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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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女孩的圖書館
圖書館在校區建物的最高處,坪數不大,依牆排立的六層書櫃比我高出一臂長,館內有個位子,不屬於誰,替代役輪流在這操作借還書作業,或者泡杯咖啡,開始一日讀櫃讀冊的備勤時光。 每日中午會有四個女學生來這做「志工」,協助學弟妹的書籍借還與整理書架,午休屬於她們相聚聊八卦的紓壓時刻,習慣將門戶緊閉,開啟YouTube點唱,書牆時常吸收不完全他們獅吼的笑聲,而我,繼續喝著咖啡,或者插幾嘴「這本書是在那櫃」,「那疊書擺整齊」,「妳們老師哪有那麼壞」,若有若無,這已是最合諧不過的美好時代。 四個月前,踏入服勤單位的第一天,學長說:「你之後中午坐圖書館,會有四個六年級的很難搞,可以罵,但是她們不會聽,不要理她們!你不要被嚇到!」帶著表情闡述一樁關於惡魔的詛咒,腦內出現周星馳《西遊:降魔篇》中以《兒歌三百首》將妖魔循誘為善的畫面,心想「我這唐僧的使命,必達!」翌日午飯後,帶著緊張且生疏的好奇心逐層參觀學校教室,樓梯間聽見起落不定的笑罵聲「快一點,會不會排隊,過去──說不聽」,湊近頂樓寫著「圖書館」的門縫,七八個低年級學生捧著書列隊受訓,「跟你說過要把有條碼的翻過來──這樣怎麼感應──後面都是人,你害的!」四個女孩還沒空閒理我,其他小朋友們窸窣指著誤闖的「新的替代役哥哥」。 人群散去,四個帶殺氣的打量著我,「我們老師說你是博士,難怪看起來跟老師一樣老」,「嗨,你應該有聽說過我們吧!希望你是好一點的替代役」。她們有足實的丹田,每句無不震耳,「來…讓我認識你們四個美(惡)女(魔)…」對著名單與人,分別是會派出去演說比賽的姿姐、無怒不爽的苡姐、瘋狂愛笑的郁姐、最為「像人」的襄姐,她們自顧跟我抱怨學校古今所見到的人,我看著架子上的書是歪殘不齊的傷兵、橫屍遍野的寂寞、還有無家可歸的嘆息─這是一間戰爭過的藏(停)書(屍)室(間)─一面聽她們為我上的第一堂課「校(怨)史(念)」,一面重整每個櫃架上不成體統的藝文氣息,抹布擰了幾回,十月的陽光讓拖洗後的地板深呼吸,叢書依次遞減,排面標齊,如一場中規中矩的閱兵大典。 「你真的很奇怪耶!第一次看到有人拿抹布擦書櫃!」苡姐睥睨地說。 「舒適的閱讀空間,不是很讚嗎?」 「擦那麼乾淨要幹啥?妳們看,他在拖地!潔癖狂!」襄姐指著我肩膀不以為然。 「對了,你們把書上架後,要把書的排面拉齊,不然大小不一,畫面難看之外,小本的會被擠到裡面!有沒有去過臺灣的大書局,就是要那樣有品味的擺書方式!」軍中的餘毒尚在,精神答數很適用這兒的氛圍,只差我沒有「雄壯」的體魄以展現「威武」的氣勢。 「我媽媽說五根手指不同長,各有個的優點!幹麻要整齊!看我把它們推進去!」姿姐帶著小跑步把書本隊伍亂了序,「替代役,不要管那麼多,陪我們聊天就好了啦!」 頭兩週,她們無動於衷,次兩週,我挑出書櫃內錯置的書籍、盯著她們善待萬物的生命,再以一個月的時間隨時觀察四個女孩在借還書作業時的態度,「為什麼都要用吼的?妳們是志工!發心的服務!」針對苡姐的丟書與不友善,讓人生氣,「如果妳們這麼不適任,我會向老師反映!」她們似乎有被一波波的嚴肅指令控制住,再來的一個月,化一的書面各就各位,咆哮失控的情緒越趨壓制,郁姐選擇在最和樂的當下向我說:「我們如果繼續表現好,可不可以有禮物?」 「學期結束前,維持表現,就可以有…妳們說要什麼?」很樂意給予積極主動的獎賞,即使她們沒提出。我發現這空間恢復「人」的生息,病懨懨的閱讀心情一概掃除,傳說的「魔」歷經幾個月的「磨練/磨合」成了一種身為學長姐的「模範」。 她們曾有的邪惡是為了讓你注意,她們爆衝的情緒是為了刺激生活的安逸,她們需要「對話」而已──輪替交接的役男在這間國小的圖書館來來去去,我不是最特別的那位,但是只要你願意站在她們的角度理解事務,又能身體力行以實踐待人接物的理智,不用更多的教條道理,都能耳濡目染,失序亦可調理。 四個月後,寒假剛結束,我與她們緊閉在圖書館內,她們說著畢業之後的傷懷,談著那個某某臉紅心跳的暗戀,此一刻浸泡在咖啡杯的我發現她們的沉默,那些女孩對我說:「我要繼續當圖書館志工,拜託,替代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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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憶婆婆
她的話言猶在耳,謂之我的嘴巴不夠甜,生得漂亮沒內涵,與她緣淺只能怪上蒼,但無論如何仍舊感恩她生了個兒子讓我做丈夫,賺了長期飯票不必出外曬太陽。而挑嘴婆婆氣死媳婦,我怨過恨過但日子總是要過,心裡很怨嘆、嘴巴還是要叫娘,回應與否,除以德報怨又能奈何?而這輩子婆媳聊過最多話的時光,莫過於她生病期間,談過去、說現在、恐慌沒未來,除冀望我將她打扮漂亮,並一再懇託回瓊林掌管,臨終前的認同和肯定,不忍她有所遺憾,亦不願家族難看,承諾努力其願,但時至今日,我的心裡仍然打了個問號,這個家的重責大任是無人願承擔、還是我通過考驗?夫家兄弟有二人,婆婆走後,公公、大娘姑、大伯夫婦及我夫妻倆,在大娘姑主持的緊急會議下,無異議通過從此由我當家,這沉重的負荷,不是金錢所能衡量和左右,未來日子還很長,能力與體力是否擔得起,願婆婆在天之靈助我一臂之力。 人盡皆知瓊林媳婦不好當,當家這沉重的字眼,不如以奴才來形容自己較實際點,甚且「會做大家真清閒、袂做大家距灶前」,會的人出嘴、憨的人出力,而既已肩負日後的重責大任,我必須快速而公正地處理多項事務,首先是婆婆當家時,公公無實權,而我從此必須給予他尊嚴;公公健在,我雖當家、但不做主,爾後的歲月,以公公為主軸,凡事尊重,而蔡家產業依舊登記在公公名下、公公在金門的生活起居,我們夫妻負責照料。婆婆的手尾錢,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內孫、外孫,不分男女與內外平均分配。至於答謝範圍,村落除奠儀之外,其餘沒有答謝毛巾的前例;當我聽到一些異樣的聲浪時,因此而改寫了紀錄,將這不合邏輯的規範,付諸實際行動,我的理由為「白包」是錢、高架花籃、毛毯、罐頭塔、花車……,通通都是花錢買或租來的,友情與心意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甚且每個人的經濟狀況不一樣,無論來人如何,不能厚此薄彼,必須通通答謝,且在每條毛巾裡面附上一條紅線。而風俗中做給活人看的戴孝,兒子在袋口繫麻布、媳婦於左臂別白花,省略此一規矩,甚且生前給她吃一顆土豆,比死後拜豬頭還來得有意義。而忌諱喪家者大有人在,當姐夫在路上出了一點小車禍,公公疼婿心切,至廟宇焚香請示神明,但因「見刺」的緣故,亦惹了話柄;另一半服務榮民,有些人知道他死了娘親,直截了當地說有事在屋外談就好;至於我的這身黑衣裳,多少親友視而不見,好像看到鬼一樣,身為喪家的我們,不需離群索居,但自重就好。隔鄰堂姐在眾目睽睽下、謂之祖母生前醃豆豉、婆婆以壞甕跟她娘家換好甕,年代久矣,我尚未入門,但表示倘若真有此事,必物歸原主,並請她擲筊但無意願,而居家三樓半的透天厝,我翻遍每個角落、亦詢問諸長輩,均說無此事,爾後冀望任何人的任何事在當事人尚在人間時,攤在陽光下,昏迷或西歸之後均死無對證,身為媳婦的我亦無力。至於古董之謎,真偽難辨,如今身處何方?無法請婆婆跳出墓穴說清楚、講明白,恐怕就要請示境內神威顯赫的眾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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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腦與左腦的對話
剛看完黃克全寫的「鏡深」,套用裡頭的一個角色喚做石三人的,我想,我和他一樣,常一個人走在路上站在街角,卻會出現不同的語調聲音想法,他們互相競逐,就如孔雀一般爭相開屏,誰也不讓誰一分地攻城掠地。我回回放眼望去,都有著二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但他們是用同一雙眼睛看,一酸一鹼地各自解讀。習慣性地搶著發言權,都希望能掌控身體這個我。 我一路爬山的時候,沿途有很多的詞句一直充斥腦海,可是閃過即逝,無從記憶。很多時候覺得應該拿著錄音筆,才有辦法記錄自己心裡的悸動,但右腦只跟自己說,卻不同意左腦派遣嘴巴來傳達。所以夜裡,我常無法入眠,因為右腦正活躍,只要有一丁點的情緒,好的不好的,開心的難過的,它就開始做起文章來;有時候長篇大論,有時候吟詩弄墨。或許,我讓它白天耗掉精力,夜裡就不會吵我。 如果你也有一顆需要舞臺的右腦,而你平常都只給左腦發揮的空間,那它們想必是衝突糾紛不斷的,讓你每天左支右絀狼狽不堪。而左腦是笨絀不機巧的,它只知道護著你的行為,讓你能完成生活中的所有需求,讓你可以安適的過每一天;而右腦呢?它每天充滿幻想,不切實際地想奔月,想化成點點梨花,想逐風踏浪騰雲,風花雪月都是詩。哪裡知道淋了冬雨是會感冒,只陶醉在秋風蕭颯使人愁裡,還咕噥著巴山夜裡秋池漲,此夕此心只有李商隱知了。 「但飲了秋雨空了肚囊看你明天哪來力氣登泰山?」 「你何苦這般定要拉扯瑤臺月下西山?」 你不知嫦娥望著碧海青天之苦嗎?人間有情唯春庭之月,每年春花一謝,婆娑著雙眼照看著落花,深恐它害怕。那你呢?吃飽喝足了,眼耳口鼻薰陶陶了,睡飽了,不愁吃穿了,不擔心明天少米缺糧了,可以高枕無憂了,但你真的無憂了嗎?你心裡沒有任何意念嗎?你看到美景不會想要歌誦嗎?你不會想要和人分享一天所見所聞嗎?你可以不讀古人詩書嗎?你對於過往不會好奇嗎?你不想知道歷史嗎?你怎麼可能吃飽喝足了就認為自己盡力了?你不會想要買古董藝品展現你的成就?當你下手前你不需要研究作為投資的綱領嗎?當你三餐無虞之後,你就會有更多的需求,別告訴我你對我有多麼不認同。我只是在為你的未來鋪路,造就一個成功滿足平衡的殿堂,如果你還是認為我是多餘,那只是因為你能力不足,還無法享受這樣的美好,你徒然屈從於功利,卻不肯給你的心一點點的溫柔,給世人更多的同情,給同儕更多的憐憫。你是常勝軍攻無不克,你有很多的財富,但卻每日裡愈覺空虛,因為你為了所謂的成功,戴上一張又一張的面具,一張在家裡,一張在公司,而最可悲的那張在客戶那裡;等你登頂了,你又為別人裁製一張張你想要的面具,這事你心知肚明。 你知道你的身邊身上到處都是虛偽,你在高級餐廳裡談笑風生,回到家裡的豪門大院,卻怎麼想起的都是家鄉裡那一朵無憂的牽牛花,在晨風中招展搖曳,伴著你赤腳走過的上學路。當你午夜夢迴,再沒了玻璃鞋,赤裸裸地躺在柔軟的床墊時,你眼角那滴含著的淚水是為了誰?你那徘徊不盡的兒時舊夢,難道對你沒有一點苛責?你那縷依然赤心赤忱的靈魂,沒有飄在空中冷眼看你?你如何能夠好眠?紅酒白蘭地威士忌,一顆又一顆的安眠藥,藍色小藥丸,綜合維他命,你吞了什麼來荼毒你的身軀?但你吞不下真實的自己。還要笑我無病呻吟嗎?還要說我談詩論詞有什麼意義嗎?還要不屑喝一杯茶的寧靜嗎?你想想啊! 看倌,我不過提起一點抗議,它就連珠炮的殺個不停,難道我追求功成名就有錯?我在社會上名利雙收,我也會佈施功德,我努力上進賺取財富是正當行為,雖然有時候會使一些小手段,但你也知道商場如戰場,運籌帷幄乃兵家大計,洞燭機先防範未然,這不是一般人都做得好的,我可是熟讀孫子兵法,胼手胝足努力一生才有今日,我讓家人住豪宅有錯?開名車有錯?不然賺再多的錢要存銀行生利息嗎?有錢才能花,日子才會好過,你以為我喜歡一天到晚在飛機上過了白天換了黑夜?我也想舞文弄墨,過過文人雅士的生活,但那只能拿來應酬,吃不了飯餬不了口,所以能做做樣子就了不起了,為什麼還要花時間研究?我哪來美國時間想那些花草,看那些天邊雲耳邊風?你不知道景氣有多差,生意有多難做,隨時一個不小心就栽了跟斗,誰有心情聽你平聲仄起的詩作? 好說!那你賺了花用不完的錢來做什麼?你把所有的資源都用盡了,大家都足夠養家活口,你卻還是苛刻待人做什麼?或者你為何不留點錢財給後人賺,自己生活享用也已足夠,為何還要讓自己忙碌不堪?每天煩心事忙,卻不肯留點時間給自己!你以為你這一生是來成就什麼?你不是賺錢的機器,兒孫的未來自有他們的天地,別再拿別人的人生當作你人生的藉口!你只是害怕停頓,害怕沒有人交遊,害怕下了舞台從此落寞!害怕讓我當主宰你就脆弱!我感動時掉淚有何不妥?我難過時自然會悲傷,快樂時自然會笑,我心情好時會手舞足蹈,我有新發現就急著和人分享,我對人沒有戒心,這樣簡單平和的生活有什麼不好?你夢裡不斷招手的那個小孩,一直在跟你說些什麼?何妨留一個清醒的夜,放下斑爛奪目的炫光,赤條條地面對自己,想想,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人生要的究竟是什麼? 是擔心留下的不夠,還是害怕帶不走? 他們又吵了一回,怎麼說都有道理是吧!其實連我要怎麼寫這文,他們也仿了華山論劍又比劃了好幾回,我匆匆落筆說是幾經斟酌,其實我早想讓他們閉嘴,只可惜我連要他們閉嘴也都無能為力,只能把他們的論見一一陳述,留給公判了。 再問一下,究竟誰比較可人呢?我究竟該聽誰的呢?這街角的風有點大,可以先回家暖暖手嗎?或著我們也去檸檬桉林找夢冬問問!果陀會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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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園舊事《迢迢歸鄉路》後記
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連載這二百多個日子以來,每天清晨我都以充滿期待與希望的心盼著它的降臨,因為這是我嘗試的第一篇小說。 從十六歲開始學習提筆寫些學校作文課以外的作文,其中以散文居多,偶而也曾寫過一些不能稱得上是詩的分行散文,卻始終不敢動過任何寫小說的念頭。在動筆寫《迢迢歸鄉路》時,我常問自己:已過花甲之年才學習寫小說,是不是太晚了? 之所以有寫這篇小說的念頭,是由於在我從小生長的環境中,有幾段動人心弦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久久無法忘記,一再的激發我將它訴諸文字的衝動。 懂事的年紀開始,就親聆家鄉父老述說日據金門期間在家鄉所發生的種種往事,以及民國三十八年古寧頭戰後所發生的零散片斷,這些都是在我周遭所發生的一些人物故事,有的是小時候聽來的,有些卻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實,每個片段連接起來,就是這個大時代的小縮影,我常想,如果不能把它記錄下來,就會辜負了孕育我們的這塊土地與我們生長的這個時代。 就在這樣一個動機下,我決定用小說的型式來記錄這段家族故事。 在開始動筆之前,我曾嘗試把故事的內容說給朋友們聽,大家都對這故事的內容情節很感興趣,這更增加我提筆書寫的勇氣,只是我缺乏寫小說的經驗,唯恐自己無法把這篇小說表達得如故事本身那麼生動,「或者說我所寫的這只是一個故事,而稱不上是一篇小說。」我曾不止一次的反問自己,繼而我想,那就當著是我在說故事吧,因為這並不悖離我留下這段記錄的本意。 本書的主角,大部分是已經遠在另一個世界的幾位我的族人們,祂們才是說故事的人,我只是這個故事的紀錄者。 這個故事的完成,我要感謝幾位關心與幫助的好朋友,包括:廈門市閩南文化研究會會長陳耕先生,從他口中諮詢到許多早年廈門的設施和實況,如篔簹港、太古機場與太古碼頭,虎頭山現址,如果沒有這些諮詢,會讓我誤把當年的設施地點和現在湊在一起,那就未免會與現實有點距離了;前同安縣文化局長顏立水先生,從他送我的《同安老照片》專輯中,得識1930年代的澳頭碼頭、供奉媽祖的廣應宮,馬巷啟智學校和吉成照相館,使故事中的某些場景有所依循;在廈門翔安區的小鄭,開車陪我到蓮河踏勘「場景」,並為我解析蓮河的人與事;相識相知已近半個世紀的摯友長慶兄,他是這個故事的第一位聽眾,在寫作前後,他給了我許多鼓勵、指導和建議。 在連載期間,文中有一些文字和內容的謬誤,承蒙許多讀者和好友來電或當面指正,使我在單行本出版時得以勘誤;還有更多每天跟著這個故事度過二百多個日子的鄉親父老,大家對這故事的關心,使我對自己的努力得到些許安慰,特別要感謝這些人的詢問、關心和指正。 最後要謝謝《金門日報》行政、編輯部門的所有人員,讓本文佔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二百多個日子的篇幅;本書已獲得金門縣文化局補助,近日即將出版,一併在此表達我衷心的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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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尾巴
豬尾巴! 能吃嗎?能。 好吃嗎?隨各人偏好。 有其他功能嗎?有,治磨牙。 這豬尾巴外型並不討喜,坊間食譜或各種鄉野小吃也少見它的角色,典型上不了檯面的食材,不過這不代表它跟美味絕緣,巧婦除了無米難為炊之外,只要有東西就能煮出好料理,豬尾巴也不例外。 在我的飲食記憶中,與豬尾巴有關的只有二次。 有句成語「寧為雞首,勿為牛後」,由此延伸,那殿後的會有什麼好東西,「妳不怕考最後一名嗎?」媽媽這麼嚇唬人,就像「吃了雞腳會撕破課本一樣」,只要在我們家餐桌上缺席的東西,媽媽都能說出一堆禁忌來。 其實那是老媽的託詞,真正的原因是她不知如何烹煮,「誰曉得那一支尾巴怎麼處理」,多年後她這麼承認,所以在我們家餐桌上一直不見豬尾巴的蹤跡。 而我唯一吃過的一次豬尾巴是在外婆家,那是舅舅結婚時酬神的大豬公尾巴,整隻豬公都被分食後,只剩一支尾巴還在舅媽陪嫁的新冰箱裡納涼,從來沒人發現,直到清理冰箱時才得以破冰,但冰封了幾個月的東西還能吃嗎?「丟了吧,只不過是根豬尾巴。」大家這麼說。 「能吃的東西丟掉太可惜了。」外婆一貫主張只要東西還能吃就沒有丟掉的道理。 「你們不吃我自己吃。」外婆把豬尾巴丟進電鍋裡,再放些水就按下開關,既然是她自己吃,當然是最簡單的作法,什麼紅燒、清燉、乾煎等等繁複的煮法一概是為了應付家裡一張張刁鑽的嘴巴。 「我啊,好養得很。」一人獨居時我們偶而勸她多注意飲食,她總是這樣回話。 電鍋開關才按下沒多久,空氣中就傳來陣陣肉香,想不到一根豬尾巴也能飄香,主張丟掉的人都有點意外,待起鍋時,只見外婆俐落的在砧板上「剁剁剁」把豬尾巴切段擺盤,再拍幾粒蒜頭放進醬油碟子裡,一盤豬尾巴就上桌了。 沾了蒜蓉醬油的豬尾巴味道清甜,豬皮軟Q又有彈性,絲毫不輸白切肉片,舅舅看外婆配著白飯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夾一塊試試,吃完後不動聲色再夾了一塊:「這東西放這麼久了,我幫妳吃一點。」 有這麼孝順嗎?舅舅嘴巴一向刁得很,這情形有幾分可疑,於是大家紛紛把筷子指向那盤豬尾巴,結果我只搶到二塊。 豬尾巴的另一功效是治磨牙。 妹妹小時候很會磨牙,每到夜深人靜就聽到窸窸窣窣的磨牙聲,媽媽不知哪裡打聽來的偏方,說豬尾巴可治磨牙,於是豬尾巴第一次上了我們家的餐桌,不過那只能妺妹獨享,我們沾不上邊,只是吃了幾次後,妺妹依然是個「夜夜磨牙的女人」,豬尾巴並沒有傳說的功效,有人說方法不對,「要在半夜時把孩子叫醒,然後用豬尾巴甩二下臉頰」,這方法有點恐怖,妹妹在一旁聽了哇哇叫:「我不要。」 所以,至今她仍是個磨牙的女人,而我們也一直沒機會印證豬尾巴是不是真有這個神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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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憶婆婆
淒風苦雨的夜晚,婆婆耳朵彎曲人中翹,跟隨祖先去作伴,她的魂兒飛陰間,我在陽間「頭白」繫額頭,穿上圍絲裙,披麻戴孝在天井,紅磚隔瓦片,做成爐灶樣,上面置菜盤,生米煮成飯、生蛋用木麻黃煮熟;口中哭喊吾母走遠方,從此不得見,直至米飯可插香。而後爬至水床前,哭叫吾母我心傷,頭梳為其梳銀髮,黑巾鑲珠繞髮圈,珍珠項鍊在頸間,每個口袋均塞滿紙錢,金黃色的蓮花被覆蓋在身上;頭部的燃香不能斷,白錢燒在臉盆間,白蠟燭擺一邊,阿彌陀佛聲聲唸。 婆婆的人生已經劃下句點,高壽走陰間,祖厝的大門繫紅布,二月二十六日清晨立即通知她的娘家此噩耗,且於上午挑壽板,人生終點站,選上好的材料讓她舒適在陰間,不畏風雨來作亂;下午大厝來了,子孫跪拜迎接,「吾母,大厝來了,大厝到家了!」待潮水上漲,先淨身,再以三牲、供品擺上桌,尚有炒黃豆與水煮小芋頭,後輩祭拜婆婆後,掀棺蓋,婆婆入殮,庫錢擺滿倉,美金元寶放上面,她的臉兒很安詳,大厝即是她安身的地方,從此她就住在裡面保佑子孫平安順遂均長壽,添丁進財福祿多。因婆婆往生時間未過凌晨,習俗中的三餐均吃過,媳婦必須手持杓子在棺材內輕揮三次,嚷上幾句「吾母,您要吃一餐、留兩餐給子孫!」而後子孫繞棺一圈,瞻仰遺容,闔壽板時刻,四支釘、釘下去,家屬須迴避。而棺木上方先擺放七朵蓮花與紅圓,待卍字巾縫上一○八朵小蓮花後,再取下該物,好讓棺被覆蓋棺木。而佛龕與祖龕前方,亦須擺上三粒紅圓。 守靈方位,男生在龍邊、女生在虎邊;擺設小靈堂,眷屬兩炷香,來賓三炷香,媳婦早晚叫更燒白錢,每天清晨更換一杯熱茶水與三樣新鮮水果來供奉。而三月三日「假頭七」,清晨五點三十分,備妥三牲、葷碗與白飯,婆婆享用一雙筷子一碗飯,五菜一湯先焚香、才叫飯,再燒二五銀和白錢;左右兩側轎夫要打點,飯菜各以小酒杯來盛裝,筷子一雙分兩邊。 三月四日,登記公墓墓地,公婆感情深,婆婆先走、公公痛苦與難過,於心不忍陰陽兩相隔,爾後路途很遙遠,縱然將來做佛上西天,夫妻決定再續前緣,不是嘴巴說了就算,總要有依據供人看;猶如水床間,婆婆指著自己的臉頰,示意公公為其親吻,這輕撫臉頰深情的印記,週遭的感動與激動如浪潮洶湧,無論今生與來世,兩老將緣繫彼此。公公高齡八十七、婆婆八十五,縱然髮蒼蒼、齒搖搖,亦經八二三戰亂,但堅定的愛情不搗蛋,公公疼惜婆婆的心未曾改變,任何事情如聖旨般地婆婆說了就算。我大膽做主,期望先為公公預留一席之地,讓兩人將來比鄰而居,成為神仙眷侶,然而政府規定甚嚴,此一舉止未能如願,只能跟公公說一聲抱歉。 二十幾年的婆媳緣分,婆婆生前將我置於放大鏡下審視,她的「愛之深、責之切」,其教誨與磨練、教了我成長,亦成就今日能獨當一面,原來她的獨具慧眼、用心良苦,是要扶我坐上大位?而只有一個女兒她必須捧在手掌、兩個媳婦亦只能照顧一個,我搭不上她關愛的列車,也只能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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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憶婆婆
