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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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菜籽命的伯母———護龍
大堂哥呂榮和的去世,帶給伯母很大的打擊,尤其對一個八十多歲的母親而言,失去她的長子更是沈重無比,內心的痛楚可想而知,經不起五個多月來的身心煎熬,加上心肺衰竭,造血功能失調,多次進出醫院,最終還是走了。在這段時間裡,只見她的心情始終鬱結不暢,子女、孫輩們,只能極盡孝心,事事虔順,盡其所能的去安撫她。我到土樓花園莊院探視她,只見她坐在沙發上,蒼白的臉色,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猶如一盞枯油的燈,將熄的火苗,深怕一徐微風吹來就滅了。她是我敬愛的伯母,思索她艱困的一生,中年喪夫,老年又前後失去兩子,何其不幸。但是又何其有幸,其他在旁的子女孫輩們,都能克盡孝道,承歡膝下,享受幾年的清福。 伯母出生於料羅,由土樓呂家收養,名字叫「心富」,就是養女的意思,但是土樓村裡的人都叫她「護龍」。她從小住在二落大厝的「護龍」,長大後招贅大伯,直到子女各自成家立業,事業有成,從「心富仔」熬成婆的她,數十年沒有離開過那裡,「護龍」便成了她老人家的外號。 大伯在世時是金門早期有名的糊紙師傅,人稱「海南師」,與伯母生養七子二女,極為貧困的家境,加上子女眾多,光靠糊紙收入,難以糊口,因此,伯母要忙於家務、照顧孩子,也要幫忙下田耕作、豢豬養雞,這大概是四、五十年代艱苦歲月的婦女,每天必要的工作,自不例外。但是伯母農暇之餘,還得幫大伯做糊紙業,在大伯的指導下,耳濡目染,伯母也能獨力完成一些較簡單的作品,如七娘亭、燈座、燈籠、平安弓鞋、紙厝、紙轎、紙人仔等,這裡面的技巧包括剖篾、紮骨、上胚、摺紙、剪紙、搭色等,做得有模有樣,這是其他婦女所沒有的技藝。 伯母的子女當中,長子呂榮和是國內有名的嶺南陶藝家,次子呂榮平及其他兄弟從事營建事業,長女在淡水主持一家頗具規模的花市,都很有成就,且熱心於社會公益。她老人家近二十年來,擺脫了貧苦歲月,在子女賢孝的服侍下,含飴弄孫,過著安逸的生活,念佛、拜神、蒔花、種菜,成為她日常工作,偶爾與妯娌、鄰婦玩玩四色紙牌,打發時間。 都說查某人是油麻菜籽命,隨風飄泊,落地生根,開花結籽,最後身軀歸入塵土,這不就是伯母「護龍」的一生嗎!伯母走了,堂兄弟們很用心的籌辦她的葬禮,想用感性、感念和感恩的理念,來送別母親的最後一程,同時教育下一代懂得永懷親恩。因此,我特別為堂兄弟們寫一篇祭母文,以真情易懂的閩南語口吻,對曾經含辛茹苦養育孩子的母親,感性的表達感念和感恩之情。「祭唵娘文: 親愛唵娘!阮永遠懷念唵娘!今仔日汝的孝生、心富、卓子,軋所有大孫、細孫、甘阿孫,大家攏抵家來抵祭拜汝,助念佛經、送汝往極樂世界咖佛祖做伴,會凍保庇汝子孫健康、平安、快樂,這也是汝在生時袸,一直心心念念向佛祖祈求代誌。 汝離開咱厝,去天頂做佛,阮大家攏足不甘,想到平常時,汝罵阮聲音、汝歡喜笑容、汝心情、汝形影,阮嘖袸攏嘸聽、也看袂到囉,夠腳嘸法度含汝吃菜,聽汝開講、軋汝搏撟,做伴澆花、種菜、也袂凍牽汝出去散步、叱拖。 咱新厝花園,種花草,攏是汝照顧,樹發阿足青,花也開阿足水,阮會繼續咖依顧阿足好世,汝不免煩惱。也都是在汝保庇下,汝所有子兒、心富軋孫兒,也會槓款健康快樂過日子,汝不免擔憂掛心,好好去做汝佛。 現在,阮只是想講凍過一擺牽著汝手,聽到汝叫阮名,看著汝慈祥笑容。但是,卡水花嘛有謝去一日,失去日子,嘛袂凍過倒轉來。感謝汝對阮養育之恩,阮會用汝愛阮心情來感念汝!嘛真歡喜,有這個福氣,會當生做汝子兒。雖然沒法度抵汝在世時袸,有什麼大成就,不過「一枝草、一點露」,阮會認真打拼,呼你感覺做阮唵娘,是真正光榮代誌。 唵娘啊!感謝汝為阮所做的一切,阮會永遠肖念汝,每一年汝忌辰,阮攏會用最虔誠孝心,點三枝清香,軋一桌切操飯菜來孝敬汝,因為,汝是阮永遠懷念唵娘。 孝生:榮平、榮力、榮芳、榮碧、榮協 心富:雪綠、美碧、溫雅、梨理、麗禎、寶華 卓子:珠娥、秀燕以及所有孫、孫女、曾孫等 跪拜」 侄 媽定 輓筆於庵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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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月
那是一個杜鵑花綻放得很冶艷的季節。那年我唸大三,婉晴高我一班。 「小劉,期中考準備得差不多了吧?今晚有沒有約會?」婉晴手裡捧著一疊沈甸甸的精裝書朝我走來。 書桌前,我邊嚼豆干,邊複習著唐詩,聽到婉晴那註冊商標的嬌聲,便暫時閤上書本,順手推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我指指豆干,她取了一塊送入口中。 「“非常時期”,那有會約。怎麼?妳要為我安排節目?」我想她只是尋我開心,便信口隨便答上一句。 豈料婉晴一本正經的說:「妳真精靈,是T大辦的一個舞會,他們已經考完,想慶祝一番。」 期中考明天就正式開鑼了。我瞪大眼睛瞅著她:「妳是說真的?妳也要去?」 她若無其事的又吃了塊豆干:「誰和妳鬧著玩的?這才叫刺激,懂嗎?」 橫豎自己平日也常「燒香」,此刻「抱佛腳」似嫌多餘,便應允婉晴赴約。 「好吧!只是人老珠黃的我,還舞得動嗎?」想到同學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大一嬌,大二俏,大三拉警報。」便又躊躇起來。 「拜託,妳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甭再說妳老了,否則豈不是指禿顱罵和尚?」 我和婉晴相交頗深,兩人的個性彼此了解,說話亦無庸顧忌,我揶揄的又追上一句:「抱歉,抱歉,我忘了妳已步入“大四沒人要”的階段。」 她白我一眼,笑著站起身來,攏了攏垂肩的長髮,然後說:「時間不多了,妳打扮打扮,別遲到喔!六點一刻校門口見!」 目送婉晴修長勻稱的身影,我不禁感嘆造物者是多麼的偏袒她:::。 ※ ※ ※ 婉晴唸的是熱門的外文系,我和她因同住過一個寢室而相熟,而且我們又都來自風城新竹,情誼自然又加深了一層,是相當談得來的朋友。 婉晴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出眾的外型,她不但人長得標致,還擁有一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則太瘦」,人見人羡的皎好身材,是個標準的現代美女,再加上一付嬌滴滴的嗓音,使她越發顯得女人味十足。我們唸的是女校,女同學見了她,視線也不自覺的會在她身上多逗留一會兒。 婉晴功課好,人緣好、心地好,什麼都好,如果硬要說她有什麼缺點,那可能就是她的慵懶以及對男友挑得太厲害。 「古代的讀書人有書僮伺候,我看我得有個奶僮。」婉晴常這麼說。她慵懶得連早餐的牛奶都不想沖泡! 有時,她喝完牛奶,懶得立即滌洗的杯子,便擱置一旁,待兩三天後憶起時,殘餘的牛奶早已乾涸,緊緊的附在杯上難以清除。 「扔了吧!反正不貴。」她說。她真是懶得可愛。 我調侃的對她說:「校門口那家雜貨店的杯子,想必都賣給了妳一個人。」 「可不是嗎?那店裡的老板每回見到我,總是咧著嘴笑,看穿我似的問:“玻璃杯?”有一次,他還好奇的問我為何常買杯子,我誑騙他:“我的兩個兒子太調皮,老是不小心摔破杯子。”他先是訝然的瞧著我,隨後卻說:“可惜喲!否則我就把兒子介紹與妳,能娶到像妳這麼漂亮的媳婦是福氣喲!”幸好他相信了我的謊言,看他的長相,兒子想必也不會太高明。」婉晴說完,我們兩人都笑彎了腰。 「看來妳以後一定得嫁個有錢的老公,請人服侍全家大小、老公和孩子,總不能像杯子一樣,懶得照顧想扔就扔的。」沒等她開口,我又像個叨嘮的老太婆苦口的勸她:「對了,婉晴,說到老公,妳眼光和條件都放低點,太英俊瀟灑的男人就像絢爛的火花,那多不可靠,可能在瞬間便幻化成泡影,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公是要眷顧妳一生的,只要品貌端正,肯上進,有責任感,便值得考慮。」 或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吧!她執意著:「有緣千里來相會。」 看樣子,我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她微噘著嘴,接著又說:「其實,並非我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們有的太矮,有的又太土,光是神合而貌離,我總覺得美中不足。」 平日縈繞在婉晴身邊的男孩多如天際的繁星,可是真正能讓她擺在心上的卻寥寥無幾。記得曾經有個叫張心田的男孩,是個工程師,人很斯文誠懇,對婉晴非常細膩。每逢假日,張心田便千里迢迢的從台北趕來探婉晴,婉晴每次與他約會回來,身邊總有一束鮮花伴隨。有一陣子,我再也沒聽過婉晴提起張心田這個名字,桌上的花瓶也消失無蹤,我心裡有數,那個男孩準是被婉晴「三振出局」了。 「真可惜,如果他能再高一點,就十全十美了。跟他分手時,他眼眶都紅了。」有一天,婉晴自己說出來,她臉上有著惋惜與無奈。 ※ ※ ※ 看看腕上的錶,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刻鐘的光景,我忙從衣櫥裡尋出一套橫條紋鑲金邊的寬鬆衣裙,我一向介意自己瘦削的身材,穿上它,顯得豐滿些,比較自在。最後我又在胸前點綴了一條深色項鍊。 那個時候,我們壓根兒不懂什麼是淡掃蛾眉或濃粧艷抹,因此只要擁有一襲稍為華麗的衣裳赴會,便心滿意足。正因為如此,一份莘莘學子的清純風格就更能展現無遺了。我攬鏡自照覺得滿意,便在伏案苦讀的室友驚羡的目光下,昂首闊步跨了出去。 婉晴和她邀約的另一些女生,已先我而到校門口,彼此雖不相識,但還是相視的笑笑,除了禮貌,好像也在心照不宣的表示:「勇氣可嘉!」 婉晴一身玫瑰紅,把她的肌膚襯得更加雪白,髮上的蝴蝶結,隨風飛舞,紅得耀眼。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T大附近一幢花園洋房。燭光朦朧,音樂醉人,舞姿曼妙,考試之事早已渾然不覺。 那個晚上,就屬婉晴最風光,她在舞池中不停的穿梭,紅色的她,像夜裡的一把熊熊火炬,任何人都能望見它燃放的紅亮光焰。我留意到她和一個很搶眼的男孩舞得最瘋狂。大夥兒舞得開懷,舞得盡興,子夜時分才曲終人散。 「真是遲來的春天,都大四了呢!」有一回,我在宿舍的長廊上遇見婉晴,她滿面春風的對我說。 「那位幸運的男仕是誰?帶他亮亮相,我來評評分,看他是用什麼法力擄獲我們校花的心。」我為婉晴高興,她終於戀愛了。 「他叫方武男,上次舞會認識的,他已從T大畢業好些年了,現在搞貿易。」她甜蜜的說著。 「噢,就是那個一直圍繞在妳身旁高高壯壯很帥氣的男孩?真是人如其名。」我還記得那個舞技「高竿」,讓人覺得有點慧黠的男孩。 聽我這麼說,婉晴的神采更得意了。 這麼漂亮的男人危險喔!