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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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即使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但關了八年竟讓他辦理假釋,其中必有原委,或許他們已查明真相,還是已破獲張永福這個真正想顛覆政府的非法組織,而還他一個公道?他前後幫他張貼六次,每次獲得五塊錢酬勞,總共得款三十元,原本想貼補家用,但卻換來八年的牢獄之災。雖然已事過境遷,可是心靈的創傷卻無法彌補。 然而,當他聽到春蘭不甘寂寞去討契兄,他假釋出獄與家人團聚的興奮心情已涼了半截。可是出獄的手續已辦好,他將由相關單位派員帶他這個匪諜返回家鄉。至於鄉人會以什麼樣的態度來看待他則不得而知,想必不會以英雄式來歡迎他這個匪諜吧!唯一的,或許是可憐他的處境,因為老婆趁著他坐牢時,竟忍受不了寂寞去討契兄,讓他戴綠帽子,而且將來還要幫人家養孩子,如此對他來說似乎太不公平了。 林萬枝一踏入村莊,村人莫不以一對鄙夷的眼光看著他這個匪諜,甚至有些人碰面卻假裝不相識,但這是現實社會的常態,他了然於胸,沒有立場跟人計較。於是他匆匆走進家門,春蘭見到他眼睛一亮,內心既驚又喜,「萬枝,你回來了!」說後趕緊上前想接過他手中的提袋,萬枝不僅沒鬆手,而且還睜大眼睛死命地瞪著她。不一會,竟把提袋猛力地往地上一摔,轉身走進他熟悉的廚房,拿起一把菜刀怒氣沖沖地朝門外走去,他要到學校找張永福那個王八蛋、龜孫子算帳。(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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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斯沒有尼斯湖水怪
有些終年裡陰鬱天氣佔了全年度大半日子的歐洲國家,視陽光為珍寶,太陽一但大方露臉大家就開心得什麼事也不做,往草皮走去、往沙灘走去、往戶外咖啡館的藤椅走去,為的就是自己能讓久違的金黃光線輕撫。 南法尼斯的蔚藍海岸,是個有金燦燦宜人的暖陽,伺候著旅人的溫暖海灣名為天使灣(La baie des Anges),鄰地中海的一個知名渡假聖地,每年湧進此地旅遊的英國人數,更讓法國政府將海濱街道直接取名為英國人散步大道(Promenade des Anglais),這裡可不是位於英國蘇格蘭尼斯湖的尼斯,更別遑論什麼湖中神祕水怪,千萬不要只聞相似地名而鬧了笑話。 從火車站沿著商業購物街道走向天使灣,行經聖母殿教堂、拉法葉百貨公司、馬塞納廣場(Place Mass?na),大約三十分鐘的路程,其中馬賽納廣場,是舉辦尼斯嘉年華之地,此活動與威尼斯面具嘉年華、巴西里約嘉年華,齊為世界三大嘉年華之一,已有700多年歷史。 在賽雷亞花果市集,信步走走觀看與親嗅來自普羅旺斯各式香料後,便朝海岸線走去,突見有位法國微胖大叔,手握風箏捲收器,繩線在頭上使勁旋轉繞圈,像西部牛仔般將繩線拋向海洋,隨著白浪起伏拉放拉放手中繩,可相當確認的是他絕對不是在放風箏。不久後,有某種生物緊咬餌料,大叔雙手快速收線使勁狂拉,在遠處觀望好奇心滿載的我,顧不得腳下全是被浪花拍打的濕滑硬石,欣喜若狂奔向他所在的岸邊,定神一看原來是魚線捆著生雞爪來捕捉體積壯碩的大章魚!!大叔操著法文,捕撈獵物的自信眼神,比手劃腳開心展示今日收穫的袋子,裡頭裝著數隻粘滑章魚拚命掙扎逃竄,其中一隻八爪併成兩腳,快速匍匐到我的腳邊,彷彿說著:他們想回家,不想成為桌上的佳餚的對白。 見識完新奇的牛仔式捉章魚法後,趕緊往一旁介於舊城區與尼斯港的城堡山(Colline du chateau)移動,氣喘吁吁地攀登而上只為欣賞蔚藍海岸迷人的夕陽,駐足後手裡的快門聲,代替了每位旅客想由口中發出的幸福驚嘆聲,雖名為城堡山,但山頂沒有城堡,只有著古老遺跡,政府開闢部份區域為公園,有孩童遊戲區、休憩區,隨季節不同城堡山開放時間也有所變動,我登高望遠低頭俯瞰,發現藍色一點都不憂鬱,天空是藍的、大海是藍的,映入眼簾的腳下城市,由深藍淺藍漸漸轉為落日橘暖色調,棕櫚樹路旁一顆顆銀亮亮的流動小光點,是開啟車燈的行人魚貫返家,郵輪帆船也駛進碼頭懷抱,靜待明天出帆日,天使灣視線的盡頭是藍色海岸機場,飛機的起降與雲彩流動使天空畫面活潑,法國景色是否與法人一樣,都懷有一種優越感而存在,因觀景台的某位大男孩躍上圍牆席磚而坐,只為更接近,勾人而無法讓人靠近的眼前一片美景,他內在的精神空間與落陽光影交輝,讓我不禁收服於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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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文采雙刃劍─序王先正老師《聽見金門》
認識王先正老師自2004年,不覺前後也有了十五年。那時他還在任教,還未出書。其後我們來金門,初期由陳延宗陪我們到處走,近幾年則是王老師帶我們遊覽金門,他一路為我們認真講解;有次還請了研究金門城的專家陳炳容先生陪同我們,令我和瑞芬大受感動。王老師退休後,一連出了幾本書,我都默默閱讀,為了對他多一份了解;也為了從中學習吸收一些營養。 王先正老師在《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專欄文章,我除了特殊原因漏讀外,一向都是不會錯過(電子報閱讀)。王老師結集的書,我先後讀過的有《浯鄉歲月》和《書寫金門》兩本。從教育事業退休後的王老師,身心出遊和文字耕耘兩不誤,還輔以看展、買書、讀書、考據、觀畫、聽歌、出席各種文學研討會和宗親活動……,多姿多彩的充實、豐富生活內容,也構成《聽見金門》取自不完的寫作源泉。 《聽見金門》內容紮實,擲地發金石聲。全書分「憶往談今」、「出遊見聞」、「書寫書展」、「藝文講演」四輯。無論哪一輯,王老師都希望所寫的文字不再流於平面和有形,進一步希望有聲、有色甚至有味(例如王先正老師寫的好幾樣金門菜餚的食譜),這是我對他書名擬定的解讀。 我喜歡王先正的文字,偏重文史資料,又兼散文之美。在「浯江夜話」專欄發表,大抵只能一千五百字左右,沒有水分也不能濫情,寫來務必精煉,要言不繁。追本溯源時,引言得字字珠璣,選最有用者。如第一輯的敘述榜林村地雷爆炸意外、區公所的故事的資料補述、對小學、中學、大學往事和聚會的記敘,以及寫一位老兵的故事、老郵差的經歷,表面上看似乎事關個人,放在歷史和時代大局來看,都是歷史事件的重要線索,畢竟無數個人時代留痕的組合就構成了我們的大時代。我在寫《落番長歌》有關人物,在八二三後期從金門到台灣避難的情節時,就參考了王老師的個人回憶(收在《浯鄉歲月》中),因此可以說,此類文章意義不凡,具有史料的參考價值,王老師都寫得很好。 「出遊見聞」一輯的文章,也稍別於一般寫景抒情的普通遊記。或書寫重要歷史人物鮮為人知的軼事,或簡述旅遊行程印象最深刻者,也都保持王老師一貫事必有據、物必有本的風格,人物神情笑貌固然刻繪生動,其感人事蹟更一絲不苟。《海滄觀雨蜈蚣閣》尤得我心,讓我獲得迎城隍風俗的一份真知。 第三輯事關文學和書,我感到很親切,因此都是篇篇精讀。我和瑞芬從事的事業,和書有關,我職務是編輯,業餘寫散文小說也寫書評,從這批文章看到僅七萬人口的金門人才輩出、文風鼎盛。金門沒有出版金門文學辭典或金門文學百科全書之類,我視王老師的這一輯文章具有這等功能,從中了解了許多金門籍作家的陣容和創作概況。非常佩服王老師勤奮蒐集金門作家的著作,予以研讀。兩篇記述金門寫作協會的短文訊息量很大,寫東瑞兩篇,寫楊清國、陳秀竹、翁維璐的新書,都又介又評、論文及人,講究準確中肯、評價適度。寫書展獵書,不失書生喜書迷書本色;《金門學,金門場,專家學者聚一堂》是作者出席金門學研討會的紀要,卻不是一般的流水帳;作者文獻式寫法,當可在金門學研究史上留一筆。 最後一輯十一篇文章,篇篇好讀。鄭善禧、李如青、鄒佳哲三位畫家層次、成就和特徵不同,畫家現身說法,或以欣賞者談創作者的故事,生動風趣;陳支平、薛承泰兩位教授和名嘴董智森的演講,機智惹笑,讓我們如在現場,聽出耳油。我們得感謝王老師,有一支認真的、巨細靡遺的好筆,才錄下那麼悅耳的聲音。 最後想說的是,市里坊間的散文集,以抒情的多;學術類的,抽象理論味重。王老師文章避免走向極端,以雅俗共賞的筆觸兼容兩者之美,也即我說的「雙刃劍」,值得文學愛好者閱讀。謝謝王老師的信任,讓我有機會寫這樣淺易的文字,與讀者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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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熟悉的家
過年前回到自己的山屋,母親說這是自己的家,有父親熟悉的環境,過完年再也不肯回到我家來,去年接母親和中風失智的父親到我家來,一整年的朝夕相處,是我與雙親最親密的時期,我不懂為何不肯來?難道是我照料不周? 於是變成我每周假日開著一個半小時的車回南投山上。每次回家,變成媽媽忙碌的招呼我們,縱使雙腿痠痛,體力大不如前,仍然前前後後的張羅。老鄰居的家都遠坐落於山上各處,有的已搬離山上到南投市區或台中,但只要路過我家,都會特地停車進來打招呼,姑姑叔叔們不時打電話或親自到家裡來探望,他的孫子們也常常回來阿公長阿公短的撒嬌,女兒女婿們輪流回山上,當我們姊妹一起煮菜打掃吆前呼後的當下,我深深感到無比的自在與溫暖,而父親的逐漸模糊的記憶,一再被喚醒,每星期回家,父親失智的狀況保持著一定的理想,不再明顯惡化。 這才是我們的家,在我家,親友無法時常探望,他們沒有歸屬感,天氣夏天熱到只能躲著吹冷氣,冬天風沙如刮颱,總是難以適應。就算三餐飽足,終是欠缺自由,原來他們像被禁錮的金絲雀,常常思念著生活六十幾年的自己的家。常有人問我,這樣奔波不累嗎?其實,每星期我都是開開心心回去,絲毫不覺得辛苦,甚至有時決定住一夜,隔天又捨不得離開,又留下來過一夜,一家人高堂在上,手足常聚,雖然吃得是簡單餐食,卻有著無上的幸福感。 老人家應該回到自己的家,這是長照最理想的狀態,看著老人家歡喜的過日子,也是子女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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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