元月九日回瓊林,發現婆婆不對勁,急忙將她送醫院,看診作檢驗,醫師視病猶親,明確說明罹癌的病因,囑咐急送台灣做切片,在此過年前夕,冀望一線轉機,願婆婆身體多康泰,平安健康有未來。 金醫服務台,代訂機位與掛號,轉診赴台;頸部腫塊切片及乳房硬塊切片的檢驗結果、證實淋巴癌,且為末期,並已轉移到其他部位,除標靶治療,別無他法,倘若四劑療程全過關,活命三年有希望;當婆婆標靶第一劑順利,確定可以撐過三星期,就在過年前夕,她回來金門團聚。 元月二十五日,當婆婆拖著疲憊的身軀下了飛機,坐在輪椅唉聲嘆息,見面第一句話即是「很怕見不到你們夫妻」,而後直奔金醫急診室,住院休養;除夕當日,接獲婆婆出院的訊息,將她接回家圍爐,老人家身體雖虛弱,但腳踩自家土地的感覺則是踏實的。 推著輪椅,走在醫院的長廊,婆婆遺憾於今年除夕沒有「麵線盤」圍爐,老家的習慣,總在除夕前夕向鄰居購買一斤八十元的麵線捲於當晚以海蚵、蒜苗和扣肉等材料拌炒而成,這長壽的意涵,數十年如一日從未精簡過。今年另一半「做頭」,除農曆十月初六日祭祖及辦桌供宗親「食頭」外,除夕當日尚要準備牲禮、酒、葷碗、「鴨卵柑」到豬肝墓祭拜,隨後將「鴨卵柑」依名單分送宗親。醫院家裡兩頭忙,亦要準備除夕的祭拜祖先,尋覓空檔上市場,三更半夜顧灶房,敷衍不得的麵線盤更是缺一不可,而年節供品早已準備好,數十道的佳餚先讓公嬤聞香,再進入家人的五臟廟;而為人媳婦捧人飯碗,入山觀山勢、入門觀人意,婆婆講話頭,就要知話尾,當她嘴一開,眼睛就要看到她的喉嚨鐘仔,一切當然遵照辦理。當我稟明麵線盤已在蒸鍋等她,所有的祭禮亦處理完畢,她寬心地按住胸口,「真沒想到我的嘴巴還沒開,妳都能照著我的意思去做,把家交給妳,我無牽無掛地可以放心去見公嬤」。 「大人亂糟糟、囝仔愛年兜」,除夕圍爐後,初一摸黑向「天公」與「佛祖」賀年,緊接著拜祖,白飯與素碗,不沾葷,穿梭在各處公嬤廳,人人口中「恭喜發財」與「新年快樂」,說實在,我的心裡快樂不起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當婆婆臥病在床,一向鶼鰈情深的公公在大年初三,突然心跳緩慢,急診後,因心臟衰竭而立刻轉入加護病房,醫師建議軍機後送;二月二號住院,身為家屬的我們全力配合醫護的囑咐,於二月四日即刻將老人家後送赴台;一劑強心針,挽救了公公,老人家回來了,與子孫再次團聚,可是他的心臟卻只剩百分之五十五可運轉。 二月十八日,農曆元月十九日,瓊林老家「祖忌」,才將祭品準備完畢,依序擺放祖廳的供桌上,婆婆已呈現出彌留的狀態,眾人趕緊為她穿壽衣,耳勾垂在耳際間,四枚戒指金光閃閃套在手指上,並且通知她西園的娘家與在台行醫的大伯,而此刻,婆婆竟冒出一句:「肖ㄟ,將阮弄這樣要死!」按理,壽衣應在水床更換,葬儀社考量她的狀況而在房間處理。夜晚,寒意深濃,夾雜風聲,且雨滴順勢而下,冷徹骨底,大伯一家也全員到齊,而婆婆呈現危急狀態,經大伯診斷後,眾人以毛毯包裹身體、將她移至古厝、讓她安躺在水床,始能見到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同時卸下廳旁先人的遺像。而在為她整裝並經過一件件地檢查後,發現少了一件由白綾縫製而成的襯衫,亦即俗稱「貼肉綾」的底衣,而後在水床處重新來過,以達傳統禮俗中福德兼備「好命」的十一層。 不識字的婆婆赴台做切片時,公公與我們均不在場的情況下,於一○三年元月十七日在亞東醫院口述,由大伯代筆,寫了一張所謂的遺囑,當婆婆不能言語,大伯取出該張代筆遺囑,影印多份,並請來叔叔見證,其意大致為存款一百萬作為身後用、七枚金戒給娘家、戒指五錢給坐轎內的內孫:一百萬由代管的大娘姑領出、七枚金戒則於出殯時刻由公公一一贈送、坐轎內孫實得二錢出頭。手環給大娘姑、一條手鍊給先嫁的內孫女、餘戒給次嫁及續嫁的內孫女:手環當場拿給大娘姑;另為一條項鍊及一枚金戒,已由大伯攜回台灣保險箱,日後依先後順序領取。現金十萬當手尾錢:婆婆出殯後,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內孫、外孫已平均分配。郵局有兩三萬、存摺有幾十萬:據代管的大娘姑表示,前者無該項存款,而後者經家庭會議決議,由居住金門的子媳代管,將來作為紅白帖之用。存款一百萬,郵局、農會農保的錢辦完後若有剩餘,給坐轎內孫二十萬,餘者交予公公:出殯費用七十餘萬,長孫為其存款二十萬,另撥出部分經費作為祭拜婆婆之用,因在台灣濟世救人的大伯與春風化雨的大嫂無暇返金,由住在金門的子媳處理,而餘款及農保補助十五萬三千元已轉入公公帳戶及交至公公手上。大娘姑及堂妹們不用出錢:已遵照辦理。一年四節(過年、清明、七月、冬至)大伯各一萬元給小弟代拜:兄弟未分家,遵照婆婆生前的指示,手足和諧護家園、共體時艱顧公婆,兄弟及妯娌已達成協議。 於情於理,婆婆的遺言應交代公公,因他尚在人間,不需如此大費周章,甚且遺囑一事他完全不知情,讓他感到遺憾;或許婆婆體恤公公年事已大,不忍他有所煩憂,而順著公公的意思,我將國語翻成閩南語,在水床邊,當著婆婆的面,一字一句唸給公公聽,婆婆甚為激動,但此時她已不能言語,不解她要表達什麼? 婆婆不吃不喝地躺在水床待八天,擔憂貓兒來作亂,戰戰兢兢不能眠,與她面對面,期望陽間與陰間,通行無阻沒麻煩。而老人家多日眼歪嘴斜,且已褥瘡,亦有密密麻麻的螞蟻在身旁搗亂,於心不忍,在擦拭長案桌後,手持三炷香,香煙裊裊,願佛祖賜平安;當我將手觸碰她的臉,將之闔眼與闔嘴,口中喃喃唸:「婆婆呀!媳婦讓您臉兒順,這樣才漂亮,但願佛祖帶您去西方,沒有病痛保健康,您的頭兒別回轉,眼睛記得向前看。」或許,佛祖聽見我心聲,自此之後,婆婆安詳的睡去,直至入殮做神仙,再也不見青臉獠牙的嘴臉,粉紅的容顏嬌模樣,感覺她比先前還慈祥。 二月二十五日白天,眾說紛紜謂婆婆照顧大娘姑二十餘年,因她身體欠安,於是放心不下,才會過不了奈何橋;為求一個圓滿,我與大娘姑協調,要她回轉婆家,讓養育她的母親心中無罣礙、早日脫離苦海;大娘姑允諾,與我攜手水床邊,柔聲告訴她的娘,今晚她將回家園,爾後與我合作無間感情濃,要她放心做神仙;我則告訴婆婆、身為媳婦的我,欲叫她的掌上明珠回去照料「尪囝」,亦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婆婆就別再為她掛慮,自己安穩上西天,爾後保佑子孫健康都平安,倘若聽見我心聲,今夜就要給答案。該晚,亦即農曆元月二十六日夜深人靜的十點五十分,夫妻守水床,思前想後,我心多怨嘆,思及婚後的入門喜,上要侍奉公婆與拜拜,下要料理家務及幫婆婆照顧兩個姪女,小朋友的口感與大人略有差異、衣物的污漬更難洗滌,每日清晨提著衣服到井邊,嘔吐滿地板,害喜嚴重又多次入院,總被譏笑為愛演又愛裝可憐,終在生產前夕含淚離開,不幸卻動了胎氣,母女差點不見天日。而月子就睡在外頭下大雨、裡頭下小雨的租屋處,躺在地板,濕淋淋的水氣侵入我的軀體,造成今日這副病懨懨的模樣。當年追求者眾,但家規嚴謹,父親既不讓我交往異性、亦二十四小時緊盯,並做主要我嫁入豪門;在家從父我全做到,惟獨婚姻我想自由戀愛,搖筆桿的女孩追尋的對象為風度翩翩、知書達禮、才華洋溢,倘若遇到這樣的男子,我定轟轟烈烈愛一場。我不孝,沒有遵照父親的旨意,與他賭氣下,拿自己的幸福作賭注,在眾提親者中,故意找個完全不認識的男孩結連理,對方的家境更是一無所知;氣急敗壞的父親既不主婚、亦不給嫁粧,而自己筆耕多年,一字一角賺稿費,長年累積下來,足夠結婚的頭尾,直至婚後二十餘年,心中仍感恩於當年副刊博文主編的提攜,讓我的手不空虛,沒有失了婆家的禮儀,婚事全照夫家的規矩,但我這沒學歷與沒嫁妝的女人注定了後半輩子的乖舛。而回首,悲傷多過於歡樂,究其因乃是不孝女自食惡果,當淚濕衣襟地盯著婆婆看,此生婆媳緣竟是這般,好傷感!而嫁入蔡家為人媳、初夜之後為人妻、為人母,該盡的責任與義務未曾逃避與閃躲,對婆婆的守護亦有頭有尾、始終如一。二十餘年的怨恨與悲愁,追究已無用,只是回首心很痛,但該放下的時候總是要放下,喊聲婆婆我的娘,對妳已原諒,放心做神仙!此刻,婆婆在我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貼耳已聽不見她的喘息,手指亦試不到呼吸,於是立刻喚來家人、叔嬸與鄰居,將四塊鋪板除去一塊,同時將婆婆生前交代的十萬塊手尾錢讓她握在手掌。而大廳內的佛龕與祖龕,供奉神明與祖先,神鬼有分別,小心翼翼有分界,佛龕以「茄籮」遮掩、祖龕則在先前開啟,以迎接婆婆與之團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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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陳陽春水彩畫大師……
二○一四年五月十九日下午難得金門放晴天。金門文化局一樓大廳,正在展出聞名國際的水彩畫家陳陽春大師之四十幅包含金門莒光樓、台灣鄉土風味十足及部份仕女之美不勝收水彩畫。副縣長致歡迎詞後,由近七十歲之風度依舊翩翩陳大師帶領數十位參與者,逐幅解釋每幅畫之構圖及經過。走筆至此,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筆者在中興大學藝術中心主任張豐吉教授之引介下,初識陳大師,由陳大師口中知高級水彩紙之品質要求大體為:白度高,厚實,吸水彩性高,顯色性要豐富,可禁得起著色二三次塗刷,紙面不起毛及耐久性佳(紙質不會經時減退及變黃)等特性,方適合高級水彩畫家之用途,並謂台灣生產之水彩紙品質均不及法國生產之阿契斯(Arches)水彩紙好畫。聽罷,筆者時任「造紙學」及「紙性質學」教學工作,立下暗誓,要自行研發出高質水彩紙來。 想罷,請時為筆者碩士班研究生之許志明同學開始從查資料及利用中興大學化學系貴重儀品中心設備分析法國水彩紙之物理及化學性質。重要結果為:高品級水彩紙之基重300克/平方公尺,密度:0.5克/立方公分,吸水性,紙表面強度及顯色性之相關數據。好不易做出第一張水彩紙,經人介紹帶來水彩紙至台北市拜望水彩學會舒曾祉會長,請他試筆。舒會長試筆後說:『郭教授!這可是你學術界做出的水彩紙?說實話,並不好畫,顯色性尤其不好!』,聽完,帶著失望之心,重返台中造紙試驗室,與許同學共商新配方,再三試驗。為期自行有初步鑑定水彩紙好壞品質之能力,筆者特要求趨前至舒會長門下,學習水彩畫之畫法。如此大約近一年後,筆者與許碩士做出品質可比美法國水彩紙之產品,並再送至舒會長前求教試筆。此後,筆者不知經過多少次之失敗,配方有些長進。 有一次筆者將配方較妥之水彩紙送至舒會長前,經試筆後,舒會長面帶笑容說:『此次配方,除紙表面強度略不及法國產品外,其他的性質可比美法國阿契斯水彩紙!』 事隔二十年,因屆齡退休之筆者,偶然在金門欣見陳陽春水彩畫大師舉行水彩畫展,除有一份喜出望外之久別重逢老友之喜悅外,並在陳大師之一番勉勵「何不將你的高品級水彩紙配方試在金門生產,以做為金門之文化財?」期許聲中,做為自勉吧!! (作者為國立中興大學榮譽教授,現任金門大學兼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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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夜雨聲
一樓那個遮雨棚 如同一台靈巧的鋼琴 漆黑的夜 從天空飄落的雨點 觸摸琴鍵 而那多情的雨 有時急迫 有時緩慢 輕輕地彈奏出 一曲 如詩如訴的 初夏的夜雨聲 細細品賞 令人感到 心神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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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記小品
(一)聘金 有位朋友在訂婚在即時,前後兩次的接到一位總以大姐大自居的同事來電,電話那頭傳盪開來著劈頭般且市井氣極重的的問喊聲︰「你聘金喊價多少?你要喊少一點,這樣要殺價才好殺!」/「你跟女方談價碼了嗎?要喊少一點,這樣要殺價才好殺!」 朋友啼笑皆非的,真不知該感謝著這位總以大姐大自居的同事的「真誠關心」或「八卦居心」之所在? 「一個人的素質涵養由此可見一斑;從一個人開口/吐語/話言裡,即可表露無遺。」哲人曾如是言。 而,婚姻的神聖性又豈可是市井買賣般的「喊價」/「殺價」以「成『嫁』」? (二)喪禮 喪禮上,那鮮花花籃旁的署名,讓到場致祭者一個個都看傻了眼? 喔,查究實情後,原來是那愛面子的亡者丈夫以諸許人等的名義自行向花店所訂製囑其送過來的。 但,亡者尚困縛在病榻中時,這為人夫君者卻早已帶有「新歡」公然出遊於公司旅遊行程裡。 兩情相照,怎不讓人嗟噓嘆然? 造假的署名花圈,「真情實意」何在? 糟糠妻病苦中,此人偕同新歡出遊那「景幕」,對那病妻豈有所「真情切意」? 「這不就像是焚化爐在燒垃圾嗎?」 殯儀館裡,金紙一絡一絡的往「焚化爐」裡「丟擲」而入時,有個孩子很是感覺「真情」的「真心」的「真話」著。 一旁正要將那金紙「投擲」入那圈圍而成的「焚化爐」的我,霎時裡,真真覺得,「假做真時真亦假;孩子,你最真純了。」 我,深心嘆然呵。 (三)拖把與快鍋 那男人,從不做家事;卻,極喜愛買回-家用拖把、廚用快鍋。 她說,那拖把很笨重;那附帶的水桶很笨重;我,不愛用此款。我,還是用家裡那輕巧不笨重的拖把與水桶來拖地就好;而且,用原來那款拖把與水桶我不也一直把家清理得乾淨光亮著地板的呀! 他,不做家事,不拖地。他,仍堅持己見的買回了那千把銀圓的笨重拖把與笨重水桶堅持著要她換用此新貨。 她,真不解,何以要用他自己的認定觀來要求她得若此的拖地、煮菜? 那新款的拖把與水桶真的很笨重。笨重得讓她心裡吞嚥不下這樁婚姻裡那笨重的辛酸咽淚。 她,喜愛慢燉細熬裡悶煮出來的食物。就如,生活裡很多情感的累積都得經過時間這道烹調劑才能入味沁脾滲胃般的縈迴懸繞於味蕾的回憶中。 速成的東西,她總不愛。 他,只管吃;不管煮;卻,愛,挑剔。 這樣煮東西,太浪費瓦斯了。 這條魚是在煎炒翻散成魚酥是不是? 他,對著那條被她煎壞了的魚,批評嘲諷著…。 這個快鍋可以省下很多瓦斯費。他萬般喜愛的說著並堅持買回家且堅持多耗瓦斯的菜一律要她用這只快鍋來煮。 快鍋煮出來的食物味道終究不同於她用那細細的火慢慢的熬慢慢的悶慢慢的燉所釀煮出來的「佳餚」的口感與味覺啊! 笨重的拖把笨重的水桶笨重的快鍋都不是她所喜愛的,而他,卻一意孤行的堅持著買了回家的堅持著她得「開竅」會感激他肯花錢買貴的器具供她使用。 「愛是理解,愛是寬容,愛,更該是,一顆尊重而非役使的心。」 她,清淚一行行的,川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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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部落─司馬庫斯
◎沒走過,沒經歷過,永遠不知道在寶島台灣的深山處裡,藏有那人間天堂;愛過,生活過,我絕不會後悔歷經崎嶇不平的產業道路盡頭,那兒有個地方叫司馬庫斯。 車子一路搖搖晃晃地開下山,風景一路而過,眺遠望去那滿山遍野的綠樹,部落與我們背道而馳,此時,隨著距離越來越遠,我已經開始泛淚,想念那兒的人情味和對傳統文化的堅持,才慢慢熟悉司馬庫斯這塊土地,怎麼又要分離了呢…… 時間拉回三個月前,七月天氣炎熱,當我們走下舒適的遊覽車,一早背起厚重的行囊、一群伙伴分工合作拿睡袋、食材等上山用品,準備挑戰這艱鉅的任務,我們要從新竹尖石鄉宇老觀景台(尖石鄉前、後山地區的分界),開始行走約四十公里的路程,再加上走到司馬庫斯十六公里的產業道路,我心裡想:「厚重的行李,外加我們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怎麼可能做得到?」沒錯,這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務,除了滿滿的行囊,也帶著一顆驚奇的心,人生中從來沒體驗過的事情,我要用自己的雙腳去征服後山。路途蜿蜒不斷,走過一座山,繞過一個彎,每一段都是驚奇的、雀躍的,有生記憶以來,我從沒上山過,深度探訪原住民部落生活,還記得當初在山下期許自己要帶著「從零開始」的態度去看待這未知的旅程,不要帶有個人色彩因素去看待部落人,要帶著感恩之意去接受山上的一切挑戰。路上走走又停停,走過一公里就休息一次,一直期待終點的到來,走過大半天的路程,終於準備走完最後通往的上帝的道路「天堂路」,才會抵達司馬庫斯部落!這段路程是早期前人辛辛苦苦慢慢鋪路而來的成果,要是十年前來,我們可能還要斬草除根,比現在更辛苦的走完這道路。坦白說,16K的距離,歷時四小時以上的顛簸路程,這真的是不容易做到啊!漫長的路程讓大家雀躍的心情也漸漸轉換成暈頭轉向的不舒服,到了路上一半,天公不作美下起一場大雨來,最後雨滴已把我們的一絲力氣都沖刷掉,還記得部落I kwang長老說過:「雨下越大,代表著司馬庫斯越快樂地歡迎遠從外地而來的客人」,雨慢慢濕透我們的衣服,但澆不熄我們這次上山的熱情,最後,基於安全考量及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在12K的距離,距離部落不到五公里之處,我們還是忍痛麻煩部落人開車載我們回到部落,開啟我們十一天的山上生活。 位於新竹縣尖石鄉後山的深僻部落,踏上海拔1765公尺,大霸尖山的山腳下,這塊孕育泰雅族群的土地,他們身上傳承泰雅老祖先的智慧,重視「gaga(紀律之意)」,司馬庫斯的真正價值在於「分享」,除了人與人之間的分享,也是族人和森林、大自然的共享,他們帶著尊敬和感恩之意在這片烏托邦農忙,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小小部落裡住著28戶人家,約175.5位族人,偌大的部落分為共營區和非共營區,大部分共營制度的人們,每日清晨於部落廣場石階上開晨會,長老分派族人一天的工作,依照觀光解說、農作採收、建設維護及餐廳人力支援等不同需求,指派族人不同的任務,他們共同工作、共食、共同享有資源。 每日早晨,陽光熱情撒在可愛的部落,踏進司馬庫斯的牌坊開始,驚豔的美景、開朗的笑聲、泰雅族語的交談聲每天在生活中重演,我們每日行程都是早、中、晚餐到餐廳幫忙備菜、備碗盤餐具及打掃環境、民宿打掃、水蜜桃田農忙,到了下午,則是固定幫部落小朋友課輔,督導他們完成他們的暑假作業,晚上是最貼近部落人的溫馨時刻,到各家拜訪聊天、聽長輩分享故事或者互相自我介紹,熟悉彼此、建立默契。 凌晨天未亮,我們還惺忪闔著眼,必須摸黑出門,到餐廳幫忙切菜、洗菜,忙碌的一天開始展開,除了準備遠道的旅客的早點,也是部落人一整天的元氣來源。到了清晨七點,一夥人坐在石階上,聆聽著長老報告和分配今日的工作事項,聽不懂的族語,卻有服務至上的精神。早起開部落的晨會,我們早上分配去水蜜桃田幫忙採收一大片的水蜜桃。一顆顆剛成熟紅潤的水蜜桃,彷彿像個小女孩害羞地對我們打聲招呼,一顆顆結在樹上對著我們微笑,溫柔的摘下水女孩,香甜芬芳的滋味,親親的咬下它一口,飽滿多汁讓人難以忘懷那人情味,聽著長輩教導如何去摘選那一顆顆的桃,真的只有親自下去採收水蜜桃的時候,才知道這上天恩賜的豐收果實,是得來不易的甜蜜,每當自然災害來襲,農民臉上顯露出的擔憂,細心呵護好這維繫一整年的經濟命脈,並祈求上帝保佑這大片水蜜桃田,能免於災害的侵襲。 下午,繼續下一站的任務:拿起鋤頭幫忙除天山雪蓮的草,第一次的下田經驗,從來沒有拿鋤頭的經驗,而我們必須在烈陽下邊做事邊聽著部落人分享著從前部落的歷史脈絡,幽默的語氣,調侃著從前的丟臉趣事,儘管帶著大斗笠,臉上的汗水從未停過,但是有種苦中作樂的心情,我們的草除到一半,從同伴的手接過一瓶礦泉水,大口喝下那解渴的泉源,下一秒,繼續奮力除草,直到肚子的咕嚕聲喚醒我們的意識,原來已經到了日落時候,不管身體的疲累,總是要先填飽我們早已飢腸轆轆的大胃口,每一餐都是考驗我們團隊的默契,不管飯菜好不好吃,而是辛苦之後來場熱騰騰食物,是最平凡的幸福。 晚上,是我最期待的家訪時間,除了能多更認識這純樸的環境,更能拉近我們和部落人的距離,多天相處下來,我們的名字早已深深被他們記住。馬賽頭目家,是我們第一個探訪的部落人家,免不了的還是需要輪番自我介紹一番,大家都很害羞靦腆,可是馬賽卻很熱情的和我們談天,YAGU也是很開朗的女生,她是頭目家最小的女兒,和她相見歡,永遠記得第一次有人說我長得像原住民,就因為這特別的初遇,開啟我們友誼的橋樑。每戶部落人家裡,都有一座大大的烤爐,在烤火房裡大家一起圍著烤爐一起烤火取暖,就像一家人溫馨聊天,這種感覺很幸福,外面天氣再冷,也都不怕了。也隨著走進部落人家,也真的慢慢去從對話過程中,去認識這背後不一樣的文化,談笑風生中很肯定馬賽頭目家有著和諧的氣氛,我們能真心感受到有種很熱情、很純樸的招呼。夜晚星空,我們有幸來場不再表訂的行程,和部落人來場夜間探險,我們坐在觀景台上,抬頭仰望一整片明亮的星空,數著天上的小星星,聽著精采絕倫的上山冒險故事和古老的泰雅傳說,有那麼一刻,我想讓時間停留在這快樂的時刻… 十一天十夜的旅程很快地結束,每一日都是充實而收穫滿滿,我得到滿載而歸的回憶,下山的好天氣把離別的陰霾都掃空,在搖晃的車上,開始思考著我該如何用小小的力量去盡一份力量,身為一個平凡的大學生,我們的能力有限,我們是要如何跨越這障礙持續對部落保持著互動?要怎麼做才能回饋部落的付出?想著,卻始終沒有一個解答,但直到和前輩聊完後,我重新得到一種很強大的力量,內心很謝謝你的一席話「人總有一天會分離,但帶不走的是你的想法。」點醒了我的困惑,也感謝你的肯定,有時候連我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可是你的一句話,讓我們的猶豫變成一顆顆種子等待我們去付出,不要小看這一株小小的力量,或許一個力量足以改觀我們對原住民的刻版印象,每當我們還看不清所有真相時,唯有再用不同角度去看待它,得到的答案也盡是不同。此外,和部落人的深層談話,他們目前擁有一種自給自足、生活愜意的樂天知命生活,宗教帶領他們一種精神寄託,他們只希望永遠傳承下去泰雅文化的精隨,不要隨著現代化的生活,慢慢流失,另外,也期望透過互相交流,我們不要給予原住民有異樣的標籤,在司馬庫斯的生活態度,我看見他們嚴格自律,不是我們想像中的愛喝酒、偷懶,而是認真的度過每一天的到來。 夏天漸漸接近尾聲,就如同故事就這樣告一段落,說著也慢慢憶起十六公里的路程上,那種疲累感和山上路程的暈眩,但當你累了,抬頭仰望天空,那片藍天白雲裡,存有一種使命感,想起部落對保育生態的堅持,守候著這片大地的所有萬物,這是老祖先傳下來的智慧。 和部落人勾勾手約定,我們會再見面的。我想我會繼續帶著這熱忱,慢慢一步一腳印走過我這輩子最難忘的夏天。最後,伴隨著蟬鳴鳥叫聲,我如夢似地迷戀上這純樸還具有人文歷史的地方-上帝的部落,我想人情味已經深深走進我心深處的一處天堂,親自走過,才知道路上的一花一草木綻放得如此美麗;生活過,原來我們遺忘了最簡單的幸福哲學;愛過,愛不只是說說而已,心裡早已認定「我不會是你們人生的過客,我會像候鳥般定時回去看看你們,並問候著我們心靈相通的語言。」約定好下一次回去探望你們的時候,大聲呼喊「Lo-kahsu?你們好嗎?」 (本文作者為金大應用英文系四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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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單薄的守候