我不忍澆她冷水,話只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在我們都畢業後的一個夜裡,婉晴跑來告訴我,她已將工作辭去,要到台北找方武男。 「武男說,反正我們相愛,遲早都要結婚,先與他在一起,更易增進雙方的感情,也可免去兩地相思。」 看她眼裡閃著淚光,是興奮?還是離情? 我為她擔憂:「妳不會後悔?」 「愛是不必說後悔的。」 她堅定的表情叫我心悸。我只得默默為她獻上祝福。 ※ ※ ※ 歲月像箭似的飛逝,一晃就是五年,婉晴的離去就像斷線的風箏,杳然無息,令我納悶不已。在這期間,我已由一位少女變成少婦,與承剛和兒子一家三口,過得幸福和樂。 我和承剛是經由長輩的安排結合,他的踏實穩重,一向令我欣賞和感動。承剛表裡都憨厚老實,他相貌平凡,與一般少女幻想追尋的白馬王子,一點也夠不上邊,可是他卻是我生命旅程的避風港,他給了我一個既溫暖又安全舒適的家。 承剛是個公務員,收入並不豐盈,但他常對我說:「我賺的雖不多,但只要用的得宜,便有意義。」又說:「妳平日茹苦含辛,總得讓妳有個喘息的機會,每逢週末,我們就上館子打打牙祭,這樣也可增添一些生活情趣。」 我珍惜承剛對我的體貼和關切,我也因擁有他而深感驕傲,這使我更傾洩全力去扮演好一個為人妻、母的角色。 這個週末晚,我們又例行外出用餐。當我們踏進那家燭光搖曳的羅曼蒂克餐廳,只見一位艷光照人的小姐,笑盈盈的迎向我們,她梳著一頭蓬鬆的鬈髮,皎好的身材在紅緞緊身旗袍的包裹下,顯得玲瓏剔透。心裡正讚嘆她是仙女下凡,她已嬌聲吐出:「歡迎光臨。」 「婉晴?」 「小劉?」 昏黃的燭光加上彼此外貌與粧扮的顯著改變,頃刻之後,兩人始展露了重逢的喜悅。我為她介紹了承剛父子。 她若有所思的摸摸孩子的頰:「真可愛!」 「什麼時候回來的?連我這老友也不通知一聲,還好吧?」我興奮的語氣中含著抱怨。 驀地,笑容在她臉上隱去,她眉宇微鎖:「唉!一言難盡。」 曾幾何時,婉晴那雙嫵媚的眸子已蒙上一層哀怨? 「先坐下吧!」她引領我們坐到臨窗的位子:「這裡太忙,不便聊些什麼,我明天白天閒著,開車去接妳,再好好促膝傾談吧!」 她為我們點了菜,又向我要了地址,便逕自忙去了。一種女性的直覺,讓我敏感的察覺到婉晴活得並不快樂。這餐牛排,我食不知味,心頭像壓著鉛塊般的沈重。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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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謝謝妳,剛吃過晚飯,不必麻煩了。」陳先生雖然客氣地,卻直截了當地拒絕著說,絲毫沒有留下一個轉圜的空間。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正逐漸地疏遠、拉長。不久,或許就會成為相見不相識的陌路人。今天之於重臨她們店裡,純粹是受王維揚之託,為秀秀而來。 美娟自討沒趣地閃到一邊,是否會認為陳先生太絕情了呢?倘若有這種想法的話,自己首先必須做一番檢討,這個禍端純然是由她所引起,只是做夢也沒想到,一點小小的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一個不能挽回的局面?這似乎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但由此也可以斷定,陳先生絕對是一個有原則、有格調的年輕人,他的人格絕對不容許別人侵犯和侮辱的。 「秀秀,我們還是早一點出發好了,」陳先生似乎不想在這裡多停留,因而藉口說:「船票還在安管組,萬一去晚了拿不到,讓妳走不了,那麻煩就大啦!」 「表姊,那我們走了。」秀秀離情依依地對美娟說。 陳先生提著秀秀的行李,逕自上車。 「秀秀,該說的、該講的、該注意的,我都已經對妳說盡、講完了。」美娟握住她的手,眼眶有些微紅,「到了台灣後,不要忘了快一點寫信回家,免得大家惦念。」 「表姊,我會的,」秀秀有些哽咽,「這幾年來,蒙受妳的照顧很多,除了向妳道聲謝謝外,其他的,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什麼都不必說,」美娟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只要記在彼此間的心頭就好。」 秀秀再也忍受不住即將溢出的淚水,表姊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數年來的姊妹深情,盡在不言中………。 是的,如果秀秀真有一個幸福的未來,她首先要感謝的絕對是美娟,倘若沒有她一手拉拔,她焉能得到這顆幸福的果實。當然,陳先生功也不可沒,對於他們兩位,必須時時刻刻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永永遠遠銘記在心頭,這也是為人的基本道理,秀秀沒有不遵循的理由。倘若表姊能與陳先生配成雙,那是再好不過了,但願時間能化解他們之間的誤會,許他們一個幸福的未來。秀秀衷心地盼望著、期待著、祝福著!只是惟恐──天不從人願……。 在車旁等候的陳先生,目睹表姊妹依依不捨的離情,並沒有刻意地催促她們,就任由她倆痛痛快快地傾述一番吧!倘若此時不說個痛快,表姊妹再相逢,或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了。而屆時,又會有什麼重大的變化,置身在這個現實的社會,誰也不敢做無謂的臆測……。 抵達料羅碼頭,陳先生幫秀秀辦好了手續、拿了船票,而後陪她在侯船室裡等候上船。 「記住,到了高雄港下船後,出境證一蓋完章,妳就直接走到十三號碼頭大門口,王維揚會在那裡等妳。萬一火車誤點或軍艦沒有按時入港,抑或是陰錯陽差沒等到,妳就往左邊的馬路直走,經過五福橋,前面有一家旅館,它設備不錯、收費合理,我們到台灣處理廢金屬品時曾經住過,妳可以先住下來,王維揚一定會到那裡去接妳的。這些都是我日前透過西康總機和他連絡的結果。」陳先生囑咐後,又再三地叮嚀著說:「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千萬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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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
閣樓裡,存放著許多的夢。 踏著一層層的階梯,最高處的那裡,小小的光點,有我的夢。思緒跳躍似的前進,我絆不住,只有跟著它一起飛。姿態完美,動作完美,我以為一切perfect,但,什麼翻騰的太快,一切突然失控,墜,我掉進夢裡面。 本來閃耀的金黃色的光,沒了。不起眼的那裡,有滿地的深灰。我的夢?不,怎麼會是這個顏色? 我一步步向前,微弱的足跡劃過一條扭曲的黑。愕然,我不是在飛?是什麼突然改變?從背後不由得感到一陣冷,和我止不住的顫抖。我在哪?沒有記憶中帶著無數色彩的窗,灑進如沐浴在陽春三月下金黃色的光。我在哪? 「也許,是掉錯了地方;也許,只有這裡改變模樣。」我決定再走向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光。 一步,兩步,三步。我的步伐漸漸拖得漫長,觸及的地方還是這般漆黑,開始懷疑是我的視線出了問題。 晃晃頭,好累。眼前有個模糊的輪廓出現,只有影子,搖晃的黑影。 腳步聲?有人。是誰? 「請問,你是誰?這裡是不是都很黑?」可笑的問題,但很真切。脫口而出,我需要這個答案,證明我沒有go mad。 他沒有作聲,卻越來越近了。周圍安靜的氣氛壓抑著,快讓我喘不過氣。我看著他手裡小心翼翼捧著一個木盒,走近。是個女孩,是我。 我?我不是就在這裡?對,我是我,那她是誰?天!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我習慣性的想退到角落,卻忘了這不是屬於我的空間,還沒碰觸到牆邊,我聽見女孩輕輕的笑了,越來越近。 連笑聲都像我,我幾乎想大叫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夢魘般的黑散了,像誰偷偷亮起燭火,有了昏黃的光線。原來剛剛真的只是我的視線出了問題? 我注意到她手中的木盒,有種好熟悉的感覺。不知道如何述說,但我的確知道,我是不是曾經見過?我試著從紛亂的思緒中拼湊出一點線索,卻還是被濃濃的疑問掩沒。她是誰? 這次我沒問出口,卻有了答案。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阿。我是被你遺忘在記憶角落的那個你。你幾乎把我忘了,是不是?」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找回記憶。我數到三,你會和我一起看到過去。」 一二三。 女孩拉起我的手,將盒蓋掀開,一陣炫目的色彩讓我的視線只剩下白。接著,一陣暈眩,我和「她」一起被捲入漩渦裡。適才,盒蓋打開,我看見紛飛的好多畫面,好熟悉顯眼。突然又一陣天旋地轉,到了?那所謂的「過去記憶」。 重見光明,眼睛終於又可以看見色彩,我看見我一個人害怕的蹲在角落。不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我,是「她」。原來她真的是我!可是為什麼我不記得?還有,為什麼我在哭呢?地板上,那壞了的骨董珠寶盒……好多記憶一下子竄到我的腦子哩,我突然想起…… 那個時候,我摔破了媽媽珍貴的古董木珠寶盒。恐懼像螞蟻,從我的腳底慢慢爬起。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媽媽一定很生氣。我沒有辦法多作思考,但下意識手腳早已幫我做了決定。我匆匆收拾好,打包,帶著毀壞的木盒奔上階梯,通向閣樓,那個秘密角落。放在這裡就安全了,媽媽不會知道。轉身,下樓。從此這只是一場噩夢。我不想。 原來,是你。 對不起,被我藏起來的你;對不起,我遺忘了你。 「小楨!小楨!醒醒啊!」是媽媽的聲音? 「這孩子,怎麼就在閣樓上睡著了,要是著涼了怎麼辦。」是夢? 原來是夢。 媽媽身上好暖和阿!等我醒了,我要告訴你那個噩夢,被我丟棄的閣樓角落。再也不要做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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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然後他們都陷入沉思的靜止狀態,他不知母親在想什麼,也許她正回味剛才他甜蜜的獻言,也許想著未來。她是深信命運的,就同所有鄉土誠實的女人相信著命運,對命運卑恭的順服,而性格是隱忍堅毅的,祗偶而會從口中透露命苦的怨氣,作為一種無意的發洩。在早年,他聽說祖母的去逝,使得這女人介於婆媳間必須忍受的苦痛宣告結束,然後是丈夫離異,長期寡居生活對於女人是何其悲痛的事實,他始終不能了解,他現在努力推想,發現從那時節起,他們家族已經註定漸趨式微的命運,祖父的過世無疑像他們家屋中樑木被拆卸,最愛護他們的人也走了,他開始感到雙肩的重量與心上的負荷。