燈光明亮 擠滿一排排書籍 圖書館裡 一個人 浩瀚的書海 小小的孤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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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他知道春蘭是一個有著強烈性需求的女人,因為她的身材豐滿、雙乳高聳、臀部渾圓,而且臉頰紅潤,是俗稱的「桃花面」。一般來說,這種長相的女人,其性需求是較其他女人更強烈的。或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忍受不了寂寞,然後經過張永福這個王八蛋的調情,於是乾柴遇到烈火,兩人才會上床繾綣纏綿、纏綿繾綣,幹出這種轟動全村的不恥之事。 若以常情來推測,儘管他們婚後性生活頻繁,但直到第三年才讓春蘭懷孕。所以說想搞大一個女人的肚子,絕對不止發生一次性行為就能讓她懷孕,除非運氣很好,精子與卵子正好碰撞在一起。張永福為何能把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的肚子搞大,想必他們是趁著孩子熟睡後做如此勾搭的,他這種不恥的行徑,怎麼配當一名老師,又如何能為人師表?春蘭又有何資格做人妻、為人母?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大家就等著瞧吧! 早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當初就不應該一肩扛下為匪宣傳、意圖顛覆政府的責任,理應讓張永福這個王八蛋自己去承受。雖然他有責任,但並非主謀,刑期絕對不會是十二年,而且還被冠於匪諜之惡名,遭受刑求不說,承受身心的苦楚才是他此生難以承受之重。(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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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之夜
夜好似很長,身體與心靈很是疲憊但卻無法入睡,她緩緩地翻了個身,外面的月光亮晃晃的照亮了漆黑的夜。 夜已然很深很深了,偶然的水泥預拌車聲,總是劃破深夜的寧靜,轟隆隆的晃醒一整個夜晚。 無法入眠的夏日夜晚,窗外的蟲鳴不絕於耳,仿若正在進行大合唱似的,讓她想起了童年的清晨,那露水未乾的早晨,天都未明的時刻,她們一家子為了生計,在高粱田裡已然開始揮汗工作,趕緊地在日頭出來之前,收割那飽滿的高粱穗,天空仍暗沉沉地時刻,星子掛在天上閃亮著光明。在身體的疲倦之後,滿身汗水的她,喝上一口冰涼涼的開水,就是人生最大的滿足。 在日正當中的時刻,走著小山路,回家沖個冷水澡,然後在巷子口看著聊齋,是她夏日最大的享受。 即使是直到現在,還是有很多的無法適應。 一如同人生,即使走到哪個年頭,也有要適應與磨合的缺口。疲憊也罷、情緒也罷、擔心也罷、放下也罷,如果能隨心隨喜該有多好。 行李負載的太滿,總是有著太多的牽掛與負荷,太過認真的生活讓一切顯的更為疲憊、每一個睡不好的夜晚、每一個昏睡的午休,寫的又是一個怎樣的人生。 業障來時,僅能笑笑嘆之,面對許多的不平,也僅能收起情緒。 寧願相信人世間還有公平這件事情,但總是無奈大過於輕鬆的笑容,嘴角能扯著笑,但心卻淌著血一般的無心不動。 你的心累了嗎?午后的斜陽將身影拉的長長的,僅是愈顯單薄。 想起了那些個童年的夜晚,有時一整車的高粱堆的尖尖的,她們姐妹就坐在車頂上,農用搬運車的噗噗聲在空蕩蕩的山裡,顯的熱鬧了起來,那樣的日子快樂又寫意,身體是疲憊的但精神是飽滿的。 天終於亮了,是個大晴天,於是,努力地告訴自己,這是個美好的一天。 不該讓別人影響自己的情緒,畢竟,這是自己的人生,這每一個早晨每一個夜晚,都只有你自己是真切感受到的。 桌上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不一會兒就該涼去了,如同人心讓人徹底寒涼,也不就那一瞬間的事。 回憶過去,也僅只能抵抗一下疲憊的心緒,終究是該收拾一下情緒,放空一切,迎接美好的一天,往前走,因為人不能走回頭路。 明天的早晨,她想去爬個山,讓身體沐浴在大自然裡,洗卻塵世的的繁忙,然後,放空掉所有的情緒,沉澱之後,享受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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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青春
梅雨將黃昏中的雲彩,染成一片渾沌。 火車突破大雨的重圍,終於到了站。 外籍看護,也好不容易從擁擠的人群夾縫中,將他的輪椅推上了月台。 已經不知是經歷了多少年?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 那年他因受不了父親因事業的失敗而常年酗酒,還時常追打著全家,所以他帶著一股怨氣離開了這裡,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這個鎮上來了。如今,再回來之時,他只是一個重病纏身的老翁。 他不再有任何的怨言。 他當年以為離開了這個鎮上,父親的家暴,就會隨著歲月的琢磨而漸漸的淡去,哪知這些年來,每每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還是會夢見阿爸酗著酒追打著全家,心中便又開始一陣感慨和隱隱的作痛。 他終於明白,心痛,是這麼不容易可以癒合的。 在這個鎮上的居民大多數人都務農,出了大門口,便可以看到四處植滿著一株株的熱帶植物,這裡平時氣候十分的炎熱,每到夏天大雨過後,芭蕉葉上還會淌著滾滾的雨水,那些雨珠透過雨後的陽光,便會發出七彩的光芒。 這次他回來,當他的輪椅被外籍看護推到街道時,他還是可以感受到那香蕉葉的影陰,還是像當年一樣,不時的篩落在他的身旁,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和喜悅。 從小他就是在香蕉園裡長大的,他常常和鄰居的孩童們在蕉園內玩著官兵捉強盜,他常常立志將來長大一定當個軍官,這樣才能保國祐民。他天真無邪的從來不知家中阿公為什麼中風後就一直臥病在床?阿嬤為什麼每天要為阿公熬煮中藥的藥汁?那一層不變的黑苦的藥水味,早就麻痺了全家人的鼻腔裡的嗅覺。 而阿爸,每天都只能一個人在蕉園內,不停的忙著蕉園裡的工作,阿母一大早起床,則要替阿爸準備著餐點,他只道知當蕉園內的香蕉一串又一串的結實纍纍之時,阿爸就會在蕉園內微笑的撫摸著他的頭頂和他說:「等蕉園大豐收時,阿爸一定會帶著你和你阿母一起到鎮上的百貨行去替你買新制服和書包。」 那時是個貧困的年代,家家戶戶的孩童大家都穿著不合身的學校制服,可以說是從來沒看見過有人穿過童裝。 由於香蕉園的收成都還算不錯,後來一些年,還因生產過剩而外銷至國外,他對阿爸那時年輕英俊又常帶著微笑的輪廓,還記得十分的清晰。 但是好景不常,由於香蕉利潤不錯,鎮上的人家都紛紛搶種著香蕉,油綠的蕉園便成了鎮上獨特的風景之一,加上其他的產地也削價競爭,後來,很多蕉農便慘賠虧損,大家只能一直祈盼著價格能改變,但沒想到,到了隔年鎮上的蕉園內先是染上了葉斑病,阿爸不停的噴著農藥搶救著香蕉樹,但是後來到了夏天卻又遇到強烈颱風,許多香蕉樹都倒在蕉園內,那時可以說是禍不單行。 阿爸因孤注一擲,投資太多的資金在蕉園內,一旦蕉園被風災損毀,阿爸就再也沒有資金投入蕉園內,家中還因生活拮据而產生了負債,而阿公又因常年臥?生病,那時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弟妹,阿爸不知該怎麼紓解內心的壓力,便開始學會了酗酒,後來他因酗酒成癮,阿母有時勸他少喝一點,他就不高興的拿起酒瓶四處丟擲,阿母也只能在旁嘆氣並收拾著四散在客廳裡酒瓶和玻璃碎片。 阿爸會變成如此的頹廢,是因為他內心十分的自卑,常常覺得自己從事業失敗後,就感覺有些親友開始漸漸的疏遠了他,根本就是在打從內心裡瞧不起他,認為他是個沒有用的男子漢。 而他是家中的長子,為了承擔家計,就和阿母商量,他決定北上到工廠裡當學徒,阿母剛開始有點不放心,而且非常的反對,希望他無論如何,都該讀完高中畢業,再到外地去打拼,但是家中的經濟後來是越來越每況愈下,阿母只好勉強的答應了他北上到工廠裡工作。 當他到了城市裡後,十分努力的工作,不但經常寄錢給阿母紓解家中的困境,還存了一些錢並在都市裡貸款買下了一間公寓,他希望阿母不要再忍受那酗酒成癮的阿爸,該來和他一起在都市裡安享晚年,但是阿母是個很傳統的女性總是放不下家裡的一切,最後還是沒有和他一起到都市裡生活,阿母一直陪伴著阿爸直到終老過逝。 但是,命運之神並沒有眷顧他的一生困苦,他勤儉努力操勞了大半輩子,卻不幸又罹患了肝癌,再回來故鄉之時,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昂首闊步的青年,而是垂垂老已的老朽,當他看著鎮上繁華的街景和當年被阿爸賣掉償還債務的老蕉田時,他的腦海裡突然間閃出了一個念頭:「香蕉樹傾倒過後,還可以重新再栽種,每年蕉田依然還可以再見一片青黃,而他那逝去的青春,卻是一殆不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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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與攝影