並不是一定要指名道姓 人群堆裡看不見一絲水紋張揚 繁複的街道,單薄的翹望 只有目睹充耳不聞 所有美的希望 都將已燃燒成燈,探照 坐於心口裏的歸屬 一瓣瓣落花的不安,找不到 可拒絕的白茫茫一片 一干行道樹無語安靜 棲身從容的影子 如隱士沉默恬淡 只有起義的清寒 一路拒絕棲身,趕著 按下挺拔的山頭 找出昏黃裡明亮的一雙眼 守候對視路途,蜿蜒成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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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好,好,太好了!」老人家眼眶裡的淚水再也攔不住,沿著兩邊臉頰掉了下來。 在外工作的人中午都沒回家吃午飯,只有祖孫三個人陪安慈簡單用過午餐後,老人家也累了,就上床休息到下午才緩緩醒來。 一覺醒來精神還滿好的,女兒看到母親精神這麼好,心中也寬慰不少。起床後,淑女阿婆就跟女兒說想看看小曾孫,女兒帶著她出房門,小曾孫和他母親睡在二樓,上樓去不便,秀金就讓洪艷把小孩子抱下樓來,老人家從肚兜口袋裡掏出一個紅包塞在小曾孫手裡,用手指去逗他兩片紅通通的臉,孩子只略微動動一下,睡得更熟了。 這時安慈也睡醒了,聽見外面說話的聲音從房裡出來,也塞了一個紅包在孩子身上,洪艷一併向兩人道了謝,一會兒就抱回樓上去了。這時老人家對女兒說: 「秀金啊,我想帶安慈到村前提防上去看看。」 「娘,妳今天剛到,會不會太累了,要不要多休息一下,明天再出去好嗎?」 「不會啦,現在就去走走看看。」 秀金用家裡的一輛腳踏車,讓老母親坐在後座上,推著車子上的母親、帶著安慈一行三人出去,他們沿著街上走到村前的舊堤防,再走上那條還在整理的土路,走到三百多米外的新堤防上,堤防上沒什麼人,只有一輛大卡車載來了一包包的鹽,正裝到停在碼頭邊的一艘鐵殼船上。 已經逐漸西斜的太陽光,照在罩著薄霧的海面上,春天的海面總是這樣,一到下午,海面上的薄霧就冉冉升起。 「我十幾歲時就跟著我父親挑著布擔過海到金門去賣布,當時我們就從這裡下船,到對岸的西園下船,那時候你外公怕我年紀小,挑不了那麼重的布擔,常常自己挑擔子,讓我叫賣「賣布噢!來買布噢!」 「娘,以前的碼頭是在堤防裡面,不是這裡。」 「是嗎?我們一次過海,大概是三到四天就回來了。」老母親的眼睛看著遠方:「那時從這裡到西園,坐船半個小時就到了,馬力叔開的船又快又穩,有時在船上和人談天說笑,幾句話還沒講完,船就到了。也不必繞到石井,也不用去水頭搭船,在西園就可以了。」 「你們看看,金門就這麼近,那就是西園海邊,以前沒有樹,後壁山上面有一座砲臺看得很清楚,海邊那一座什麼碑?上面有你父親的名字,……」 「三姆,那一座叫『西園抗日紀念碑』。」 「噢,抗日紀念碑,可是為什麼沒有你叔叔的名字呢?他也是參加抗日的西園人啊,回去以後,安慈你要告訴他們,把你五叔的名字加上去。」 「你們看,兩邊就這麼近,我在西園的蚵坪上都可以聽到對面海邊有人說話的聲音,為什麼他們都不讓我回來啊?為什麼清吉叔想回來就要被抓去槍斃?誰不會想家?我也想家啊,可是就回不來,要回來還要繞一大圈。兩邊還要用砲打來打去的,我差點就被壓死了,安慈更是傷得那麼重,也差一點就死掉了,沒有把我們打死,我們活到現在,可是他們早死了。」 「娘!起風了,我們早點回去,海邊這裡很冷。」 「好吧回去,安慈,我們回去。」 安慈推著坐在腳踏車上的三姆,沿著來時走的路回去,轉過頭看看車上的三姆,春天是多霧的季節,大嶝島上的樹影清晰可見,遠處的金門島,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回到家後。老人家說累了,想到床上躺一會兒,女兒將她抱到床上去,安靜的看她睡下,再出來料理一些家務。 下班時間了,洪繼任和兒子陸陸續續從單位下班回到家來,準備晚上陪岳母和一位從未見過面的金門舅舅吃飯,一家人都到齊了,飯菜也上桌了,女兒到房裡叫母親出來吃飯:「娘!起來準備吃飯了,娘,娘,起來了,吃飯了。」沒見到回應,再趨前叫了一聲:「娘!娘!您怎麼了?娘!娘!您怎麼了娘……」 外面的人聽到秀金帶著哭泣的喊叫,都一齊衝進房裡來,只見母女倆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跪在床前。所有進房來的人一起跪下…… 還在大廳裡等著的安慈聽房裡的哭聲,這時才慢慢回過神來,大廳外那抹淡淡的夕陽,這時正緩緩的、緩緩的下沉,下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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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出山百獸驚
這時我們看到了:緊急動員可用兵力,迅即構築軍民共用多用途掩蔽部及伏地堡,於各戰鬥村鎮重要進出路口,做為遲滯牽制敵入侵行動,師長常於巡視施工進度時慰勉及告誡官兵曰:即使我們即將輪調回台,但「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革命陣營就是個大家庭不分彼此,說不定幾年後我們又回來了,享受我們的成果,所以工程品質相當重要,須禁得起時間考驗,馬虎不得(數年後,我班超部隊數度移防後竟然奉命在金西守備區長駐下來,直到最近改併為金門守備大隊)。同時我們也看到了連上選調大專以上程度人員(以一特兵為先),積極參訓備戰。各級砲兵預備陣地之強化與重要據點外壕之深挖,深溝高壘引水設障……前置臻備,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三)猛虎出柙日 甲、前奏 話說當年有一美女記者(據悉現仍在某單位任職,姑隱其名)是某軍事首長的乾女兒,常騎腳踏車過我環島北路營區門前,引起眾兵吹口哨自不在話下,俺似有第六感,總覺將會有事發生,所以苦口婆心一再告誡弟兄別逞一時之快,以免惹禍上身,然言者諄諄,聽者藐藐 ,此與後來發生之故事有無因果關係?因事出突然,或許純屬巧合,當事人實不必對號入座,徒增困擾。 這是解除戰備待命的第一天傍晚,又逢金西地區官兵休假日,好像個把月沒休假了,晚餐後,老鄉鄭車長牽著腳踏車說要載我到盤山村溜達,鑑於其所接觸的女孩湊巧都是我的同學,實在尷尬,所以婉拒,乃逕直返家探望久違的父母,那天因為父親先前經過我營區被充員兵告狀說我操課太嚴,而數落我幾句,沒心情久留,循著農田間道路漫步歸營,想在營區福利社撞球也是消遣,恰是我走得早也走得巧,甫抵《明代蔡守愚布政史墓》前不遠處,似隆隆引擎聲陣陣傳入耳際,本不在乎,以為工兵連可能出動大型機具出任務唄,莫緊張呢,不是已經解除狀況了嗎?但是,不對啊──緊接著刺耳的蜂鳴器鬼哭神號般淒厲傳來,間雜著刻意的拉「兩短一長」信號,這不是我車平素建立的緊急聯絡密語嗎?此時已經由不得我細想,拔足狂奔越野(有沒有連滾帶爬已不復記得),只記得衝進營區後門剛好與四處找我的上兵射手龍奇撞個滿懷,這時他從坑道裡帶出來我的攜行裝備物件相撞散落一地,我氣喘噓噓,一面著裝一面慶幸戰車可以有十五分鐘的溫車時間,可以讓俺們從容不迫完成準備,這時我向戰1組第1車掩體移動經過集合場,瞥見一部吉普車保險桿上方飄著一面青色底中嵌國徽,上下緣各鑲一道紅邊的特殊小旗幟,有別於俺們師長的茶綠色底,上嵌黃色陸軍軍徽,下嵌一黃星的官階旗,正疑惑間,排長已喊出全員立正口令,向師長陪同前來,身著海軍少將服的防衛部副司令敬禮問好!嘿嘿,原來那面小旗是海軍少將旗。這天,雖是輪休假日,但是我們留守全員到齊,休假的我急匆匆趕回,算是多出來的人手,我的屬兵也能在緊急狀況下,能下意識的做出迅捷反應─為我張羅配件,足堪告慰。今天,我們的動員整備是及格的,但休假日又適逢解除戰備來緊急集合,我的聯想已如前述,或許我想太多了。可是無獨有偶:兩天後──又來一個「××1號演習」生效! 乙、D-1日 金西戲院南側沙盤教室內,師屬一級單位主官(管)、直屬營連主官、我先頭連幹部群齊聚一堂,注視著參謀長的長教鞭指向模型圖上位置,迅速打開對照手邊佈滿等高線的軍用地圖以紅藍鉛筆邊標示,邊聆聽其指令: 狀況:據我第一線×××觀測所急情反映,對岸之敵於大嶝座標PC「兩四洞、么四洞」澳頭、歐厝間,集結機帆船百餘艘,隱匿五通道艦艇不明,連日鷹廈鐵路運補頻繁,沿岸砲衣已掀,似有向我登陸攻擊意圖。 命令:第一梯次打擊武力於D日立即行動! 師先頭裝騎連戰車排自鎮西出,另搜索、裝步、支援單位出東洲溝假敵連駐地,於環島北路會合主支連、工四連西向東移動,ACT引導步兵過觀音亭山以西─劍指東西一點紅!戰車組挺進至西堡安岐間平原地帶時,列陣操演隊形變換,依地形靈活運用,將有考評。履帶車抵湖尾溪出海口扇形沖積面,進入預備陣地,俟反船團主力抵達二線時交接防務(務求重疊而不可落空),反登陸告一段落回歸偵搜警戒並提供適時增援,協同單位:戰場諜報隊、政戰特遣隊。 命戰車774營所轄第1連出前山門,沿中央公路下火牛戰備道(註3),來回東西一線佯動,協同步兵:頂堡溝基地營,主要任務─向南海岸廣正面搜索警戒。 命戰2連出官裡,翻古坵、越大小古崗、出舊金城西門,直插金烈水道咽喉>>>水頭港。協同步兵:珠山旅基地營,並向西海岸作扇形機動搜索警戒。 命戰3連出四埔林場亂葬崗,走環島西路,直奔慈湖長城橋,固守橋頭堡,伺機支援西北海岸一線步兵連,協同步兵:西埔頭旅基地營。 命支指部前進支援第1至3連──分配至前諸立即反應裝步三主力,為後勤支持。 深信我們立即打擊武力編組的隊伍絕對是一支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鋼鐵勁旅! 咱們司令官的要求: 炮兵轟敵於近海,裝甲殲敵於沿海,步兵滅敵於灘頭。 第一線據點決心: 獨立作戰、自力更生、堅持到底、死裡求生! 倘第一線口子被撕開,戰術指導原則: 火炮全力壓制、戰車縱橫蹂躪、步兵白刃衝刺、步炮戰術協同、抱定有我無敵。 丙、D日H時演習生效 以機械化部隊為主的第一梯次打擊武力於夜霧掩護下,隆隆軍演於焉展開: 環島北路我連為前鋒,戰三連出環島西路,前進支援連出埔邊,各連傾巢而出所串成之長蛇陣,一路蜿蜒迤邐浩浩蕩蕩,排山倒海滾地來!車裝天線三角旗蔽天,無線電通話聲此起彼落,車陣通過第一管制點,向北廣正面機動;嘈雜的收話器裡傳來:步×營沿頂林路兩側向西北奔襲,工四連已緩緩抵132高地後側集結待命,戰二連兵分兩路:一部出山前,另部出官裡坑道向西南方向機動警戒,掩護側翼增援炮兵營完成機動部署,戰一連出火牛戰備道,頓時鐵騎四出,山河震動,支援奔馳鐵蹄忙。 當尖刀,打頭陣,裝騎健兒鐵肩當!裝甲鐵流滾滾震四方,猛虎出山百獸驚。 (立即反映部隊操演任務之圓滿達成,為1個月後移防南雄防區奠定了動員整備作業之基礎。以上涉及之營區均已撤軍、荒廢,徒留回憶,為俺服役軍旅時「塵封的黑盒子之二」,特為記) (註1)據俺連老排附稱:58年陸軍嘉禾案整編,台灣兩個裝甲師解編成4個裝甲獨立旅,編餘之兵力及裝備成立戰車營,配屬給各前瞻重裝師。 (註2)霞飛式戰車除了火砲稱為「大口徑」武器外,其餘做為「同軸」以及「前槍」的三零機槍、砲塔頂的五零機槍均稱為「次口徑」武器。 (註3)當年金西守備區,為提供裝甲.炮兵部隊馳援便捷,由兵工開闢專用戰備道,在中央公路以南,環島南路以北地帶,因地制宜,秉「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之精神,採向左右方向延伸逐段闢建,西起接中央公路首段,東聯中央公路中段,命名「火牛戰備道」。蓋當時裝甲部隊亦有以「火牛」為代號者,應與當年大肆推展「毋忘在莒」運動裡的故事「火牛陣破燕」有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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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哥哥叫小辰(4歲半)、弟弟叫Q比(2歲半),你們是一星期一會的好兄弟。你們雖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珍惜對方;你們都還幼小,卻比大人還懂得友愛和分享。 小辰,是體貼又聰明的小男孩。遇到你們都愛玩的電梯按鈕,你會耐心的對弟弟說:「Q比,哥哥跟你說,這外面的給你按,裡面的給哥哥按,好不好?」少了同齡的爭奪,卻多了超齡的公平與成熟。你也會在我忙著和店家結帳時,緊緊牽著活潑好動的弟弟。你的物質較豐富,若有相似的玩具第一個就想到要送給弟弟分享。我想,這就是愛最初的語言了吧! Q比,是個天真好動的幼兒。雖然還不會表達細膩的情感,但你會把自己最重視的物品,一件你從小蓋到大,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的被子,交到哥哥手上,那樣的信任感無需明言。你也會把舟車勞頓的辛苦,視為美好的過程,因為旅途的盡頭會是哥哥張開的雙臂和大大的笑容。對你來說,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有你最多的歡笑。 愛在簡單的生活裡發光發亮。社會裡有太多因為利害關係、爾虞我詐而犧牲掉「愛」的事情,老天卻在二位幼小的孩子身上,為我們重現與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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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當天晚上,三姆即刻就打電話,先打給女婿,再撥給台北的兒子,他們都表示不放心母親這把年紀還過船渡槳的,受盡舟車勞頓之苦。但母親的堅持,加上因為有侄子安慈陪同前往,才讓兒子、女兒、女婿勉強答應,隨即辦了一本金馬證。 五天後證件發下來了,出發的前一天,安慈先要弟弟打了一個電話到蓮河,告訴三姆的女兒說明天帶三姆搭船到石井,看看她能不能到碼頭接就看他們方不方便了。在西園打大陸電話是很方便的,不必打國際電話,只要在大陸買一個電話卡,充了足夠的話費,在屋頂上就可以用大陸卡打大陸的國內電話了。 這是一個天氣晴朗,風和日麗的上午,安慈請弟弟開車送他們兩人到水頭碼頭,搭第一班開往石井的「泉州輪」班船。 安慈怕老人家會暈船,選了一個船後左邊靠窗的位置坐,老人家看到有人上二樓去,也要安慈帶她上二樓,選了後面的位置坐下。 泉金輪出了水頭港,九十六歲的淑女阿婆精神奕奕的看著兩邊窗外的風景,邊看邊指著左邊窗外問安慈:「這是那裡?」 「這是烈嶼,現在都習慣叫小金門,右邊是金門的後浦。」 船繼續前行,過烏沙頭後略轉向右,「三姆,現在右邊可以看到有幾個碉堡的地方是古寧頭,你看得到嗎?」 「我眼睛沒那麼好,哪能看得到?右邊是古寧頭,那左邊就是澳頭囉!」 「三姆您還記得那麼清楚!」 再走了十多分鐘,右邊金門的陸地愈來愈遠,左邊的陸地愈來愈近了,安慈看著右方遠處那高高聳立在太武山上的電視塔,告訴三姆說:「古寧頭已經在後面了,右邊可以看到太武山。」 「那左邊應該就是大嶝了。」三姆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 「噢應該是,那裡有好多房子,樓房,還有一座很高的塔,和我們后珩後那座廣播電臺塔差不多。」 「過了大嶝沒有?」過了一會兒三姆問安慈。 「快過大嶝了,有一道水通到裡面去。」 「從這條水道進去就是蓮河了,再往前就是小嶝,那右邊就是我們西園了。」 「好像可以看到西江海邊那一座抗日紀念碑喔,可惜現在是上午,逆光看不清楚,如果下午應該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安慈停了一會,再接著說: 「啊沒錯,再往前去就可以看到官澳了,馬山播音站上面有一片喇叭牆,就是以前向大陸廣播的,旁邊還升了一面國旗,那是馬山沒有錯,再往前就是海,沒有陸地了,所以剛才那裡正是我們西園沒錯。三姆,我們那天在西江海邊看到從前面經過的那艘船,就是我們現在所搭的這艘,當時也正好走到我們剛才經過的那地方。」 「安慈啊,兩邊這麼近,來來回回應該很方便才對,可是我二十年前從台北回來一趟,卻要從台北先到新加坡找四嬸婆,再從新加坡到香港,從香港坐飛機到廈門,再由廈門坐兩小時的車子才能回到蓮河,而現在一個多小時就到了,說是很方便,可是這兩邊還沒分開以前,那時比現在更方便,我年輕時從蓮河坐帆船回西園,只要半小時就到了。」 「是啊,那時來來回回比現在更方便,也不用辦出入境手續,不必像現在還要通關那麼麻煩。」 「安慈啊,這兩邊的人都說自己是中國人,都說彼此是一家人,可是中國人對自己的家人啊,就像兄弟、也像夫妻一樣,感情好的時候好得不得了,壞的時候比仇人還壞,你也是七十歲的人了,夫妻感情壞的時候,天天見面卻不講話,有什麼話說都要子女替他們傳話,有時還大打出手,這時倒霉的是他們的子女,就像以前砲戰的時候一樣,我和你,還有那位楊清吉你還記得吧,我們都是雙方感情不好時的受害者。現在兩邊感情好了,互相可以往來,我要回娘家不必再像以前那樣繞一大圈,你看現在,左邊是我的娘家蓮河,右邊是我婆家西園,金門到蓮河這麼近,我們來往多方便啊!」 過了角嶼之後,船沒有直航進石井港,前方是養殖人家設在海面上的大片養殖區。泉州輪繞過了大伯、小伯嶼後,再左轉航向石井港,左前方一棟棟的樓房,把石井的海岸襯托得更高了。 「左邊是石井,右邊是白沙,兩個村莊以前都是漁村,現在有的打魚,有的跑船,還有的做石頭建材生意,石井出了很多有錢人。」 通過出入境和海關檢驗後,前面女兒已經在那邊招手了。不等安慈把兩隻大行李箱拉出來,淑女阿婆已經迫不及待的在女兒和外孫女半擁抱半攙扶下到了外面的椅子坐下來了。 安慈拉著兩個行李箱通關後走了出來,洪艷過來接了行李走到外祖母和母親跟前,淑女對女兒說:「這位就是安慈,是四嬸的大兒子,年紀比妳小一點……」安慈接下去說:「妳大我兩歲,我要稱呼妳大姊,小時候妳跟著三姆回金門時我們見過面,只是太久了,如果不是這樣見面,是認不出來的。」 「洪艷妳要叫舅舅,」秀金對著女兒說,女兒跟著叫了聲「舅舅」。 果然如同三姆說的,只要二十多分鐘車程就到蓮河家裡了。剛進門,就有人抱著個剛滿週歲的孩子過來交給洪艷,洪艷接過來說:「小星乖,趕快來叫阿祖。」 淑女阿婆戴著花邊老花眼鏡,鏡片被熱淚加上有點微微的汗水浸濕了,她想抱孩子,可是顯然沒那分力氣,只能用手去觸觸孩子的臉頰:「男的女的?」 「娘,是個男孩子,他外公把他取名叫張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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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出山百獸驚
一、消失的營區 現在的金門大學校園,昔日是軍民混雜的亂葬崗,當年軍方進駐後稱44高地,目前仍遺留制高點反空降堡一座,俾供後人憑弔,或說見證滄海桑田裡消失的營區。 二、神秘的鬼域 約略現在校園東南延伸一隅,當年是一東西走向的連綿紅土坡,直抵金寧國中後土堤(也就是日寇佔領金門時興建軍用機場之舊址),這一紅色土坡被鄉親們稱為「赤土崎」,覆被植物除了原始灌木叢及荊棘遍佈,也有戰地綠化時期廣植的喬木以松樹居多;赤土崎是我們孩提時撿拾柴火的最遠地界,這個紅土帶幾乎與環島北路平行,鎮西段以北的阡陌農田居間。幼年常常在平疇綠野裡越走越遠,直到帶狀紅土坡橫亙眼前才發覺已離家甚遠,不免有些擔心,就想回頭尋來時路歸返,卻有一股好奇心驅使想越坡一探究竟,鄰家大哥哥說「豈有入寶山空手而回之理」!於是乎三五小蘿蔔頭穿過矮樹叢間小徑抵一崗哨前,先是軍犬狂嘯奔馳而出,緊隨其後的是穿戴防毒面具,乍看面目猙獰的衛兵斥喝隨至,咱們驚嚇萬狀拔腿狂奔,叢林間一落落的巨型砲彈堆積在遮棚下,平添肅殺氣氛,從此,不敢造次再探虛實。 三、猛虎隱於亂葬崗 民國63年春服役於環島北路邊的鎮西高地ACT(裝騎連"Armored Cavalry Troop "之簡稱),也就是在當年的金西守備區司令部,分發我連的一特兵,畢竟沒有像軍校生一樣有所謂的「分科教育」,所以大約湊齊一個班(約編制兩部戰車之兵力)的新兵,就由一個幹部帶隊,提著裝滿汽油的加侖桶,往戰3連去接受戰駕職前訓練;排長說,之所以自行攜帶足夠油料是個禮數,同樣都是機械化部隊,誰缺油來著?再說他們是師傅,咱們是學徒,也是尊師重道不是?那為什麼不在咱們營區自己教呢?咱們營區縱深短腹地狹窄,豈是可以提供讓龐然大物馳騁之空間?況且師部近在咫尺,俺們隆隆引擎聲以及履帶碾地造成震動不會吵到參謀們的作業嗎?這時,一位法律系畢業的大專兵(分派文書業務,但是排長說我連新進學戰駕專長無一例外)聽到這樣說明,好像瞭然於胸,於是適時大嗓門脫口而出: 據上論結,沒得話說,咱們就快上車取經去吧! 斯時配屬於金西師的戰車774營所屬第3連就在赤土崎(註1)! 當俺們走環島北路,右轉通往該營區的唯一管制單行道(也就是現在已拓寬的大學路原址),車抵土坡盡頭,柵欄起,衛哨出引,咦!這不就是幼時遭受驚嚇之處嗎?這一天俺們在他們營區附近的林間空地拉操縱桿,履帶車初體驗,新兵直呼比方向盤的輪形車刺激,又說在林間馳騁可以媲美電影「坦克大決戰」裡德軍納粹的坦克自森林出擊場面,過癮極了,但是回頭一看破毀墓塚累累森然,近黃昏時刻北風呼嘯於林梢尤感恐怖,咸認為還是我連駐地好,起碼夜裡站哨不必那麼提心吊膽。 緊接著一年一度的戰車次口徑射擊(註2)測驗登場,測驗場地也是在該營區,由於他們有4個建制連,加上我連一共5個單位參加評比,所以這一天咱們服裝特別整齊,排長把在台灣湖口下基地檢閱所用的押箱寶──三角橘紅色領巾取出,教我們怎麼披掛上陣,這時候全員胸佩四五手槍,車長胸前還多了副望遠鏡,登車頭盔耳機一應俱全,車裝天線直插天際,升火待發,無線電開始調頻試通,車長高舉手旗,身為裝甲兵的榮譽感油然頓生。當咱們車隊緩緩被引進入赤土營區口,坡度陡降下斜至一土溝,展現在眼前的是戰三連的人車部署情形:原來平時是分置在RC大型火炮的堅固炮堡裡,人車同處,堡端水泥浮雕鐫刻著「巨靈」二字醒然入目,平添詭異氣氛,起初很驚訝:何以裝甲兵駐砲兵專用堡?嗣於週邊端詳一棚棚遮掩下砲彈堆,彈殼外標示著彈種「240H」文字,始逐漸理出個端倪:莫非戰啟時,坦克出,重砲入(做為砲兵預備陣地)?抑偽裝欺敵用?鑒於不刺探軍機最高準則,始終不得其解。 四、披堅執銳「開罐器」 至於我連同型號的戰車停放處所可沒駐那種「豪宅」,咱們是在平地上壘起沙包成ㄇ字形,充其量只是箇臨時掩體式的「違章建築」,除了擋不了風雨的侵襲外,每回一出車再「倒車入庫」時,操縱龐然大物一不留神,總會「大龍擺尾」掃下辛苦堆疊的沙包,由於堆置的耗時,總會引來年輕排長的破口大罵: 他媽的!汽油倒進陰溝裡! 起初不解其意,還是老兵偷偷告訴說:唉,這是他罵駕駛技差的口頭禪!學習駕駛技術是不是我們提著一桶桶的汽油去換來底?糟蹋嘛不是? 雖然駕駛這龐然大物需靠熟練,新兵出車機會較少,就難免差錯,但是次口徑射擊測驗俺們卻拿了個第2名,不簡單喔,排長說,五個單位裡他們戰車營才是專業呢,我們這樣的成果可以了,所以晚上臨時加菜。 席間,出身步兵科的我向外省老排附討教:他們戰車營火力強大,所扮演角色與俺們有啥不同啊? 他馬上現場比個例說道:你看我們用筷子在盤子裡夾取食物,看準目標輕而易舉,此時我連好比是這筷子角色,因為是師的先頭偵搜部隊,做尖刀打頭陣,所以給一流的人員及裝備,才能爭取時效制敵機先達成任務。 說著拿出一個未開的鳳梨罐頭說:但是你遇到這種食物,單憑筷子能搞定嗎? 只見他舉起開罐器緊接著說:這時候戰車營就充當這個開罐器的角色,遇到堅固的陣地,難啃的骨頭交給他們來完成!由於裝備這樣的單位需要足夠的經費,所以他們成立較晚。如果以裝備論,我們若是猛犬,他們就像是猛虎!但是一個部隊不能沒有職司耳目的先頭部隊,所以我們成立較早,在大陸時期起初是騎馬的純騎兵,隨著時代演進,美國現在有配備直昇機的空中騎兵師,任務與我們大同小異。 五、猛虎出山百獸驚 (一)拱衛長安山 那麼藏身墳墓堆裡以及深山坑道中的猛虎什麼時候才會傾巢而出呢?狀況升級到需要他們搞定時自然就會出來!老排附如是說。 當年環島北路營區:除47高地(俗稱長安山)師部在另一側外,北側(鎮西起算)東往西依序為──42炮隊、裝騎連、M42防空自走炮排、工四連、戰三連;過環島西路─(埔邊)支指部前進支援連,以及散佈其間之步兵小據點、反空降堡、高炮陣地等,都是為拱衛師司令部及便於調遣支援,部署成帶狀分佈。 (二)良將掌兵符 64年4月5日先總統蔣公崩逝,國安機制啟動,舉國戰備狀況升級。 此事應該推溯到是年初,彼時蔣老總統健康狀態已然呈現不穩,同時美軍深陷越戰泥淖情勢亦已惡化,可能衝擊而影響至整個東南亞局面;我最高當局乃未雨綢繆,調整軍事部署,4月1日調馬防部司令夏超將軍接掌金門防衛兵符。在國內外局勢凶險萬分之際,號稱「獨眼龍將軍」臨危受命,出掌敵前重責大任,足見層峰倚重之深,然將軍自接篆視事,沉著應變,戰場經營按部就班,指揮調度條理井然,演習操練運籌帷幄,幾度遣(海軍)副司令至我部緊急集合及出擊演練,對立即打擊武力最為重視,我師調防台灣前,依限完成村落要點伏地堡、防空洞兩用堡、以及各據點陣地之強化,俾接防部隊能即時便利運用。「惠陽演習」三角換防,督導周全有條不紊……在在凸顯將軍領導統御長才,洵不負上級所重託。即至我部已調離其麾下,此之後一兩年間,為應戰與備戰作為,演習次數以及番號更迭之頻繁(要在擾敵耳目),可謂歷年來少見,而將軍終能一一克服艱難險阻,轉危為安,對保障後方鞏固中樞安全做出具體貢獻,俺有幸忝為其麾下充當一名前哨尖兵,親身經歷其不凡風範與作為,感受尤深。斯時我班超部隊在邱中岳將軍領導之下,督飭全面經營戰場加強備戰,適時編組立即反應部隊全天候備戰,我ACT為師之前鋒兼第一梯次立即打擊武力,人不離車,全員停止休假,精誠連師部待命,各旅無敵隊編訓完成,狙擊手、手旗隊、戰場諜報隊……緊鑼密鼓輪訓,步兵基地營晝夜顛倒訓練,始曉以迄終昏,輪番環島行軍斥候,上緊發條……。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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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