他是不能對無情的現實作任何抗辯的,他懷疑人類是否受著冥冥中命運的主宰;但是可以肯定的: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啊,母親。 五、 他沿著兩列長牆的巷中行走,寒涼的夜飄散著襲人的玉蘭花香。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避免被腦海裡閃動的文字所驚動。難以想像的,他正預備去見所最最不願相見的人,當他對於將屆的場面作某種臆測時,總是感到源源不絕的殘忍和譏刺意味。他在心中盤算該採取何種策略,俾使他與男人之間的會談能在協調的狀況下順利進行,並獲得圓滿的結果。 他在一座木屋前停步且向內觀望的當時,他忽然懷疑起來,對於他的突然來訪,男人是否會接納他?那時他看見不甚寬敞的空間,家具陳設簡單,穿著單衣的女人坐在併攏的沙發上,她膝前的躺椅上端露出男人黑色的頭顱,他們正在觀看電視。 女人首先發現他的存在,起初有些愕然,隨後伸手拍打男人肩膀並以眼光示意,男人從躺椅上翻轉身體僅露出臉來察看。自然他們是相當意外的,二張臉孔觀察他有些時候,然後他們都站起來招呼他。 「進來吧。」 女人讓坐給他,空間是如此狹窄,以致他有限的視野被女人很深很拘謹的微笑所佔據,她看起來並不年輕,歲月賦予女人的命運並無不同。他沒有看見兩個孩子。女人再次招呼他坐下,向戶外走去。 「從那裡來?」 「郭律師那裡。」 他的膝蓋幾乎頂住男人躺下的肚腹,那種隆突的姿態非常可笑。男人雙目緊緊盯住螢光幕,臉上居然帶著淺淺的笑容,表情是輕鬆而近乎戲謔的,宛若平常家居和兒子在一起觀看電視一般。 「我想,我們必須談談。」 「哦。」 男人視線並未離開電視,甚且由於嘻鬧的劇情忽然爆出笑聲,那種低沉而短促的笑聲聽起來非常刺耳,最奇怪的是,居然又偏轉頭來看他,那種微笑已經超出他的忍受程度。男人似乎對電視特別感興趣,他忽然覺悟到,他並不能完全依據先前的想法行事;由於沉默的界隔與對方莫測的態度,他不可能成為「完全的」主宰者。他是專程來談判的,而不是作陪欣賞電視的。他站起來「拍」把電視關閉了。他希望男人會有所表示,然而沒有,他祗是舉起雙臂打哈欠伸懶腰。 這時女人進來了,雙手提著可樂。 他要求與男人單獨談話,這是相當明顯的,不等男人置喙,女人已經進入房內未再出來。男人為他傾倒飲料說:「用吧。」 「不,謝了。」 他凝聚全部精神開始緩緩說著,彷彿這是場演說: 「我剛從律師那裡來,看過了遺囑,你知道我的感覺?我可以告訴你,那是令人悲傷的、痛苦的。塗紅漆拆封過的羊皮紙封套,簿本的土地財產清冊,那些文件從保險箱取出,我找律師,再無第二目的了………你聽:『本人蔡玉山生於民前二年,世代居於某鎮………』我開始念著,發熱的眼睛滿滿是飛旋的黑體毛筆字,你懂不懂呢?你也知道,遺囑是很短的,很快念完了,我好像在行駛車中看書過久,疲勞而有黑暈現象,心跳加快,耳根紅熱………」 「喂,你胡說些啥?」 「當然,我早該想到,你是不懂的,律師也是,他雖是阿公好友,可是他也不懂,他祗相信法律,祗知翻書要我看,我連看一下多無,想想看,我在圖書館整個上午翻書,每部民法都有,都像根針,我背給你聽:繼承人得隨時請求分割財產。但是他不懂,你也是,你不覺得忘記什麼?」 「好極,說下去——你不喝可樂?」 「我告訴你:感情。若非無知,你必是忘記那些文字的感情。啊,我真慚愧,你怎麼可以賣地,怎麼可以?是否因為阿公原諒你,遺囑上寫的………」 「你教訓我?早著哪。張眼看看我住所,該不該翻修了?寶貝池仔,聽著,莫說虛無話,人死了,一口棺,莫再提,莫再提他。」 「你怕了,頭上三尺有神明,對對,創怕了………」 「放肆!………我是孬種,你阿公如此罵我,豈能怪我?和你歐卡桑真是天生冤家呀,生意人,教書婆那能維持生活,笑話!莫不耐煩,聽我說下去,我踏出家門都十多年了,你歐卡桑還死不肯離,有這種女人!」 「你這樣說不公平!」 「池仔,我生的池仔,你歐卡桑坐月子我天天替他洗身軀的池仔,咱兩老不和屬實,跟你父子關係可又是另一碼事,另一碼事呀………你又不耐煩了,記住,莫怪我不養你,回去問清楚,我三番五次錢送上門,祗是你歐卡桑可真有骨氣,太有骨氣了………。」 「我非來跟你爭辯的,你說了等於白說,請問你呵,假若,我和女人同居,你會怎麼想呢?」 「莫耍嘴皮,你這是——明明惹我生氣,我告訴你,莫耍嘴皮,你此種性格會惹麻煩的!」 「是、是,可是我個性干你何事?許多事都失去意義了,我不想和你爭辯,有何意思呢。我們,等我畢業,我和歐卡桑會離開此地,地——你遲早會得到的,祗是,祗是你目前最好不要………」 「池仔,我至今才知哪,你頂固執的;地,是我的,根本無所謂遲早。」 「非現在賣不可?」 「不錯。」 「不能延些時日?」 「不能。」 「我請求你………」 「免了。」 「要我跪下求您?」 「不要。」 他霍然站起,雙拳握緊,身體微微抖顫,凝視著男人,狠狠地。 男人自躺椅上坐直上身,神態鎮靜,並略帶警戒意味。 女人從臥房閃了出來,站到他面前,表情慌亂。 他感到莫名的昏眩,他緩緩垂下頭、垂下手臂、蹣跚地離開。 六、 他沒有回去。 再度來到湖邊,夜已更深更涼冷。他很快找到通達水濱的山徑,竭能謹慎的走著,但是仍然數次摔跤跌倒,風從四面八方吹來。他解開舟繩,洗淨雙手後靜靜眺望夜裡神秘的湖景。他的腹腔躁熱異常,夜風吹拂熱燙的臉有些寒冷。 他渴望再喝些酒驅除寒意,可是這裡沒有夜市,他不能像剛才找店家坐下飲酒,聽那些熱鬧的划拳和謾罵,且忽然在瞬間降沉,彷彿非常渺遠,竟至不復聽見任何聲音。當然也不可能感知,雙睛所展現迷惘的視野,看那些招牌燈光與建築景物旋轉的影像。這裡無夜市,嘸,不,天國有夜市;滿月獨語細聲,星子們各種笑聲,彷彿還有水聲流經獵戶部落,夜雲呢,是否早眠去了,多麼單純的夜市。 黑暗是沒有邊際的,他祗能想像著微弱銀光照射的湖水向前伸展,無窮盡的伸展,不見清楚的岸界。他開始向前划,輕輕划著,耽怕撩撥的水聲驚動山水諸神;啊,我的呼吸,是山的呼吸,水的呼吸,眾星與群樹皆是如此呼吸的,你感到非常興奮,夜景這般迷人和寂寞,祗是有些寒冷。 他已經划了很久,身體散發體熱,同時也淌汗了。他停下來。他好像看到燈光,非常微弱的黃燈因為風搖動樹林而時隱時現。不會遠了,他想。 當燈在右方,他不再前進。他可以判定,那系列的水樹正沿他兩側迤灑展開,不動聲色地展開了,它們早在那裡守候很久。然而他祇是判定,由農場的燈光判定罷了,黑暗這般巨大,他無法看見它們。 他開始運用全部精神遠望,逐漸的,他看見模糊的水樹了,它們高傲地沿岸排列,像座完整無隙的長牆。它們是沒有固定型態的,有時是一支紀律嚴整的軍隊,有時便分裂成許多單元,分而復合,合而復分,它們有時像在認真的操練,有時卻靜立紋風不動,甚至後來又忽然消失,遺留下茫然的黑暗。許多幻象循環搬演,他幾乎無法分辨所見是實景抑或醉酒幻覺。它們一定在那裡,透露著殘忍意味。他緩緩站起來了。 起初小舟尚能保持穩定,但是他身體逐漸搖晃,雙臂像在舞動。於是他落水了。湖水這般冰冷,透過濕髮的水珠朦朧看見游移的燈光,他開始朝那方向游去………。 我相信,燈在,水樹必在。 水樹有手?有的,而且很多,很多死亡的手。 就像是很多意象飛舞:紅漆船,地獄圖,衰敗的蘆葦,當然,還有蝙蝠。 莫非群星殞落,我瞳中如何這般多的星樣文字躍動。 阿公,他怎麼可以賣她,他——怎麼——可以? 想起古早古早,三兄弟分家,院落紫荊竟一夜凋了,駭然的弟兄們協議不分家,那樹居然活了。 咦呵,好個紫荊靈樹。 好疲倦………。 我祇需攀上最近的一棵水樹,便可以像猿猴般跨越水樹,然後上岸,那裡是農場。 燈光,還這麼遠? 哦,歐卡桑,我們搬到玉井去住,玉井,是個好地方。 好累,好想睡,這湖好大一張床………。 換姿仰游吧,雙腿怎這般無勁? 想睡,冰冷而寬闊的床啊,我的腿還在動? 就這樣躺下了,星子們多美麗,湖水太冷………。 躺下,就這樣躺下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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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秀秀,什麼都是命啊!」來福微微地搖搖頭,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慨,「我們都是遭受命運戲弄過的過來人,想起過去那幾年,簡直沒有比我們家更悽慘的了。然我始終相信,生命中的陰霾總會過去的,但要端看我們能運用什麼智慧來克服它。妳不向命運低頭的勇氣,至今我仍然感到相當的感佩,如果不是妳據理力爭、以死相諫,此生的幸福勢必就斷送在我這個不中用的父親手上。秀秀,每當想起這件事,我的內心實在感到無比的羞愧。」 「阿爸,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秀秀安慰父親說:「相信老天爺會保佑我們、也會賜福於我們的!」 來福點點頭,認同她的說法,而後,感慨地說: 「阿麗那個女孩,如果有妳一半的勇氣,今天絕對不會淪落成這樣。有時候想幫她一點忙,卻也不知要如何幫起,畢竟我和她死去的父親是多年的老朋友!」 「幫忙總是一時的、短暫的,唯一的希望是殺狗林能徹底地悔改,才能挽救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庭。但願阿麗能安然地度過這個苦難的關卡,重新站起來,向悲傷的命運挑戰,而不是坐以待斃!」秀秀提出自己的看法。 「秀秀,妳的看法很正確,」來福微微地點點頭,「我會找時間開導她的,但願她能重新領悟生命的價值和生存的意義,不能有輕生或任何不智的念頭。我們也可以如此地說,每個人的命運,完全操控在自己的手中,當年妳所遭受的,或許可以做為她今日的借鑑。」 「阿爸,關心她就等於幫助她,到了台灣後,我會寫信鼓勵她的。記得小時候,蒙受她的照顧也不少,只是這幾年鮮少來往而已。」秀秀想了一下又說:「阿麗是一個既聰明又善良的女性,希望她能以愛來感化殺狗林。俗語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況且,殺狗林並不是天生的賭徒或無賴,他的人性絕對尚未泯滅,只是誤交損友以及一時失檢而不自知。倘若能接受旁人的勸導及時悔悟、重新出發,這個家必然有救。阿麗想過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也是指日可待,並非完全絕望。如果有機會,我也會敦請陳先生幫忙勸導殺狗林的。畢竟他在大單位服務,人際關係不錯,也看過很多書,知道不少為人處世的道理,相信他會樂意幫這個忙的。」 「妳的想法沒錯,大家集思廣益,共研對策,唯一的目的是希望他能改邪歸正,重新立足在這個社會上,成為有用之材。等他管訓出來後,我將設法敦請村裡的二叔公夥同她舅舅一起出面勸說。如果他還不知悔悟,一味地胡作非為,一定要把他趕出村,才能讓阿麗免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苦難。」來福有些激動,「不管生活多麼困頓,至少可以過一個清靜的日子。」 秀秀點點頭,同意父親的看法。 不久,公車來了,秀秀辭別了父親逕自上車。當車輪緩緩地向前滑行時,她把頭伸出車窗外,不停地向父親揮動著手,目睹父親瘦弱的身影佇立在寒風細雨中,一串悲傷的熱淚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駕駛踩下離合器,換了擋,加足油門,公車快速地疾駛在濕漉漉的泥土路上,家離她愈來愈遠了,何日能重回這個孕育她成長的小村落?