從例行公事般的登頂照、團體紀念照,到星空或是動植物、人文史蹟的紀錄;從單純使用智慧型手機到使用各種專業器材作為輔助。就算拍攝目標與使用器材在不同的登山者之間可能有不小的差異,不可否認的是,攝影的確是登山活動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也是一位喜歡用鏡頭記錄登山時所見的山友。居高臨下俯瞰芸芸眾生居住生活的水泥叢林固然不錯,眺望阡陌縱橫的鄉野或是萬家燈火的夜景又更佳,然而,我最喜愛的還是從視野優良的山頂、稜線或觀景點所拍攝的、構圖寬廣宏大且沒有人或人工造物攪局的照片,照片中的群山應該連綿延伸到最遠處的稜線,呈現出純粹且沒有紅塵味的自然之美。 有不少人喜歡煙雨朦朧的景象,群星爭輝的高山夜空與金光燦爛的日出日落也廣受山友歡迎,但是對我而言,最理想的登山照片應該在天氣晴朗時拍攝,因為只有在天氣晴朗時才能拍出色彩飽滿明亮,山岳、白雲與天空之間的界線清晰、對比鮮明的照片,我認為這樣的照片最顯得開闊大氣、最能給人舒暢的感覺。 能讓我拍出理想照片的登山路線通常是高山百岳路線,因為走高山百岳路線時才有機會爬升到高於森林界線與大多數鄰近山岳,且玉山箭竹也長不高的高處,容易讓人獲得廣闊的視野。此外,3000公尺級的高山百岳往往位居山脈的主脊,很少會坐落於鄰近平地之處,使得群山能夠成為防止人工造物入鏡攪局的有效屏障。 我在攀登合歡北峰與西峰、奇萊主北與玉山前峰時目睹並拍下了我心目中最接近完美的高山美景,因為在造訪這些百岳時我幸運地遇上了理想的晴朗天氣。然而,我卻很猶豫以後該不該舊地重登這些曾給予我美好印象的百岳,因為我擔心我會在舊地重登時遭遇淒風苦雨的壞天氣、拍不到美景,使曾經的美好回憶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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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門,金家軍
那一襲戎裝 仍然站著,站著 站著,又 站著 就連火炬充盈的料羅灣 也抵擋不住 時而妍麗 偶爾斑駁的輪迴霧, 那一襲戎裝 仍然站著,站著 站著,又 站著 就連朝曦戍守的哨口 只能不斷地喊出 破除破除 破除啊; 而那一襲戎裝 還站著,站著 站著,又 站著 「站崗只於暗夜 金軍獨有的呼吸 而當一氣吐下,奔往 像那浯江間,一艘舊船 載浮載沉似前又後 卻站滿著許多,如鷹的眼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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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妻的舊相簿
翻閱著 都在檢視容顏 不時檢驗誓言 誓言有太多出入 容顏頗不似當年 窗外雨聲 淅瀝淅瀝 他在回憶她的容顏 她在回味他的誓言 茶已涼 窗外雨聲 淅瀝淅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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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春蘭如果是遭受張永福的強暴,她應該高喊救命讓村人出來營救才對,而非乖乖就範,假如是男歡女愛更是不應該。因為他明知她是有夫之婦,亦是自己學生的家長,竟然兩人還幹如此的勾當;而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已是有夫之婦的身分,為什麼竟背著丈夫和孩子,跟別的男人發生性關係,而且還被搞大肚子,除了鬧得滿城風雨,更讓村人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柄。他們簡直是一對受人鄙夷的無恥之徒! 他已想過,出獄回家的第一天,首先就是找張永福算帳,絕對不會輕率地饒恕他!即使因為打人犯法再被抓回監獄也甘心。對於春蘭,他也會徹底地問清楚,如果是她不甘寂寞自願跟他上床,便有失婦德。在這個傳統的社會上,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婦德又不知廉恥,任意跟男人發生性關係,這種老婆不要也罷!雖然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是可貴的,一旦孩子沒有母親便不算完美,可是他的母親卻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將來長大踏入社會,教他怎麼抬得起頭來?而他自己呢,老婆趁著他在獄中時,竟然討契兄又生下小孩,讓他戴上一頂既高又大的綠帽子,教他怎麼在這座島嶼做人?兒子有不守婦道的母親,自己的老婆卻去討契兄,可說是他們父子此生最大的悲哀和恥辱啊!(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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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心齊遊濟州島
半音,因為聽覺上有障礙,生活中一半靠殘餘聽力,一半靠會意和領悟。「半音舞集」是由一群聽障孩子所組成(如圖),他們是正職上班族,善良活潑,樂觀進取。假日時,由紀麗如老師帶領,一起在舞蹈領域蹦跳、翻轉;經常性的公益巡迴表演,精湛的演出,全心全力付出正能量,散播歡樂散播愛,每一位孩子都是最亮的星星;我兒■盛亦是團員之一,平日工作繁忙,一有機會,帶著二老融入攜家帶眷行列,我們一直期待著「半音舞集」舉辦的→暖心齊遊韓國濟州島。 濟州島冬季冰冷,收成蔬菜種類不多,季節性的蔬菜用醃漬的方式,做成又酸又辣的泡菜。辣呼呼的泡菜,能暖身,提升體力,對抗寒流,是餐桌上必備的佳餚。早期物資沒那麼豐沛,一碗白飯,有蘿蔔絲、大白菜、海帶絲、豆芽絲簡單的定食餐,就已知足。如今飲食大餐,奢侈、豪華、浪費,偶而嘗嘗經濟實惠的清淡小菜,也是種另類享受。 濟州島四面環海,捕魚是經濟大本營,夜黑風高,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家中老弱婦孺無人照應,憂心害怕直襲心頭。於是,泥塑一尊爸爸形象放置門口,感覺爸爸就在家裡,大人放心,小孩安心。 爸爸的泥塑像溫暖、親切,很快升格為守護神土地公,後來,這尊泥塑神像直接請進宮廷,再複製一尊,成為文武百官的標竿。兩尊一模一樣的泥塑像,以手勢上下位置,辨別文官或武官,右手上,左手下(文官)右手下,左手上(武官)。 海女是居住海邊的家中瑰寶,身強體壯,手腳俐落。大海中浮游生物,寄居或棲息在礁石岩石上,不管天象和風雨,海水漲潮,一身緊身潛水衣,配戴圓形蛙鏡、背簍、手套、小工具,憋著氣,優游浩瀚大海,在海中礁石隙縫中尋找海螺、海膽、鮑魚、海草、貝類、小魚蝦……等等,約2到3分鐘必須浮出水面交換呼吸再潛入海裡。一人一顆黃色浮球漂浮水面上,目標顯著,敬告來往船隻請勿靠近,海面下有海女在此作業,工作累了還可趴在黃色浮球上休息。 目前海女年齡近80歲,較年輕約65歲,屬國寶級人物,特定時間,國家免費贈送國產級馬骨粉補充鈣質,預防骨質疏鬆,避免風濕痛,關節炎而不能下海。受到國家相當照顧和禮遇。 濟州島別樹一格的塗鴉秀,場裡場外嚴格管控,嚴謹的態度,讓人屏氣凝神;年輕舞者,揮霍不完的精力與魅力,青春、活潑、輕巧、配合著燈光、音效、節奏,各執一筆。甩頭、轉身、蹲跳都鏗鏘有力,空翻、跑跳、空檔處,快手一揮,各自畫龍點睛,恰如其分的舞蹈動作,七上八下,非常忙碌。一點、一畫,筆觸流暢。 當揮汗如雨,氣喘吁吁時,一轉身,大大櫥窗打開,塗鴉的過程像魔術秀一般,一幅巨大的麥克傑克遜畫像呈現眼前,觀眾譁然,掌聲不斷,整場同心協力,完美無缺的塗鴉秀,緊緊扣住大家的目光。 牛角村,島外之島,恰似金門烈嶼鄉,船上遊客休息區,沒有座椅,只有榻榻米,寬敞無礙的空間,孩子們高興的跳著、跑著、蛇行,開闢戰場;大人們牌搭子一亮,圍成一圈,嘩啦啦的笑聲,衝破雲霄。坐臥不便的遊客,緊緊扶著甲板上的欄杆,深情望著飄渺的大海。 濟州島,隨著地質地形、文物、風俗習慣的特性,純樸可愛,剛毅艱軔。漢拏山是他們的聖山,融化的冰河是生命泉源,也是精神的依歸;滿坑滿谷的繡球花碩大而美,美不勝收;龍頭岩瀕臨大海,黑色礁石錯落有致,平攤海面上,見證火山爆發的威力!廣闊的田野,不宜農作物生長,轉個彎,變個方向,開闢鐵道自行車,雙雙對對,悠遊日落黃昏中,微風吹來,舒心如意,幸福無邊。 旅遊是一瓶蜂蜜糖漿,不曾謀面的眷屬,突破無形的陌生,整個「半音舞集」像一大家族,泡菜、烤肉、生菜沙拉餐餐在一起,賞花、賞鳥、賞風景天天在一起,作息在一起,歡笑在一起。幾天相處,感情自動昇華,拉近彼此間的距離,能這麼開心、快樂一起出遊,人生真充實。 (稿費贈金門縣身障家長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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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 星
夜晚抬頭,看見世界的荒蕪,聽見狂風的咆哮,感受黑暗的溫度。夜空中,唯有天際的點點爍光在微笑,笑得我妒忌、憤怒,群星如同感受不到世間複雜,這,何嘗公平?渾沌污濁如颶風將眾人捲入、埋葬,葬在心中最平靜、最為漠漠的泥濘,而群星,依舊那麼閃耀、純然地笑著。 天使,之所以會飛,是因為他們把自己看得很輕;星星,之所以能常掛天際,是因為它們把慾望拋散於天,只想好好地做好自己。每個人對繁星能有不同的解讀、不同的體悟,延續的閃爍可以是諷刺、可以是指引。不知是否有聽過何謂「星星的孩子」?學名為肯納症,俗稱自閉症。這種孩子自年幼被診斷出發展遲緩,便如同烙印上不可抹滅的印記,隨時光流逝,這群孩子與其他世人認定「正常」的孩子差異漸劇,慢慢會理解且認清彼此有所相異;區隔認知的產生,是不平凡的起始。 把一切平凡的事做好,即不平凡;把一切簡單的事做好,即不簡單。如同夜中繁星,不解為何大地由明轉黑,它們卻仍在發光;群星成為不被理解的一群,可它們自己也不解。在大學,我參加校內服務肯納症孩童的社團,經過多次的活動、服務,肯定了我對這群孩子的想法與堅持,單純、善良、固執及對他人絕對的信任,不論年齡多大總保有一顆孩子的心。夜空中的星星只懂得堅守崗位、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這份專一是優也是缺,人們的解讀、人生的冷暖,取決於心靈的溫度。 天空越暗,越能看到星辰;慾望越少,越得以永保富足。不仰頭注視,不會發覺夜空點點正努力閃耀著;曾經我也憤恨,憑何星星只需高掛天際,一次次的閃爍像是諷刺著我每日的疲倦與煩憂,銀白色的光芒與漆黑的夜形成對比,卻不刺眼,那份柔和、純潔使我不平,但卻同時,看著,可以得到滿滿靈感與啟發;感受著,能夠撫平交雜錯綜的思緒;理解著,這份單純、專注,也許是上天給萬物、賦予人們的引導。也許,事過境遷,物是人非,人們能不因任何理由佇足,但這片繁星,能不因任何理由閃耀、微笑。 就算生活惘惘,就算腳踩淖濘,總有一個人,能看見你、成為你的信徒。從星辰轉回自己,有時好奇,晝夜循環生活的自己,能否有專一的堅持?能否如繁星閃爍綻放真誠笑顏?