對於小島的旅遊,我總充滿著期待,然而,旅遊過後,在小島搭機返台的時刻,卻充滿著不確定的驚奇。 五月中,梅雨季悄悄地不請自來,我在金門。 金門鮮少下雨,這是在記憶中的印象,所以,高粱、小麥、花生等經濟作物,總是蓬勃地在島上生長。儘管島嶼長年以來的乾燥,卻仍敵不過梅雨季以及隨時起霧的威脅。 返程的一早,天晦晦暗暗的,雨絲間接性地輕刷而下,如此的雨,在台灣本島其實並不罕見,也不會影響任何的交通運輸;但令我驚訝的,其實是放眼望去,迷濛一片,視野霧霧茫茫的,我很難相信,與台灣同屬獨立島嶼的這裡,竟有這種撲朔迷離的詩意。我,不常搭機,對於機場關閉、因濃霧影響而停止起飛,一直祇是聽聞又遙不可及的,直到此次梅雨季前往金門,我才深切感受到這股詭譎的氛圍,也才深深感受到金門人搭機的種種不確定因素。 到了機場,偌大的班機表上,顯示著班機延誤起飛的字眼,我的心,也隨著旅程的結束而凝;我腦海中不停地浮現著:「該不會要睡在機場了吧!」站務人員不斷地細聲道歉,說明了天氣因素帶來的不便,導致金門的機場,時而關閉,時而開啟,時而關閉,時而開啟…,正如我底心,又上又下地忐忑著,深怕今晚可能就此滯留機場。 站務人員一直無法給我們起飛與否的正確資訊,總之,這樣的天候因素,卻也真叫人捉摸不定;吾人常說:天有不測風雲,誰能知曉現在起霧何時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誰能預知現在下著雨但何時會放晴?誰知道現在颳著風何時會停歇或是何時會再刮一陣更強烈的風? 我們只能坐在機場大廳,閱讀著每個同我一樣的心情故事:是焦灼的、是不安的、是無動於衷的?幾個孩童,一臉兒純真地在場內奔跑嬉戲,殊不知這延誤的背後,是多少人的辛酸呀!一旁的旅人,靜靜地書寫,靜靜地聆聽空氣裡無聲的無奈;而眼睛望去的,全都是候機亭外一片濃霧與雨絲所帶來的焦急。風在吹,雨在下,心在飄,機場內的氣氛,凍得比金門的嚴冬還要冰澀。 牆上的鐘、班機時刻表上滿是延誤資訊的紅字、廣播系統傳來的此起彼落延後的廣播聲,全都道盡了我們受困的心情。忘記是誰說的了,一位作家在小島旅遊時,他最在意,也最不在意的,就是「時間」;他可以像被囚困在島上,什麼事都不做不想,讓時間光明正大的從指間流逝,想像小島上的清閒; 但是他也在意在島上,沒有好好享受慢遊樂活的罪惡感!乍聽之下,有些矛盾,但細細品味,卻有著我應該學習的心情。我應該嘗試把困在機場,看做慢遊,享受台灣本島極難體驗到的濃霧,把這些惱人的心緒,變成一種快樂又清朗的當下!但這樣的轉折,近似於神人般的思考模式,我似乎需要更多的哲學背景與樂觀思維,才能從容又坦然地面對。 於是,我在雨中霧裡的機場,回憶著在金門島上五天四夜的美麗時光、想著那路邊的牛群是多麼盡忠職守地為主人效命、想著那一尊尊的風獅爺是如何地成了金門人的精神象徵、想著浯島的迎城隍是這麼地具有魅力而吸引蜂擁而至的金門朋友、想著小金門上放眼望去的廈門和一棟棟鱗次櫛比的高樓…。 困在島上,在機場,我心沈澱,所有的美好回憶都溶解而昇華成片片的故事。時間依舊在轉,外頭的氣息依舊吞著雲吐著霧,到底,何時得以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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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榮才,黃榮才。」 「這裡面沒有。」 「噢!他和那次鹽場辦事處的事沒有關係,他是帶著內地的幾個游擊隊員到廈門去炸飛機場的時候犧牲的。」 往裡面看過了那座新建的齊心堂,安慈小心翼翼的攙扶著三姆走下台階,想讓老人家上手推車,可是她不願意,再往西江下坡的方向走了幾步回頭問:「這裡怎麼會有一座墓!以前好像沒有。」 「噢!這是八二三砲戰以後才有的,上次回來時就看到了,可能是您忘記了。」安慈解釋:「八二三砲戰中間停了兩個禮拜,你們遷到台灣以後,砲戰又繼續打,我們村子裡有一個防空洞被打到了,損失了九個人,過後就全都葬在這裡了。」 「噢!我想起來了,那時我們住在屏東崁頂,看到了報紙,也談起這件事,過後就忘了。」 安慈再攙著三姆往前走幾步,這時正是漲潮時分,看不到整大片的蚵石,也沒有下海的蚵民,隔著一泓淺藍的海水,對岸的山、石、樹、屋都清晰可見。 「左邊這是大嶝,右邊是小嶝,再過去是角嶼,」三姆一一的指給安慈看,然後指向較遠的方向:「從大小嶝之間這條水道進去,那就是蓮河了,就是三姆的家鄉。」 三姆眼睛看著前方的海面,想起以前的事:「在三十八年以前,蓮河有船可以和金門來往,一趟只要半個小時,船就停靠在我們西園,日本仔佔金門以後,交通斷了,到日本投降以後,改停在官澳面前後壁山山腳下,我從十來歲就跟著父親擔著布擔從蓮河來到金門賣布,都是走這條水路,交通非常方便。」 「那時船到西園停在那裡啊?」安慈問。 「我們這附近是整大片的蚵堵石,都是利用半漲潮的時候在礁石邊上停,再走下來。」 就在兩人說話時,前方海面上有一艘白色的船從左方快駛而來,朝右前方官澳方向駛去,船尾翻起了一條白色的浪花。老人家看到了,急忙問侄子:「那條船怎麼跑那麼快?這不像貨船,更不是漁船,那是什麼船?」 「那是金門開往石井的交通船,從前水頭出發,現在除了有金門到廈門航線,也有金門到石井的航線。」 「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條線?我一直沒聽說。」 「去年才開始的。」 「這樣的話,如果我從金門坐船到石井,從石井坐車到蓮河就非常近了。」三姆若有所思的。 「是嗎!我也不清楚。」 「是啊,我十幾年前回去時,也到石井碼頭附近去過,坐車二十分鐘就到了,如果從廈門坐車到蓮河,大概要兩個小時。」 「噢!那這樣就方便多了。」 從西江海邊回到安慈家後,三姆問安慈:「你最近有時間嗎?」安慈有點遲疑的回答:「三姆有什麼事嗎?」 「既然現在交通這麼方便了,我想再回一趟蓮河看看,如果你沒什麼重要事情,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 「可以啊!我倒是沒什麼事,不過您得先跟意祥和順宏夫婦他們說,他們答應讓您去,我就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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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紗麗
十來億人口的國家,沉甸甸的,色彩繽紛的紗麗身影,輕飄飄的,移動在城市角落中,是另類的街頭風景,也讓人口稠密的厚重,有了流動的輕盈。 旅行印度,我喜歡捕捉紗麗下豐腴或瘦削的身影,注視她們兩眉之間紅印的臉龐,深邃分明的雙眸。想像在每個紗麗的背後,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故事。 不預期的,在這趟旅途中遇見一些特殊人物,深烙腦海,譬如此趟的S。至今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的對話,覺得赧然。 在見到S之前,其實是先認識她的老公─K,一個新朋友,也是少數還沒到過台灣的印度朋友之一,這趟旅程是應他的邀請而來。與K相處多日,與S短短一個上午,離去前夕,腦海中迴旋的影像,竟是S的多過於K。 周末前夕,收到來自K的一則訊息,邀請我們共進午餐,玩味的是在文中聲明主人是素食者,地點是到他家或外面餐廳,任君選擇。腦海中,浮現出印度尋常百姓家居生活的畫面,比盤中飧還吸引著我。便毫不猶豫的回覆,登門拜訪去。 鬧中取靜的社區,雖是樓房公寓,棟與棟之間,連接以迴廊園藝植栽,花木扶疏,綠蔭盎然。拾級而上主人家的二樓,推開氣派大門入內,玄關內立半人高大木櫃,櫃面如展覽台,展覽品以木雕居多,有莊嚴宏偉的神廟與俏皮可愛的動物等等,千姿百態,栩栩如生。 緊臨玄關,是依當地習俗供奉在地上的印度教的小神社一座,男女主人笑吟吟寒暄客人上座,並急喚廚娘端來果汁點心。女主人─S,身穿沙爾瓦卡米亞(Salwar Kameez),傳統式寬上衣與寬長褲,溫暖的粉橘色系,波浪長髮披肩,彎長的睫毛下閃著慧黠深邃的眼眸。 S的家族有龐大產業,分散在印度各大城市。其雙親時而德里、時而孟買、時而加爾各答…,都是在照顧家族近五十年歷史的產業。藉著描述,約可勾勒出S父母親的模樣,那是常見的目光鑠然,坐頭等艙的印度富賈。 真正吸引人注意的是S參與大家討論時的言詞,犀利有見地,別於一般印度女人只在廚房與購物市場兩地打轉,也必是K事業上的好幫手。S更不時的朗聲呼喚廚娘們倒茶收杯與午餐的準備,女主人指揮若定的架式,可見她在家裡的地位。 轉頭看K,深覺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K,四十開外,身材高大,五官英挺,眉宇間流露一股印度上層社會特有的氣質,精明幹練,說話簡潔。第一天與他會面,在他偌大的辦公室裡,深色且光亮的辦公桌,依稀可見人的全身倒影,桌上空蕩蕩的並無常見的電腦設備,只見案前擺著手機兩隻。在商談期間,不斷地有人進來打岔並遞上小紙條一張,他低下頭瞄瞄,飛快的寫下指示並交還給來人,同時繼續進行談話,典型發號司令的印度老闆的模式。 接下來幾天,幾乎每天都有與他進行拔河似的商談,這「拔河」的形容詞,不是商談時間的長短,在於彼此角色扮演的衝突中,唯一僵持不下的一個點─價錢,買方的他,什麼都可以接受,就是要價錢上的讓步;賣方的她,什麼都可以讓步,唯價錢不可。因此,雙方攻防激烈之戰,於焉展開。買方的他,攻矛攻劍,匕出首見,兵器盡出,苦苦相逼,錙銖必較;賣方的她,牌擋盾防,護衛盡上,苦苦死守,踉蹌後退。 僵持不下,打個圓場,驅車轉往工廠參觀,一面參觀一面在心裡驚訝連連:生產線上一個個的臉孔,緊挨著輸送台面工作,密密的人影,七百人的工廠不算多,卻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不禁為K喝采,弟弟般年紀,肩膀上的責任,身負七百人甚至七百多個家庭的生計重任,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這時,正逢工人"tea time"(喝茶休息)時間,此地沿襲昔日大英帝國殖民地的傳統,上、下午工作時間各有十五分鐘休息。只見有一纏頭巾男子,拿著一只大茶壺,在生產台上一一倒出冒煙的奶茶,在一字排開如敬神模樣的小供杯上。好奇探頭看看杯中物,褐色,香醇可口的顏色。 果不其然,出了K廠門,所到之處、所遇之人,人人皆提K之名,言談中,似乎敬他是城中此行業的翹楚。 事業成功,家庭美滿,這是眾多人口國度的印度,夢寐以求的人生藍圖。 環顧四周,窗明几淨,家居擺設,雅緻舒適,百來坪大空間,陽光從窗隙篩落,滿室生機。主人建議移至陽台坐坐,綠色植栽的造景,一片盎然,南國熱帶味道,送風夾涼。室外休閒桌椅一組與粗麻繩吊出的大搖籃一個,約莫是主人平日最佳的休憩地。 話匣子一開,賓主雙方,從市場經濟、台灣印度兩地的文化差異、美食茶飲,電影工業…。電影?超大電影迷的我,一股腦倒出所有看過的印度電影片名,主人點頭稱是,卻憤憤不平的表示有名的《貧民百萬富翁》一片,是出自西方人對印度社會最膚淺的認識,對片中描述諸多情節,一再的嗤之以鼻,不能苟同。 說不完的話題,伴著廚房傳來陣陣咖哩香味,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熟悉的氛圍,那是綜合了感官的味蕾與心靈的溫暖。這股氛圍,是一種賓至如歸的感受,也是支持我不斷旅行的力量,在異地文化的採擷與人情溫暖的體會上,是如此的豐盈,儘管我的每段旅行都充滿艱辛與挑戰,自始至終,樂此不疲。 與S的話題轉移到子女身上,得知唯一的兒子在美國就讀"George Tech"(亞特蘭大的喬治亞理工學院)。 哦,這是有名的學校。知道的。什麼科系? 工程。(十個印度人有九個是學工程的。) 我心裡想,又是一個幸福、生活在雲端的女人,有事業成功的丈夫,優秀的兒子,居華宅,有僕役供差遣,日子過得舒適與美滿。S的世界,看起來完美無缺,一如眼前即將開宴的biryani餐(印度有名的香料飯),色香味俱全,令人聞之,不禁垂涎。 我自作聰明的冒出一句:「白天不去幫忙妳先生的事業,一個人待在家不覺得太無聊嗎?」腦海中浮現的一幅畫,家事有僕役代勞,孩子離家外地,一個寂寞的身影,在空盪盪的家裡走來走去。最重要的直覺是有能力的女人留在家裡,不去工作是一種浪費。 沒想到S給了一個另類的答案:「每天都會與兒子通話一個小時。」 一聽她的回答,馬上眼睛一亮,不加思索的回說:教我!教我!妳是如何辦到。我想起家裡的鳥籠一打開,小鳥忙著展翅飛呀飛,一個禮拜說不上一次話,何況每日通話一小時。 就在我們要告辭回去的剎那,當S自椅子起身站立時,K忙不迭地跑到她跟前,遞出雙手,只見S使力拉著K的手,借重她先生的力量,吃力的緩緩起身。 在回飯店的路上,K的弟弟一面手握方向盤,一面告訴我們說S是他見過 最"intelligent"的印度女人,可惜得了脊椎萎縮症,沒法治療的。 K的事業雖成功,連印度人最常去的新加坡也無法成行;原來,S的不能外出工作,全是這個原因。想及此,不禁在心裡喟然一嘆:「每個人所擁有的東西,總是那樣的不一樣。」 臨行前夕,整理行李,衣服一件一件的攤開,摺好,輪到這一件色彩鮮明的紗麗時,順手往身上纏繞。這件可能以後都沒機會穿的異國服飾,是來自S饋贈的禮物。輕柔的材質,握在手上,宛如隨時會滑溜掉,印度女人的身影,隱約若見,更大的身影是S,還有握不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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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片段
當我們談到夜深 談到過去 側彎了幾個骨骼 那些已經衰老 走不動荒蕪的濃煙 就這樣,步履蹣跚 背對月光 如果哪天記憶散了 你會不會再找另一個夜 給我溫溫舊夢 睜隻眼,閉一隻眼 在我面前 讓愛的片段,如星群 擠眉弄眼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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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二十、落葉 從農曆年前,老母親就一直嚷著有好幾年沒回金門了,想再回金門去看看,兒子兒媳都知道老人家不只是想回金門,也是想回蓮河老家去。 「娘!已經快過年了,不如等過了年,我再帶您回金門去。」兒子嘴裡這麼說,主要是想藉故拖過去,慢慢讓她忘了這事,可是老人家並沒忘,過完年以後,女婿來了一趟台北,老人就嚷著要跟女婿回金門。 「那就讓她回去一趟吧,過段時間我再帶她回來,反正現在有那麼多家航空公司,民航機來回交通很方便。」女婿這麼說,兒子兒媳也就不好再堅持了。 今年的春雨來得特別晚,從二月到三月,天氣既不太冷,又很晴朗,老人的精神也愈來愈好了,時而在女兒家住幾天,時而回到西園住在侄兒安慈家裡。住在女婿家時,親家母每天都會過來找她聊天,有時候等不及親家母過來,淑女阿婆也自己走過去,兩位都是九十多歲的老人家,又有共同的生活經驗,聊天的話題投機,往往一聊就是一個下午都不覺累。 回到西園時,小她三歲的小嬸也是聊天的對象,加上安慈早從鹽場退休幾年了,家裡種的地也不多,不但可以常陪她聊天,有時還會在手推車上加一張椅子,推著手推車到村裡村外各處去走走看看,這比在台北老待在家裡好多了,所以精神也顯得特別好。 「三姆啊,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帶您到西江海邊去看看,那邊……」 「好啊!」不待安慈往下說,老人就一口答應了。 天氣晴朗,春光明媚暖和,安慈推著手推車,老人家坐在車上,這次不走村子裡,改從鹽務辦事處旁的石獅爺前面,沿著下灶池旁那條環村公路,邊走邊看那片廢置的鹽坵,原本一格一格、一坎一坎的蒸發池已經快分不出岸線在哪了。 「好可惜啊!這片鹽埕廢掉多久了?」三姆問侄子。 「廢掉……十幾年了,最近聽說縣政府有意再把它修起來,前兩年也開了幾次會,但還沒看到開始動工。」 「辦事處那棟房子也塌掉一半了,」安慈說:「如果要修,應該從那棟屋子先修起來。」 嬸侄倆從鹽坵路繞過西埭和前山,再往西江海邊走,這條路、這片地曾經是她從少女時代跟著父親從蓮河到西園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的路,有五十年沒來過這裡了,改變太多了,那原本一整條白砂海灘被圍上了鐵絲網,現在那一層層的鐵絲網也看不到了,看到的是一整片樹林。 「這裡怎麼會有這一個大門?」老人家一看到那座寫著「齊心園」三個字的牌樓就問。 「噢,是這樣的三姆,」安慈一邊把坐在車上的三姆推進門去,一邊指著那座紀念碑解釋說:「裡面建的這座叫做『西園抗日紀念碑』,就是紀念民國三十二年因為辦事處那次事件犧牲的那些人。」 車子推到紀念碑前,老人家下車步上階梯,抬頭看著那座四面貼著黑色大理石的紀念碑,頂端有一個青天白日徽,安慈指著靠東那一面說:「這裡有當年在那次事件中犧牲人的名字,三姆你看這個名字,這個就是三伯。」 「那次一共有幾個人?」 「二十五個人,」安慈數了數說:「這裡面有二十五個名字。」 「有沒有你五叔的?」 「五叔的名字……,」安慈猶豫一下說:「五叔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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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化是美麗同安的靈魂
三、遺產豐富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89年指出:「文化遺產是肯定和豐富文化認同的基本組成,他賦予每個特殊的地方可供辨識的特徵,是人類經驗的寶庫。」歷史上由於朝代更替,社會動盪,開疆拓土,販海墾山,都為這片古老的土地鑄就了豐富的「文化基因」。漢代許■駐師的營城(同安)正是今天廈漳泉金的樞紐。有唐一代,牧馬侯陳淵率十二姓到浯洲(金門)牧馬,化蠻荒為樂土。南陳三世陳夷則舉家340餘口遷居嘉禾島(今廈門市),唐宣宗李忱遁跡江南在同安蘇營留宿而有「皇帝井」、「皇渡庵」遺跡,金紫光祿大夫劉日新追黃巢駐兵寶鎮山並開築砌槽(今屬新民鎮),光州固始「王家三龍」(即審潮、審邽、審知)隨義軍入閩在北山「拜劍」奠定「閩王」基礎。宋末幼主帝曰正、帝昺流經同安而有裂(烈)嶼、三忠宮等地名掌故,明代官兵圍剿「沙尤寇」而有名監傳略(即金門青嶼張敏和新店西林柳智),清代鄭成功驅荷復臺而有陳永華、林圯、王世傑開發寶島的壯舉,同安舊城區紀念莊尊賢、潘節文二烈士的鐘樓銘記著「護國戰爭」的硝煙…… 這些歷史文化遺產包括: 1、物質文化。文物能為一種已經消逝的文明或文化傳統提供一種獨特的見證,是不能再生產的。同安現存的文物古跡佔據廈門的「半壁江山」,尤其同安舊城區的「紫禁城」,物質文化更加豐富和密集。據2008年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資料統計,現在同安區境內復查和新發現的現存文物有467處。其中53處有著重要的歷史、藝術、科學價值和紀念意義的不可移動文物已被列為省、市、縣(區)文物保護單位。屬省級文保單位有:自西安橋頭遷到大輪山、梅山的宋代婆羅門佛石塔(兩處),汀溪宋代窯址、同安孔廟、蘇頌故居蘆山堂、同安古城牆遺址、紀念施琅底定臺灣的「績光銅柱」坊。坑仔口清代龍窯則被列為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重要發現之一。 這些受到國家法律保護的文物古跡有兩個特色,這也是筆者三十二年前普查文物側重的專題。其一是,朱熹的文化遺跡,有八處。如郭山郭岩隱墓道碑刻,梅山「同山」石字,蓮花山「太華岩」、「靈源」摩崖石刻,澳溪「安樂村」石塔,南門橋金車石刻和銅魚池遺址(兩處),小盈嶺「同民安」關隘,大輪山文公書院。這些都是見證「同安是『朱子學』發祥地」的實物資料。其二是,金門先賢行跡,有十處。如三郡知府陳健的「岳伯」石牌坊和墓葬(兩處),五省經略蔡復一的故宅和墓葬(兩處),南山呂氏明代古墓群,成化舉人洪敏「鳳山鐘秀」石牌坊,蔡貴易和蔡獻臣父子墓葬(兩處),廣東按察司副使陳基虞倡修的五顯第一溪橋,戶部主事陳睿思父子的澹園詩刻等。這些「涉金文物」,也正是歷史上金門與同安有著「無金不成銀」、「無金不成銅」密切關係的見證。 「精美的石頭會唱歌」,同安的石質文物特別豐富。同安孔廟那些筆者三十年前從全縣各地(包括今翔安區)徵集而來、被遊客戲稱為「同安兵馬俑」的歷代石雕碑刻,梵天寺的唐代飛天石刻,銅缽岩宋代定光石佛像,西林的「太監碑」,北山十二龍潭明代的祈雨石刻……這些石頭不但會唱歌,還會為「美麗同安」講述一則則動聽的故事。 2、「非遺」文化。同安可以移動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同樣豐富多彩,2009年開展全區非物質文化遺產調查,共查找、登記1067個,涉及到民間文學、音樂、舞蹈、曲藝、手工技藝、歲時節令、人生禮儀、民間信仰、傳統醫藥、鄉規民約、家乘族譜等16個項目。已有14個專案被列為省、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其中廈金宋江陣、蓮花褒歌、車鼓弄、汀溪珠光瓷製作技術為省級保護項目。被列為世界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南音以及國家級的「非遺」專案高甲戲、歌仔戲、答嘴鼓、方言講古、閩南童謠、中秋博餅等在同安城鄉仍在傳承。古龍醬油釀造技術(即古龍醬文化園,有六萬個醬缸)還成了同安區重要的旅遊基地。有些民間信仰,如保生大帝信仰、池王信仰、福德信仰、玉皇信仰、開閩王信仰、風獅爺信仰等,還是開展兩岸民間交流的重要載體,連結兩岸民眾感情的堅韌紐帶。 香港同安聯誼會蘇楊青去年參加在臺北市舉辦的第九屆世界同安聯誼會時說了這樣一段話:「在我心裡故鄉同安代表著一個古老文化和符號,代表著一個共同的根,在很多海外華僑的心中,同安就像一個令人驕傲的品牌。」還有鄉親飽含激情說:「我的家鄉(同安)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這些發自海(境)外的心聲,讓我們在地的同安人心潮澎湃。現代經濟可以創造強勢文化,但永遠也創造不出歷史悠久、積澱深厚的傳統文化。我們應該要有強烈的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自覺保護和傳承祖先留給我們的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加強對歷史文化思想價值的挖掘和開發,讓優秀傳統文化成為鼓舞人民共同締造美麗同安的精神力量。 甲午年槐夏 於三秀書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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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誠的力量