何日能重溫家庭溫馨的美夢?何日能再投入父親慈祥的懷抱,聆聽他諄諄的教誨?秀秀已難掩心中悲傷的離愁,低頭掩面泣不成聲。 懷著極端沉重的離別心情,秀秀提著簡單的行李來到美娟店裡等候。不一會,陳先生的坐車也到了,駕駛習慣性地把車停靠在店門口的轉彎處,陳先生一下車,就自然而然地遇上了美娟。 「美娟老闆,好久不見,妳好。」陳先生依然展現出男生應有的風度,禮貌地問候著說。 「陳先生……。」美娟見到他,竟興奮得說不出話來,久久才感傷地說:「秀秀這麼一走,店裡少了一個熟練的好幫手,就好像斷了我一隻手臂,怎麼好得起來。」 「說來也是,往後妳可能會更忙了。」陳先生看了她一眼,順口說:「多保重,別太累了!」 然而,陳先生說的這幾句話,似乎只是社交禮儀而已,話中的語氣,似乎缺少了一份誠摯和關懷的心意。在外闖蕩多年的美娟焉有聽不出來之理,於是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神情凝重地站在一旁。 「都準備好了嗎?」陳先生問秀秀。 「隨時可以出發。」秀秀說。 「那我們現在就走。」陳先生有點急迫,似乎沒有在這裡多停留的意願。 「時間還早,天氣又那麼冷,吃碗蚵仔麵線暖暖身再走也不遲啊!」美娟看了一下腕錶,柔聲地對陳先生說,是否試圖想藉此來縮短雙方的距離?抑或是有千言萬語準備向他傾吐?或許,只有美娟心裡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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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油菜花
當春天的消息已悄悄露出眉梢,3月,還是金門農作休耕的季節。原本道路兩旁種的是大畝結實累累的高粱田,在季節,偶而還會伴著醉人的酒糟香,不過在目前休耕時節,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整片油綠綠、黃橙橙的油菜花。 第一年瞥見油菜花之美,是在中央公路兩邊。在公車上,不自覺的往窗外看,赫然發現原本一片枯黃的田地,突然間變成了油黃色,像黃色地毯般,大片蔓延在鄉間小道。一大畦、一大畦的油菜花田,那幕美景,真是令人驚豔的無法以隻字片語形容。成片連天的金黃色花朵嬌嫩的伴著綠葉,隨著三月春風,綠葉柔情的托著金黃起舞,陽光照耀下,更顯得這片金黃綠意美不勝收。在莫內或梵谷筆下,這幅金黃與綠葉或許就這麼交溶出一幅令人驚艷的曠世鉅作了。攝影家的鏡頭搖過幾公畝田地,喀嚓幾聲,配合陽光、雨滴或雲朵,加上鏡頭下瞬間湧現的情意,就算是黑白片,也是深刻的令人無法移開視線。我已完完全全臣服於這巧奪天工的廣漠花海裡。 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這個看似充滿鄉土氣息的植物,原產地卻不在中國,它的老家在遙遠的地中海沿岸。由於黃色的花開得像十字,所以在日本的俗名又叫做十字花。油菜,除了土裡的根可以固空氣中的氮氣之外,種子可以榨菜仔油,而莖葉可以做菜蔬食用,所以成為最普遍的綠肥作物。 在台灣,當最後一期的稻米已經收割冬藏後,剩下的稻田正好是休耕的時候,但為了讓耕種了一年的土地可以得到休養生息,農人總是習慣在田裡灑下一些油菜花籽,等過了年,油菜花繁花盛開後,第二年春耕時,農夫便會把這些油菜隨著整地犁田而掩埋滲入春泥,成為促進稻米生長的養份。美麗黃澄的油菜花田,在陽光的洗禮下,顯得異常的嬌艷,然而,有誰知道它就要被犧牲化作綠肥?別的植物花朵,花開還有花落,今年開不好,明年還有機會開,油菜花只有一次,嬌豔欲滴,含苞待放,就與土為泥。 有人把古代女人的命運看作成「油菜花仔」或許有那麼一點心酸卻也無可奈何!女人努力茁壯、拉拔長大,最後只能當成是為家庭犧牲奉獻的經濟來源。「青春年華、女大十八」或許就是現在油菜花的景象!現在的盛況,最後成了家庭所被依附的角色!成了耕耘機下的附屬品、最後腐爛、成就她現在的壯舉。 雖然知道了這片金黃綠意的播種就是為了把它埋進土裡當肥料,仍然不減腦袋裡的浪漫聯想。 我愛油菜花的美麗。它的美與牡丹不同,也與其它的花木不同。雖然沒有牡丹的高貴逼人,但這種花容盛大的花種廣大的蔓延它金黃色魅力,緊緊扣住我的心頭。立春左右的金門,許多農地生長著油菜花,隨著天氣漸漸緩和,油菜花在全金門各處綻放,吸引鄉親也吸引旅客的目光,更拉長了我無邊無垠的想像。今年寒假的某個午後,帶著滿心好奇,我走入了這片花海。如果說,帶著距離的美是一場視覺的饗宴,那麼,親身經歷的感受是最令我震撼的奇境,不用愛麗絲也彷彿身在夢境。 這片熱情海染黃了大地也染黃了我,沾了滿身花粉,彷彿穿上一身美麗黃澄的舞衣。田野間的蟲鳴正演奏著一首首絕妙的圓舞曲,引領我走入漩渦,翩然起舞。蟲聲漸息,一曲結束,天也漸漸暗了。愛麗絲的故事在夜裡結束,然而,這下午如幻似真的際遇,真實的填滿我的心。 那一片油菜花,艷黃的油菜花海,充盈著我們的視野,數大壯闊的美麗盛宴,如此的,在阡陌之間,週而復始的上演一齣齣生命的舞台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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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但是哭聲他是不會忘記的。他不以為女人們應景的號啕多餘,那些聲音像是來自人類內心深處,訴諸於世間共同的沉痛,與外在景象配合,構成喪祭場面。他聽見由女人口中倉促編造的哀歌,破碎而不成曲調,他幾乎不能形容那種感受;他彷彿看到人類哀痛的本能被具體化,並且相互影響,相互引帶,形成他所見及的哭泣場面,他雖然深受感染,然而卻是不哭的。 通達墳場的路上,隊伍穿行於兩列芒果樹濃蔭掩映的街道,蔗葉因為風的撩撥沙啞作聲,進入山中時,他忽然看見綿延廣袤的蘆花叢,眼前不是初秋日光下燦亮銀閃的蘆花,但見蘆草蓬首聚集,迎風招展,從頂端望過去,一大片像哈叭狗稀鬆深褐的尾毛懶懶垂著,乍見這景況使他十分驚異。這是死亡,烈陽下光耀閃閃的死亡,使他覺得那種沉緩持續悲哀的化身正追隨他左右,宛似黑袍惡神,向他發出低沉的哀告。他深深恐懼被那聲音所俘虜。 他開始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此刻他面對蒼冷的四壁,像隻不安的困獸,倉皇、驚懼。 他逐漸進入一種奇特而微妙的思想狀態,有關祖父模糊的印象籠統地聯結,像是夢中毫不相干的片斷與片斷互相簇擁,以極快的速度匆促掠過。 他愈想愈亂,以致許多景象彼此纏結不清,漸無時空順序及規則性可循,又像是列車穿行於黯夜的平野,燈光在軌旁作物飛快地輾過,他感到無比的疲憊,月華透過木條窗,照射在他臉上胸口,形成無形的欄柵圍住他,使他覺得若被禁足於牢獄。世界是闃寂的,那隻蝙蝠仍在室內飛翔、碰壁、折返、碰壁………,並且發生淒涼的怪鳴,牠是一隻盲目的蝙蝠。 三、 第四日的黃昏,在冥暗有薄煙慢昇的堂上,他與母親對坐交談,供桌上祖父的面容被薰煙弄得模糊不清,他好像僅僅看見兩隻眼睛在煙陣後向前凝視。 母親說男人要來,不曉得所為何事,她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切勿與男人發生正面抵觸。她說:「畢竟他是你父親,我總希望你們父子能夠處得好些,他雖然對我不義,我沒有必要恨他,總是人嘛。」 母親說著起身去捻亮燈。祖父的容顏,乍然亮起來,煙柱依舊撩撥他的眼神。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轉頭注意燈光跨越門檻倒瀉於庭院的部分土地。跫音漸近,首先有一隻腳踏進那區域,然後三隻、五隻、六隻………,他藉著光線看清向堂上驅近的三人,二伯、六叔各在左右,父親居中,看起來最矮也最壯,他和母親同時站起,他迎上前去。 父親進門時略帶笑容,坐下時大約發現他眼中迸射的敵意,忽然變得冷沉嚴肅,若有知覺地轉頭看祖父的像片,開始時他們言不及意地談話,他對父親某些類似無知而不必要的詢問,頗感嫌惡,諸如他今年幾歲,還讀書嗎?念那所學校,環境能否適應,生活經濟狀況如何?他不耐煩地漫聲應答,並且盡可能的簡短。他發現母親不說話,祗是安靜聽著,二伯和六叔為使氣氛熱絡些而湊合幾句。而父親的語氣竟是極其委婉的,近似一種謙虛而溫文的態度。他比喪葬那日加倍注意他的形貌;父親的臉形與體態成比例,並且目光透露中年男子歷世的深沉,和隱約遭受生活煎迫的神態,他不知道,這二種似乎不相干的特質,如何能彼此調和集結於他身上。 他為什麼要那般多問呢?難道說父親永遠是父親,永遠關心兒子的一切;抑或藉此關切掩飾其不養之愧疚?或者甚至有其企圖而藉此關係作為達到目的之一種手段? 談話中斷。秋夜細微的風聲,從庭前經過,堂上的人都靜默不語,他仍不知曉他們的來意,以及今夜談話的主題與核心為何? 「春池,我們要談的事,本來您阿公剛去世不太適合,我和你六叔就不贊成,但是——您歐多桑………」二伯說到此略轉首去看他父親,然後又說:「您歐多桑堅持要儘快解決,我們要商量的是——遺產分割問題。」 「遺產分割?」他們母子的視線不期而遇,顯露迷惑的神色。 「嗯。你大概還沒看過遺囑,遺囑上有您歐多桑一份,就是庭前銜接雜貨舖後院那塊地………」 「阿公會這樣說嗎?」他開始感到不悅。 「就是啊,遺囑是您阿公託郭律師保存的,確是這樣說的,您歐卡桑也知道,就你不知而已。」六叔介入地說。 母親點頭。他憂愁地看著她。 「這是不可能的………。」他有些氣憤地望著父親說。 「春池,你聽我說,遺囑在郭律師那裡,事實俱在,以後你會看到的。我要那塊地,現在就要。」父親說。 他聽得心裡發寒,祖父真的這樣決定嗎,顯然沒有差錯的可能。他不能責怪祖父的抉擇,可是為什麼父親也有一份呢,他已經不屬於這個家了。他想到這棟破舊的老屋及周圍土地,將在遺囑效力下割裂得支離破碎,便感到憤憤不平。 「春池,遲早都要解決的,我和雜貨鋪老板談過,他想買那塊地。」 「………」 「這麼辦吧!如果你不同意分割,你們向我買下這塊地嗎?」 「豈有此理!你配嗎?你夠格嗎?」 「春秋………」母親狀極憂慮。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父親臉色驟變。 「我說,你不夠格分配阿公的遺產,你還妄想賣地給我們,呸!有這種人!」 「你好大膽,我是你什麼人,敢對我這般說話!」 「我不管你是誰,我五歲已沒父親,和歐卡桑十多年都過了,我沒有父親,你不配,不配!」 二伯和六叔相當驚訝惶恐,母親開始流淚。 「你這畜生,看我教訓你!」父親向屋外走去。 他憤慨地跟隨出去,直立院中冷眼觀看父親將有何種行動,而不顧他們的勸解。父親在庭院急急逡巡,似乎在搜尋可資擊打的物器,類似教鞭或家法的木條。地上空無一物。父親繞場一周,走到他面前出手就是一拳,他變得異常激動,渾身漲滿了格鬥的情緒。但是二伯和六叔同時用力抓住他雙臂,他奮力想掙脫,沒有成功。「春池,不要,不要………」母親在啼哭。父親劈胸又是一拳,他的憤怒高漲到極點,他高聲嚷叫像是失去理性的野獸,一頭具有殺傷力使人受到死亡威脅的野獸,對著另一頭教訓意味的野獸咆哮。四隻手臂強有力的堅持使他安定下來。父親口吐穢語,嚴厲地責罵他。 