓妻子與她難得見面的姐姐有更多聚敘的機會。我只有三幾回是住在旅館。一次是九十年代我陪同新加坡中華外內丹功研究協會訪問印尼,另兩次是作為評審嘉賓,受邀出席印華作協主辦的印尼全國金鷹杯微型小說和散文創作比賽頒獎禮而住宿旅館。還有一次是代表新加坡呂氏公會前來親善訪問此地的宗親。參加文藝活動的那兩次是近五年來的事,印華作協安排文友下榻的旅館,之前一次是靠近Mangga Dua購物中心的Dusit旅館,另一次則是Batavia 旅館,富有荷蘭時代的遺風。住在這裏,很能令人想像五、六十年代雅加達上流社會的生活情景。 2008年,隨著襟兄獨資興建的「印尼亞細亞酒店」落成,近兩次去雅加達省親,襟兄的孩子接機後,不若過去那樣載去他的家,而是送往自己的旅館。他說:「爸爸認為還是住在旅館比較舒適,吃也方便……」襟兄袓籍福建南安,南來後克勤克儉,先是經營土產出入口,後轉向紡織廠。兩年前,又向旅館業發展! 襟兄這間樓高十二層,擁有102間客房的旅館地處雅加達城區的華人經商中心,新近落成的雙旺果和蘭花園大商場都近在咫尺。更重要的是,它距首都國際機場僅有十公里,不到半小時的車程,堪稱交通便利!2008年1月18日旅館開幕,我與妻雖未能參與其盛,但寄來的報章報導,卻也能感受嘉賓雲集的熱鬧氣氛。雅加達北區市長H.M.艾芬迪.阿納斯碩士在致詞時表示,雅加達北區市政府正致力於改善各項基礎設施,酒店的開業和市政府發展旅遊業的綱領相配合,有助於帶動北區旅遊業的發展。 開幕後數月,我受邀出席印尼全國金鷹杯散文創作比賽頒獎典禮,結束後退出印華作協安排的Batavia 旅館,由會長袁霓載我和另兩位新加坡文友到印尼亞細亞酒店,原本不想驚動襟兄,卻在下車時被襟兄那服務了十幾年,每次我和妻來雅加達,他必載我們四處走的司機一眼就看到了,只好上去辦公室拜見襟兄,並介紹袁霓與他認識。幾個月後,袁霓搞了一個全國性的教育研討會,選定了這地方作為會議地點和外地代表住宿的旅館! 今年三月上旬,我偕妻,還有母親、妹妺等七人飛往雅加達省親。母親和妹妹們為方便聊天,住在大伯母的家,我和妻則住在印尼亞細亞酒店。有一晚,大家在旅館內的中式餐館享用晚餐後,還上去KTV飆歌。由於是週末,旅館內附設的24間KTV全滿。還好,襟兄留了一間讓我們消遣。襟兄的孩子也帶我們去參觀佈置豪華的大型音樂舞廳! 最近,又有朋友問我去雅加達,住在哪一間旅館方便呢?我不假思索地說:「如果你不是要求五星級的高級旅館,則我襟兄的這間三星級旅館,絕對是首選。如果你是喜歡寫作的文藝工作者,也認識印華文友,住在這裏肯定方便他們來找你!」 我再也不會像以往那樣,不知如何介紹旅館!當然,歡迎你給我住宿後的意見,不論好壞。作為親人,我當然希望襟兄的旅館門庭若市,欣欣向榮!印華文友們,讓我們下回在這間華人喜歡的數字,座落在Jl. Bandengan Selatan 88號的這間旅館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