金門舊稱浯洲,東晉五胡亂華始,為中原百姓避禍之境,然而,礙於東北季風凜冽,島內聚落之形成,皆以避風為主要考量,至於聚落之內,鄉民們更會興築廟宇、家廟或祠堂,做為鄉民宗教信仰及慎終追遠與族人聯絡情感之處,而且,每年都會舉行酬神慶典,以祈來年家戶平安、六畜興旺及五穀豐登。 話說金門,雖位處福建九龍江口外之貧脊孤島,但自唐朝陳淵率領諸姓牧馬於此,後經五代閩主王審派遣十九歲浯陽(今陽翟)開基主陳達等人登島墾植為漁鹽之鄉,到宋朝熙寧元豐年間,立都圖及納戶鈔。迨自元朝統治,浯洲島金沙灣周圍設有官鎮埕、永安埕、田墩埕、浦頭埕、沙美埕等十個鹽埕,元朝政府(1297年-1368年),遂開始於浯洲島鳳翔里十七都後學村(今沙美)設置浯洲鹽場司(今金沙國中游泳池至東埔一帶,官職從七品官)及創建浯洲書院(今沙美菜市場,浯洲鹽場 馬闕司令興築(約1343年-1368年間))。明朝統治時,中國沿海諸省屢遭倭寇侵擾,明朝皇帝朱元璋於洪武二十年(1388年)令江夏侯周德興於浯洲舊金城、陳坑、官澳、田浦等處設置巡檢築城及興築田埔、古地城隍廟,並延續元朝政府對於浯洲鹽業之開發,鹽業達到最高峰,遂造就後學街(今沙美老街,創建於元朝末年)為集散地。明朝時由鹽場多集中於沙美區,後學街(今沙美老街)頓時萬商雲集與百業繁榮,區域內之商價、鹽工及鄉民為數眾多,為感懷保生大帝之守護蒼生與宋末三忠王之忠義精神,那開墾於宋代的沙美聚落之村民,遂於金沙灣岸邊興築金山宮(今萬安堂,舊址:小浦頭槍樓前方),並在每年農曆九月十六日舉行酬神遶境活動,意義非凡。 明末吳三桂為報復闖王李自成奪愛妾之恨,領清兵入關,直接終結明朝政權之歷經十二世,十六位皇帝,十七朝之長達二七六年的統治,並再一次重啟外族統治中原之時代。清朝肇建初期,在康熙、雍正及乾隆三位皇帝之積極開疆闢土及改革吏制、稅賦之後,中國疆土擴張,五族共和,國民富國強。康熙十九年(1680年),浯洲島總兵陳龍於農曆四月十二日將政治中心,自古地舊金城遷治浯江溪岸旁後浦(今金城),同時亦將明朝興築之古地城隍廟分火至此,自此,遂以農曆四月十二日做為後浦(今金城)城隍廟之廟會日,傳承至今已三三四年。回首過往其迎城隍之繞境場景,真是萬人空巷,熱鬧非凡,這真是全浯洲島最大之廟慶活動;亦是筆者高齡老母親(人稱:查某婆,今年八十歲,大地村人,四個月大過繼王家當養女(最後變成童養媳),從年輕到老,每年都要親自前往後浦城隍廟還願與隨香及看熱鬧的大日子,為何?因為,在那艱難的歲月裡,先父五歲失怙,自此與先祖母及家母客居小浦頭外婆家。先父七歲學犁田耕種,但是,自幼體弱多病,遍尋偏方及良醫無效,遂聽從三舅(人稱:大目,大地村廟祝)之建議,前往後浦城隍廟向城隍公祈福之後,先父原本虛弱之身體逐漸硬朗,從此,每到農曆四月十二來臨時,家母都會事先準備好供品,並且還事必躬親的前往後浦迎城隍,至今已超過四十載。 雖然,先父於九十五年初春仙逝(得年七十三歲),但是家母至今,每年還是如往昔一樣,獨自前往後浦迎城隍及隨香,我想她老人家一定是在為我們這群兒孫祈福,這就是偉大的母性光輝,更是宗教信仰給予家母四十年如一日之虔誠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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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2001年元月二日,在兩岸人民的翹首企盼和金門人民的極力爭取下,終於展開中斷了五十一年的金、廈小三通首航,這年,淑女阿婆已是九十高齡了。兒子看到報紙後告訴她:「娘,今天的報紙登出新聞說,金門和廈門昨天實施小三通,以後金門人到廈門可以不必從台灣繞道香港了,可以坐船從金門直接到廈門了,這樣叫做小三通。」 當意祥把這則消息告訴她時,她臉上了無歡悅之色,只是冷冷的回答: 「說什麼小三通啊,金門到廈門、廈門到金門從我小時候就有船可以來往了,當時有一艘專門走這條海路的船,叫做『金星輪』,是星加坡金門華僑所開的船公司,每天上午從廈門開到金門,停在同安渡頭,下午再從金門回廈門,每個月的初二、初八、十二、十八、廿二、廿八六天,還會繞到劉澳停靠在雞髻頭,就在浦邊前面,我到浦邊你生父家的時候,也曾經從那裡搭金星輪到廈門,這條海路從很早就有了,到三十八年以後才斷掉,這應該叫金門到廈門的船班恢復才對,怎麼能說是開闢小三通航線呢?」 金門到廈門的航班,在民間人士和地方政府與對方不斷的接洽和努力之下,從非定期航班到定期航班,從一週兩班到每日一班,從每日一班到三班、六班,無數金門人,開始循著他們歷代祖先的足跡,將同安、廈門作為他們走向世界進進出出的門戶。 2001年小三通開始以來,順宏和秀玉夫婦,也隨著金、廈海域航班的人潮,多次回到對岸那兩個海邊的村莊,蓮河是秀玉的出生地和幼年生長的地方,而順宏則出生在蓮河的鄰村下吳,從1949年各自離開自己的家鄉,五十多年後夫妻才攜手重回幼年的故鄉。回到故鄉除參與家族的祭祀、重修家裡的老屋,並在家鄉購買一棟房子作為紀念,縱然當前兩岸的未來還存在著許多未知數,但隨著局勢的逐漸改變,一個大生活圈也在逐漸形成,即使不能常來常往,而故鄉的那一片土地畢竟還是自己的根。 自從「金廈小三通」航線開始以來,無數設籍金門的居民都經由這條交通孔道進出大陸,包括一些早年隨著國軍過海來的「老兵」,早幾年嫁到金門的所謂「大陸新娘」,還有些在大陸投資、做生意的「台商」,也特地把戶籍遷寄金門,享受特殊禮遇,後來又索性讓這些台商可以循小三通航線進出大陸。 早些年,當我們一直在爭取讓金門開放,以取代香港作為兩岸的中轉角色時,不知招來了多少近乎冷眼嘲謔的眼光,但是當這條金、廈航線恢復之後,「黃金航道」卻隱隱的出現了雛型。這段期間,淑女阿婆一直想藉著「金廈航線」的便利再回一趟蓮河,他說:「我又有好幾年沒回到金門了,我的戶籍也早在十年前就遷回金門,當然可以先回金門住幾天,再到蓮河住幾天。早些年繞了一大圈都繞了,如今回去一趟路近了這麼多,我當然要回去!」 「可是娘,早幾年你的身體允許你繞一大圈,現在怕是不必繞圈也無法承受了。從金門的水頭碼頭到廈門和平碼頭只要五十分鐘,可是從廈門要回蓮河還得花兩個多小時呢!」常常是這樣一句話把老媽媽擋了下來,而且經過這一次又一次的阻擋,四、五就過去了。 2006年6月,當金門到石井間的「金泉航線」開航後,又使金門扮演的交通孔道的角色向前跨了一大步。當意祥準備把這消息告訴母親時,卻被老婆阻止了:「你告訴她以後,如果她又吵著要回蓮河去你怎麼辦?」意祥想想也是,這時候的老母親已經年屆九十五高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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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文化是美麗同安的靈魂
同安是美麗的,有歌唱道:「同安實在好所在(地方),有山又有海」。明代萬曆四十四年(1616年)探花林釬(金門甌隴人)把同安的十四座山和兩條溪(即同安的母親河東溪和西溪)寫入他為橋東劉存德(廣東副使)所著《結甃堂遺稿》序文中:「芹山北辰三秀斗拱列其前,天馬豪山孤卿九曜環其後;右則鴻漸香山乍畫參天而聳其翠,左則蓮花西山天柱拔地而崢嶸。入其中,則雙流(指東、西溪)九曲繚繞如帶,弁石銅魚(指東溪弁石臺和南溪銅魚石)偉垂若佩。」同安的山川形勝,還被民國時期新加坡同安詩人洪鏡湖(著名歸僑女作家陳慧瑛外祖父)寫入《登大輪山寫望》詩中:「邑於輪山下,萬派注而傾。雙溪匯合處,是我同安城。……東望金門去,群島自縱橫。西望廈門去,鼓浪若有聲。……」這些「以文人之筆舌,傳山川之精彩」的麗辭佳句,為世界同安人留下了家鄉的美好印象。 然而,秀麗的山光,旖旎的水色,只是美麗同安的外衣,而歷史文化才是這座千年古縣永恆的靈魂。文化是民族的血脈,人民的精神家園,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同安的歷史文化,還是廈門、金門之根,是世界同安人共同擁有的「鄉愁」財富。因此,進一步認識源遠流長,積澱豐富的同安歷史文化,可以為共同締造"美麗同安"提供深厚的文化軟實力。 一、歷史久遠 從金門復(富)國墩、金龜山貝塚遺址的發現,同安桐嶼山、寨仔山、路嶺等地採集到的石錛、石戈、石斧等磨制石器和夾砂黑陶、泥質陶、原始青瓷等日用器皿以及陶紡輪、陶網墜等生產用具考究,至少在商周時期就有人類在這方「四序有花常見雨,一冬無雪卻聞雷」(唐·韓偓)的土地上生息蕃衍。距今2147年前,閩越國反漢,漢武帝派左翊將軍許濙平叛,駐師營城(今同安小西門),首次入閩並「永鎮斯土」的中原漢人帶來了北方先進的生產技術和科技文化以及「河洛話」,揭開了同安文明史的序幕。西晉太康三年(西元282年)析東安縣置同安縣,「同安」得名始此。唐貞元十九年(西元803年)析南安縣西南四鄉(即永豐、明盛、綏德、武德)置大同場(即同安縣前身),後唐長興四年(西元933年),閩王審知次子王延鈞(生母系惠安錦田黃厥)稱帝時升場為縣,同安正式實施縣治。其轄境包括今天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海滄部分)及龍海市角美鎮。元代為加強臺灣海峽軍事管理,設澎湖巡檢司隸屬同安縣兼管臺灣民政,臺灣行政建制於是始。 以上簡要梳理可以看出: 1、古同安,今廈門轄境內,新石器時代就有人類居住。漳州地區發現過舊石器時代遺物,同安與漳州地域相連,是因為還沒有發現,所以不能說同安沒有舊石器時代文化遺跡。 2、民國二年析同安縣嘉禾里及翔風里的大小金門島、大小嶝島置思明縣(今廈門市區),翌年又從思明縣劃出大小金門島、大小嶝島成立金門縣。至於集美、杏林、灌口、角美、翔安等地,則是建國後先後從同安縣析出。因此,金門鄉親稱「同安母縣」、「美麗廈門戰略規劃」,稱同安是「廈門城市之根」,而民間很早就有「許■開疆二千載,朱熹過化八百年」俚語流傳,這些都是同安歷史悠久的佐證。 二、代多偉人 清代四川總督蘇廷玉(澳頭人)說:「吾鄉山川磊落之氣,代多偉人。」自古「地生才,才傑必由地靈」。同安歷代文武進士225人(其中金門籍50人),雖然沒有出過狀元,但宋有榜眼劉逵、石起宗,清有榜眼廖金城。明有文探花林釬,清有武探花葉時茂(瑤江人)。明代閩之文學,「尤以同安為最」;清代則「武功之盛為全省冠」(金門甚至有「九里三提督,百步一總兵」之譽)。一部民國版《同安縣誌》,就收錄670名涵蓋在鄉賢、武功、忠義、循吏、儒林、文苑、孝友、寓賢、墾荒等方面的先賢事蹟。他們或以理學名,或以風節勝,或以循吏傳,或以廉能著,都為同安璀璨的歷史文化留下了厚重的一筆。其中如: 被閩西和臺灣客家奉為祖佛的定光菩薩鄭自嚴(父為同安縣令),海峽兩岸共同奉祀的民間醫聖-保生大帝吳■(白礁人),鐘錶鼻祖,被朱熹贊為「賢相」的蘇頌(城內人),宋末抗節不仕的理學名賢邱葵(小嶝人),兩京寺丞、不阿權貴的理學名宦林希元(山頭人),身膺五省經略、手持尚方寶劍的蔡復一(金門蔡厝人),會元傳臚、人稱「同安第一才子」的許獬(金門后湖人),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被東印度公司總督任命為首位華僑甲必丹的蘇鳴崗(同安人),康熙三年(1664年)創建臺南孔廟的鄭成功「臥龍諸葛」陳永華(灌口人),領兵巡視三沙(西沙、南沙、北沙)宣示我國南海主權的代表人物吳(黃)升(城內人),在鴉片戰爭中,以死報國的民族英雄陳化成(丙洲人),閩臺金石宗師呂世宜(金門西村人),有十三個博士學銜的文化怪傑辜鴻銘(同安人),文字改革先驅、「發明中華新字始祖」的盧戇章(古莊人),被毛澤東贊為「華僑旗幟,民族光輝」的華僑領袖陳嘉庚(集美人)…… 同安人的輝煌業績,表現在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科技、航運、文學、醫藥、金石、宗教等領域,各領風騷,增光邑乘。他們的典型事蹟,蘊含著中華優秀的傳統美德,堅守著中華文化的核心價值,正是我們今天建設美麗精神家園的源頭活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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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相處之道
俗曰:「相愛容易相處難」,你說是嗎?人的一生要經營,企業也要經營,婚姻更要好好的來經營。 當男女雙方在決定攜手走向婚姻,組織家庭的那一刻,無不希望未來的婚姻生活是既幸福又美滿,就如童話故事一般,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事實如何呢?殘酷的現實生活裡的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現代的社會,何止開門七件事,我看十件、二十件也不為過。 至於外遇的問題,從結婚後不用到了七年之癢,就有多少對曾經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情侶,最後仍是以離婚收場呢?由此可知夫妻的相處之道,以及家庭的經營學是多麼的重要。 報載;日本去年,西元2013年,大約共有66萬對新人結婚,但在這一年當中也有大約23萬對離婚,離婚率高達三成,亦即每有三對新人結婚的同時,就有一對離婚。 相較於台灣的離婚率亦不惶多讓,台灣每年有大約有13萬對結婚,根據統計大約有6萬對離婚,離婚率高達百分之四七點八四,平均每十分鐘就有一對夫妻分手,每天就有153個家庭走進單親,以離婚收場,與世界各國相較,離婚率顯然偏高。 有人說婚姻是一座城堡,外面的人想攻進去,而在裡面的人想衝出來。記得台灣早期有位婚姻諮詢的專欄作家○○夫人,專門指導家庭幸福之門,以及如何避免離婚,出乎預料的這位夫人最後竟然也是離婚收場。 近日報章報導;日本最有名的婚姻專家岡野溫子,最近也離婚了,全日本的人均感錯愕不已,因為她是這方面的專家,她從結婚的那一日起後就打算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最後結果仍是分道揚鑣。 這再三證明如何經營婚姻生活,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就如同「戲法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全看自已如何去經營婚姻哲學。 專家之意見固然有其可取之道,但不如鄉間八十歲阿土伯的一語道破,結婚已超過一甲子的阿土伯,婚姻既幸福又美滿,聽隔壁鄰居說,他們從來都不曾吵過架,有某記者相當好奇,特地上門採訪,問阿土伯是如何經營婚姻?有啥秘訣? 阿土伯問明來意之後,不慌不忙的說:「婚姻那有什麼秘訣,只不過是容忍二字罷了」,對阿土伯而言,他的婚姻哲學是既然緣定此生,就要珍惜,相互忍耐。 結婚的男女雙方都是獨立的個體,兩個獨立的個體,一旦接觸一定會產生交集,如何處理這交集,端看個人的智慧。 要試著找出一種適合彼此的相處模式,其中最要緊的就是忍耐。眾所皆知,根據分析統計,我國離婚的理由,縱然有千千百百種,但最後的藉口只有一種,那就是「個性不合」。但看官試著想想看,全天下有那一對夫妻個性是合的,夫妻雙方兩個不同的生長背景、個性、環境、遺傳、教育、價值觀、生活習慣等等的差異性,以上這些種種的這矛盾衝突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兩造雙方在個性上要相契相合那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找出相同點,雙方好好的溝通,假以時日的磨合,然後再用阿土伯的婚姻哲學「容忍」二字,相信定能如膠似漆。 難怪日本的婚姻專家說:「夫妻間個性不合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相合又沒有離婚,則是很幸運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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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姆仔,現在只有台灣解除戒嚴,金門還沒有,我們戶籍在金門的人,現在還不能到大陸去。」 女兒女婿不能去,兒子不好請假,兒媳卻有一家人要照顧,年近八十的淑女阿婆只好自己再單獨出門了,因為外孫女的婚事是此生最後一樁未了的心願了,辦過了這件事,此生責任已盡,對兩邊的列祖列宗有所交代,內心了無牽掛,隨時可以放手西歸了。 一路上在機務人員的協助下,淑女阿婆再次從台北到桃園、飛往香港、轉機廈門、再驅車到蓮河,第三度歷經飛機汽車勞頓之苦,回到這片出生的土地。 外孫女的結婚喜宴在年前新建完成的屋子裡舉辦,上下兩層樓加上門口的空地上,席開三十幾桌,蓮河全村每一家戶,加上附近一些單位和鄰村的一些親友都來了,在當天的結婚喜宴上,年近八十的淑女阿婆,在女兒的攙扶下,陪同新郎新娘一邊敬酒,一邊見到愈來愈少的兒時鄉親朋友,心中有太多感慨。 想起當年自己結婚時,同樣也在同一地點的屋子裡宴請親友,其中包括來自金門西園的親人,都用小帆船載到蓮河來宴請,而今五十幾年過去了,老的一輩今天在這裡的只有自己一人,後生子女雖然多了,卻有一些人這一時還回不來。誰說時代進步了?誰說交通方便了?那只不過是一些人掛在嘴邊的鋪排話(應酬話)而已。 歲月對人生來說,像是人在爬山一般,前半段是上坡,爬起來緩慢又吃力,等到爬過頂端之後,下坡的速度快了,但危險性也多了,稍不留神就可能滾下山去。忙過了外孫女的婚事後回到台北,匆匆半年又過去了。這天忽然接到女婿從金門打來的電話:「姆啊!我們金門也解嚴了,從昨天開始,金門終止戰地政務,老百姓可以回大陸去探親,也可以到大陸去旅遊了。」 「金門人天生就該受苦,天生就該為別人看守門戶!以前兩邊打仗,我們要站到最前面去擋砲彈。等到兩邊仗不打了,開放探親了,我們卻要排在最後面等,等別人親探過了,旅遊玩夠了,才能讓我們去。是不是又怕我們會去洩漏國家機密,會去出賣國家的利益啊!」聽了女婿打來的電話後,老人家心中有太多的委屈與不快。 她只冷冷的告訴兒子說:「意祥,準備把我的戶口遷回金門去,我以後就準備回金門去住了。」 「娘,那你要遷回姊夫哪兒呢?還是遷回西園家?」 「遷回西園,暫時先寄在安慈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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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眼金門,紮根藝文 ──垵湖分校書畫陶藝推廣側記
壹、前言 金門過去雖然屬於戰地,但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歷史,雖然離島的物質條件貧乏,但仍孕育許多出色知名的在地藝術家,是個藝文氣息鼎盛的島嶼。垵湖分校因此邀請書法家吳宗陵與著名風獅爺藝術家的王明宗先生蒞校指導,希望本校學生可以在雕塑、書畫方面增加相當程度的鑑賞能力及基本的藝文創作技巧。 在課程設計規劃方面,雖然書法、繪畫、雕刻、雕塑目前是納入語文及藝術與人文領域之中,但由於師資的不足,所以特別申請此計畫邀請具有書法專長的書法家吳宗陵,以及風獅爺大師王明宗進駐校園,擔任本校中、高年級藝文課程的協同老師,藉此彌補教師專業不足的地方,並奠定學童藝文的基礎,也讓垵湖分校教師團隊有增能的珍貴機會。 貳、內文 由於學校的縝密貼心籌畫,以及環環相扣的有趣藝文課程安排,不只讓垵湖分校的學生能有更加專業的藝文技能提升,也讓在第一線教學的教師獲得更加專業的藝文視野,可以從三大方面來分享具體成果: 一、雕刻與雕塑的教學能力提昇 聘請現為浯洲陶藝工作坊創意總監大師王明宗,畢業於復興商工美工科雕塑組,曾任金門縣陶藝學會理事長、金門縣藝術創意學會理事長,也在兩岸三地辦過多次的個人陶藝展,是位極富盛名的雕刻大師,尤其在雕刻金門當地守護神風獅爺方面的創作,每項作品都是栩栩如生,擁有不同的面貌,在指導學生創作時,也利用枯枝素材,指導學生創作屬於自己的獨特作品,也讓隨班參與教學的教師,在一次次的課程薰陶洗禮下,與學生一起成長,精進自己對雕刻方面的認識與藝術鑑賞能力。 藉由王老師的陶藝製作背景與多年累積的經驗,帶給孩子們具體且富生命力的陶藝製作動力,然而,若希望將教學成效提升至最大值,勢必得有校內具班級經營能力的教師協助,這也是「協同教學」能力的成果,故而,在每一堂的藝文課程中,同時會有兩位老師的身影,一位為主要的教學者,另一位則是從旁協助與觀察的教師。 也因為這樣的教學方式,讓學生在製作陶藝作品的過程中,不僅能有秩序,也能認真的學習專業的陶藝知識與技巧,使協同教學的益處發揮極大的功效,像是602班的許庭綺同學分享「每次的課程都有不同的主題,例如用陶土做十二生肖、用木雕作的鳥、用鐵線做的腳踏車……等的有趣課程。有些人做的栩栩如生,看起來十分逼真,閉上眼睛彷彿聽得到鳥在鳴叫,也好像聞得到腳踏車古老的味道,讓我們在每次課程都能有不同的藝術體驗」。502班的許家榮同學也分享:「如果有心,並且自己想要努力,只要願意花時間去完成,用心地去嘗試,一定也會越來越進步。」所以參與學生都表示在這項有趣的課程中,使他們的藝術美感越來越好,而且做陶藝很有趣,不但可以讓他們從不同的地方學習東西,也可以讓孩子的手變靈巧。 二、書法教學的能力的提昇 在書法教學部分,聘請金門縣書法學會總幹事的吳宗陵老師,希望能借重他的書法專長,讓學生練習正確的書法筆順,並培養學生耐心沉穩的態度,上課方式是由吳老師在黑板上實際書寫字帖上的文字,再指導學生臨摹,並常常告訴學生,「字帖」也是他們最好的良師,下課候一定要看著字帖練習,尤其是字的書寫位置,及筆順的書寫方式,是橫、還是撇,哪個地方要有稜有角,都要用眼睛、用心觀察才下筆,切忌「心急」,因此學生在每週兩節的課程訓練下,進步神速,每週也會由吳老師選出學生優秀書法作品予以表揚。 這學期還加入水墨畫梅與竹的主題進行,上課方式是先教學生畫竹子,再畫竹枝,之後再用濃墨畫竹葉,然後再沾一點水,讓濃墨變成淡墨畫竹葉,再寫上一個竹的書法字體,最後再寫上自己的名字。像是402班的蔡佳珈同學便表示:「在練習畫竹子的過程中,吳老師會不斷巡視指導,並且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幫我們修改,原本比較醜的畫被老師的修改後,變的比之前更漂亮了,像是有一次吳老師收走我的畫,並且稱讚說很棒,讓我十分開心,因為表示我入選了。」 而402班的陳威仁同學也分享了學習心得,他說:「老師告訴我們,在畫水墨畫的時候一定要很專心,不然就會畫得很醜,我相信只要認真學習,並且不斷練習,將來一定能變得跟吳老師一樣厲害無比。