六叔介隔其中,防範父親再度出手。二伯護著他的肩走了。 四、 他在午後到達附近山中聞名的湖。 他跳上一隻小舟,解開舟繩向寬廣的湖心划去,偌大的湖面沒有任何動靜,秋日的晌午一種極為煩悶的死寂,宛若烈日自由揮灑於靜態的山林與湖水,使他感到沉沉的逼迫與壓力。他熟練地操舟,很快到達湖的中心。他停槳向湖岸蔭處窺探,沒有發現任何跡象,細微的蟬鳴那種富有韻律的高頻率聲浪,在整個山區推波助瀾的迴響,他還聽見鷓鴣以及怪異的鳥鳴,卻莫辨方向。 他卸除衣衫,握住雙槳,以更大的擺動手幅使勁划著,不顧掌心的搓磨疼痛拚命划著,小舟快速滑行。他這樣用勁操舟,竟因勞累而氣喘不休,並且感受到身體源源不絕的精力宣洩,且渾身肌肉劇烈運動而達到一種顛峰狀態微妙的快感。然後他讓舟在湖中隨意浮盪,他看見自己裸露的薔薇色胸膛為汗水所浸濡,經由曝晒閃著細細的光芒,他索性平臥舟中,接受陽光無窮盡的逡巡,不思也不想,這樣的空白與沉悶,對於他受過衝激的情緒應是最為妥切的。可是他逐漸無法忍受彷彿盛夏般的溽熱,肌膚因長久日晒隱隱作痛。他奮力向前划,順勢轉入另一條水道。 他被特異而嶄新的景象所深深的吸引住了。湖水漫過腰際的枯樹沿岸迤邐展開成狹長帶狀,荒蕪的枝幹間竟透露著死亡和孤絕的氣魄,緣由於那系列枯死的水樹,他迅速作了一個推斷:夏季來臨前,那裡必是蔥鬱的樹林,有著蟬鳴和鳥叫,夏至水漲,剎那間蒼翠的樹林頓成一片足浸水中的樹,然後水量逐節提昇,淹沒腹部、腰際上達頸項,它們在涉水灈足的歲月間蒼老,變成現在虛無的顏色和面容。或許水面下尚有許多沒頂的樹也未可知。整個景況所展示的意味與怪異的態勢令他頗為驚異。 他上了岸,穿過茂密的荔枝園林,經過農場紅瓦白屋的法國式建築,沿岸邊樹林行走。他興奮地與水樹同行,竟覺得無可形容的喜悅和激動,但是後來,他深感被那走不盡的枯黃色纏得多麼疲倦,不再前行。他已經覺察到,那種近似墳場莊嚴而空洞的荒謬氣氛,在整個山谷間任意漫泊著。 返回鎮上時,他去了墳場。 他在進門時已經確知,將如何面對母親的眼神與心情,果然她顯得非常焦慮和驚懼。他多麼想用年齡和成長的身體獲取母親的信任,他不希望被當作寵物般施予過度的關切,那是十分令人煩躁的。然而像他平素所熟知的,那種因為母性而產生的無窮盡關愛,是必需被迫接受,不得拒絕或懷疑的。他因此片言不語,任憑她不斷的訓誨與規勸。她是多麼憂懼,因為二伯清晨來報告他的行蹤,她以為他失蹤了,央人到處去找。 「我到阿公的墓上去了。」 他平靜的說,並且當著母親面前更衣,她用憐愛的目光審視他。當她由他的再三保證確定他沒有受傷,而且祗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時,神情因安心而開朗許多。 他們避免談及昨夜的事,母親說他還要來,逼著事情一定要儘快解決,據說也要將郭律師以及有關親戚都找來,母親溫柔地注視他。 「春池,我就擔心你,你要堅強些………。」母親慈祥地說。 他聽這話立刻站起來,挺起胸膛:「您說我站得夠直嗎?」說著到祖父靈前,燃香膜拜,然後回到原位坐下。 他發現母親微笑,似乎隱含許多頗為複雜的情緒。 「歐卡桑,您忍耐些,等我畢業,我們離開這裡搬到玉井去,我們要有個安靜和平的家,讓我──或許,還有您的媳婦全心侍候您,您可以抱著孫子看山,看芒果開花,龍眼結子,您也不必再到學校教書,我要您過著安適牢靠的生活,您說好嗎?」 母親非常感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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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其實陳先生的人品和文品都不錯,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男人,我和維揚還經常幫他們敲邊鼓。原以為經過一段時間的瞭解,就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想不到把事情搞成這樣。」秀秀惋惜地,「看來表姊的機會已經錯過了,這或許是她的命吧!」 「不錯,儘管每個人都是母親懷胎十月所生,但命運卻大不相同。」來福神情凝重地說:「就好比阿麗……。」 「阿麗實在有夠不幸的,碰到殺狗林這種人,確實也無可奈何。」秀秀嚴肅地說:「阿爸,聽說到明德班管訓非常苦,一旦到了裡面,如果還膽敢反抗不服從,抑或是調皮搗蛋的話,那些幹部會用各種方法和手段來整他們的。在他們眼裡,或許認為這些人既然精力過剩、不務正業,就以各種既能鍛鍊體能又能消耗體力的方式來治他們。光是一天多次的蛙跳、兔跳、蹬跳、抱頭蹲跳和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就夠他們受的。長達三個月的管訓期間,誠然不會被累死,卻也讓他們身心俱疲。有些人簡直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出來後,一聽到明德班三個字,幾乎沒有不膽顫心驚的。像殺狗林那種死皮賴臉、不知羞恥的人,在我們金門還真少見。」 「不錯,管訓比在監獄坐牢還要苦上好幾倍,甚至天天都有吃不完的苦頭。據說它採取的是一對一的管教方式,也是一種非人性化的管理。那些幹部個個都是精挑細選、身強力壯,受過特別訓練的年輕小伙子。受管訓的人只有乖乖地接受磨鍊再教育,沒有任何理由可講、可申訴的,期望他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改過自新,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好國民。以前移送明德班管訓的,都是一些不服從管教、欺壓同袍的軍中流氓,而現在金門民間一些不務正業的賭徒、地痞和小流氓也不能倖免,對社會治安和維護善良風氣,絕對是有幫助的。」來福分析著說。 「希望這次到明德班管訓,是殺狗林最後的一次。如果還不知悔悟,想繼續為非作歹的話,應該把他送到火燒島去,讓他接受更嚴厲的處分,打得他皮開肉綻也不為過。那是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誰也不會去同情他!」秀秀咬牙切齒地說。 「唉,在短時間內,想讓一塊頑石點頭談何容易啊!尤其他塊頭大,禁得起任何方式的折磨;不知廉恥,禁得住任何語言的羞辱。」來福搖搖頭,感嘆著說:「對付這種人,必須軟硬兼施、因勢利導,假以時日才能讓這顆頑石點頭啊!」 「如果當年阿麗嫁給哥哥的話,或許彼此間的命運都會改變的。」秀秀惋惜地說:「說不定有了阿麗後,哥哥的身體就會好起來,阿麗也不會和殺狗林結為夫妻,淪落成今天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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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
夏日的午後,躺在屋頂上,暖暖的太陽正照在我身上,又是一個美好的午後,養足精神的我,跳下屋頂,一邊散步,一邊找尋著食物,我是誰?我大概是一隻貓吧! 我是一隻被遺忘、丟棄的貓,也曾是隻深受主人寵愛的貓,主人養了我一陣子,失去耐心所以丟棄了我,我曾經住在一個又小又暗的空間裡,過著不快樂的生活,常被我的主人當成出氣筒,也曾遭受到欺負,我也很了解主人的心情,只是他從來不了解我,這個世界為什麼非要由人類來挑選誰是他們的寵物,而不是我們來選人類當我們的主人呢? 然而,我自由了,不管是他遺忘或丟棄了我,或是我不要他了,終究是離開了那個爛地方,恢復了自由快樂的日子,享受和同伴生活的樂趣,不必再過著受限制的生活。 現在,自由穿梭於巷道、圍牆、屋簷間的我,快樂的散步、奔跑、追逐,享受著暖暖陽光,不過,我還是努力的尋找,尋找一個更適合我,一個會好好愛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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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錯愛
拋諸道德 墜入愛戀 一如狂風驟雨來臨前的寂靜 紅塵來去即便早已遍體鱗傷 妳終歸不願在安全的港口停靠 佔有與猜忌混雜著鬼魅 牽動著妳癡情的身影 在妳還不懂愛情這門課題的時候 初戀早已為妳寫下一齣張力十足的戲碼 物質帶來安穩 柔情趕走傷害 妳嬌媚地說 戀的越久就陷的越深 所以甘心隱身在後 貪一點殘缺的愛和溫暖的體溫 我在這一頭除了聆聽 時時都想拉妳一把 幸福揚起嘴角 笑容像輕拍沙灘的浪花 妳嘆 走這一遭 錯得有多美麗 卻不知穿越愛情的彼端 就像走在高空的繩索上 每跨一步都是一場孤單而艱鉅的冒險 我回頭凝望 替妳捏了一把冷汗 千絲萬縷的愁緒一如炙熱的炭火 在窗戶緊閉的房間內 頑強而專注的悶燒 火勢不強但足以致命 揮一揮手 姿勢有些悽涼 在我還不及整頓 與妳交織的青春旅程 故事竟以這樣的方式與我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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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一、 車站高樓額上的電子鐘時刻:一時零五分。 微寒的站前廣場,被計程車首尾錯亂的隊伍所佔滿,不斷有喊聲像水柱般噴湧,若干地名在空漠的午夜凌亂飛舞。蔡春池通過出口黑色柵欄,坐進其中一輛。這時已經沒有客運班車了。 空行於這城市熟悉的夜景,水銀燈不斷地探進車內,令他目不暇接。若在平日,他必面對寂寞景象,作一種緩慢閒散的遐思。但是,他這樣地困頓與愁悶,他懷疑自己是否尚有足夠力量勇敢面對那個龐大的事實,他無從知曉,那殘酷的事實將帶給他怎樣的撞擊和震撼。此刻他胸中翻滾著複雜的情緒,即是那種經由漫長旅程所凝聚的感傷,因為雙腳落在堅實月臺而完全崩潰,導致欲哭的感覺之延續結果。現在不是正在回家的路上嗎? 車在街道盡頭一所中學校門對面慢慢停下來,他詫異地凝神去看,路側三個男人揮舞著手臂,他們身後是低矮陳陋的木造房子暗燈低懸,垂著花色布簾,幾個男人在門首逗留,鐵道上正有莒光列車熱烈地經過。他原欲司機不理他們,然而他們已似查哨衛兵貼身近來,俯首粗率地招乎,司機為他們開門,男人宛若厚重貨物拋塞進來,一人在前,二人在後。他們皆是酒醉的,臉龐是吃力地赭紅的。他已經疲憊得不能抗議濃烈的酒腥氣味。 車身進入幽暗的鄉間公路,每隔些時總瞥見一枚小燈匆匆閃逝。從車窗映現的影像可以窺見他們興高采烈的神情,他們無所禁忌的高聲談論女人,交換江湖經驗與作樂的感受,穿雜某些男人飛醋武鬥事件,每逢精彩的地方,他們都忽然怪聲大笑起來,司機也呵呵不停。他對他們狎邪的談話感到極度厭惑。他發現胸中破敗的城堡,被激烈而亢奮的彈砲圍繞攻打,火勢的撩撥與金屬的摧傷像是不經意的,他的忍受與無可抗拒也像是命定的。這種感覺使他深鎖的眉心更加吃緊,更加痛苦。他將右頰貼在冰冷的窗上。他們繼續不可收拾地談論那個令他們痴醉的主題,甚至破獲的私娼,談到當年樓市茂盛而今如何衰敗的青紅燈戶,滿庭芳啊、夜來香呀、什麼夜巴黎、月滿樓的,當他們提及似乎極為隱密動人的所在時,語調突然降沉,透露興奮詭秘的神氣。