以現在對自我的了解,難。一個人能走多遠,要看有誰同行;一個人有多優秀,要看有誰指點。人生最精彩的不是實現夢想的瞬間,而是堅持夢想的過程。有多少時候,因為一個眼神、一個反應,放棄自己所堅持的?為了迎合世俗標準,花了多少心血去改變,變成別人眼中理想的樣子?一路至今,像是丟失了,沒了自己,卻擁有了外在的一切。不明白自己在追求什麼,只是偶爾抬頭看著天際,壯闊的蒼穹,使我感到些許憂傷,寧靜的夜空,心中掀起波瀾濤濤。 大多數人想要改造這個世界,卻罕有人想改造自己。社會上的標準與規範是人們意識的匯聚,也許是人與人間的交際產生的優越,肯納症、亦或其他症狀的人們,成了「弱勢」的一群。我不願承認人群間有強弱之分,但事實總是擺在眼前,逼著我去注視、去接受。每每夜晚仰頭望著天空,我便思考著無憂無慮哪錯了?心靈還是孩子哪笨了?不懂混雜話語間隱含的寓意又如何?人們用不經意去諷刺純真,無非是想凸顯自己與其不同。我將這些情緒拋向天際,觥籌交錯間再舉杯而盡,虛幻又現實的思緒,證明了自己還確實活著,還在為這些俗雜事而困惑。也許終究無解,不過這便是我努力的泉源,無法探究、無法結果,至少我認為,活得成功不在於踏上多高位置,而在於過程是否精彩。 微小的幸福就在身邊,容易滿足就是天堂。我羨慕並希望能同繁星點點,就這樣,用一生專注做好一件事,能不被身旁種種喧鬧染濁,無論身處何處,仍舊擁有一顆善良且純淨的心。幸福,必會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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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 道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生命中的感嘆,她,很深很深! 一屋子的法律書,全清了出去!只留下兩本厚重的六法全書,靜躺在書桌上,伴著桌墊下的學士照。 至少,至少,那屋子的漏水修繕,當年也是自己親手寫下存證信函、親口在法制局同那建商唇槍舌戰、爭鋒交辯贏得正義的權益及破天荒的讓建商「簽下三年」保固期的。「法律是保護懂法律的人的」,司法界落榜生的她,總如此的自我寬慰著。 看著清空了的書櫃,看著學士照裡那神韻著「正氣內存,外邪不干」的她,那鏡框下溢滿執倔神眸的她,清淚潸滾而下滴在書桌桌墊下的,父親! 「嘿係厚妳考袂條,那厚妳考到,一寡壞人ㄟ厚妳蕊係!」當年,父親屢屢對落榜的她,氣─憤─填─膺,的說著。 「爸啊,對不起!這輩子,不孝女我,讓您失望了!」她,望著父親的遺照,心語清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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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 影
You get eyes that can see right through me 清澈的眼,勾畫最朦朧的霧境 凝視柔紫色調中的你的印象,與我無異 為何迷戀水下的睡蓮與楊柳 你存在我無法呼吸的時空 看得如此清晰 輕碰就隨餘波蕩漾 不留戀地碎了 Have you already found what you are looking for 天空飛來的,水上靜駐的,水下游過的 有過去,有現在,有未來 飛鳥與魚 剎那的相遇 是相知的心喜 是悵然的分離 是否你找到你追尋的,你追尋的 筆刷實化縹緲的水月花 而你,卻坐困思念的花園 滿園百花綻放爭艷 而你,卻獨鍾橋下的那一景,那一景 直至雙瞳起霧 停止追尋外在飄忽的光影吧! Feel yourself, free yourself, only you can see yourself (向印象派大師莫內Claude Monet及愛爾蘭搖滾樂團U2 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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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然而,當情治單位調查清楚後,林萬枝只是貪小便宜,每次收取五塊錢工資,利用夜間幫張永福張貼反動標語。當他被抓後,卻也信守承諾,沒有說出主謀張永福的名字,也因此自己被凌虐半死,還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真是可悲啊!當他服滿八年徒刑,經過獄方再三地考核,認為他並非如起訴書寫的那麼嚴重,只是單純的幫人張貼標語而已,一個大字識不了幾個的小老百姓,能公然地為匪宣傳或顛覆政府,似乎也不近情理。於是獄方主動提出申請,經過國防部軍法處的核准,讓他假釋出獄。 可是當他從軍事監獄假釋準備回金門、在高雄碼頭候船的時候,卻聽到一則讓他血脈賁張的消息。她的老婆趁他坐牢時,竟然不守婦道「討契兄」,而且還跟「契兄公」張永福生下一個兒子。他一時不敢相信是當老師的張永福,可是經過查證的結果,果然是張永福這個王八蛋。他居然恩將仇報,乘著他在獄中服刑時沾染他的妻室,甚至還生下一個兒子讓他戴綠帽,這個終身的恥辱他豈能接受。而春蘭這個女人亦有值得檢討的地方,所謂「一個銅板敲不響」,任何問題的產生,或是男女間感情的糾葛,一旦追究起來,雙方都必須負一部份責任。(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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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二重奏
●王學敏:「我想--應該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我用文字追夢!你呢?》 這本散文集裡,收錄了十二篇故事性很豐富的文章,這些文章的原始架構是我應邀到各大學去演講的講綱。這十二篇散文,看似各自獨立,每一篇講述一位文學家的生命故事,並且選幾篇文學家最具特色的文學作品,融入他的生活之中;同時,我也針對這些文學作品作解析與品評。而實際上,我的設計是篇篇相連,期望做到讓讀者在閱讀本書的過程中,可以享受到某種閱讀興味,並有欲罷不能的閱讀快感。 順帶一提,《我用文字追夢!你呢?》也是我歷年來出版的十本文學作品中,銷售成績最好的一本。 ●王學敏:你的輔大學弟游常山,說你是台灣文壇上被低估的作家。為什麼會這樣呢?你在台灣文壇,至少在「金門文學」、「七等生評論」,和「老兵文學」這三大領域成績斐然,不管在質或量上都是領頭羊。先說說你最常被提起的老兵文學吧? ●黃克全:最近我們后水頭老家在作頹屋整建,我看到幾面牆上有油漆塗著國徽、標語,留下早年國軍和百姓混居的歷史痕跡。我小時候的生活裡,阿兵哥佔著一大部分,我對他們是有難以抹滅的感情的,所以,日後我會寫一系列的老兵作品,不是沒來由的。 有一位我的國小、國中同學打電話來,告訴我有大專院校碩士論文,以我的老兵文學為研究對象。「我看了你的《兩百個玩笑》,」他在電話那頭說:「我跟你說老實話,我讀到第四個玩笑羅光信,就讀不下去了,太慘了嘛!你為甚麼要寫這種傷害自己情感的東西呢?」他又追加一句:「人世太苦,應該多寫一些讓自己,也讓別人高興的東西才是。」 我想用亞里士多德的悲劇「情感洗滌說」來回答,嘴裡嘟囔了一下,還是閉了嘴。見我沒答腔,以為我開竅了,他又追問一句:「你為什麼非要寫這兩百個老兵的故事呢?」「問的好。」我不無賭氣意味地說:「『著書皆為稻粱謀』,龔定庵的詩不就這樣講嘛?」 「真的只是這樣嗎?」他不以為然地打斷我的話:「你寫的那老兵的詩,依我看,文字裏所表露,或者隱藏的那種悲哀,難道不是正好反證出對人的情感的──說是珍惜也好,依戀也好,總之,絕不是超越或開脫。這種感情,恐怕依舊是黏著的吧?甚至,我要說,你其實還迷戀著人間情愛的吧?情愛不死,就別告訴我說要超脫什麼的。」 我想了下,還是對他說了:「對,真的。情愛是文學,慈悲──與其說是宗教,不如說是某種終極真象的關懷及追究,總之,那絕對是一種文學或人的俗世情感之外的東西。我正在翻讀元好問的詩,就以他所寫的杏花雜詩第二首:『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後面這兩句詩來比喻我的景況及心境好了。這兩句,陳沚齋注釋說是飽經憂患的詩人心聲,說詩人仍有深情,這才是最難得的云云。陳沚齋的話我只同意一半。『詩人仍有深情』我同意,『最難得的』這樣的話則是逾越注釋者的價值判斷。依我看,深情正是人的悲哀所在。我承認,自己仍有深情,那是『業』的力量的餘緒猶存啊!就像倒空茶水的茶壺,仍然留有茶味那樣。原先我寫《兩百個玩笑》這本詩集,除了為稻粱謀,現實考量,我承認,自己的確仍存有人世情感的執戀,那種文學所賴以生成的情感的執戀。但其中還另有一種感情,那就是哀憫這一切悲歡情仇的慈悲,我正努力學習這份感情,這種既進又出,進即是出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我或許暫時離不開文學,但姑且把文學和宗教夾帶在一起,把情愛和慈悲夾帶在一起,那無非是一種不得已的過渡。」 到目前為止,我出版了老兵三部曲:短詩集《兩百個玩笑》、兩千行長詩集《在最深的黑暗,你穿著光》、報導散文集《隨風飄零的蒲公英》,還有散落在小說集和散文集裡的許多篇文字,還有《時間迷陣的兵勇》散文集結集沒出版,舞台劇劇本《一條街求愛記》結集沒出版等。老兵慢慢凋零了,我的老兵文學也將暫告一段落吧? ●王學敏:聽你的自剖,就知道你是個孤獨的作家,因為唯有孤獨者才能這樣沉篤、靜定地思考。 ●黃克全:上次去中山大學演講,不知講到哪裡,我笑著坦承說:「現代主義已經落伍了,但我是個至今不悔的現代派。」,首先,現代主義仍然承認這個世界,並且認為作品足以如實反映,而且作者也可以居中表現出自己的跟這現實抗衡的某些價值。如今看來,這種主張毋寧是一廂情願的抒情性姿態吧?但不知怎麼,我就是攀執這份抒情性。 我認為所有哲學理論、體系,無非都是一種祈求、仰望,歸結到最後,就是前面所說的一種抒情性的姿態。包括柏拉圖的形上學在內,都是。 ●王學敏:你對文學如此執著、深情,對比下,現實界的回報不成比例,讓人感慨。 ●黃克全:最近有人問我一首詩稿費怎麼算?得到答案後他嘆口氣說:「難怪作家兩袖清風。」我笑笑沒回答他。我的左邊是兩袖清風,可右邊卻是富足的,要是右邊也兩袖清風,我肯定就不會寫作了。很奇怪的,人精神富足了,物質往往就貧瘠了,相反的,物質豐足了,精神也就貧乏了。兩全其美每不可得。