老師還勉勵大家要有信心及耐心,這樣就可以完成一幅屬於自己獨一獨二的作品。」 吳宗陵老師在書法寫作部分的功力深厚,而且願意給予垵湖孩子們專業的書法技術指導,實屬難得,也令全體師生受益良多,然而,孩子們一開始對吳老師是較為陌生的,所以若是希望能發揮最大的教學成效,仍須借重具班級經營能力的教師協助,如此的「雙管齊下」,讓學生在學習書法寫作的過程中,不僅認真的學習書寫技巧,也能在兩堂課的時間內,完成一篇篇的書法作品,讓書法教學的效能發揮的淋漓盡致。 三、提升陶藝教學的能力: 在陶藝教學方面,是由校內的謝華東主任指導,畢業於國立台北師範學院美勞教育學系,也是當地著名的陶藝大師,在主任的指導下,校內學生完成數件自製的陶藝作品,讓學生不只能看、能學,還能將自己的成品帶回家展示。 此外,學校也利用藝文教學時間,與開瑄、中正、上岐國小進行校際交流的「燒陶」活動課程,指導學生從捏陶土開始、上釉,到最後成品燒製完成,讓學生能充分體驗每一個學習環節,也讓學生更加懂得珍惜自己的作品,以及了解與別人分工合作的重要性,小朋友的陶藝作品,同樣地也在金門文化局及金城鎮公所展出,獲得各界讚賞,而一同參與教學的教師也提供自己的作品參展,精進對陶藝教學的專業。 參、結語 在藝文深耕計畫的過程中,除了提升學生對雕刻與雕塑、書法、陶藝的興趣,也順勢推展了學校的藝文特色,強化學生的學習能力。 此外,由於教師是學校校務發展的關鍵,更是引領孩子們的明燈,在這樣的課程設計下,教師不僅能更加專業,也能在藝文領域表現出色的「大師」指導與薰陶下,厚植教師在藝文教學專業的能力,因此希望往後能有更多學校,一起共襄盛舉,積極執行這項培養孩子們人文氣息與素質的藝文深耕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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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樣也好,」女婿聽了說:「一次回去帶一部分,也免得被他們誤以為我們是多麼有錢,有了錢就不知道愛惜。」 這一趟回蓮河的時間比較長,加上準備修建房子的事忙了一陣子,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比較吃力,或許因為這段時間過於操勞的緣故,淑女阿婆不像上一趟那樣回到台灣後神采奕奕的,而是感覺很累,常常早上睡到八點鐘左右才懶洋洋的起床,這和她平日都是六點多鐘起床後燒香禮佛的習慣有點異常。雖然兒媳看在眼裡一再要她去看看醫生,可是她總是說:「可能是這趟回去比較累,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婆婆的身體狀況並不只是像她自己所說的,是由於太過勞累的緣故,兒媳看在眼裡也有點著急了,尤其是淑女阿婆的身子一向清瘦,這段時間起居不太正常,食慾受影響,使他的身子骨看來更加消瘦。拗不過兒子和兒媳的催促,終於說動了淑女阿婆到永和的耕莘醫院看醫生,醫生看後說:「阿婆是由於長時間吃素,營養不良,加上有較長時期的過度勞累,身體受不了,最好是可以住院幾天觀察看看,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再出院回家。」 半強迫性質的情況下,淑女阿婆住了一個禮拜醫院後才回家,醫生和護士小姐都來作些例行檢查,也抽血檢驗過,也注射了營養液,臨出院前,醫生告訴阿婆:「身體看起來是沒有什麼較大的毛病,不過吃素也要注意營養均衡,重要的是不可太勞累。上年紀了,如果營養不良加上勞累,再好的身體也會受不了。」 出院後不久,阿婆就為下一趟返鄉作準備了,可是兒子、兒媳還有住在金門的女兒和女婿都表示,每一趟出門最少都要一整天,從早到晚沒有休息,要她過一段時間再看看,可是她總是說:「建房子需要用錢,人家幫你建房子,一家子的生活都靠這份工資,總不能要人家餓著肚子,再說更不能讓女婿把房子建了一半,因為沒有錢而半途停工吧。」 最後兒子說了:「娘,這樣好嗎,您已經回去兩趟了,我一次都沒回過,不如這次我回去,一方面可以帶錢回去,也讓我回去看看好嗎!」 「當然好,只要你上班可以請假,我求之不得。」 就這樣,兒子意祥請了十天假,回了一趟蓮河,說回去有點勉強,他在金門出生後,有四年時間是跟著母親蓮河、金門來來回回兩邊跑,蓮河對他來說沒有留下什麼印象,這趟主要還是幫母親帶回這些修建房子的錢,順便探望一下姊姊和姊夫,當然還有三個人等著喊他一聲「舅舅」。 一方面是台北的工作不允許他請太長時間的假,再方面可能是內地的生活,對這些長時間住在台灣的年輕一代來說會有點不習慣,意祥只在姊夫家住了一個禮拜,就提前回台北了。 「房子已經建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收尾的小工程。」意祥知道媽媽心裡急於知道的事,一回到家就向她報告:「姊夫說建房子的老闆信得過他,也知道您是說到做到的人,雖然工程款拖欠了一段時間,並沒有影響工作進度,大概再半個多月就可以全部完工了。」 「還好你回了這一趟,不然等到人家把房子建好了,拖欠人家的錢,那多難看!雖然我們在這裡別人看不到,可是卻壞了你姊夫的信用和名聲。」 過了農曆年之後,意祥收到大姊夫的來信,信裡說房子已經全部落成,並且這棟房子就登記在小女洪艷的名下,並請轉知岳母是否找個時間回去看看。 淑女阿婆要意祥在回信中告訴女婿: 「你就說接到這封信,知道房子順利完成了,我心裡非常高興,因為這段時間身體不是很好,出門不太方便,我就不過去了,要他幫他女兒就是我的外孫女,好好物色一個招女婿的對象,等找好了對象準備結婚時,我就過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這一段時間,淑女阿婆先是在家裡安安心心的休息了一段時間,到了年底又接到女婿來信說,女兒的對象找到了,也和對方談好了入贅的條件,準備過完年之後,就把女兒的婚事給辦了,希望岳母可以回去主持外孫女的婚事。 過了農曆年後,淑女阿婆就為了回蓮河參加外孫女的婚事作好了準備,兒子意祥因為在工作,請假不太方便,阿婆心想,不如讓女兒秀玉或女婿順宏陪自己回去,畢竟他們兩人都是在內地出生的,已經有四十年沒有回到蓮河或下吳了。可是當她把這個意思告訴女婿時,女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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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韌性少年PI的奇幻漂流觀後感
揚名國際的台灣知名導演-李安執導的最新力作「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我心中期待的名片,在台時小女兒深知我愛看電影,特地抽空帶我去「環球影城」先睹為快。 電影開頭的敘述有點悶,但舉凡觀賞所有美好的事物之前,都需要耐心等待。隨著成年PI`與來訪作家的娓娓道來,我們進入到他純真的、無所憂慮的孩童世界。 及至當他得知家中動物有新成員,老虎-理查帕克加入時,童稚的好奇心差點讓他陷於險境。而少年PI那處事明快果決的父親,馬上牽頭羊來現場給他個「羊入虎口」的震撼機會教育,讓他深刻警惕並感受到天生的「獸性」與「人性」畢竟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在此,筆者姑且不論少年PI其對宗教信仰的多重包容、選擇。卻對他青春年少對追求甜美、浪漫愛情的開花結果寄予厚望。即使是當他得知父親迫於生計,不得不舉家遷移時,仍對著女友深情款款,期待再相逢。但最後,少年PI畢竟因彼此已相隔天涯,終究沒和初戀女友結成連理。 而人生的變化難以預測。在太平洋上航程中,馬里亞那海溝險惡的海象加上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整個扭轉了他的命運,少年PI由天堂掉入地獄,自此開啟了往後在浩瀚海上艱困、奇幻的漂流生活。 當鬣狗、受傷的斑馬、紅毛母猩猩及已成年的孟加拉虎-理查帕克這四隻動物與他共同在救生艇上漂流時,少年PI手足無措的驚恐,一時讓他不知如何面對。但他的慌亂很快的被血腥的「弱肉強食」之食物鏈的局面給搞定。那兇狠的、歇斯底里的鬣狗先活吃了最弱的斑馬,再咬死了猩猩,當少年PI成為牠下一個獵食目標時,所幸,藏匿在蓬布裡的老虎理查帕克及時撲出,殺死了鬣狗,解了眼前生死一瞬間之危。 接著,故事進入到主題核心,展開了他「奇幻漂流」的旅程。在一望無際、天海一線的海洋中,除了那完全與世隔絕的孤寂外,他還得面對有著兇猛獸性的理查帕克之生命嚴重威脅。幸而,救生艇上的求生手冊和「我要活下去」的堅決信念,令少年PI展現激發起驚人的潛力。少年PI不想成為理查帕克的「最後晚餐」,遂收集淡水、捕魚,使用一切海上生存技能來供養牠並訓練牠與自己建立一種相互信賴與依存的方式來保全自己。 而少年PI之所以能在海上漂流撐過227天的日子,亦得歸功於父親自小把他交給游泳好手的老友,去接受「魔鬼訓練」,不想這個技能在危難時發生了功效,正應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的不滅真理。 雖然,在這場漂流旅程中亦遭遇到暴風雨、鯊魚的襲擊,但是,少年PI也見識到海底世界的絢爛與奇妙,如飛魚群的橫衝直撞、夜裡螢光水母的凌波曼舞以及夕陽滿天的綺麗…。而在這整段海上漂流的敘述中,最最令我感動的是當理查帕克跌入海中載浮載沉一直爬不上船時,少年PI大可趁此機會消滅牠,讓牠淹死海中。但少年PI並沒這樣做,反伸出援手讓牠上船,在這裡我們看到少年PI的良善與人性的慈悲。 及至漂流到只有狐■佔領的荒島時,善於觀察的少年PI發現那是座無法生存的食人島,他並沒有真正獲救,因而當機立斷快速離開,與理查帕克再度回海上繼續漂流。 故事的結局是少年PI在墨西哥的海灘上獲救,老虎理查帕克回歸山林……。 少年PI也有了幸福和樂的家庭,對於理查帕克,也只能留存回憶之中。 筆者之所以喜愛電影,乃因電影在八大藝術中,除了故事主體情節外,尚結合了攝影、音樂、造型、服飾等多種藝術。一部好電影的成功,是在任何一個環節下都不可輕忽的。李安執導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讓我們在「看故事」的心靈悸動中也享受到最壯闊、唯美的視覺驚豔與聽覺的美好感受。在欣賞、驚嘆、讚美之餘,對少年PI這個不朽的海上漂流旅程,在險惡、絕望的環境下能堅持著永不放棄的信心,而信心就才是故事中最值得我們敬佩、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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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事提或不提也沒什麼,我是在想事情怎麼會那麼巧?怎麼會那麼巧!」 第二天,岳母腳傷的情形似乎好了一些,走起路來不再那麼吃力了,在晚餐的餐桌上,繼任再度提起岳母腿傷的這件事說:「娘,您說腳被防空洞塌下來壓傷那天是七月廿八日是嗎?」 「是啊!第二天是七月尾,以前每年都要拜門口,那年因為砲戰,大家沒有心神準備,而且下午的時間都在打,所以那年都沒有拜,我也因為腿被壓傷,就待在別人家的防空洞裡沒有出來。」 「您說那天鄰居有油料燃燒起火是嗎?」 「是啊,砲擊打了一段時間,我們聞到有油的味道,長漢叔說那可能是他家裡的汽油被打到燒了起來,後來就感覺很多砲都落在附近,尤其防空洞的頂上,好像一次又一次被打到會震動,後來就這樣垮下來了,我們統統被壓在裡面。岳母忽然覺得奇怪問:「咦!你問這麼清楚做什麼?」 「是這樣的娘!兩岸砲戰那段時間,我正在當兵,當砲兵隊隊長,部隊就住在我們村後那座紅錢山腳下。」女婿很仔細的解釋:「當時我們蓮河的砲,打的就針對金門東北角五龍山背面的一處砲陣地,有四門砲,……」 「沒錯,五龍山我們叫它後壁山,山下是駐了四門砲,那些砲兵常拿衣服到家裡來,請我幫他們改衣服。」 「您說的那天打過一陣以後,觀測站看到我們原設定的目標點右側有起火燃燒的情形,黑煙竄得好高,當時判斷是對岸的油庫或是彈藥庫中砲燃燒,就要我們的砲轉移目標朝這個地點打。我也因為這件事記了大功受到表揚,所以這個日期我記得很清楚。」 「是啊娘,當時繼任的年紀還輕,雖然我們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但是還沒到軍人可以結婚的年齡,但因為這件事記了一功,上級是特別允許他提前結婚的,所以他對這個日子也記得很清楚。」 「這麼說來,娘這個腿傷正是你造成的。」岳母有點半開玩笑的。 「是啊娘,很對不起,我也沒想會這樣……」 「你把我的腿打傷了,而且還立了大功,娶了我女兒,我這虧吃得太大了。」 「娘,很對不起你!」 「那你以後還要對我女兒更好。」 「是的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個時候何止是你!」岳母這時倒是很豁達:「兩邊原本都是自己的親人,用砲打來打去的,這發砲彈打出去究竟會落在那裡誰也說不準?誰敢說他打出去的砲彈不會正好落在對岸親人的身旁或房屋?會不會打死了自己最親的人?誰又能知道?你說是不是?」何況那時你也是奉上級的命令行事,你能不服從上級的命令照著做嗎?」 十九、金廈復航 從蓮河回到台北後,淑女阿婆就打電話給住在金門的女婿,告訴他蓮河那邊房子修建的工程已經動工的消息,女婿即刻明白岳母的意思,並告訴她隨時可以把錢匯過來,但遭到岳母拒絕了,岳母告訴他:「我這趟回去時已經先把我身邊有的帶過去了,後面這些等下一趟回去時再帶過去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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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地下鐵
其實,我最喜歡的乞討者,是在自己一篇介紹詞之後會跟乘客說不給錢沒關係,還是祝大家有個快樂的一天的。另外,我最喜歡給的,是食物而不是金錢。記得有一次,也是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中途上來幾位吉普賽人,媽媽帶著孩子,他們並沒有太多的禮貌,只是向每個旅客伸出他們的手,輪到我的座位時,孩子伸出她的手,我臨機一動給了她兩顆中餐沒吃的小橘子,我看見她欣喜的神態,轉頭看著另一個孩子,無言語地和他分享「這個是橘子耶」,這時,我留意到母親的懷裡抱著另一位嬰孩。 新浪潮大師侯麥艾力克(Rohmer'Eric)的電影「Reinette和Mirabelle的四個冒險」,兩位女主角辯論著乞討者、竊盜者和詐騙者的社會意涵,我知道無論如何乞討者也許是偽裝的,但並不表示他們不真實。 曾幾何時,我也變成了地鐵通勤族。13號線是條讓人害怕的地鐵線,原因是巴黎的北邊住滿著外來移民,也正是這不同膚色的誘惑讓我遷居此地,但逃不過通勤的痛苦。在上班時刻出門,就要做好擠進地鐵車廂的準備,有時等了好幾班地鐵,也得硬著頭皮往車廂上擠,這時候人的體味臭汗只能置身事外,祈求早日到站轉換下一班車。常常在這時候,我會非常同理Raymond Queneau所寫「Zazie坐地鐵」這本書裡頭,那位從鄉下進巴黎城剛體驗坐地鐵的小女孩,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說的話卻是最無污染最誠實的。可憐的是,歷經了100多年,巴黎人仍然忍受著這樣的地鐵經驗。這是巴黎生活的第三課。 是的,巴黎的地鐵已經100多年了,這個可說是全世界最早建立的地鐵工程。巴黎人愛地鐵不分男女老少、各式階級,朋友說她常看到螢幕上的明星,就坐在她的身旁、對面,我相信她。因為就是巴黎的地鐵,讓你不覺得自己是唯一的。有時,人會想不開,就爭著那麼的一分一秒,就在「巴黎不夜晚」(La Nuit Blanche)這一天,有人擠破頭摔下了月台,當了鐵軌上的冤死鬼,不是為上班,而是為了週末的享樂。想想死在一個連廁所設施都沒有的地鐵裡,有多麼的不方便,也有多麼的不值得啊。記得自己曾住在南邊,要去北邊的學校上學,這路程需要1個多小時,當用完早餐出門後,往往就會有這樣的問題,需要中途找廁所,因為路途實在遙遠,我的生理機能控制不住。幾次為了找廁所而瘋狂,最後我也只能選擇中間出站,花點錢到咖啡廳買咖啡,其實目的是上廁所,再重回地鐵站裡接續我的路程。 巴黎的地鐵車廂中,可以吃東西,這個我倒是常常做。但事實上,地鐵裡的旅客閱讀的比吃東西的要多很多,我還在想大概是我讓地鐵吃東西的習慣比例高了些。有時我會看著隔壁座的人在閱讀的書報,有些人驚覺會刻意移動,表示不舒服和抗議。到中國城去採買時,最希望自己的家離地鐵站近一點,地鐵出站時也不要離「陳氏兄弟超市」那麼遠。坐上4號線,可以帶著我去拉丁區買書、吃希臘三明治、泡LeMalongo那家咖啡店和逛塞納河畔的舊書攤。聖母院的考古遺跡和聖路易島的冰淇淋,這似乎是夢想的一線,從零點開始。 是在來的第一年,就是在Saint-Michel這一站附近,被朋友帶去看了一個來自台灣美術學院男生的攝影展,攝影展主題正是「巴黎地鐵」,攝影師來巴黎有兩年。當時他作品中留下各個國家人們的鏡頭臉譜,從台灣到法國就為了在巴黎地鐵站中捕捉藝術,當時讓我感覺弔詭。為什麼他不在台灣,就可追求這樣的藝術人生呢?難道台灣沒有各樣的各國臉譜?這和在多年之後一位風行台灣的少女在巴黎街頭親吻陌生人所行一樣,同樣地讓人困惑。這位不在台灣街頭就親吻不同人士的少女,為什麼就要跑到巴黎來做?有特別的不一樣?特別的傑出或勇敢嗎?巴黎,它帶著什麼樣的一個光環。地鐵,卻是赤裸裸。 巴黎地鐵,見證人生?或虛構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幻影。記得有同學在法國留學生網站上留言說:在月台上遇上劉德華。的確那一些地鐵海報上的廣告明星,像極了劉德華。我則是在地鐵站上,特別留意台灣Acer的電腦廣告,注意台灣生意走進了歐洲,終於之後在法國。 恨死了Chatelet,懂了巴黎地鐵後,再也不會選擇在這裡轉車。和人約會,約在Forum des Halles,4號線、A線、7號線還是14號線?別人出口就是找不著。錯過了、尋不著、等不到了,才能體會人生有時,錯過了這次,也就是錯過了一輩子。曾經從這裡巴黎的中心點送朋友坐上RER去機場,她在車上被劫了。 下一次,她還是進了巴黎。地鐵會停駛,工人罷工之時,大家還是照常的出門,雖然到辦公室時已經快接近中午,上班不過一兩個小時,就得趕著回家的車次,上班族同理接受鐵路局工人的罷工,他們的權益未損,只是有些不方便。每個地鐵站有著不同的擺飾和裝置藝術,我恨死了地鐵站出口擺著賣著的花,有人買了它們來送我,就覺得便宜隨便,讓人直覺是公園裡頭偷來的,即使是公園裡的花,也還讓人覺得更美更漂亮。 下雪時的鐵道,在火車駛入Saint Lazare的前幾站時,靠近我家的小公園佈滿沉雪積雪,我出了火車站,步行在唯有巴黎會有這樣的景色裡,公園禁止進入,因為雪深,那些帶著父母的孩童、玩著滾鐵球(Le P'etanque)的無聊人士們,頓時消蹤匿跡。這裡已不是地鐵。巴黎生活第四課。 曾有這麼一個女孩,她發誓要清除巴黎地鐵站出口的菸蒂頭,原因是她到東方國家走了一趟,她發覺東方國家的地鐵都很乾淨,吸菸區和非吸菸區分隔很清楚,也很少人會亂丟菸蒂。 她們跟我說跟著一個對巴黎地下社會熟透的年輕人去走那些坑坑道道,巴黎的地下社會,不只有這些地鐵鐵道,還有兩次大戰時躲藏的地道,知道的人也許不多。這個經驗喚起了我對金門故鄉的記憶,那個遙遠的海上公園、地下堡壘,和現今的美麗之都、塞納河秘境,竟混在一個抽屜底層。坐在地鐵上,回家。回到我自己的家,某個清晨,在巴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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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地下鐵
那小女孩下車時,眼睛還睜睜地盯著我,阿杜拉這樣告訴我。我頭倚靠在阿杜拉的肩膀上,我無視著他人的眼光,我知道前面有一位阿拉伯老伯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想像著他腦袋中的沉思(想法/想像),我沒有移動我的頭。阿杜拉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腳上。我們兩人坐在地鐵的椅子上。這時候地鐵的人不多,還不到下班,我們在2號線上,從Belleville到PlacedeClichy。 曾有一次,我從學校要回家,對面坐著一位眼膜深邃衣著襤褸看似失落的年輕人,是會讓人想去關注的外來移民,我像往常一樣望著車廂裏頭這些不屬於我世界裡的旅客,我並沒有特別地看著我對面的這位年輕人。車到 La D?幁fense的時候,我換到1號線,這位年輕人緊跟著我進入了1號線的同一車廂,再次坐在我的對面,他的眼睛大膽地瞅著我,突然間我才驚覺他似乎想從我這邊獲取些什麼,車到Charles de Gaulle ?莁toile時,廣播告訴我們有地鐵線停駛,我趁人多時,出了地鐵轉搭巴士,就這樣把他甩了。在巴士上,我錯愕地想著自己是否曾表錯情,讓他想緊追著我。曾聽朋友說他們會在地鐵的眼神交錯中找尋伴侶,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 回台灣後的第一年,又回到巴黎去領一個獎。再次孤身一人帶著大大重重的行李在地鐵中轉線,那些上上下下的台階,再度成為我的夢饜。我心裡渴望著像著平日這來往的行人會主動幫忙一把,但是這時候就是沒有很多地鐵的乘客,一位身穿西裝手提公事包的男人從我身旁走過,我的眼神朝向了他,但是他終究沒有對我伸出援手,我自行分梯將行李從階梯上提到地鐵的月台上。我嘆息自己運氣不好。這時這位男人走向我,他和我說抱歉,他告訴我因為他上次走向一位提行李的小姐想去幫忙時,被對方當作賊喊捉賊,他想是因為他是黑人的緣故,所以現在他看到提著重行李的人都不敢再主動幫忙了。我對著他笑笑,告訴他我可以理解他,且告訴他剛才我的確希望他會幫我的忙。 我一直沒有很喜歡巴黎的地鐵,對我來說,它很髒,也不安全,也常常很擠,唯一的樂趣是看著各式各樣的人、偶爾看著免費的表演。 有朋友到巴黎的第一天,手被出地鐵的門夾到,因為那兩扇自動門總是很緊很急地要關閉,若是沒有前一個人幫忙抵著,就是需要等候它靜止時再開啟,否則很容易受傷。我還記得自己剛到法國不久,有一次被人給咒罵,因為我沒有給幫我擋門的前位乘客說謝謝,他竟破口大罵我不懂禮貌。這也算是到巴黎的第一課。 有朋友在地鐵遇小偷,或常常聽到人說在地鐵遇到小偷。這些小偷很是可愛,當他們將手伸進你的包包裏頭時,常常還會看看你,有位小偷就在朋友眼光制止之下放棄了偷她的錢包。還有的小偷有些笨有些人性,竟然會拿著你的書回頭來告訴你請你把書收好,下次出門時不要再帶這麼重的東西了,原來這小偷偷錢包沒著偷到書了,只好將之歸還。但當然,遇上小偷時並不是經常那麼有趣的。最慘的就是遺失所有的證件了。 我搭地鐵多年,很幸運從未遇上小偷,但應該是自己弄掉了一支手機。即使很多人都遇上巴黎人的冷漠,我卻是曾在出現小偷的車廂上親眼看到見義勇為的乘客群起追趕著扒手,把小偷給抓到了。有幾次,我還會遇上對我這陌生人關心之至的地鐵族,焦急地詢問我是否遭竊了,只因為我自己忘了將背後的背包拉鍊拉好。這是巴黎生活的第二課。 和我同行前往法國的學弟,曾經在地鐵的月台上,看到對面月台上的旅客往地鐵下跳,看到如此的自殺場景,回家後,硬是兩週吃不下飯。大多數的人則是在地鐵停頓時,從地鐵的廣播傳來有意外發生的時候,想像著可能又有人輕生了,特別是在憂鬱的冬季裡,在太陽久久不出來之際,我們想像著多少獨居在巴黎升斗之室中或流浪在街頭的失意之人,就這樣選擇了離開人世。聽在地鐵工作的兩位鄰居說,這樣的案件比例不低,他們告誡我們說,跳地鐵自殺是要有技巧的,且絕對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否則自殺不成搞個半身殘廢,將來除了自己身體的病痛之外,還要賠上終身的醫藥費,和妨害公共安全的賠償金,真是划不來。 在地鐵上,也不完全是悲慘之事。我喜歡瞧見在月台上情侶擁吻的場面,特別是在等候午夜最後的一班車四下無人時,感覺格外浪漫,那就是伍迪艾倫電影「午夜巴黎」中所描述的情景,但這此時此刻,也令人格外感覺自己就是個異鄉人,看著這些可能來自世界各國各地的情侶,他們選擇到這裡,是否就此縱情一次,有誰知道呢?我則選擇在這孤獨的城市,為愛自由而心靈流浪。這時候月台上的流浪漢,酒氣沖天地高談跨論著,他們是最接近我的同伴。 我也喜歡地鐵上的表演,特別是6號線上,從Passy到Corvisart,那段地鐵走在天橋上的路段,我們看到窗外的風景,在經過塞納河的橋墩上,眺望遠處的艾菲爾鐵塔,在天氣晴朗時,心情真是不由得的開朗輕鬆,很奇怪的是這條線上的表演者也格外的歡樂,常常是樂團式的演奏水平,搖滾樂或藍調,聽起來都很棒。地鐵裡的藝術家很多,形式也很多元,不管它東西南北,從西樂中樂到南腔北調,有民謠有歌劇,有隻身有團體,應有盡有,各展身手。有些人志在經驗不在金錢,有些人則是求餵飽肚子表演附帶。這個社會千奇百怪卻是包容。 乞討者是另外一種風景。聾啞人士會製作卡片說明,上車後依序發給旅客,稍後再回頭收回卡片和捐贈者的錢,這是願者上鉤的做法,但有些人仍會黏著你不放,以手勢以眼神,哀憐著你渴求著你。另一種乞討者會創作自己的表演,一首歌或一首詩,都能展現他們的才能和熱忱,這時願意掏錢的旅客會多些,若你的歌或詩特別地感動人時,你的收入會再多一些。問我是否每次都會給這些表演者或乞討者錢呢?我的回答和大多數的人應該是一樣的,要看自己心情和帶在身上的錢大小多少。曾經和一位法國媽媽談起這事,告訴她我常因為沒有給乞討者錢,事後會後悔不已責備自己,這位法國媽媽回答我說我應該要責備這些乞討者讓我的良心這麼不安,在這之後,我似乎活得自在多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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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躍吧﹐童年