後來他們忽然又抱怨著砂石運輸工作的勞苦,他們似乎是以離鄉背井的苦痛與辛酸來結束話題的,然後他們都睡著了。 他開始注意到窗外流動的夜景、稀疏的黃燈在田野間錯落著,車在兩列路樹中間進行,當強烈燈光無休止地掃射半腰白漆的木麻黃時,竟覺得像是遊戲了;一種在黑夜中無聲進行的遊戲,隱藏著可怕的靜默與無限危機。他是遊戲的主角,隻身在鄉村道路上夜行,以S形蛇姿反覆繞著路樹奔跑;他不能確切知道樹的精確數目,以及遊戲將在何時何地終結,祗是不知所以地繞樹奔跑著。他好像看見一個背影在相當距離的前頭以相同的方式夜行,但是卻沒有跑,而用緩慢輕鬆的步伐行走著。他努力追趕,急欲知悉究竟是誰在前面行走,那是誰?他加快腳步,以固定的S形蛇姿繞樹奔跑著去追,然而他卻是無能為力的,那個背影始終與他保持相當距離。他為此遊戲感到沮喪與迷惑,他永遠不曉得那是誰以S形蛇姿繞樹行走。 他頗感驚異,怎麼會產生這種幻覺。思想使他精神振作,他運用分析能力去比較兩種由不同的車窗觀看的夜景。 當列車駛離臺中以後,天已夜了,他雙臂交伏在窗檻上,前額頂住窗玻璃瞭望,夜景變化很少,然而在即將進入某一城鎮時,他會發現一座寬廣無際且是活動的舞臺,清晰而自然地呈現。舞臺本身無限量的延伸,佈景是沉沉的黑夜,並且許多燈連結起來的彩飾,也具備著曲線和地形變化,沒有演員,沒有音樂,無數流動的燈或單或雙,或南或北緩緩交織,一切均在靜默中進行。而車內燈光悉數投射於地,一方格一方格彼此連結迅速運動,彷彿近處田野也有一支列車並馳,成熟的稻穗因為光影移動顯得親切而又別具風貌。 他覺得列車窗外的視界是極其寬闊的,窗上的映像似乎離他頗遠;然而此刻他的感覺迴然不同,他覺得窗上的臉與他相當貼近,彷彿就有一邊臉頰與他溫熱的臉頰貼合著,窗外景色則顯得狹窄、暖昧。雖然兩種感覺各異,他仍然看見相同的面目:疲累、落寞、長途旅行的面目。 這時他左手的男人忽然醒來,燃火抽煙,另一根給司機,司機右手握住方向盤,左手繞過右肩來接。男人悶聲抽完,拋掉煙蒂說: 「司機大仔,到玉井喚咱們兄弟一聲。」 司機點頭答應,鼻中噴出白煙。男人又睡著了。 他是無法睡著的。他嘗試捕捉那地名仔細回憶那裡的一切時,忽然看見斜前方田野上幾朵姆指般的火焰,藍中帶青懸空燃著,他心裡一驚,坐直身體試圖看視清楚,車很快超過它,他回頭看,像是要追來的樣子。 「鬼火。壞天氣從白骨出來的。」司機說。 他非常鬱悶,雙睛向前凝視:路樹下部的白漆不斷撲湧而來。 他走進家前庭院時,雞鴨同時喧噪起來,母親立刻有所警覺走出來。母親瘦小的身影,立在門檻上,被室內燈光襯托得異常龐大,他看不清她的臉,然而,透過縫隙他已經見靈棺一角,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潮湧般擊打著他,濃烈的馨香與菊花芬芳幾乎令他窒息。母親的陰影籠罩著他,他不知該說什麼,那刻他所能做的,祗是勉強柔馴地呆立著。那是種極為沉重的靜默,界隔於他與母親之間,母親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她不能,她不能。 他們彼此獲得默許偕同走進靈堂,他立刻跪下,向著覆滿黃菊白菊的紅棺跪下,祖父的面容因為香煙繚繞而朦朧不清。 母親要他焚香膜拜,叩首、再叩、三叩,並且終夜守靈。 二、 深夜他倚窗而坐,月光透過木條縫隙投射在他身上,構成一種線條參差分明的圖案。事情終會歸趨平淡的,他想,哭聲、樂聲、嗩吶聲、法螺聲,凡是今日晝間流行的聲音都已遠去。他仰首看見那根巨大發黑的樑木橫懸著,室內無燈,光線極為微弱,排列鱗次的屋瓦群中,嵌著一小格天窗,濛濛的月光在其上浮動,無意間發現一隻蝙蝠在室內飛翔,不時因碰撞壁牆而吱吱尖鳴。 昨夜經由數百里路程回到這百年舊屋的家,看到悲痛不語的母親,披上白巾覆滿鮮花的靈棺,以及供桌薰煙繚繞的放大遺像,這便是所謂巨大的事實了。真的,事情顯得那麼突然,母親始終聯合親友瞞著他,而在出殯前夕拍電報要他速回,當公車在那座大城市衝撞迂繞,抵達車站前人潮如湧的街道,以至於進入萬般擁擠的月台坐於車內時,他毫無辦法分析那時節的感受,也許就像那座大城罷:無數的高樓街道與人車互相擠成一堆。一堆難以解釋的東西。 現在他居於此屋,深刻地感到悲哀,這樣傳承已久的老屋,就剩下孤兒寡母住了,他自己卻整年中,有八個月在北部上學。他不能界定這是怎樣地悲哀。夜已靜了,那種在耳畔迴響渾沌的自然聲籟中,彷彿混合縷縷幽幽底啜泣聲,他不能細辨,是否隔房的母親正抱枕低泣。 昨夜進入靈堂,他一直跪著,困頓疲憊無法支持,他竟然闔眼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向晚的河上浮著一隻紅漆船,宛若望見祖父微笑的臉伸出船艙,他定神注視許久,斷定那是祖父,於是揮臂高聲呼喊,然而那笑容竟似凝結而僵硬的,沒有人答應他,他心中狐疑正欲游水就近察看仔細,忽然風浪大作,夜色驟降,紅漆船迅急沉沒,祖父的容顏亦沉沒………。他怵然驚醒,感到非常寒冷。 他沒有再睡著。天已微明,庭院有人走動忙碌著。喪葬儀式天亮不久隨即展開,他一面協助料理瑣事,一面密切注意庭院的動靜。黑袍道士居中設壇,揮劍搖鈴唸符誦經。親戚陸續到臨,對他們母子先是安慰一番,然後顧自唏噓起來:「真不幸,真不幸喔!」偏房內有人湊合談論著,牆邊有人聚集觀看。他對那些全不在意,他祗關切一件事:離棄家門多年的父親是否會來。此問題如鎖鏈般緊密繫住他的內心,似乎是所有問題的關鍵所在,以此關鍵作為事體的發源,勢必引帶出不同的發展結果。他原可以先行詢問母親獲得解答,然而沒有,他將疑問深藏內心,視作極其隱秘不欲人知,換句話說,他相當重視,此過程將帶給他怎樣的衝擊和轉變。 終於他來了,帶著女人和孩子。他仍然能夠辨認,祗是這個中年男子已略顯福泰。他相信男人必認得他,但是,他佯作不見,繼續在庭院走動。男人和母親不知細聲說些什麼,母親低首卑屈的模樣令他不悅,為何在男人面前抬不起頭呢? 母親喚他,他略略遲疑,開步向他們走去。母親依舊微低著頭,像在沉思,男人仰頭看他,又看母親,母親用泛紅的眼睛匆匆瞥一下男人,然後對他說: 「這是您………您歐多桑。」 那刻他看見母親眼中一種期待的神采,和他說話語氣混合獲致一結論:他必須這樣稱呼。他真的不屑於這樣稱呼男人,但是他必須叫,無論如何,面前男人總是他父親。 「歐………歐多桑。」 「嗯。」 男人似乎是頗為滿意的,且是保持相當父親尊嚴的。他為此感到很氣憤。 這以後便是持續數個時辰的冗長儀式,正午時刻,隊伍開始有秩序地穿過街道,向山區進行。 他不能不說他是極不喜歡本地的葬禮習俗的。熱鬧與喧噪造成不夠莊重的氣氛,道士的職業性及其草率而帶滑稽的儀式,二個搖擺腰肢揮動紗絹的濃妝老女人,捻香時樂隊散漫而接續困難的吹奏,以及落棺入土時道士透過擴音器誦經,並且播放流行歌曲作為安魂,都令他無法忍受。或許祗有那十八幅懸掛的地獄圖中,眾多迭現而畫工略顯粗糙的血肉場面,真正令他萬般驚駭而感到某種類似悲痛深刻而貼切的感受。他不懂,臥棺的亡者若有感知,將作何種反應,然而對活人來說,卻是不夠諧調的,歸結究底,不過是義務人之常情而已,或者甚至是表示財富以及榮耀罷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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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唉,」來福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殺狗林上個禮拜又被抓去明德訓練班管訓了。」 「這一次是為了什麼?」秀秀不解地問。 「好不容易賣了一頭豬,竟然把賣豬所得全部飽入私囊,沒有留給阿麗分文錢。有了一點錢後手就癢了,跑到街上跟人家賭牌九,輸光了錢不打緊,又被警察抓到了。聽說不久前,喝了一點酒又發起了酒瘋,跑到軍樂園去鬧事,硬闖人家小姐的房間,被管理人員制止後,馬上被移送憲警單位究辦。軍樂園為軍方所經營,金防部司令官就像皇帝一樣,每句話都視同命令,無論軍人百姓,誰膽敢不聽從,豈能容許像殺狗林這種敗類在裡面胡作非為。據說簽辦他的還是我們金門人,這個人嫉惡如仇,辦事一板一眼的,碰到這種承辦人,殺狗林休想得到便宜。同時,殺狗林在派出所早已留下多起不良紀錄,也累積多件傷風敗俗的案件,卻始終不知悔悟。這一次因賭博事件和私闖軍樂園案件被抓,憲警單位很快就把他移送明德班管訓了。」來福激憤地說:「阿麗實在被殺狗林害得有夠悽慘,有一段時間,甚至還有輕生的念頭,經過大家的安撫,情緒才慢慢地緩和下來,真是太可憐了!」 秀秀點點頭想了一下,突然斷定地說: 「阿爸,簽辦他的人一定是陳先生。」 「妳怎麼知道?」來福看看她,疑惑地問。 「金防部承辦軍樂園業務的金門人就是他,絕對錯不了!」秀秀斬釘截鐵地說。 「喔,對啦,」來福突然想起,「陳先生曾經告訴我說,因為他承辦軍樂園業務,經常要到裡面洽公,因此而讓美娟和妳姨媽對他有些誤解,甚至對他的工作也有一些歧視,兩人就沒有再繼續交往下去了。」 「坦白說,表姊錯估時勢、也低估人家了。」秀秀搖搖頭,似乎有無限的感慨,「她竟然要陳先生辭職和她一起做生意,人家陳先生幹的好好的,又得到長官相當的肯定,怎麼可能離開那個環境。那天歡送維揚退伍的餐會結束後,大夥兒到中正堂交誼廳喝咖啡,當時我和維揚不在場,表姊可能是喝了一點酒,竟然和陳先生發生了口角,譏諷陳先生是離不開康樂隊和軍樂園那些臭女人,還罵人家賤骨頭,讓陳先生相當的氣憤。過後表姊雖然有所悔悟,願意向陳先生道歉,更想和他繼續交往,但人家陳先生早已看透她了,怎麼還會有和她繼續交往的意願。上一次到擎天廳看晚會時,我親眼看到一位氣質好得不得了的漂亮小姐和陳先生親密地坐在一起,陳先生雖然說是他的同事,但我可以看出來,一定是他新交的女朋友。表姊看到那幕情景,似乎也沒心情看明星歌星表演,回家後,整晚都是心酸酸的。」 「美娟和妳姨媽沒有兩樣,雖然熱心,但卻勢利又高傲,這種個性如果不改變的話,很難容於這個社會,說不定將來還會吃虧。」來福數落她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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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天人菊
嬌小而羞赧的花瓣 輕盈地在南風裡翩翩起舞 舞步獨美絕倫的舞者 步履慢慢滑動 或紅 或黃 或紫 或粉 佇立在沙灘邊 棲身於草原裡 或者 在緩落有致的山坡上競相爭艷 柔美而秀麗的氣質 隱隱透出 銀白的皎潔月光如飛瀑奔流 舞者的興致更加高昂 一曲又一曲的慢板華爾滋 然後,在漸漸褪去的蛙鳴中沉沉睡去 耐旱、耐風且不懼高溫 強韌的生命力令人驚歎 菊島人民刻苦耐勞的精神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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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勇敢