有人做生意,有人做公務員,有人士農工商,各有其安身立命之道,我前面這多種都無能為力,我走了一條人煙稀少的道路。最近讀了龔鵬程一篇文章,談啟蒙問題,我對那篇文章的立論部分持保留態度,但他以下這番話是很精闢的,他說「不講感情,不可能懂中國詩;不講感通,不可能懂中國思想;不能感而遂通,也不可能懂中國的世道人情。」「感」之一題,不也正是文學的精髓嗎?不妨換另一種說法,「感」就是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就是文學的本體論。《世說新語‧文學》說:「易以何為體?答曰:以感為體。」易經以感為體,但文學豈不也是?缺了感,感受、感通、感應,文學便也不成為文學了。所以我們才不妨說:「感」就是文學的本體論、存在論。我的文學之路,不也是從「感」這裡進入的?但進入後,就要有超越之道,所有文學作品都是表銓,都是過程,文學本身也是無限超越的過程。 ●王學敏:談文學,非要談得這麼嚴肅嗎?作家非得要有哲學本體論這樣得思考或根基嗎? ●黃克全:翁翁有一次在飛機上問我同樣的問題。現在我改變我回答的方式了:我不回答。(舉起食指)妳看我右手這根手指……。 ●王學敏:怎麼? ●黃克全:這是一朵花。 ●王學敏:我明白了。這是一朵雲。 ●黃克全:……(無言)。前年,我和楊樹清一起去高雄得中山大學評西子灣文學獎。會後有一個和學生自由座談的機會。楊樹清說「文學是我的宗教,貧窮是我的養分」。他講得很如實。但我的回答不大一樣。我跟學生說,當別人,或你自己問文學是什麼?假如你可以舉出什麼原因,那麼你可能並沒有真正碰觸到文學。最終,文學是神秘、無以言之的什麼,假如你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寫作。」那可能就很接近文學了。文學很像愛情,一樣充滿難解的神秘。妳記得我們結婚前,到龍潭某個教會,牧師問我:「你為什麼要娶她?」我好像舉了好幾個理由,其中有一個我倒是沒忘,那就是我喜歡妳的文學素養。其實我沒回答好,從牧師眼神我就明白了。我應該回答:「我不知道。」凡是說得出來的,都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愛情和文學都一樣。(四之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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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載夢想的風箏
還記得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爸媽總愛帶我們到仁義潭大壩放風箏,風箏飛的很高,小小的我站在他們身旁,仰著小腦袋,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風箏在空中自在的飛翔,小時候不懂得怎麼放,只知道站在爸爸後面,看著他一個勁的跑,然後風箏就乖乖的飛上了天空,等到風箏高掛時再由我接手,一切都好像是那樣簡單。 然而現在,正值三月天微風徐徐,天高氣爽,不正是放風箏的好季節嗎?但現在,長大的我是不會和爸爸一起去放風箏了的,我們約了我的好朋友們,拿著我們買好的風箏,大夥兒騎著車準備去大壩上瘋狂一次,我拉長了大概兩米的線,拉著風箏跑了起來,一開始我怎麼跑風箏都飛不起來,於是想到了爸爸曾說過:「放風箏不能順風跑,逆著風跑才能越飛越高。」果然我試著逆著風跑,風箏就乘著風越飛越高,在風的作用下,風箏就晃晃悠悠的飛上了天。接著,我便開始慢慢放線,由於風速大小十分的合適,所以風箏在飛的時候也沒有費我多少力氣,輕輕鬆鬆地飛上天了,很快,隨著風箏越飛越高,手裡的線也沒有了,於是,我就和朋友們輪流拉著風箏線,坐在大壩旁悠閒的欣賞著周圍的景物。 我從小就愛放風箏,有一次,爸爸告訴我,把自己想說的都寫在風箏上,然後讓風箏把它順著線送到天空去,你的願望就會實現,所以我總習慣寫些願望小紙條,寫上夢想,滿懷希望地把自己的夢想寫在上面,字條上歪歪斜斜地寫上了我的夢想,天真的以為過不了多久我的願望就會變成真的,可當時幼稚的我怎麼能想到那只是爸爸為了哄我而耍的把戲,如今,我已經長大了,雖然我知道那只是一個父親的騙局,但我還是一如既往地相信它,一如既往地追求著我的夢想,相信它只要有願就會實現。 於是長大後的我們帶著風箏出發了,相信逆風飛翔的風箏,才能飛得高。只有經歷了逆境的磨難,我們才能在人生的旅途中學會勇敢,懂得珍惜,然而每一個風箏,都有一條線,不緊不馳,始終牽引著風箏,而且每一個風箏,也都需要一根線,他或許會抑制著風箏的飛翔,甚至造成風箏無法扶搖直上的尷尬,但,那卻是風箏惟一的歸途,但風箏是一種不安分的小小孩,當它飛到一定高度時就開始沾沾自喜,嘗試如何爭脫那根羈絆著它的線,讓它無法隨心所欲飛翔的線,但是它怎麼會知道高空上的天氣反覆無常,無情風吹雨打正在等著它,如果不小心掙脫了線,失去了線,雖然表面上還是完整無缺,但卻迷失了方向,直到永遠,永遠……,沒有了線的支撐,風箏就算飛上天也會像無頭的蒼蠅,不知要飛到哪裡去, 爸媽就是這條線,它能助風箏飛得高聳入雲,飛到九霄雲外,飛向一望無際,不過,它也能讓風箏垮掉,隨風飄落,像一塊枯黃的葉子,癱軟在地上,無人理踩,在狂風暴雨裡,它是風箏唯一的依靠;在天氣晴朗時,它是風箏唯一的密友,縱然自己脆弱無助,控制風箏的線就會盡它天賦的職責,憑著它守護的意志,無私奉獻,守護風箏。 風箏乘載著我童年的夢,我一定會讓載著我夢想的風箏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更期待更相信風箏與線,唇齒相依,相輔相成,相剋相濟,我感恩在我成長的路上一直有線的陪伴,更相信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乘風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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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情歌
夏很晚了,山徑飄落葉 堆砌千秋軼事 欲走還留的霧 恍若雪白絲絹環繞山城 妳偏好研讀史書 此刻當俯首案前 邀月光翻讀<水滸傳> 籬下夜蟲唧唧; 一縷俠義幽魂徘徊長空 想當年瓊英郡主於戰役中 寧為情義自刎蘇州城 英雄烈女,相逢亂世 生死亦相隨。 羅娜,那雲風舞弄的古道 虛懷若谷的孟宗竹蜿蜒 風雅了整座山林 山山水水都冀望 我們再次造訪 而綠光撲朔的螢火蟲 自一場夏雨后,即杳然無蹤 妳的眼眸是否還閃爍著情意 羅娜,夜深了 山城鼓樂戛然而止 黑森林迷霧籠罩。 若問,世間情為何物? 妳可自縹緲的山頭 聆聽梁山情歌千古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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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因為他們把金門定位成:「戰鬥的金門」、「守法的金門」、「禮貌的金門」與「整潔的金門」,若有違背其意旨者,就是違法。因為除了憲法外,他們又訂定了「單行法」來約束居民,迫使他們不得不就範。 故而,凡是警察局認定的不良份子,倘若膽敢再違警,被送明德班管訓的機率相當高。一旦出來後,幾乎都有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的切身感受,一提起「管訓」兩個字,莫不膽顫心驚。由此可見,教育班長對他們施予的體能磨練已產生極大的效果,表現良好的早日回家,不服管教者繼續磨練,人權對他們來說是奢侈品。即使是冤枉亦無可奈何,倘若到處去伸冤,更會激怒他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大家就等著瞧。別忘了!他們有單行法的保護,這就是以軍領政、戰地政務體制下的島嶼形態。 張永福畏罪自戕的消息,軍方依然嚴密地封鎖,他們仍然暗中監視跟他有關的人士。首先他們查到的是林萬枝涉及為匪宣傳、顛覆政府的案件,其主謀竟然是張永福,但林萬枝寧願接受情治人員百般地凌虐,也不願透露主謀是誰,以致不能把他繩之以法。也因為他嘴硬或是基於道義,始終不願供出主謀的名字,所以被軍事法庭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林萬枝可說當了他的替死鬼。(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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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二重奏
●黃克全:民國68年我從輔仁大學中文系畢業,回到金門家鄉考老師教職,爸爸望子成龍,希望我走教職這條公家頭路,我天生反骨,應付地考了一下,落選了。我的同學幾乎都作了老師,這一兩年陸續退休領終身俸,我走了一條佛洛斯特和別人不一樣的小徑。我常對自己喊話:「你要寫到倒下去的那一天。」就像不管是晚境堪憐、咯血而亡的鍾理和,還是豐華老而不減,經霜逾茂的洛夫那樣。 ●王學敏:哦!這志願很宏大,必定有什麼內在的生命情境支持著你走這條路吧? ●黃克全:我剛開始寫作,和一般作家那樣,是摸索的、偏向於反映現實的,可是我很快摸索、型塑出自己的一套作法,我的作法是,在形式風格的表現上,我呈多樣,但在思想上,我有一貫的,到目前為止始終如一的世界觀、哲學觀。基本上我是現代主義的秉持者,後來現代主義被利歐塔等人一路追打,直到哈柏瑪斯,才扳回一些現代主義的顏面和局勢。所以我常說自己是至死不悔的現代派作家。但我並不是沒有大疑的,我半信半疑下,擬出一套「超越原理」,萬物皆具自我超越的辯證性。在這份辯證性裡,我取得前進的因和果,還有力量和價值尊嚴。 ●王學敏:早年金門的文學閱讀環境,想是很貧瘠的吧? ●黃克全:我再回想很早年,自己對文學的接觸和想法。我念小學四、五年級就看漫畫,忘了作者的《地球防衛軍》、《仇斷大別山》、《奪魂旗》讀金杏枝的《籃球情人夢》、黃輝的言情小說、費蒙的《賭國仇城》,還有瓊瑤的《六個夢》、《紫貝殼》、《翦翦風》、《船》等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突然強烈感受到,世界分成兩種:現實和文學。而現實世界是不值得過的,哪比得上文學裡的那個世界呢?