再一次造訪中臺灣的日月潭,山青水綠的景致,依舊美得出奇,坐上環潭遊艇,在水沙連的湖面徜徉,四周煙霧繚繞,山嵐飄過、綠波蕩漾,仰望天空,雲柔風輕,彷若置身仙境般,紛擾的心,總是能沉澱下來,加上,學生時代遊歷的美麗記憶,所以,日月潭百來不厭。 搭上空中纜車,紅、黃、藍代表日、月、潭水的車廂,彷彿翩翩飛舞的彩蝶,在高空中飛到西飛到東,運送來來往往的旅客。從高空纜車透明窗戶往下鳥瞰全景,青翠的大地,綠色的潭面,微露曙光的朝陽映照潭水,風景美不勝收。加上連日來的豪大雨,豐盈滿溢的湖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明晃而深邃。 午後,天氣再度轉壞,烏雲遮頂,雷雨交加,傾盆大雨迅速澆灌,迷濛的湖面雨聲鏗鏘,大珠小珠全部接收,盈盈湖水迅速累積,走在環潭的道路上,咦!一顆顆黝黑,約一公分大小的雨滴,怎麼迅速在跳躍呢?仔細一看,哪是雨滴呀?原來是小青蛙。一隻、兩隻、三隻…無數隻,當我定睛、蹲下身仔細瞧,天啊,成群結隊,壯觀的小青蛙在雨中、在路面、在草叢盡情的跳躍,一時間,我又時空錯亂了,忘了在雨中,忘了年齡,我與小青蛙在日月潭邊,又有一次美麗的邂逅,那是數十年前,當我還是小孩時,下雨天曾經的美好時光,卻幾乎忘卻的記憶。 小時候,在金門,夏天的雨,乾淨而俐落,霹靂啪啦,來得急也去得快,每當大雨驟下,鄉下的柏油路面、小瓦房旁的空曠泥巴地,來不及宣洩的雨水,立即積滿一畦畦的水漥,頓時,不知道從何方竄出來的小青蛙,蹦蹦跳跳的與雨共舞,這是雨中難忘的景致。小瓦房的深井中,也能看到牠們群聚跳躍的身影,小孩們興奮極了,提著小水桶,捲起褲管,跟著小小青蛙團團轉,大家七手八腳,眼明手快的將一隻隻小青蛙抓取,放入水桶中,為數可觀的小青蛙在水桶中奮力往上跳,小小身軀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卻怎麼也無法跳出桶中的小世界,我們在三合院的簷廊下,眾孩童以小水桶為圓心,密密實實圍成一個圓,觀看青蛙努力不懈的精神,在雨天的午後,度過無數個夏天,無數個歡樂的日子,最終,玩膩了,或在大人的叱喝下,我們將水桶中精疲力盡的小青蛙放回屋旁的排水溝,重獲自由的小青蛙,立即又活蹦亂跳的在溝中玩耍。 及長,忘了兒時的小把戲,接著,住進了都市,童年的雨中景致不再出現,果真遺忘了曾經的美好。今日,日月潭邊的小青蛙,喚起四十年前的記憶,我在雨中雀躍的追逐著小青蛙的足跡,但是沒有勇氣伸手去觸摸,深怕青蛙軟綿綿的身軀,被我捏疼了,抓傷了。就這麼,隨著牠跳著、蹦著,我的心跟著起起伏伏,彷彿曾經的場景再度呈現眼前,只是,童年的玩伴呢?天涯海角各一方,仰望同樣的天空,望著溼淋淋的路面,外子催促著:「快到雨傘下躲雨吧!多大年紀了,還和小孩子一般。」我想:他沒有同我一樣的生活經驗,當然無法體會我的感動,否則,兩個老小孩,一起追逐路面的小東西,外人看來,一定搖頭竊笑吧!小青蛙呀!小青蛙!原來,數十年來,雨後的你們,不改逛大街的習性,只是,我把你們遺忘了,就像我遺忘了童年的單純和快樂,大人的世界,有太多無奈和煩心,偶爾跳脫既定的框架,快樂原來這麼簡單,日月潭的小小青蛙們,謝謝你們,讓我度過美妙的午後時光,就在中台灣的雨中。跳躍吧,小青蛙!跳躍吧,我~逝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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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或許是這段時間比較忙,加上剛搬到新的住處一時還不太習慣,淑女阿婆覺得全身骨頭有些疼痛,尤其是之前受過傷的右大腿膝蓋處,疼痛感加重,走起路來有點跛腳,女兒看在眼裡,到晚間吃飯的時候就問母親了:「娘,這兩天你走路好像比較吃力,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是嗎?」 「大概是這兩天路走得太多了,以前受傷的地方有點痛。」 「你說的是當年砲戰時受傷的地方嗎?」 「是啊,如果碰到天氣將要轉變的時候,這個地方也常常會痛。不過已經很久沒有了,可能是這幾天路走得多,所以有些不太舒服。」 「娘,我一直想問你,你那時怎麼會受傷呢,是在哪裡受傷的?」這時女婿也問起了。 「這腳不是被砲彈打傷,如果被砲彈傷到,那有可能還這麼好好的。我是人躲在防空洞裡,被坍塌下來的門板壓傷的。」岳母仔細的想起這件事:「八二三砲戰那天,是農曆七月初九,我受傷那天是七月廿八,那天下午我帶著意祥、秀玉兩人躲在隔壁家的防空洞裡,他的家人都跑到娘家去避難去了,因為他在鹽場工作不能離開,家裡的防空洞做得比別人堅固,躲在他家是最安全的。」 「我們隔壁家,那是……?」 「我們家右邊住的,你要叫他長漢叔。」母親接著說:「那天下午打到後來,好像是長漢叔家的汽油被打到,燒起來了,可能是燒起來後被這邊發現,以為是打到彈藥庫,就把砲彈集中往這裡打。我們躲的防空洞承受不了,從二樓垮了下來,因為都是用木頭柱子、砂包疊起來的防空洞,承受不了,就整個壓下來,長漢叔被活活壓死在洞裡,我被砂包和門板壓住這支腿不能動,也沒辦法救他,就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活活壓死。」 「那秀玉和意祥兩人…… 」 「他們兩人沒事。那天的砲打到很晚才停,九點多以後鄰居才把我們救出來,長漢叔已經沒救了。我的腿跛了很久,過了一個月,砲戰停了兩個禮拜,我們才遷到台灣去。」 「所以娘,你受傷那天是農曆七月廿八日。」 「是啊,七月廿八日,第二天是月尾我記得很清楚。」 「七月初九是八月廿三,七月十九就是九月二號,七月廿九是九月十二號,那七月廿八就是九月十一日了,舊曆七月廿八是新曆的九月十一日……」女婿算了一算,心裡像是在想著什麼事。 當晚臨睡覺前,繼任悄悄的告訴妻子:「老婆啊!這事實在太湊巧了!」 「什麼事太湊巧?」妻子有點愛理不理的。 「岳母的腿受傷那天是九月十一日。58年的九月十一日不就是我們部隊立下第一功的日子嗎?」 妻子想了想後,也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說:「這麼說,當時打傷娘的,就是你部隊所打了啦!」 「我想應該就是。」繼任說:「如果娘的日期沒有記錯,當天我們所面臨的戰鬥狀況,和娘所描述的情形非常相像。」 「那你說這事要不要跟娘提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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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時的桌遊
最近才學會一個新名詞:桌遊。聽說近幾年這類娛樂遊戲已經風行於大學生之間,並且還成立相關的同好團體。 簡要言之,所謂的桌遊(Tabletop Game或Table Game),桌上遊戲是也,又稱不插電遊戲,以圖版遊戲(Board Game)為主,同時還包括其他在桌子上玩的平面娛樂。依此,我相信曾經用過十元紙鈔的同學們應該同意,那時不少童玩都屬於這類的桌遊。 那個年代,家家戶戶奮力增產,所以一家有四、五張「嗷嗷待哺」的大嘴算是常見的事,即便聽說朋友有八、九個兄弟姐妹也不致驚奇,並且上下兩個孩子的年齡間隔大概就是一兩歲,差個四、五年才讓人奇怪。所以政府那時大力宣導:兩個孩子恰恰好。 那個年代,男性家長忙於家計,白天常常不在家,甚至晚上下班下工後也不見人,所以社服團體又來殷勤善誘,要「爸爸回家吃晚飯」。至於女性家長,她們通常是全職的家庭主婦,常見她們的背上包縛一個最小的孩子,眼盯已經會爬或是學走的次子,兩手還得揮舞鍋鏟,注意爐灶的火候,張羅一家老小的吃食;常見的景象是,她的小腹已經隆起,真的,又懷了一個,那時的人相信「老天爺給的,自然有老天來生養」。所以,鄰里間婆婆媽媽的關係特別好,因為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需要近鄰的提攜幫忙;因此連帶地,同年齡層的鄰居不僅同校,放學以後還一起玩,直到母親大人們高舉雞毛撢子,在街頭巷尾作獅子吼:「死囝仔,光顧玩,肚腹就會飽哦?」 那時,剛剛推行「九年國教」,所以或許是真的,學生的課業壓力比較輕,因此下課十分鐘可以用來趕寫當天的家庭作業,上福利社,到操場玩球,或者就是留在教室裡桌遊,端視那時流行什麼遊戲。四點半下課鐘響,直到太陽下山,心不甘情不願讓媽媽趕回家吃晚飯,這段天光仍好的時間,正是潑猴們放肆撒野的熱鬧時段,眾人非得搞得渾身髒兮兮才罷休。 那個年代,即便是首善之區,十樓層以上的高樓大廈也不多見,又因為車少,所以馬路顯得更寬廣。天高地闊,人雖小,心卻很大,大得可以把漁市場的磨石地板當冰宮,或是用牛皮紙袋摺成棒球手套,想像自己可以接住許金木投過來的快速球。 所以,在那個還見得到三輪車在街市辛苦載客的年代,天時地利人和三項有利條件皆具,除非個性極端內向,不然孩子們的遊樂生活裡是不缺玩伴和時間的,不愁沒場地,也不太擔心安全的問題,厝邊頭尾大夥兒相招,只要不去打警察,做什麼都行。 通常是天冷,下雨出不了門,抑或心情不對不想出外冒險時,孩子們才會乖乖留在屋內,桌遊,用來揮霍大把大把無謂的時光和心情。就在通鋪的矮几上,光家裡的兄弟姐妹就可以湊足需要的人數,不然堂表兄弟姐妹也可以摻一腳,鄰居同學通通歡迎,加入遊戲。 當時,大人們購買愛國獎券,孩子們也有他們的發財夢。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比較不愛玩「陞官圖」,他們最愛當「大富翁」,任兩顆骰子不斷滾出一個個通衢大道的地產大亨。成年以後,有一次我在朋友的實驗室裡見他和個人電腦PK大富翁,當時我才明白,原來兒時的遊戲竟是生活的現實。 不想在資本主義的春秋大夢裡翻滾,那時大人們比較稱許的益智遊戲是棋子類的遊戲。跳棋玩久了,覺得有點蠢;西洋棋的棋具比較貴,圍棋太難,所以並未造成風潮,倒是陸軍棋和三軍棋曾經引起我們的興趣,但是慢慢地也褪流行了。只有象棋歷久不衰,不論是攤開一整盤的楚河漢界,抑或蓋牌式的「暗棋」都很受歡迎,甚至還發展成五子棋。 象棋的棋子,既圓又滑,稍一不慎便滾到通鋪的床板下,就算費盡心力也不一定可以撈出來,所以幾乎每個家裡都有幾副缺子的棋具,所以針對這些殘缺的棋子我們還有一種遊戲。玩法是:一兩個小朋友用手在桌面上圈出一個圓錐形,棋子倒進錐口,因此互相交疊堆砌成一個小山丘,等待所有棋子都已經穩定不再晃動後,所有參與遊戲的小朋友依序,一次取一顆棋子,此時如果碰觸其他棋子就判出局,簡單來說,這就是當時的克難「疊疊樂」。 除了象棋,撲克牌也是常青的遊戲,從廿一點、心臟病、吹牛,一直到後來的橋牌、拱豬和大老二,撲克牌一路伴人成長,直到離開宿舍或是學生的生涯。那時還有一種名稱(k揪幫‧絲動普)的撲克牌遊戲,玩到最後兩張牌時的音響效果極佳,因此令人難忘。至於撿紅點和接龍,男生不愛玩,到了後來變成是陪伴母親打發無聊時光的工具。 女生比較愛玩的遊戲還有紙娃娃和沙包,不過在傳出紙娃娃會在夜半時分出來走動的傳聞後,前者便暫時沉寂了,至於沙包流行的年代,男生們擁有另外一項「抓竹板」的遊戲與之抗衡,只是現在已經少見。 劈開撿來的竹筒,削成六根等長同寬,大約25 × 3公分的竹板,粗糙面打磨,越光滑越好,以免遊戲時戳傷手掌。印象中,抓竹板遊戲在各地的玩法都有些許的差異,大致上是要過八關,難度依次遞增。第一關最簡單,六根竹板豎立桌上,同時靠在遊戲者的右(或左)手背上,一切就緒後,右(或左)手掌反手握住瞬間倒下的竹板,只要遺漏一根便遭淘汰。第二關的玩法也不難,兩手交叉,分別握住三根竹板,準備好之後,兩手同時反抓兩邊倒下的竹板,並完成換手的程序。第三關以後的玩法,因為年代久遠已經不復記憶,不過大抵上都是強調手眼協調的能力。 「AB猜數字」遊戲大概出現在國中的時候,那時班上玩得瘋,下課十分鐘,午休或是任何不上課的空檔,三三兩兩圍成一桌,各自撕下一頁筆記簿就可以玩。「1A2B」,「4B」,…喊叫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前些日子,在一個廣播節目裡聽見DJ和聽眾玩AB猜數字的遊戲,看來這個遊戲還在學生之間流傳,並未壽終正寢。事實上,很多童年時經驗過的桌遊現在都在,並未隨著時間的過往而消逝,想想,這或許算是好事一樁吧,畢竟跨過一個世紀後,很多事物已經神隱,不見。 前些日子,姐姐又與外甥為了玩線上遊戲而起爭執,因此過來向我抱怨:「真不明白,電動真有那麼好玩嗎?」 外甥,從小我看著他長大,從他的身上,我看見標準的雙薪,獨子的家庭文化。掌上型電玩、電視遊樂器、個人電腦遊戲、線上遊戲、以至於現在手機上的app,一路與他相伴,從懂事到現在,這就是他的生命歷程,迥異於我,或是姐姐的成長環境。外甥,現在是半工半讀的大學生,在線上遊戲裡認識了異性朋友,還加入一個實體的摩托車隊,例假日還跟隨車隊到各地去展示他機車上的貼紙裝飾,因此結識不少同好。當他來到家裡,就算電視機開著,他還是低頭玩他的手機;姐姐不便當面惱火,總是事後再來抱怨。經過我幾次自以為理性的規勸後,姐姐總是以這麼一句話來收尾:「因為他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才可以看得這麼淡然。」 「不然呢?」我不服氣地反問,並且真的這麼認為。 想起以前的種種,或許吧,就像女人的時尚,據說隔段時間就要回鍋復古,重新包裝,再流行一次,沒想到遊戲也是如此,不過間隔大概久一點,需要幾十年。 聽說,現在有些桌遊專賣店不僅租售遊戲,還提供場地給玩家來聚會。不過,我還是比較懷念以前的門埕,因為那裡有藍天白雲,還有微風輕輕吹拂。那是百元紙鈔還是綠色的年代,一碗福州陽春麵兩塊錢,一顆將軍牌泡泡糖(口香糖)五毛,一張電影票大概是五元的年代,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玩伴和課餘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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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粽
這盒粽子來自花蓮。 三天前母親捎來電話,那頭說著阿公生日宴吃了哪、多少人到、誰去哪玩等細瑣事,我悶聲答「嗯」以為可以了結這通電話,「汝阿媽好愛吃我的肉粽,特別買三層肉、松阪豬肉」,驚覺雨濕的金門也要端午了!這粽子的消息如夏已至,「那…你那邊有粽子呷嗎?」還來不及等她停頓,我說:「這幾天開始吃了」母親的語氣帶點期待地說:「上星期就包了幾十顆留給汝阿媽端午祭祖用,她跟大家說她只愛吃我的粽,現在腰酸背痛,你有要我可以再包,這段時間每天都要包給人…」我聽得懂她的心裡話,「好啊!」這兩字讓她在笑朗聲中決定寄三十顆有滷豬皮、三層肉、五穀素食的粽子來,三天後,宅急便送到了我手中,母親在下一刻打了電話:「收到了,是嗎?」 賃居淡水時是有冰箱與電鍋的,逢端午就會收到母親的粽子,那幾年會以綠豆仁、赤豆、蓮子入餡為嘗試,後來的七、八年住在高雄的學生宿舍,蒸煮不便,遑論冷藏,每年都是節後幾個月的返鄉假期才吃到母親的粽子,「這粽子好多人愛吃,特別留這幾顆給你」看著母親翻著冷凍庫的背影依舊沒變,變得是我們離家越來越遠。 十八歲前住在花蓮,每年端午前母親會搬出「番仔斗」──一種木製器皿,墊入有孔鐵片,敷上溼濡的紗布,淨米在凹處被布與鐵蓋裹合,置在盛了水的鐵鍋上,母親掌握水火間的流動,調整火的情緒,聞氣泡聲響與觀煙裊濃濁辨別米的透與不透。米料有半熟之必要,再製才不會過爛,倒是紅蔥碎丁與香菇絲爆炒後,混醬油與糖搖滾著肉塊的油金,每一沁起的香氣都是慾望,我隨侍在繫繩縛粽專注十足的母親身旁,看似孝親陪聊,隻手掐捏層色分明的肉琥珀往嘴裡塞,那已不是引佛跳牆的滋味,想起《論語》「膾不厭細」,想起東坡「火候足時它自美」的唇齒美感,膩感都被母親的巧思化去,難道她是佛印,「燒豬待子瞻」? 我曾帶著都市的優越感,幾次宅配飯店或網購排隊名店的粽給家人,母親簡單的讚許粽香後問我要不要也試吃她那年的成果,我都因沒有料理空間回絕了她,幾年後,她也不吃不明的冷凍製品,尤其這些年食安問題的恐懼讓她更專心料理家人的味覺感受,她說:「我挑的醬油與肉都是最安全的,你們出外人的吃,都摸不著人家偷工減料了什麼?卻又偏偏喜歡外食!」那時會想不讓她這麼辛勞烹煮、郵寄,為了節省自己三餐的料理手續,卻是一種對於母親與故鄉的疏離感。 「很好吃,味道跟以前滷的一樣香,我都連吃了三餐」,我撥了通電話向母親表示正在吃粽子,「現在的粽餡就只包肉和菇,栗子與鹹蛋都沒再放了,比較單純」,母親聲音輕揚,滿滿的喜悅溢溼了耳際。原來,未透的米是讓滷汁勻稱地滲透香鹹味,方塊的三層肉,肥瘦得宜,不膩也不柴口,醬油、糖、蒜相互提引口感的層次,蝦米的鮮,糯的粘,竹葉的林野清新。原來,這都是母親給我的家鄉味,一直記憶在自己身體內,在他鄉,佳節時,倍感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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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記
在無量劫以前的月光見證下 與你有過約定 當時是蜂蜜色的夜空 周遭盡是黏膩的時光 與你濃郁的低吟 綿柔的文字透過你聲帶解構 堅韌且有生命地鼓舞我的耳膜 讓我感受到你的血液你的皮膚 與你的溫度 當生命之火已在強弩之末 我們交換眼底靈魂的餘光 權充來世昇華的火種 我為你刻上一道血痕 這是唯一指認你的途徑因為 詩人帶不走一片雲彩 戀人徒留下一記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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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鹽是從大嶝用車子載過來的。」女兒說:「對了媽,記得以前我們要回西園時,和到大嶝去的船都在同一個碼頭,後來大嶝海堤建好以後,到大嶝去就不搭船改坐車子過去了。現在大嶝那邊沒有大碼頭,要把鹽用車子載過來在這裡裝船後,再用船運走,載到泉州、石獅那邊去。娘!我們西園那邊不是也有鹽場嗎,現在鹽場還在嗎?」 「西園的鹽場還在,你爸爸當年的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就知道個大概,詳細情形我不是很清楚。」 「以前,從金門那邊要到蓮河附近,就到西園搭船過海,過這道海就這麼近,帆船順風的時候,半個小時就到了。現在如果再從西園到蓮河,要先搭船或坐飛機到台灣,從台灣坐飛機到香港,再轉機到廈門,到廈門後再坐車到蓮河,繞了一個大圈,最快也要兩天,交通愈來愈方便了,可是路卻比以前遠得多了!」 這一趟回到蓮河,阿婆主要是為了修建一棟房子,安排一些家事,這些在回來之前就已經要女婿先把應該辦的事辦好,為辦理房子修建的事預作準備,她只能先帶回來一部分錢,因為路途遙遠、又是老人家自己一人,所以不敢帶太多,要女婿詢問如何從台灣把錢匯進來,或是下次帶另一位女婿回來時,再將所需的錢帶來就方便得多了。 「上一趟回台灣之前,我告訴你們的話還記得吧?」吃晚飯的時候,岳母問女婿:「就是洪艷和修建房子的事。」 「娘,修建房子的事我已經辦好了,等您決定後就可以找人來做。至於洪艷我也大概跟她說了,好讓她找結婚對象時精神上有個準備。」 「不如這樣吧繼任,這趟過來我先帶來一部分錢,就是準備這棟房子修建時的先期費用,趁我在這邊的時候你就找人來做,後期費用回去後看看要用匯的,或者你妹夫過來時我交他帶過來也可以,總之這棟房子是一定要修的,錢我也準備好了,這方面你就放心,找人來做就對了。」 修建房子的事終於在女婿的籌備下順利動工了,工人把原本那棟老舊房子拆除後,再依照村子裡別人普遍採用的型式營建,女婿帶岳母去參觀別人已經建好的一棟屋子,準備按其原樣營建。那是一棟兩層樓的石板屋,牆體、廊道都用石板,柱子和樓板採用鋼筋水泥,一樓地板則是先鋪水泥後,表面再鋪石板,這是一種新型的建築,也是最近這兩年普遍採用的新屋式,經過岳母同意後,女婿就和建築工人達成決議,選定型式後,就開始新房子的施工。一家人則早在拆除舊屋前就搬進當年淑女和榮福結婚之初所住的那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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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硝煙瀰漫安岐村─錢海珠