那年夏天,外婆得了肺癌,媽與阿姨們帶她在台北住了一段日子的醫院後,也不見起色,於是決定把外婆帶回金山老家靜養。偌大的老家,除了破舊的房子不變之外,早已人去樓空,只剩大表哥自己住在裡面。 那時大表哥剛從「海洋大學」畢業,還在「台電」當小職員。其實他是個很可取的男孩,初中時,舅媽為了生小表弟,血崩而死。當他傍晚放學回到家,聽到「你媽媽死了!」這句話時,他唯一的反應是立即昏倒,不醒人事!從此小表弟就由媽媽帶回台中照顧。到他高三那年,舅舅也因肺癌去世。我依然記得,媽媽與三位阿姨在巷口迎接舅舅骨灰時,呼天搶地哭嚎的情形,我站在人群的後面,看著大表哥帶著四個弟妹披麻戴孝的跪地迎接他們的父親。兩位表姊妹哀傷的直擦眼淚,而另外兩位年幼的表弟只是張大雙眼,傻傻的看著師父們邊走邊念念有詞的把裝著他們父親的骨灰罈,引到家門口搭好的靈堂上,我看見大表哥面無表情,配合師父要他做的每一個動作。 舅舅的所有喪事都由媽與阿姨們做主打理,每天都有師父來為舅舅頌經,我們這些晚輩由大表哥帶領著跪拜,外婆一直都坐在門口的板凳上,一句話也不說的擦眼淚。我看到的是,外婆那佈滿皺紋的臉,有了好多條潺潺的小溪,所有的悲痛都隨著淚水流入手中的毛巾裡,她只能無助地依靠在門邊,讓整顆心跟著舅舅的骨灰一起粉碎。 舅舅要入塔的前一晚,媽與阿姨們安排了一場「師公陣」,整個「陣」做下來長達三個多小時。其中除了念經懺、還有目蓮救母、師公又唱又拜、跳火爐、追孝男團團轉………大表哥帶著年幼的弟妹累得滿頭大汗,他聽得到弟妹們的哭聲與跌倒哀叫聲,但是他更聽到大人們叫他:「阿銘!快跑!快跑!別讓師公追到!你爸爸才會解脫痛苦!」。我只看到他面無表情、汗流浹背的死命跑,沒見他落一滴眼淚! 等所有的祭拜結束時,已經快要到午夜12點了,我無聊的坐在大廳的門檻上發呆,忽然聽見阿姨們在說:「阿銘到底怎麼了?從阿兄過世到今天那種場面,都沒見他落一滴眼淚、或哭過!」「唉!隨他啦!也許他不想讓人家看到他哭。」媽媽替大表哥說話。「哭老爸過世,很正常啊!不哭才奇怪!」「好了,別說那些無聊的事!我們討論一下這幾個侄子、侄女與老母的去處才重要!」「大姐,我跟我先生說了,阿貞和阿梅跟我回台北家住,也可以幫我們做「撿鉛字」的工作。」屘姨首先答應收留兩個姊妹。二姨和三姨則因為家境不允許而汗顏。媽媽安慰她們說:「沒關係,反正阿堂從小我就帶到現在,如今多個阿棋你們姐夫也不會在意,老母若願意,就來台中跟我們一起住吧。我擔心的是阿銘今年可能無心考大學,我想讓他先到我那兒補習一年,明年再考!」「是ㄚ!真可惜!阿銘讀的可是第一志願的高中呢!」。阿姨們與媽媽的對話一直往下說,而我已無心聽,只望著舅舅黃色的骨灰罈與黑白的遺照掉淚………。 第二天一大早,師父與師公都趕來,師父先為舅舅頌經,接著舉行家祭,親朋好友陸陸續續來捻香,我們則跪在兩邊答禮。所有的親人都哭了,只有大表哥抿著嘴、皺著眉、低頭不語。就這樣,在繁文縟節中把舅舅送出門,安放在靈骨塔裡。回到家,已經過了中午,媽媽也請了廚師來辦桌,大人們說這是吃「三角桌」。不過大家都盡量不提傷心的喪禮,只是說一些感謝與祝福的話。午後,我悄悄踏進大表哥的房間,房裡沒人,我好奇的翻著大表哥厚厚的參考書。忽然發現他桌上的一張隨堂測驗紙上凌亂寫著:「我也想哭,但我是大哥,我沒權利哭!」我拿起紙,愣愣的看著它發呆。「誰叫你亂拿別人的東西?」大表哥冷不防的站在我身後詢問。我轉過身,抬起頭兒,看著高過我一個頭的大表哥,我說起話突然結巴起來:「沒ㄚ,我………我只是………」「你只是個『好奇寶寶』!真拿你沒輒!你啊!被大姑媽寵壞了!」他邊說邊叫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自己則靠在窗戶旁,雙手抱在胸前定定的看著我。我有些心虛的說:「表哥,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東西,我只是覺得你………?」「你也覺得我不孝?」「不是!我只是不懂‧‧不懂你在ㄍ一ㄥ什麼?」「你不會懂的,因為你不是我!」表哥悲傷的說。是的,我剛上國中一年級,我不懂同時無父無母、弟妹分送各地的『痛』有多深?但是我知道最疼我的大表哥不是「不孝子」! 後來,大表哥並沒來我家住,他先去當兵,因為他的家境特殊,好像沒當多久就回來了。他堅持單獨守在老家,準備第二年的台北夜大考試,果然第二年夏天,他考上「海洋大學」〈當時尚未成為國立大學〉的夜間部,白天風吹日曬在台電做臨時工,晚上披星戴月去上課、非常辛苦。等他大學畢業後,才一步步考上正式台電職員,外婆則台中與金山兩邊隨意住。但是晚年時,卻有一點老人癡呆症的現象,她若吵著要回金山,媽媽都會騙她「鐵路壞掉了,暫時不能回去」,因為媽媽怕她把自己走丟了。直到媽發現外婆身體不對勁,趕忙送她到台北台大醫院檢查,才得知外婆已是肺癌末期。外婆不知自己得了絕症,只一味吵著要回「金包里」〈金山〉,也許是落葉也想歸根吧!從此媽媽一個人陪外婆住回金山。阿姨們也常常回去看外婆,只是外婆漸漸陷入昏迷,起先媽會請附近診所的醫生來幫她打些營養針或止咳針,後來連醫生都告訴媽媽不用打了,讓她平靜的走吧。 媽媽照顧外婆非常辛苦,於是升大二前那個暑假,我自己回金山幫媽媽,一起與媽媽陪外婆走完人生最後一小段旅程。媽每天幫外婆換尿布、用棉花棒清洗外婆的口腔與污青色的痰、餵食一點流質食物、擦身體、也擦那已經消瘦變形的臉,我看到媽媽做得那麼無悔、那麼細心,心中有一種無名的感動與想哭的感覺。大表哥每天回到家,就是先去看看昏迷的外婆,然後再與我們到客廳吃晚餐。那天吃過飯,大表哥對我說:「小季,你不是最喜歡看日出嗎?今晚早點睡,明晨四點我帶你去海邊看日出!」「好ㄚ!你一定要叫我起床喔!」我高興的答應他,也見到他少有的笑容。那晚我依然聽見媽起身好幾次照顧外婆的聲音。 第二天睡夢中,我聽見大表哥在叫我:「小季!四點了,快起來!」「阿銘,你不要叫她,讓她睡飽一點,她每晚都被我和你阿嬤吵得無法安睡。」「大姑!年輕人不怕累的,難得星期天我沒上班,有空帶小季出去走走!」。我懶懶的爬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聽見大表哥說:「喔!小姐,你很難叫耶!小心睡成小豬妹了!」「我早就醒了,只是你還沒來叫我嘛!」我還是睡眼惺忪的硬拗! 走在天空有些灰暗的路上,晨風輕輕吹醒我半閉著的雙眼,路上除了風兒、還有兩旁高大的各種樹木、草地、野花散發出濃濃的芬多精,使人覺得心曠神怡,寥寥無幾的路人好像彼此都認識,他們會互相點頭或打聲招呼。我把長髮綁成馬尾,努力的跟上大表哥的腳步。我倆很少說話,因為他看出我走得有些吃力,約莫過了半小時,他高興的指著前面說:「小季!加油!海邊就在前面!」我順著他的手,看到一片灰灰藍藍的海面。「哇!我終於到大海邊了!」我興奮的跳起來!朝著眼前不遠的大海打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久違的海風,如果你問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是誰?我會毫不考慮的說:「大海!」 我們把布鞋和襪子脫掉,捲起褲管,走在海水與地面接觸的清澈水中,腳底踏著大小不同的石頭,涼爽無比的海水溫柔的按摩、衝擊雙腳,再聞那海邊特有的鹹鹹味道,好像所有的悲傷都讓大海與海風帶走一樣。我們挑了一顆大石頭並肩坐下,雙腳浸在海水中做SPA,望著遠方大海與天連成一片,海水由近到遠展現出不同層次的藍。就如同我們心中各有不一樣的憂傷,雖是無言,但能互相鼓勵。「小季,這次回來金山照顧阿嬤,累嗎?」大表哥看著海面,輕聲問我。我雙腳拍打著海水,慢慢的說:「如果我說不累,你信嗎?這句話你該問我媽媽才對。」「我知道這兩個月裡,大姑最累,我也最感激她!還好暑假後你一直陪在她身邊,女兒就是貼心!阿嬤也幸好有四個女兒輪著照顧,不然我爸過世後這幾年,她真的很可憐!」「我媽還好啦,她天生就比別人勇敢。」「你呢?我看你弱不禁風的,簡直是現代版的「林黛玉」,都怪大姑媽太過疼你,才讓你變成只會讀書和生病的女孩。以後一定要嫁個能終身保護你、疼愛你的丈夫才行!」「嘿!我媽都不擔心,你擔什麼心?」我瞋罵他。他笑起來說:「你看你,沒事也會臉紅,哪個男孩會不心疼?」「你再說!」我站起來,捧起水來潑他,他也不示弱,笑著往我身上潑水,我們邊玩邊等太陽公公出來………。 嬉戲中,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叫起來:「小季,你看!」只見大海的對面慢慢出現亮光,那光兒由模糊變清楚,像魔術般緩緩化作萬道光芒由海的那邊升上來,照得遠遠的海面也變成金色,然後我們屏息看著太陽由小小的半圓形變成整著半圓,再緩慢的從遠遠的海裡浮出一個飽滿金黃色的「圓球」,自信滿滿的慢慢升上海面。海面上頓時金光閃閃,好似有人在海上灑了金箔,我用手兒遮住刺眼的陽光,望著灰色的天空變亮,心中讚嘆著這美麗又神奇的景色!我失神的望著那輪金色美麗的太陽,隨著它的移動把臉兒愈抬愈高………。直到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到大表哥身上,才回過神來。只見他臉上溫柔的微笑,扶住我說:「小心,別跌到大海裡了!你看!海面好平靜、好藍、天真的亮了!」。我有些難為情,只好撇撇嘴兒,逕自走到海的更深處,海浪拍打到我的膝蓋,腦袋也跟著清楚了些。大表哥走到我身旁不語,他依舊高過我一個頭。我先開口問他:「表哥,我媽說你有女朋友了?」「喔!你是說,正對著我家後門,那戶人家的瑤瑤?」「是ㄚ!聽說她很乖很懂事,表哥,你真的喜歡她嗎?」。大表哥望著閃亮平靜的大海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才說:「是有點喜歡,我的年紀也不小了,我想讓阿嬤安心地走,也想早些組織一個完整的家庭,把弟妹們接回來團圓。」「結婚是你自己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千萬不可勉強!但是你若真的喜歡瑤瑤,就主動些!我祝你早日得到幸福!」。大表哥看著我,好像下了某種決心般,握住我的雙手說:「我最希望得到的就是你的祝福,我相信我會成功!」。 不久之後,外婆的病更嚴重了,媽媽趁外婆還有一口氣時,幫她擦身體、換新衣。外婆似乎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清醒些時會對我說:「小季,你要好好讀書、聽你媽的話,做個好孩子!」。她最常對媽媽說:「你要小心一點,不要弄髒我的新衣服啊!」媽總是邊拭淚邊說:「媽!我知道啦!」。終於,外婆在一個沒有太陽的午后離開塵世,享年73歲。這一切好像都在大家的預料中,媽與姨媽們的悲傷也好像帶著無底的絕望。外婆的喪事依然由媽與姨媽們全權處理,外婆唯一的兒子「舅舅」已過世,所以凡是兒子該跪拜的禮數都由大表哥接手。外婆在家停棺將近十天,我們這些晚輩每天早、晚都要跪地哭喊祂回來吃飯、洗手臉。整個家充滿哀傷與不捨,大表哥又失去笑臉與活力了。就在外婆要出殯的前一晚,我病倒了,發高燒、嘔吐、咳嗽不止,媽只好在百忙中與大表哥帶我去看醫生,當我昏昏沉沉躺在診所吊點滴時,媽對大表哥說:「阿銘,你在這兒陪小季,我回去求你阿嬤讓小季快好起來,明天才能送祂『上山頭』!」。迷迷糊糊中,只聽見大表哥喃喃的說:「小季啊!小壞蛋!你可要快好起來,我早就知道你身體堪不住!我聽你的話一定娶瑤瑤!如果有下輩子,你也要聽我的話,我們不當表兄妹,我們當夫妻好嗎?求你………求你好起來,去找你的幸福!嗚………」。我願意把這一段自白當作夢境,我不敢睜開眼睛,只能讓自己繼續昏睡下去………。 第二天,我真的好起來了,還從頭到尾陪外婆走祂最後一程。我們牽著長長的麻繩一路送外婆到後山墓地。那天天氣格外晴朗,當我獨自坐在外婆墓地旁的草地,等那些師公安葬外婆時,大表哥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問我:「你還好嗎?熱不熱?」。我回頭對他笑了笑說:「還好,今天天氣真好,阿嬤本就愛熱鬧,所以昨天雖然下雨,今天卻出大太陽。」「是ㄚ!………你與大姑媽這幾天也會回台中吧!」「嗯!我媽夠累了,我也快開學了。不過,別忘了!你答應我一定會娶瑤瑤!我會回來喝你們的喜酒呦!打勾勾!」我伸出小指頭,他愣了一下,也笑著伸出小指頭,正經八百的說:「打勾勾不夠,還要蓋印章!」我們終於相視著對方笑起來,暫時忘了眼前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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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媽媽的一封信