我這樣想,對生命滿懷感激,頓時生活也跟著虎虎生風起來。當然有人會說文學裡的那個世界未免虛幻,是的,那麼我可不可以也這樣回答他呢?你認為現實世界一定屬真實的嗎?說不定更虛幻呢?而且「虛幻的園子裡,有真實的蟾蜍呢!」這是哪一個畫家講的?總之,我們必須創造出我們的真實。 ●王學敏:大家都知道,在台灣文壇上你以專研七等生著稱,你也有一本評論集《七等生論》在苗栗縣政府出版,談談七等生對你的文學寫作上的意義? ●黃克全:我第一次接觸到七等生是在永和某舊書報攤買到一本林白出版社版的《僵局》,就是封面是七等生和太太、雷驤太太三人登山回程,一副很疲憊樣子的照片的那本。我讀到許多宛如四十年代法國新小說的作品,對我來說是耳目一新了。又讀到那篇令人「驚疑莫名」的〈我愛黑眼珠〉,初讀時讀不懂,但我在想:七等生是個師範學校背景的老師,他不致於故意寫一個違逆倫常的敗德故事。〈我愛黑眼珠〉敘述李龍第進城會其妻子晴子,突然大雨成災,洪水來了,李龍第救了名陌生女子,後來才知道她是名妓女。隔天,李龍第發現自己妻子--晴子,被困在對面建築的屋頂,李龍第在洪水期間始終抱著妓女,不顧晴子的責罵、呼喊……。針對這篇小說,我前後總共寫了五篇論述,包括那篇被收入九歌版《中華現代文學大系》一書中的〈恐懼與顫怖──論〈我愛黑眼珠〉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此外,我開始細讀七等生,陸續買了晨鐘版的《離城記》和一連串的遠景版七等生著作,包括那本論述《耶穌的藝術》。 民國六十八年輔大畢業前夕,我廢寢忘食地連趕五天,連畢業典禮都缺席,窩在宿舍寫下那篇近兩萬字的〈恐懼與顫怖──論《我愛黑眼珠》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在這篇評論中,我用宗教的絕對性懸擱了倫理的相對性這觀點來作論述。原稿投往《中外文學》。另外影印一份寄給七等生。蒙當時台大外文系主任兼《中外文學》月刊主編蔡源煌教授留用。很快地,我也接到七等生一封用白報紙寫來的長信。信中除了肯定我的用心,另外也建議我應該把〈我愛黑眼珠〉故事裡,李龍第的生命信仰在整個事件裡的寓義如何轉變,予以釐清。我因此又寫了一篇〈《我愛黑眼珠》之寓義轉化過程〉,投輔大林明德老師兼任總編輯的《益世雜誌》上刊載。 ●王學敏:你的小說受七等生影響嗎? ●黃克全:我受到七等生作品的影響是可想見的,他的孤獨、個人價值的自我維護與建立,形成一座自足的堡壘,是讓人豔羨的,我是學他這點。至於文字、行文方面,我自認並沒受他影響多深。行文風格方面,我反而較偏近陳映真。 ●王學敏:你見過七等生本人嗎? ●黃克全:見過。輔大畢業後一兩年間,我緊鑼密鼓寫了約十萬字七等生論,結集成冊。七等生親自從通霄北上台北,幫我跟洪範書局洽商。不久,洪範股東之一的葉步榮先生回了我一封措辭很客氣的信,謙稱洪範這次沒有盡到照顧年輕作家的責任云云……。七等生則告訴我,洪範幾位決策者只有楊牧主張暫且保留。之前我才寫過一篇文字批評楊牧那篇〈七等生小說的真與幻〉呢,楊牧卻獨排眾議,要保留我的評論集,老實說,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也感受到一個學者泱泱大度的風範,以及對後學的提攜。 在跟七等生往返幾封信後,我要求前往苗栗通霄登門拜訪。他爽快答應。依約當天我搭火車南下。七等生家位在鎮上一條主要大街的最後一間──或是說第一間。是座平房,屋前有排像是七里香之類的灌木叢,還有一小塊空地。地坪不算小,只是,整條街只有他們這間是老舊平房,其他是工整的店面,二者外貌形成強烈對比。作家家裡擺設簡樸,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屋角有一台黑色鋼琴。女主人在廚房忙著做菜,鍋鏟聲中,我這才驚覺到自己的不懂人情世故。我和七等生坐在客廳等待開飯。不一會兒,滿桌菜餚擺上,女主人說:「菜太少了。」我想回句什麼客套話,但不知怎麼,終竟緘默著。七等生接了句:「不會,剛剛好。」我偷偷瞄了女主人一眼,心想:「原來她就是《我愛黑眼珠》小說裡的女主角晴子,果然有雙烏黑的大眼睛。」隨後我們三人安安靜靜各自扒飯、挾菜,把那頓飯吃完。 ●王學敏:換一個輕鬆的話題吧?不過可能也是最沉重的問題?你創作到現在,有出版的,寫出來存檔還沒出版的,總共三十本有吧?哪一本你最喜歡?最滿意? ●黃克全:回答這問題之前,我又要先提到名主持人拉門‧辛(Raman-k Singh)對約翰‧傅敖斯(John Fowles, 1926年~2005年),的一段唔談──傅敖斯就是寫《大法師》、《捕蝶人》、《法國中尉的女人》成名的那位美國文壇怪傑,這三部作品 都曾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 拉門‧辛問你喜歡自己的哪一本小說? 傅敖斯回答我喜歡最差的那本。 哪一本? 《大法師》。 《大法師》是傅敖斯的處女作。他的小說背景及思想逡巡在英國、法國和希臘三個國家之間。但他卻表示「思想才是他唯一的祖國。」 作家不至於喜歡自己最差的那本的,傅敖斯的話語背後隱義想是如此:我們不妨拐個彎從大陸作家阿城說起。阿城在一九九八年《遍地風流》自序文裡這樣自剖自況:「文章是狀態的流露,年輕的時候就流露出年輕的狀態,狀態一過,就再也寫不到了。所以現在來改那時的文章,難下筆,越描越枯,不如不改。狀態原來是不可以欺負的,它任性之極。就是醜,也醜得有志氣,不得不敬它。」傅敖斯莫非也是如此嗎?《大法師》是他對人之存在的根本:上帝,的質疑。開啟了日後《捕蝶人》對是非善惡、《法國中尉的女人》對真實虛幻等命題的探詢。想是他自認《大法師》並沒能對自己的命題有相當的釐清,等於虛晃了一遭。所以他才說那是自己最差的一本小說。雖是最差,但原先那份生氣淋漓的「醜」,可能一去不復返,換言之,那是他最差最醜的小孩,所以最為他所珍惜。 不管誰問我同樣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每一本。」 接著我可以再補充妳一句:「每一本都差。」 換我問妳吧?妳最喜歡自己哪一本書?(四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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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我在
星期日晚上,一如以往,我騎機車從家裡來到了水頭碼頭搭船。今天有看到幾個熟面孔,學生裡面有伊婷、梓馨、紹哲、愉雯、亮鈞、小多等,他們都是卓環國小的學生,相信再過幾年他們就會完全忘記我。正如同,幼兒園、國小時期的教師,我能記住的也沒有幾個了,就算記得名字也大多記不得互動內容。人的大腦能夠記憶的空間有限,偏偏世事紛繁,這樣的狀況是理所當然的。「鄧巴數」就指出了一個群落的上限通常是一百五十人,超過的話就需要搭配額外的管理手段了。人們來來去去,有些走、有些來,事過境遷,還能記得些什麼呢?下週五就要辦理退伍的手續了,這一年快結束,也就代表著修復自己的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暑假的時候,學校人煙稀少,尤其有一段時間幾乎是沒有幾個人。那段時間過得很愜意,常常就在圖書室睡著,我之前都不知道原來這麼好睡,早知道多偷懶一點。 退伍就是面臨即將失業的問題,幸而替代役是有時間沉澱心靈的,寬慰自己的總是一種替「未來」投資的心理,「我明白特定的時間投資或許會花費今天的時間,亦即犧牲我暫時性滿足部分急事的能力,但那些時間投資可以為我的人生製造多一點餘裕,對我的明天會有正面影響。有些事我今天做了,可以讓明天更好。有些選擇我現在做了,可以為稍後製造更多空間。就是這樣一個想法,讓我長久以來第一次覺得,事情有機會出現轉變。」(《贏在拖延術》,二○一六)可是這樣的投資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開花結果?距離大專院校的教職,也不見機運出現,父母的殷殷期盼該如何回應呢?其他投資,也沒有起色。還是說我方向錯誤了?縱使創新的本質就是嘗試,現今已經過三十歲的我真的沒有太多籌碼了。豈非知之難,處知則難也? 晚上一如往常,吃了半顆安眠藥,酣然大睡。夢中夢見自己舊家門前出現一堆老虎,我拿槍從窗邊射死幾隻,剩下的我父親說他要處理,從我手中接走了那把槍。醒來,上完廁所,五點左右,繼續倒頭睡。順便看看這期的某份報紙,該死的報紙又沒刊我的文章,到底選擇標準為何我也不知道。命理說我目前是處於「貴而不富」的階段。那麼我現在需要點舞臺榮耀自己,這樣算求「貴」嗎?如果這是「貴」的話,何以不順遂?或許其中自有理由吧。 人在生病的時候是特別脆弱的,人在被選擇的時候是特別迷惘的,人在谷底的時候是特別焦慮的。盤整越久、基礎越穩,翻身之後,扶搖直上,其力積蓄已久,其勢自不可擋,「你且觀看貝希摩斯(Behemoth),我造你也造他。他吃草與牛一樣,他的氣力在腰間,能力在肚腹的筋上。他搖動尾巴如香柏樹,他大腿的筋互相聯絡。他的骨頭好像銅管,他的肢體彷彿鐵棍。他在神所造的物中為首,創造他的給他刀劍。諸山給他出食物,也是百獸遊玩之處。他伏在蓮葉之下,臥在蘆葦隱密處和水窪子裡。蓮葉的陰涼遮蔽他,溪旁的柳樹環繞他。河水泛濫,他不發戰,就是約旦河的水漲到他口邊,也是安然。在他防備的時候,誰能捉拿他?誰能牢籠他、穿他的鼻子呢?」(《約伯記》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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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
那夜,當月亮 閉上眼睛 有顆珊瑚,瞬間 在礁岩深處 發光 像夢中的螢火 一閃,一閃 亮晶晶 照亮千萬年來 無人聞問 寂寞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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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不管是官是兵,被送進來就是學員,他們無不以各種手段來凌虐他們,清晨先來一萬公尺長跑,然後引體向上、仰臥起坐、伏地挺身,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讓他們重新學習服從命令、嚴守紀律,沒有說「不」與「不是」的權利,徹底地磨練他們的筋骨,消耗他們的體力。無論有多麼地頑劣,只要送到明德班管訓三個月,出來後回到軍中,絕對是一個循規蹈矩、服從命令的革命軍人。 有鑑於此,政府相關單位竟然跟軍中協調,把民間一些他們認為的頑劣份子或地痞流氓,分批送到明德班管訓。實際上大多數金門人非僅善良也單純,打架滋事者並不多見,僅有少數遊手好閒或沉迷賭博者,但卻成為他們的眼中釘。(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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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二重奏
●黃克全:那可真稀奇,跟你結婚這麼多年,還沒見你評過誰的甚麼文章。 ●王學敏:我這就從電腦檔案裡,叫出一篇讀了福建詩人「木魚的人生」詩作〈我把窗戶打開〉我的讀後感傳給你看一下吧: 敬愛的木魚的人生老師:文安 賞讀您在「中國詩歌網」的大作〈我把窗戶打開〉眼睛一亮!讚嘆不已! 每一個清晨來臨的時候/我總感到無能為力/我需要一個平靜的清晨/我把窗戶關上/不想理會敲擊門上的手/連同靈魂一起扔到門外/我接受這一切/我流露出相襯的表情夜晚的聲音其實很刺耳/像把刀割傷了我的身體/這和白天聽到的哭泣很相似/我充耳不聞/儘管流著鮮血我想注視著太陽升起/我已習慣眺望遠方/我還想觀察時間/看它細細流走/我只能用一種無法言說的語言/和它交談並且,坐下來/讓它教我如何享用我的一生我把窗戶打開學敏忍不住提筆寫下了感言,冒犯之處,尚祈見諒! 我喜歡這樣的起、承、轉、合、起,從清晨開始,最後再回到清晨,整首詩以法國電影裡常見的倒敘手法呈現,張力十足。看似心靈深處的一齣默劇,卻又如此喧嘩、跌宕! 世俗鋪天蓋地而來,由窗而門,無可閃躲。詩人一度軟弱得無能為力,試圖與世俗做出無奈的妥協「不想理會敲擊門上的手/連同靈魂一起扔到門外」「我接受這一切/我流露出相襯的表情」然而,這只是表象。 下一段詩文裡,詩人內在情緒立刻逆轉,倒敘夜晚也有另一番撕扯,也同白天聽到的哭泣很相似,詩句中的人稱換位手法細膩而高明,「聽到」二字是詩眼。整首詩的主軸,其實就是詩人聽到心靈最深處的自己、最真切的吶喊。 著,詩文來到了「合」,詩人試著再一次與世俗妥協,以平和謙卑的態度與之妥協。但,這仍是表象。第三段以光明、柔和、正向的字句安撫自己,「我想」「我已習慣」「我還想」「我只能」蓄意洩漏詩人內心的無奈,「和它交談」「並且,坐下來/讓它教我如何享用我的一生」。「坐下來」「教我」和「享用」是大和解,詩人與世俗和解,與自我和解。這和解,毋寧說是一種更帶諷刺意味的表象。因為,詩人說「我只能用一種無法言說的語言/和它交談」;這種交談,根本宣誓著某種不對等的地位;這種和解,根本是出於無奈、不得不的和解。 最後,「我把窗戶打開」其實,是展現詩人血液裡更鮮明的桀驁不馴,這個「開窗」是迎戰。淡定而鏗鏘的迎戰,劇力萬鈞。真好。」--王學敏(筆名臺北太陽)敬筆 木魚的人生老師回信:感謝您!若方便可加我微信,平日較忙有事都在微信回復。wu318013謝謝! 就這樣,木魚的人生老師邀我加入「齊魯文學社」與中國大陸許多詩人與詩評家交流。 怎麼樣,親愛的老作家,我會不會評論呢?你要把眼睛睜大,耳朵打開,把心門也敞開嘛! 我們身邊還有文友提到:「老作家就不要再參加文學獎了吧!不得獎還好,反正也沒人知道。要是得個小獎甚麼的,難看……。」云云。 其實,從某種角度看,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你記不記得--幾年前,你那篇〈迷溪記〉獲得時報文學散文獎,那位時報高階主管的頒獎人當場說:「這個獎怎麼頒給老作家黃克全?我們是要獎勵新人的……」此話一出,你當下擺出一張不以為然的臭臉,我在臺下是又氣又尷尬……。有時候,我坐在我們家這一大片書牆前面發呆,心想,這幾十年,我傷了眼睛、白了頭,累壞了身手,為的是甚麼呢?可我一轉念,又覺得,生命中有一畝文學田地可以耕種,一直到老,這一生便也值得了。 ●黃克全:(笑)那位時報高階主管講的話,道理在我看來,一方面頭頭是道,可另一方面是頗可笑的。我們老作家假如有突破性作品,應該再參賽,作為供後輩超越的典範或說參考不是?至於說老作家沒得獎,或者排名在後,不好看云云,這是一種不足取的虛矯心態。我也看過某徵文得獎作品,佳作居然比前三名優秀,不過表示評審眼光、口味各有差異罷了。 我對妳的文學觀感和評價,現在暫且不談。我先提一下國學,妳的國學是屬於那種百科全書型的,每一樣都大略說明,但不構成一個整體體系。我呢?我只能偏知一二,但我自覺能管窺這一二的某種堂奧,譬如對宋明理學,我揣摩出理、氣之學不過是一先驗本質、一後驗存在之學的對立,而這種二元對立是表面的,骨子裡必須互相支援才行。但現在也先不講這個,我們先來談談別的不傷感情的事情好了。 ●王學敏:什麼是別的不傷感情的事情呢? ●黃克全:譬如說我或妳,怎麼踏上寫作這條路的? ●王學敏:那你先講,你是專業作家嘛! ●黃克全:倒是,我大概是金門籍作家中,唯一長期專業作家。大學期間,我在中壢的榮民工廠上過一個月班,輔大畢業那年,在書評書目社擔任文字編輯三個月,再幾年,到文訊代過一個月班。四十多歲那年,我也在新竹縣新豐鄉的「忠信高中」資訊中心上過一學期的班。從此再也沒上過班。忠信高中這職位挺有意思,實際上是對資訊中心這個單位的所有老師,作文學方面的培訓。當時,找我過去的資訊中心主任尤黎明老師,喜歡把每個禮拜一次的上課稱作「心靈課程」。資訊中心裡的老師和員工,絕大部分是電腦資訊方面的背景,對文學與人文知識較為缺乏。我準備的課程很多元,從修辭學到心理學、宗教、哲學都有。記得有一次,我甚至還跟大家談到蒙娜麗莎為什麼微笑這樣的題材,當然我採用的是佛洛理德的觀點。後來我離開那裡,有一部分原因是主任尤黎明老師,別誤會他對我不好,不,我沒遇過這麼禮遇部屬的長官了,他給我比新進老師高不少的薪資待遇,引來別的老師側目、議論。更過份的是,我每個星期只對老師上一小時課,其他時間完全自由。我大部份時間閒坐在自己位子讀自己的書。離開那裡,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緣於我和尤老師的宗教觀點有很大歧異。有一次,我借給他讀齊克果的《恐懼與顫怖》,這本書講舊約創世紀裡亞伯拉罕為什麼獻祭其獨生子以撒的故事。過幾天,他把書還給我,我問他讀完了嗎?他回答我這本書他看不下去,齊克果的觀點不過是猜測云云……。宗教心靈原來是最寬容的,然而卻又弔詭地充滿如此絕對性的偏執,令我喟歎。《恐懼與顫怖》才短短三、四萬字,他不讀完就下論斷,殊不知齊克果是個最虔誠的基督徒,譬如他提出得救唯個人說,就是基督教義的精隨之一。但在我這邊,或許,我離開不為了尤老師,終究是為了我自己吧,我還是無法適應朝九晚五的生活作息,我是個崇尚自由的人,作家的心靈和精神都必須是完全自由的。雖然尤老師尊重我的宗教理念,但我教的是心靈課程,自己覺得沒意思嘛!而且那時候我寫作很勤快,有許多構想待完成,上班至少在精神上帶給自己壓力,所以,不久我便辭職了,又回到了專業作家這條路。 ●王學敏:你自豪於作家的工作? ●黃克全:不如說我鍾情於自己的寫作。我的思想隨時在變,或是說正反兩種同時存在,一方面,寫作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世上無數職業、工作中的一種,另一方面,嚴肅的寫作,是整個內在靈魂的投入,是很莊嚴且艱難,相當於搏命的,這給了生命意義、價值及尊嚴。一般人是難以了解這些的。而我自己當然很矜傲於這份活兒,這精神支持了我,不然在常年清瘠的寫作生涯中,也難以繼續走下去了。妳呢?妳在早年生活優渥的環境下就開始寫作,寫作對妳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王學敏:我的寫作動機很單純。我是因為孤獨而走上寫作這條路的。弔詭的是,幾十年下來,在寫作這條漫漫長路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孤獨了。有時候,我非常享受這種因為寫作帶來的孤獨感。因為,唯有在絕對孤獨的狀態下,我才能遇見最真實的自己。 也許你會問:遇見最真實的自己,就怎麼樣了呢? 我這就告訴你:遇見最真實的自己,是一種極歡喜,又極悲傷的情況。我時常這麼揣想著,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就是弘一大師李叔同先生說的那種「悲欣交集」?最奇特的是,最真實的那個自己,常常認不出生活裡的這個自己;甚至不太想搭理這個知書達禮、懂得人情世故、社會性的自己。我想,我內心深處的悲傷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吧? (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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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書法課
幾日前,在社群網站看見詩人劉定騫分享他兒時上書法課的經驗,令我不禁想起我童年所上過的那些書法課。 我們家的鄰居是位退休老師,他們家的春聯每次都是他親自手寫的。依稀記得是我小一的時候,他在社區辦了免費的書法課。於是吃完晚飯後,父親便帶著我去參加。 當時還懵懵懂懂,對寫書法這件事不甚了解,只對著發下來的用具覺得新奇。宣紙、毛筆、墨汁、墊布,還有一個裝墨汁的小碟子,對當時的我而言,只覺得寫個字工具這麼多,未免也太麻煩。不像鉛筆、彩色筆,隨意握在手上就可以開始亂寫亂畫。老師先教了握毛筆的方法,接著要大家練習寫「一」這個字。現在想想當時的我好像連一寫的都不怎麼樣,總是抓不到上挑的弧度,不是太斜,就是太平。回家後,父親找出幾張特別的紙,是專門練習書法用的。只要用筆沾水寫在上面就可以看出字跡,而且會自然風乾消失。他要我自己在家裡練習,於是之後的日子,有事沒事就會拿出來寫幾個字,但更多的是旁邊隨興的塗鴉。比起認真練字,對當時的我來說這更像一種玩樂。 升上三年級後,學校有了正式的書法課程。在第一堂書法課,國文老師同樣先教了基本的東西,但我也僅僅比同學先學會了握筆的方法而已,寫字的技巧還是一竅不通。後來在升上高中前的求學生涯中,一直有書法作業相伴。在我五六年級時,同儕間流行一種偷吃步,即先用麥克筆在作業本上寫出書法字的骨架,之後再用毛筆跟著寫。我當然也用過這種招數,不過寫出來的字也就普普通通。由於很早就意識到自己不太會寫書法,因此升上國中的我更是自暴自棄,每次的書法作業乾脆用「畫」的。總是拿著帖子「臨摹」,嘗試描繪出字的樣子。就這樣直到高中,再也沒有書法課和書法作業。 回想學書法的這段經歷,雖然有些荒謬,不過卻也充滿笑聲。