從開學到現在已經一週了,雖然曾說過這學期我不會再沈迷電腦,同時讓學業更進步,目前我沒完全做到,不過我會努力的。 媽媽,我答應過妳要改進學習態度是因為您常常對我說:讀書是做學生的本份,也是自己該做的事,如果有讀好書跟一技之長就不怕沒前途,也不怕沒保障。同時現在是一個競爭力強的時代,所有的工作都一定要有好的學歷才有辦法;雖然學業重要,不過品性也要好,總不會有人去找個驕傲又自大的人來當部下,一定是找個品性好能力也不差的人啊!所以有關做人處事的道理,我也會努力去學習的。 還沒接觸電腦時,我的課業也不差,直到開始玩電腦,成績就開始往下降,整天只想著回家要去那邊練等?打什麼怪?跟誰一起玩?有時連上課都活在遊戲世界呢!真是太瘋狂了,現在想到還會怕呢!雖然現在還沒說到就做到,但是媽媽你可以拭目以待的! 祝 長命百歲 兒子叩上 九六年、三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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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阿爸,我會記住的,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一滴傷心黯然的淚水,隨即滾落在秀秀俏麗的面龐。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來福輕輕地拍拍她的肩,「一旦到了台灣,要趕緊寫信回家,免得我掛念。」 秀秀點點頭,情不自禁地抱住父親,失聲地痛哭著。 來福的眼眶已紅,竟找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話。 「阿爸,您要保重!」秀秀抬起頭,含淚地對父親說。 「妳自己也要保重!」來福拍拍她的肩,哽咽地說。 當父女兩人提前來到公車招呼站候車時,來福突然問秀秀說: 「大肚粉仔死了,妳知道嗎?」 「什麼?」秀秀訝異地,「上次回家時還和她坐同一班公車,她生什麼病,怎麼會那麼快就死了?」 「前天傍晚,在山上被共軍的宣傳彈打死的。」來福淡淡地,「說來有點玄,竟然是死在潑灑妳母親水肥的那個地方,全村的人都感到驚訝和不可思議。」 「大肚粉仔的慘死,雖然讓人同情,但她的為人實在不足取。」秀秀搖搖頭,「阿爸,我們家被她害得有夠悽慘的,幸好沒被擊垮。」 「秀秀,雖然妳母親含恨離我們遠去,但畢竟這個家已從逆境中熬過來了,以前的傷心事,就別提了。 隨著時光的消逝、年齡的增長,我們更應該學習寬恕和包容。大肚粉仔的頭顱,還是我從草叢裡幫她找出來的,生在這個亂世,又碰到這種悽慘的事情,說來實在可憐啊!」 「您去幫忙了?」秀秀看看父親,神情凝重地問。 「大肚粉仔實在有夠不幸的,簡直被打得血肉橫飛,再怎麼找、再怎麼拼湊,依舊拼不攏一具完整的屍體。」來福無奈地搖搖頭說:「可憐啊!可憐啊!」 秀秀沒說什麼,神情依然有些凝重,母親慘死時的情景,竟不約而來地在她腦裡盤旋。 然而,時間已往前推進了好幾年,想必母親的靈身早已化成白骨一堆,她應該學習父親的寬恕和包容,而不是憎恨。於是她從皮包取出五十元,遞給父親說: 「阿爸,這五十元就請您買點紙錢燒給大肚粉仔吧!」 「秀秀,我很認同妳這種做法,金銀紙錢我已經送去了,妳有這番心意就夠了。」來福並沒有接過她手中的錢,只感嘆地說:「雖然大肚粉仔曾經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但已受到上天的懲罰,我們應該寬恕而不是記恨。對於一位連屍體都拚湊不齊的往生者來說,真是情何以堪啊!但願戰爭能早日結束,以免有人再受到無辜的傷害。」 「是的,阿爸,過一個太平盛世的日子,是我們金門人衷心的期待,但願這個美夢不久就能成真!」秀秀誠摯地說。 「願上蒼賜福予這塊歷經苦難和滄桑的土地……。」來福虔誠地祈求著。 公車尚未到,來福把秀秀的提包放在站牌旁,父女倆又聊了起來。 「阿爸,」秀秀關心地問:「阿麗的丈夫殺狗林不知有沒有變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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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寄懷金門家居春城飛花
猶有十月的風寒如昨 唬唬還是生風的剎那 殘巷依舊破屋 破屋依舊殘巷 幾年又是幾年 等待的眼淚噙幻著破瓦 香火的膜拜,竟將我們的頭髮 從黑拜到白 觀音亭到民族路口 你還是指望那破屋的翻新 民族路口到浯江畔旁 那破屋的翻新還是你的指望 猶有五月的梅雨如昨 屋角總抵不住連夜雨的滂沱 青苔映著殘壁 殘壁映著青苔 幾個梅雨後的梅雨 托缽的用具 依然雨水拌著甘藷簽 冥紙的飛揚,竟將我們的眼淚 黯淡的吞肚 雨水淹沒後的農田 有時三餐的不繼 抵不住心中的悲戚 農田荒蕪的臉後, 心中的悲戚 又要告訴那個皇天和后土 猶有過年的小巷如今 煥煥那飛揚的春聯 總有那句話語 「簞瓢亦足樂長天」 多少春聯後的春聯 屋宇仍是破陋中 添簇幾個桌几 地板的破洞何時才能修補 還有心悸的報名費 何時才能湊齊 幾時吾們將長大 而後的歲月又將何堪 猶有過年的小巷如今 春聯還隱隱的飛揚 記憶的殘片還是飛揚的隱隱 坎坷不是故意對你安排 春城何處要飛花 飛花何處要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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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的刺青──我看「永遠的尹雪艷」
在白先勇的小說中,尹雪艷也許是唯一謎樣的女人。白先勇擅長描寫各式各樣的女人,各種階層的女人心態,若是遮住白先勇這個名字,恐怕讀者會以為作者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呢。 把尹雪艷跟其他相似行業的女人比較起來,她可以說是最幸福迷人的。「玉觀音金兆麗」(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雲芳老六總司令」(孤戀花),「藍田玉錢夫人」(遊園驚夢)。這些舞女或是戲子,比較起最後的下場,尹雪艷卻「總也不老」。 對於女人的前半生或是人生經歷都刻畫得精緻,幾乎活生生的我們就看見娟娟細顫顫唱著孤戀花(孤戀花),金兆麗的痱子或是望著海水掉淚(金大班的最後一夜),藍田玉的粉墨登場而至倒嗓(遊園驚夢),而尹雪艷呢,沒有孤苦沒有失落,甚至沒有感情。這些都是尹雪艷與眾不同的地方,你只能看見她美好的那一面。 白先勇的小說,幾乎都脫離不了「怨念」,「宿命」,「冤孽」,「輪迴」。尹雪艷是出了名的白虎,命硬,沾上她的男人不得好死。王貴生,洪處長,徐壯圖,通通死在她的「剋」,她的「煞」就像刺青一樣永遠的洗刷不去。金兆麗則是舞場打滾,總愛上會臉紅的男人。娟娟和五寶也都犯了重煞。而藍田玉雖然有幸當了錢夫人,但還是長錯了一根骨頭。這些都是宿命與冤孽的共通點,引發怨念與輪迴。 尹雪艷的身邊總是有許多男人,王貴生為了她,犯上官商勾結的重罪,下獄槍斃。而洪處長將她帶入上流社會,讓她像一朵白璧無瑕的玉梨花,在上海上流社會的場合中以壓倒群芳的姿態綻發。最後徐壯圖則是間接的因為她的煞氣,被工人刺死。這些都是尹雪艷被其他女人忌妒的地方,偏偏她又能夠引發那些富太太的思古幽情,令人錯覺,還在那一年,在上海的榮華富貴。尹雪艷在臺北的鴻祥綢緞莊打得出七五折,在小花園裏挑得出最登樣的繡花鞋兒,紅樓的紹興戲碼,尹雪艷最在行,吳燕麗唱「孟麗君」的時候,尹雪艷可以拿得到免費的前座戲票,論起西門町的京滬小吃,尹雪艷又是無一不精了。這些都是她們所辦不到,缺乏的迷人貴氣。 如果說金兆麗是玉觀音,那麼尹雪艷就是九尾狐妲己。永遠迷人,像枝萬年青一樣,愈來愈年青,永遠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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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子
小玉跟我在同事間算是泛泛之交,偶爾點頭打招呼。一回,警衛室遇見,三姑六婆的我忍不住問:「打算有小孩了嗎?」想來她也結婚快兩年,只見她頭低低地回答:「不知道怎回事,我沒避孕,但一直沒消息。」 「打算看醫生了解情況嗎?」雞婆的我忍不住問了起來。「很想,但是不知道該找哪個醫生看。」小玉一臉愁容。「我推薦妳一個西醫,可以看健保的………」我開始滔滔不絕地推薦起那位幫助我有了崴崴寶貝,被我暱稱為「送子觀音」的醫生來。 「文芷姊,我打算去看妳推薦的那個醫生。」幾天後辦公室電話響起,電話那頭的小玉輕聲地說著,我趕緊將醫生資料以及先前看診的經驗和她分享,一向禮貌貼心的她不斷言謝,我只跟她說:「別急,先確認有無問題,有問題就治療,沒問題就等緣份吧!老人家常說有子有子命,沒子天註定。」 幾天後,小玉淚眼汪汪跑來找我談看診結果,醫生告訴她,她的子宮長了一顆三公分腫瘤,子宮內膜異位。這些疾病名稱我不是很懂,但也知道不是很好,我開始跟著急起來了。「醫生要我繼續看診,但是他安排的時段是剛開學的時候,那時候系上很忙,怎辦?我怕老闆不同意我請假。」小玉煩惱地說著。接著,她說:「我好想有小孩,我老公跟我說只要兩個人開心就好,沒小孩沒關係………」她斷斷續續哽咽地說著她和老公看診後溝通的結果。 不知道該怎安慰,我只能安撫她:「配合醫生,他是名醫,一定可以幫妳的,還有妳老闆人不錯,這麼重要事情,不可能不讓妳請假看診,先把比較重要工作趕好,他應該可以體諒的。」 看著小玉離開我辦公室時落寞沮喪的身影,對照一早觀看親子網站心事區有人留言要墮胎,這是怎樣的世界,想要小孩的生不到,不想要小孩的卻要墮胎,真是令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