不是嚴肅的,而是有趣的。父親的字一直都很漂亮,硬筆字是如此,書法字亦然,但我卻一直都沒有得到他的真傳,直到現在也依舊是如此。兒時的我,看到書法寫得很漂亮的同學,內心總是羨慕與憧憬,也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字一直寫得不好的緣故吧。 由於書法只存在於我國小國中時期,某個程度來說,它也象徵著我的童年。身為大一新鮮人的我,如今已鮮少碰到書法相關的事物了。妹妹也將邁向沒有書法作業的高中。家中的筆墨紙硯依舊陳放在櫃子上,下一次再拿起它們,不知道是何時呢?又或也許是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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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第五章 島嶼的資訊是封閉的,尤其是一些較為敏感的事情,或是牽涉軍方的案件,幾乎都是保密到家。知情的人士只能私下聊聊,如果膽敢公然地在大庭廣眾大放厥詞,一旦讓那些狗腿子線民抓到把柄,他們會立即向反情報單位密報,除了有獎金可領,當事人也會被傳喚去問話。如果不配合,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們會隨便找一個藉口、安一個罪名,思想有問題更是常見的名詞。因為它既看不到、又摸不著,別人腦裡所想的他們真能一眼看穿?或是憑著幾句批評時政的話就認為他們思想有問題? 在戰地政務體制下,在保密防諜遍佈線民的氛圍下,島民不得不噤若寒蟬,惟恐無端被叫去問話,再加諸一個思想有問題的罪名,然後移送檢調單位偵辦。一旦說錯一句話被他們做成紀錄便是證據,在鐵證如山之下,想不進軍事看守所也難,要不,就送去管訓。他們把管訓單位賦予一個文雅的名稱叫「明德訓練班」,不清楚的人或許會誤以為是一般軍事課程訓練班,裡面有通信、衛生、兵工、運輸、工兵、化學、砲兵……等兵科的專業訓練,想不到一進去才知道是人間地獄。 它是由金門防衛司令部掌管監察的政三部門,派身強力壯的士官擔任輔訓任務,專門管束軍中所謂的頑劣分子。 (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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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之歌│船型堡
后扁和寒舍花之間 防風林與軌條砦交錯的海岸線 蝕銹的航空母艦 無聲地守著小島的春天 北風呼嘯過高粱田 單號的炮火在四周響遍 搖晃在台灣海峽的據點 夢境和真實紛紛淪陷 稚嫩茫然的青春少年 成為三班三十八人中的一員 光火在天邊接吻的瞬間 想望著繁華台北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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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二重奏
●黃克全:跟妳結縭九年,從起先以為妳是個縱橫職場的現代都會女子(我第一次看妳洋洋灑灑的資歷,不由縮了一下脖子,我自己可是跟妳分站兩個極端的標準宅男,我這輩子上班時間,加總大概八個月)到這九年以來一點一滴的實際生活,終於體會到妳不凡的國學底子。 ●王學敏:(搶白)還有文學。 結婚9年,我時常問自己和你結婚,是嫁給你?還是嫁給你的文學?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的答案竟然是後者。朋友問我:「王學敏,妳是甚麼機緣嫁給黃克全?成了金門媳婦?」我總是笑著回答:「因為八二三炮戰。哈哈!」 我出生那一年,發生八二三炮戰,我三舅正在金門服役,外婆擔心得血壓飆高到180。媽媽寄了幀我的照片給三舅,等等看台金郵件還通不通?能不能收到他的回信?好讓外婆和家人安心。三舅回信簡單說了幾句:「在金門,平安、勿念,恭喜姊夫、姊姊喜獲麟兒。」他以為我是男生。我的照片一歲就登陸金門了,是不是早就命定要做金門媳婦呢?同學又問:「就算是注定要做金門媳婦吧!你身邊也有不少金門籍的男性朋友?怎麼就選擇嫁給黃克全呢?」 這就要從我「抓周」講起了──小時候聽大人說,我滿周歲那天「抓周」,媽媽和親族長輩們拍著手,叫喚我的小名:「小太陽──這兒、這兒」「小太陽──抓這個、抓這個,這個好!」大家圍著我,努力地引導我去抓金鎖片、金元寶、金壽桃、玉如意……象徵福、祿、壽、喜的吉祥物。只有爸爸一個人站得遠遠的,手臂環抱在胸前,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他的下頷來回輕撫著,陷入沉思。爸爸出生在中國北方大戶人家,聽說他抓周時,一把抓住曾祖父從書房案頭上即興取來的古董短劍,當時在場的親族長輩一片駭然。曾祖父挨了太祖奶(曾祖父的娘)一頓好罵。太祖奶喝斥:「短劍既危險,又不吉利,殺氣騰騰的算啥名堂喲!寶貝小重孫緊抓著短劍不放手,這娃兒長大以後要做甚麼營生呢?」偌大的廳堂上一時鴉雀無聲,親族們面面相覷,氣氛肅穆。不料曾祖父依然面帶微笑說:「這胖小子生得這麼結實,大手大腳的,長大了保家衛國,學學衛青、霍去病、狄青、楊家將……蓋世英名、萬古流芳,豈不大美大好!」這一番話更惹得太祖奶大大氣惱,當下喚貼身婢女春花,攙扶她下廳堂回房去了。王家二少爺抓周禮就這麼草草收場。沒想到爸爸長大後真的投筆從戎,加入十萬青年十萬軍抗日行列,報效國家去了呢! ●黃克全:妳最後抓到甚麼了?兜這麼大圈子。 ●王學敏:你聽嘛!精采的來了。突然,二姨爹驚奇地嚷開來:「嘿呀!小太陽抓到派克鋼筆了!」。爸爸回神笑著點頭,連聲說:「好──好──」「抓到派克鋼筆好,將來以筆當劍……」媽媽有點失望,但也勉強說了句應景話:「小太陽抓到鋼筆,長大以後當老師也不錯啦!」長輩們在一旁不太自然地陪笑,嘴裡不好多說甚麼,但從他們眼巴巴盯著桌上那些金元寶、金鎖片甚麼的,臉上充滿惋惜與慨歎,猜他們心裡頭八成是這樣想的:「這孩子福薄,放著榮華富貴不抓,抓支筆作啥咧!長大難不成要當作家?有的苦頭吃囉!唉……」 親友們怎麼也想不到,抓周抓到派克鋼筆的小太陽,長大以後,憑著手上的一支筆,當上世界第一大廣告集團的創意總監,公餘之暇也寫詩、寫散文、寫小說,生活過得十分愜意。曾經受邀至輔仁大學、中興大學給大四學生講廣告創意課程,到修平大學、國防醫學大學、中央大學對碩、博士研究生講「文學的力量」,學生們很喜歡聽我講課呢!中大碩博士研究生交出26份報告,聽說是破天荒交報告最多的一次,還給我這個講師打了非常高的分數。 我四十出頭歲就退休,應年輕學子要求還開過創意私塾班,教出幾位在現今廣告界赫赫有名的創意總監、企業CEO。當年媽媽那一句預言:「小太陽長大以後當老師也不錯。」雖不中,亦不遠矣。 咱們中國人的「抓周」還真準!我抓到派克鋼筆,除了自己愛寫、愛畫,最後,把自己也嫁給你這個搖筆桿的專業老作家了。 我嫁給你,真的是嫁給你的文學來著。從我們的好朋友楊樹清的留言本上,看到你題的那詩句:「臨水,你是波光」,這文學的第一類接觸,在我心裡埋下了女子頭昏(婚)的種籽。之後,216則手機文學對話短訊,愛情短跑無聲談,三個月就和你走進教堂結婚了。 想想我們倆結婚後,刀光劍影,文人相殺。「當現代派遇上抒情浪漫派」戰況慘烈啊!還記得六○年代兩位大詩人余光中和洛夫兩位老師「靈魂的富貴病」和「靈魂的蒼白症」金鐵交鳴、激烈的論戰吧?你和我,水火難容於一室,分分合合,分了又合,說穿了也全拜文學之賜。不是嗎? ●黃克全:唉……。 ●王學敏:唉什麼唉!(停半晌,盯著黃克全)其實,你身上有著那麼一種非典型的文學驕傲。 ●黃克全:我身上哪有甚麼非典型的文學驕傲?不要胡亂給我貼標籤喔!從來沒聽過甚麼非典型文學驕傲!」 ●王學敏:所謂典型的文學驕傲,就是文人在他文學作品獲得重要文學獎,得到大榮譽、大肯定,有好名聲的時候,會感到驕傲,或者表現出驕傲。而你身上的非典型文學驕傲呢!非常奇怪。你這大半輩子寫作生涯裡,得過大大小小的文學獎三十多次,但你倒不以此為驕傲。你總是在被我指出你文學作品裡的錯別字,誤用典的時候,非常誇張地表現出不可一世的驕傲。你立刻會跳起來吼我:「妳懂甚麼?我是專業作家耶!……」「妳不懂,就不要在那裡指三道四的。……」這就是我所說的,非典型的文學驕傲。 你自己憑良心說嘛!婚前,我是你口中多才多藝的氣質美女;婚後咧?立刻淪為你眼裡的文學糾察隊長。我成天抓你文章裡的錯、別字、不適切用典、人名張冠李戴、事件年份錯置……,是你最痛恨的,不是嗎?我時常抓你一稿二投(有時是因為你記性不好,有時是你不敬業、文德差)。這也讓你恨我恨得牙癢癢地,對吧? 更好笑的,是你最常對著我哀號、感嘆我怎麼就不能學學人家誰誰誰的老婆呀?無論老公說甚麼、寫甚麼、做甚麼,她總是微笑附和、點頭同意、拍手贊成。妳怎麼就愛跟我作對咧?真是的……。 對於你這些話,我只能千篇一律、義正詞嚴地回答你,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嘛!我既然看到你寫錯了,就不能不把我知道的正確資料告訴你啊!我是你老婆耶!是與你榮辱與共的生命共同體。我可不能由著你出錯,貽笑大方,我也跟著丟臉。 你幾次惱火,說做我老婆,就老老實實做個溫柔體貼的好老婆。我不需要娶一個女人來對我的文章指三道四的。我可是專業作家。 可我是高水平讀者。不要因為我沒讀上中文系,你就瞧不起人。我十一歲就寫出一首古體詩--唱和王維〈鹿柴〉五言絕句……。你咧?做學問要紮實嘛!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而且你記性又差。你記不記得,你得梁實秋文學獎首獎那篇〈生死簿〉,我幫你校對出許多錯別字,你偏不改,當時你就叫我裝笨。結果咧?呵呵!頒獎那天,有一位評審老師在臺上頒獎時說:「你文章是好,但錯別字太多,下次再這麼多錯別字,絕不再給你首獎。」你忘了嗎? 你老愛批我文章不夠潑辣,詩,也軟綿綿的,這樣寫稿沒前途。可是羅門老師、蓉子老師說我寫得不錯,洛夫老師喜歡我的幾首小詩,用毛筆寫成一幅幅書法作品送我、余光中老師為我的小詩集寫推薦序……,這些事你都看在眼裡,但你就是繼續批我。 再說,不管我寫得好不好,我有鑑賞力是真的。我對你的作品提出一些看法和建議,你不要輕忽才好。 ●黃克全:哦!那我問妳,我會寫評論,妳會嗎? ●王學敏:你那非典型的文學驕傲又發作了。我是謙虛,賞讀文學作品之後心有所感,我不說是評論,我只說是讀後感。我這樣說,你可聽懂了? (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