慘遭蹂躪的昔日金門,煙硝瀰漫在島鄉,島民生活很艱難,身處危機四伏的環境,戰爭底下有冤魂,悲悽歷史說安岐。 祖先渡海來金,他在島嶼出生,現年九十歲高齡的錢海珠,在安岐老人休閒活動中心,暢談歷史過往,有悲悽、有憤慨……。 祖先何以來金門,錢海珠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因他們從未跟他提起過去的記憶。而七歲入私塾,在安岐村就讀,上學第一天,拿紅蛋到教室的課桌,一直線地從這頭滾到那頭,將來字跡秀麗又工整;村子聘請平林村的蔡先生來教書,人之初、性本善,除了三字經,四書亦會念。十四歲那年,古寧頭李先生來教南管,老師台上講,他在台下聽人唱,耳濡目染、融會貫通,很快就學懂;村民白天要上山,夜晚到民宅練唱,遇有婚事在村落,營造喜慶的氣氛,慇勤獻唱逗歡笑。 日人來安岐,住在「周氏宗祠」裡,錢海珠十六歲被迫到西洪機場與安岐機場和后壟池塘,建造和挖鑿;他每日牽騾去西洪機場,那裡叢林一片片,並有一座山,挖山填土配任務。緊隨於後到湖南高地附近,亦即建造安岐機場,機場尚未完工,就來一架飛機降落,大家都傻眼。 民國三十三年,錢海珠二十歲,奉父母之命完婚;結婚喜宴很簡單,到古區買糙米回安岐,以樁去殼再下鍋煮熟,搭配高麗菜、蘿蔔、芋頭、白菜、包心菜……等等,即是婚宴的桌上佳餚。而婚後,又有一人要吃飯,他更努力去種田,安岐村出產的「梨仔皮」地瓜,形狀如「秤坨番」,因他是大陸過來,家無田產,只能幫人耕作來分收,以此養家餬口。有些窮苦人家,還將女子用騾運來安岐嫁,如此作為,只求肚子的溫飽,亦是大環境下的無奈。 三十八年國軍住村中,騾馬一樣被徵調,村子只有他一人牽騾受差遣,與鄰村三人被迫到古寧頭,運補混土築砲壘,國軍稱之為石子,鄉親則叫「紅孤單」。 古寧頭戰役,安岐多砲火,傷亡跟著有,三十幾隻騾被強徵去小金門運補,沒人敢吭聲。當共軍登陸安岐,國軍隨後迎擊,安岐一營青年軍幾乎陣亡,生還者僅有七、八人。李光前團長更是身先士卒,不幸殉國。村民為感念其愛國志節,興建「護國將軍廟」,廟裡供奉李光前將軍及陣亡官士兵;西浦頭亦建「李光前將軍廟」,昔日西浦頭作醮,均會來安岐護國將軍廟「請火」,並有浩浩蕩蕩的鑼鼓隊。 國軍見到黑影就開槍,禍從天降在鄉親身上,居住在古厝與護龍的三嬸婆和鄰人,夜晚被荷槍實彈的軍人衝入家裡,莫名地朝他們開槍,三人當場被擊斃,血淋淋的景象在屋裡,留下悲劇在人間,錢海珠含淚為三嬸婆料理喪葬事宜,鄰人眷屬獲賠償,他則因不是三嬸婆的直系親屬,不能申請慰助。 戰爭屋宇被擊壞,戰後門板被拆卸,一百多間的古厝,眨眼只剩三十間,屈指算算,那些可以培養子孫十幾年,而村子已經人丁少,又如逃難一般地往外跑,紛紛出外去投靠,村裡一夕之間顯得更寂寥;再遇九三砲戰,村子仍然有損傷,尤以屋宇最頻繁。思及八二三戰役,安岐村民自力更生挖土洞,軍隊再鑿一個防空洞,聽到砲聲由遠而近來襲擊,千鈞一髮去躲避。 殘垣斷瓦難棲身,家園滿目瘡痍,雙親留安岐,錢海珠到尚義,投靠舅舅為明日;天一亮,他拿「三齒」上山挖草根,夜晚晾庭院,清晨做綑綁,挑擔後浦去賣錢。當噩耗傳來,父親未留遺言去「做佛」,他收拾行囊回古厝,鄉親聚一起,分配出殯的事宜。父親上山頭,鄉親吃鹹粥,無桌無椅,就地蹲坐,可見當時的窘迫。 戰爭多苦難,一晃數十年,鄉親記憶藏心間,思想田產被侵占,土地權狀不知它們的去向,面臨求助無門的窘狀,如今鄉親想取回,還要花錢買祖產,心中不舒坦,有話沒得講;幸有縣議員陳滄江,為他們排憂解難,幫了鄉親的大忙,要求政府釋放佔據的土地,無論如何要歸還。 如今,錢海珠就養未過關,幸有老人年金補貼,生活不致有困難,但他憶及過去戰爭無情的景象,心中忿忿不平曾受災殃、卻無人噓寒問暖,公平正義要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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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沒有說話
阿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躺臥床上。媽把我拉到床沿,試圖讓阿嬤從患病後越趨細狹而褶皺的眼縫中,能看到即將遠赴外地工作的孫子此刻就站在眼前。 「某啊,甘無看到乖孫仔佇家?」阿公依舊反覆緊握阿嬤的手掌,親暱而不捨的說些什麼。不知道是我在阿嬤眼中還是過於幼小以至於無法被看見,還是將要前往的城市遠遠拉開了我與阿嬤的距離,阿嬤雙眼仍然細瞇,彷彿把那些回憶散落他方的失神瞳孔中,似乎始終沒有看見我的存在。 「甘無記得咱乖孫?」,阿公喊著我的小名:「伊係咱尚疼底孫啊。」阿嬤微微將頭一搖,像是記憶中已經斷滅了我的印象。 自從阿嬤中風後,連原本費盡力氣才能呼喊兒孫輩的發聲能力,在這幾年也逐漸衰退。回憶好像也被攪成不可見的團黑,無法觸及,遺留下的僅是阿嬤能稍微晃動頭部以回應的靜寂。但阿嬤大多只是搖頭,把我們這群兒孫遠遠拋在她眼神之外,連阿公每每用那麼清嶙峋的雙手緊握住阿嬤置於床沿的手掌,發出殷切的呼喊,在阿嬤眼神散漫而總是輕輕搖擺頭部的動作下,好像都變成一種陌生。 阿嬤沒有說話,但總在我幼年時偷塞幾個銅板給我,讓我可以去買涼茶或糖果;阿嬤沒有說話,但用她那雙溫暖的手攜我走過童年時代的迎神祭典、進香膜拜。這次,阿嬤還是沒有說話,全身癱軟在臥床上,靜靜守候每天的日夜輪替,像是等待著歸人般,烙成我心中最深的一抹身影。 阿嬤不需說話,讓我開始學習拉起阿嬤的手訴說這些年一路的遭遇和滄桑,即使阿嬤聽不明白也沒關係,但能不能在我將那些生命的延續和挫折逐步細數完,阿公總不放棄重複著「甘無記得咱乖孫」的問題後,可以稍微點頭回應。就像當初阿嬤牽起我的手帶著我長大般,讓我也能繼續握著阿嬤的手傾訴,繼續存在於阿嬤的記憶血脈中,一同往未來的生老病死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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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的禮物
「我若不察覺,怎會開始跟他保持距離呢?」我有感激的意味:「那你原先想送給我木雕牛,又是什麼涵義?」 「我的用意是在提醒妳,要妳隨時保持農家女那樸實純真的本色,以牛的吃苦耐勞精神,為公司效力!」 「其實,這是多餘的。」我據實說道:「老吳,你可知道,每當出入守衛室的時候,你投來那含有深意的眼光,就對我很有警惕作用。瞧!我不是逐漸跟總經理疏遠了嗎?」 「嗯!妳的確是個相當自愛的女孩。」他點首應道,頗有稱讚的味道。 「那你把那具木雕牛轉送給總經理,又是什麼意思?」我又問道。 「他小時候就是一個放牛的孩子,相信這東西對他更富有啟發作用。」他滿有自信的說。 「這……你親自送給他好了,何必要我轉送呢?」 「我說過,憑我門房的身分,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的,如果有妳再敲一下邊鼓,那麼效果可就不一樣了。」他又打拱作揖地:「曾小姐,這事全拜託你了。」 「告訴我,那具木雕牛那兒來的?」我好奇的問。 「是我親手一刀一刀刻出來的。」他自嘲的一笑:「不瞞妳說,這是我僅有的興趣,沒事就躲舍裡刻著玩,如果我的作品對人有所裨益,不也似藝術品一樣有價值嗎?」 「你倒是有心人。」我嘴裡說著,心裡想道:「只要有老吳在,這家公司就有前途了,莫嫌職小位卑,只要發揮敬業精神,對公司一樣會有重大貢獻的。」 「存心餓死我,是不?買個便當那麼久。」回到總經理室時,王總對我又吼又叫地:「害我餓肚子,我要罰妳!」 「罰我什麼?」我姑妄問之。 「罰妳今晚陪我上館子、喝咖啡、跳舞去。」他滿臉正經地:「妳說,妳同不同意?」 「這個嘛……」我冷冷一笑:「如果我同意了,可能有人會抗議。」 「誰?」他豎眉瞪眼地。 我隨即打開抽屜,把那具木雕牛亮在他面前。 「喏,就是它的主人!」 「這一定又是老吳的花樣。」他的粗話又出籠了:「他已經送了一大堆到我家裡還不夠,現在又在公司觸我霉頭,這個老雞婆,實在太不像話了。」 「人家也是好意的呀!」 「存心揭我瘡疤,還說是好意!」他啼笑皆非地:「不錯,我的出身是個放牛的孩子,可是我已經脫胎換骨成了大老板,他為什麼非要掀我的底牌不可?現在的我,哪一點看起來像個放牛的?他竟敢不顧我的尊嚴,我馬上就叫他捲鋪蓋走路!」 「大人不計小人過,你還是息息怒吧!」我幽幽的說:「實際上,老吳的暗示也滿有道理,依我看來,你的觀念仍舊停留在放牛的層次呢!」 「此……此話怎講?」他怒聲問道。 「你一直把員工當做牛一般的牽著鼻子走,不就是放牛的老作風嗎?」我抗議道:「部屬對主管本來就有規過勸善的義務,我也不過直話直說罷了,你若是聽起來不受用,儘管開除我也無妨。」 「這是不是老吳教會妳的?」他似有遷怒的意味。 「我摸著良心說話,何必人家教我?」我義正詞嚴地:「我也是養牛人家的孩子,也有寧死不屈的牛脾氣,但我不僅不以我的出身為恥,還深感榮幸呢!」 「妳…妳…。」他指著我支吾半天,偏就說不出個道理來。那兩眼發直又磨牙切齒的模樣,倒也挺像老吳雕出來的那具木雕牛,因此,我也不必擔心老吳會被解僱了。這只因,牛性本善,絕不會記恨別人的,在耳濡目染之下,想必放牛的孩子也如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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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有妳
夢有多長? 牽著妳的手走了一個夜晚 妳說不敢入詩所以入夢 夢有多重? 問妳或問我? 妳說這是夢所以有誤差 夢有多遠? 妳說有涯或無涯? 我說像天涯海角這樣遠不遠? 四十年後妳終於走入我的夢裡 妳說這條路又遠又長 所以只能越過矇矓的夜色 讓一顆露珠在天亮前掛在你的夢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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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那位穿上寫著「我想家,我要回家」衣服老兵的事,愈來愈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和討論,他利用每日清晨在大街小巷穿梭,由一人引發數人的爭相仿效,讓這件事受注目的層面更加廣泛,使政府當局不得不加以重視。 隨著全球大潮流的改變與中國大陸內部改革開放,兩岸局勢也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不得不順應潮流,加以重視。1987年7月15日,政府宣布了一項近四十年來的重大決策,包括解除戒嚴、解除報禁及開放民眾赴大陸探親,而其適用範圍不包括金門和馬祖兩地,也就是說,金、馬兩地依然實施戰地政務,金門、馬祖居民依然不得赴大陸探親。 既然政府已經開放民眾合法赴大陸,那麼淑女阿婆返鄉修建房屋的心願就更加方便順利得多了。不久,這項開放的範圍又增加包括赴大陸旅遊在內,使兩岸斷絕了三十多年的往來慢慢恢復。 第二年七月,淑女阿婆透過旅行社的代辦,在香港申請取得了一本「台灣居民來往大陸通行證」,從此只要行前辦好簽證手續,就可以持台胞證經香港轉到大陸內地。這年年前,她再次從桃園國際機場前往香港後,再轉機到廈門,行程比上一趟縮短了許多,精神上也舒適得多了。尤其當飛往廈門的飛機緩緩下降時,窗外慢慢可以看到機腹下的陸地時,她隱隱約約似乎看到右邊窗戶外的金門島,還有金門與同安之間那一澗近在咫尺的海水。 到廈門機場接她的依然是大女兒和女婿,這次的相見距離上次見面,時間又過去四年多了,老母親早已是滿頭白髮的七十七歲的老年人了。 四年多來,先是透過新加坡親人的信件中轉,再是後來開放以後,信件可以經過香港來往於兩岸,這次母女見面,雖不像上次那麼的激動,但相擁而泣的場面依然難免。自從開放探親的政策實施後,許多機場、車站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兄弟母子恍若隔世的感人場面出現,也因此常引來媒體的採訪場景。 這趟回到蓮河,阿婆不必像上一趟那麼老躲在家裡了,他在女兒的陪伴下,到村前海邊的碼頭邊去,看到往日那個原本泥土和沙灘的海岸,如今已做了人工碼頭,整個海岸都用一塊塊條石,砌成長達數百公尺的海堤。 「娘!以前小時候我們搭船回西園的碼頭,就在村子旁邊,現在房子已經建到以前的海岸邊了,從我們現在所站的海堤這裡到村子前面這一大片陸地,以前都是海面。在兩岸砲戰打得最劇烈的時候,這裡落了許多砲彈,那時說是金門那邊的砲是為了打這個碼頭,村子裡也有人被砲彈打傷過。」大女兒秀金想起那段兩岸砲擊時期的點點記憶,這時她忽然問母親:「娘,記得上一次回來時您曾經說過,說砲戰時您曾經被砲彈打傷,不知傷到那裡,傷得怎樣?」 「傷在腿上這裡。」母親用手撫著自己右大腿的傷處說:「當時確實傷得不輕,是後來到台灣後不斷的保養才慢慢好的。」 「那是怎麼受傷的?有被打到嗎?」 「回去有時間再慢慢說給你聽吧!」 停在碼頭上有一艘船正在裝鹽,整車鹽不知從哪裡載來的,一袋又一袋的用人工搬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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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的禮物
由於我是單獨走進公司大門的,看到守衛室的老吳,若有意地多溜了我一眼,驀地,讓我覺得心靈踏實了許多。興沖沖地進了總經理室,果如所料的,王總還沒來上班,可想而知,他一定又是繞道到我住處接我去了。才坐上我的辦公桌,就發現桌上擱著一個紙包,抱著好奇的心理,便順手把它解開來。一件雕刻品呈現在我眼前,那是一具木雕牛,雖然手工拙劣不夠細緻,卻也有稜有角,栩栩如生,縱然欠缺藝術品的意境,但看得出來是很用心雕刻的作品。 這是不是人家送給我的禮物?把玩了片刻,仍然沒找到上面的題字。由於還有事情要做,便隨手將它塞進抽屜裡,忙著替王總清理辦公桌和沏茶了。 沒一會兒,王總推門進來,一見到我就不給我好臉色看,氣急敗壞地質問我說:「妳今天怎麼自己先來了呢?」 「這難道也不對?」我反問。 「對個屁,妳該等我才對!」他官架十足地:「剛才我開車去接妳,沒想到妳竟先來了,害我白跑了一趟,妳說,妳這是什麼意思?」 「你本來就沒有接我上班的義務呀!」我理直氣壯地。 「誰說沒有?」他一副官大有理的樣子:「主管愛護部屬是應該的,任何員工都不得擅自拒絕。」 「那你怎麼不去接別的員工呢?」 「那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們的關係特殊,妳一切都該聽我的。」 「請尊重我的職位,王總。」我有種受辱的感覺:「我只是領你薪水的夥計,可沒有把自己賣給你。上班時間內我要聽你的,下班之後,總享有私生活的自由吧?我高興擠公車來上班,你憑什麼干涉我?」 「我看,妳今天一定是吃錯藥了!」他悻悻然地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猛發悶氣。 隨手翻閱了幾件公事之後,他又不耐煩起來了,便一邊啜著熱茶,一邊跟我搭訕起來。 「曾小姐,我發覺妳對我很不敬重。」 「別冤枉我好嗎?」我白了他一眼:「你是賞我飯吃的人,我哪敢不敬重你呢?否則,你不早就炒我魷魚了?」 「如果妳真的敬重我,就不該老是拒絕我。」他一臉委屈狀:「我要請妳吃飯妳也拒絕,送妳禮物妳也不接受。妳可知道,妳這樣很不識抬舉嗎?」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我隨口敷衍著。 「我知道,妳為什麼不敬重我了。」他自彈自唱:「因為妳是大專畢業的,而我只唸過小學而已。其實,光憑學歷有什麼用?我可算是社會大學的畢業生,比你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井底蛙強多了,經驗就是學問,不是嗎?以我的商場經驗來說,當個博士都綽綽有餘,而妳竟敢瞧不起我,連我的車子都不屑搭,簡直把我看得太扁了。」 我沒理他,逕自低頭打字,反正理了也是白理,他向來不懂得道理。一個企業家要被人家敬重,並不在於他是否有多高的學歷或輝煌的事業,而在於他有無高尚的人格與寬大弘量的胸襟,以及對國家與社會賦有強烈的使命感。 他整整對我嘀咕了一上午,直到午休的鈴聲響起了,我置他於不顧,拾起皮包要外出。 「別急著走嘛,陳小姐。」他出聲叫住我,投來企盼的眼光:「陪我一起去吃飯,怎麼樣?」 「那不方便,人家會說閒話的。」我一口回絕。 「咦!妳的架子怎麼越來越大呢?」他沒好氣地:「以前妳經常陪我吃飯,還一副引以為榮的樣子,現在幹嘛避開我,老給我釘子碰?」 「以前我剛來不久,尚未進入情況,誤以為女祕書陪總經理吃飯是應該的,經人提醒才明白,我並沒有這個義務。」 「妳說,是誰提醒妳的?」他板著臉問。 「是一雙帶有激勵作用的眼光。」深怕他追問到底,我掉頭就走,把他拋得遠遠地。 快走近大門時,我不禁緊張起來,急忙調整一下儀態,裝出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往前走。路過守衛室時,我不自覺地瞥了門房一眼,只見老吳正在檢視打卡鐘,似未發覺我要外出,我暗地失望極了,他居然沒瞧見我是單獨外出,可不是跟往常一樣,與總經理並肩而出的。隨便到外頭吃了一碗麵,我又冒熱走回公司。經過守衛室時,我故意放緩腳步,這一次,老吳終於看到我了,我給了他一個淺笑,而他也回報我一抹帶有深意的眼光,那眼光似有讚賞的成份,還含有些許鼓勵,看到這,我由衷地高興起來。 回到總經理室,王總猶在坐著發怔,顯而易見的,由於我的拒絕,他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你不餓呀?」我禮貌性的問道。 「我不慣一個人吃飯。」他愁眉苦臉地。 「那怎麼不回家吃?開車子一下子就到家了,吃過飯再回來上班也不遲呀!」 「哼!」他嗤之以鼻:「家對我來說,也不過像旅館罷了。」 「怪極了,你怎會那麼不戀家呢?」我訝異地。 「這是我的家務事,妳少管!」他兇了我一句,隨即自己撥對講機通知守衛室:「老吳,幫我去買個便當回來。」 「那得待會兒,總經理。」吳在對講機中的聲音清晰可聞:「交班的時間還沒到,我現在走不開。」 「這老芋頭,就是這副死腦筋!」他「啪」地把對講機一摔,氣呼呼地說:「他再敢這樣不聽指揮,我就叫他滾蛋!」 「你得講理呀!王總。」我為老吳說情:「他盡他守門的職責,難道也不對?」 「可是我是老板呀!」 「每個單位都有自己的職責,老板也不能妄加侵越。」我理直氣壯地:「你想,要若是出去替你買便當,而門禁出了紕漏,誰負責?像他這麼盡責的門房,可不好請喔!」 「妳是他什麼人?幹嘛盡幫他說話呢?」 「我是對事不對人,王總。」避開話題:「既然老吳沒空,那我幫你去買便當好了。」 「公司還有小妹,這點小事何必偏勞妳呢?」 「就算是晚輩孝敬長輩吧!」我半打趣地。 「誰是妳的長輩?咱們可是非親非故的。」他瞪了我一眼:「別把我看得那麼老,行不行?」 「古人說:『事君如父嘛!』」說著,我自動為他買便當去了。 經過守衛室之前,我不由自主地又放慢了腳步。老吳正在調整電動門,見了我便露出慈祥的笑容:「曾小姐,又要出去了?」 「去幫總經理買便當。」望著他那和露可親的神情,我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這個人呀,連吃飯都要麻煩別人。」他不住地搖頭:「我一直想改變他,卻始終不見效。唉,真是的!」 「怎麼?你想改變他?」我吃驚極了,這真是天下奇聞,豈有門房想要改變總經理的? 「我想,這事我責無旁貸,咱們公司的奴才太多了,哪有一個敢當面指正他錯誤的?」他大言不慚地:「我既然當了他的部屬,就得事事為他設想。憑良心說,他的人並不壞,只是事業成功而使他得意忘形罷了。他若能戒除驕氣,返璞歸真,那是他個人之福,也是全體員工之福,我雖是一個小小的門房,對他可也有勸善的道義,只可惜,我人微言輕,他一直聽不進去。」 「你管得太多了,老吳。」我擺擺手:「只顧著跟你聊,差點忘了總經理快要餓死啦!」 匆匆地把便當買回來,在門口被老吳攔住了。 「曾小姐,有件事要拜託妳。」 「什麼事?」 「把你早上收到的禮物,轉送給總經理。」 「你是說……。」我一時會不過意來,怔怔地。 「就是擱在妳桌上那具木雕牛嘛!」 「哦,原來是你送的。」我恍然大悟:「你既然要送給總經理,為什麼又放在我桌上呢?」 「本來是要送給妳的,現在用不著了。」他一本正經地。 「這又為什麼?」我一頭霧水。 「因為從妳今天的表現看起來,已經無需我給妳這個暗示了。」他神色凝重地:「以前妳跟總經理都是出雙入對、形影不離的,可真教我擔心得很,一來擔心你們的感情會脫軌而敗壞廠風,以致損及總經理的形象,影響公司的名譽;二來擔心會玷辱妳的名節,又破壞總經理的家庭。以致妳們一起出門時,我就用著忿怒與不屑的眼光望著妳們,好教你們有個警惕,妳大概也已察覺了,只是總經理依然無動於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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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旮旯時光】陽光暖暖的海濱午後
幾天的大霧瀰天,鎖住港九維多利亞港,景物茫茫,港島建築物一片迷濛。難得星期日突然放晴、開朗,春色明媚,陽光暖暖。習慣了早晨敲鍵,吃過午飯,伸了伸懶腰,半篇文章敲就,才驚覺這一天是假日。妻說不要坐在螢光屏前太久,建議我到家居樓下的紅磡-尖沙咀海濱花園走走。 也許天氣很暖,又遇禮拜天,見到那麼多人出來散心、小憩。這個花園比較特別,一邊是維多利亞海港,中間是海濱大道,另一邊就是花園和草坪了。海上藍天碧水,郵輪風帆,涼風陣陣;海濱大道上一片繁鬧:有的赤膊或穿著背心跑步,有的男女牽手散步,而數不清的菲傭、印傭三五成群地在坐在綠悠悠、整齊如綠色毯子的草坪上談天,有的大概一周來做家務辛苦了,大膽地讓自己放鬆,在這草坪上放浪形骸,打著傘或仰或俯地睡覺;有不少推著嬰孩車的少婦、年輕父母或推著車,停泊在草坪或長椅附近;或坐在草坪上逗著嬰孩玩。也有坐在輪椅上的老弱病殘者而被推著走的。有一個洋漢,躺在草坪上,看著他的一個捲髮碧眼的兩歲小孩快樂地在草坪上瘋跑。 那些新穎多樣的嬰兒車引起我的興趣,記得不久前寫篇文章要找嬰兒車做配圖,翻遍電腦儲存夾就找不到。於是拍攝了好幾張。嬰兒車還勾起了我久遠的聯想,想起了四十年代、五十年代時代的落後和簡陋。不要說得那麼遠,去年我們在廈門後溪小鎮見到的農村嬰孩車,就瘦骨伶仃的,坐著一個大頭、睜大眼的小孩,而今在香港的海濱大道,有一次,我們居然見到一輛豪華嬰孩車內坐著一隻毛茸茸的狗狗,與我們打個面照時,我們覺得驚愕又滑稽。 雖然海濱花園不是真正的花園,但各種花卻開得很燦爛。三角梅、杜鵑花以及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兒開滿了草坪的內側,我一邊走一邊跑進去拍攝那些花兒。單是紅,就有大紅、橙紅、粉紅、紫紅,最美的是杜鵑,粉粉的,令人愛不釋手。我也捕捉了一些菲傭的動態。幾十萬名來港做家庭助理的菲傭,假日裏以前多在尖沙咀、中環的碼頭或銅鑼灣的橋下群聚,現在連這海濱花園也進軍佔據了!她們是最摩登的一群,各個有手機,高跟鞋熱褲子,遮陽鏡緊上衣,牛仔褲露肚裝……沒有人猜得到她們平時是做家庭工的。 我喜歡藍海、白牆、紅磚、綠葉叢鮮明顏色的配搭,悅目極了。我也喜歡欣賞那些葉子紅得如朵朵火焰的矮樹,還有一些紋理特別清晰的葉子,故意放大來拍攝,那簡直是藝術品。像獵奇的人,花花好看,葉葉美麗,誰會想到,我們許多書的封面,就出於我們相機拍攝的呢。 陽光暖暖的海濱午後,動感活力十足。草坪上,雖然有點兒懶洋洋的慵倦氣息,花的香氣,消融著女工們肉體和精神的疲勞,一切都在這裏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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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隨想曲
乍寒還暖的五月 公園四周以梔子花為藩籬 飄香遠逸 來此晨間運動的男女老少也欣喜於滿園芬芳 幽香涵蘊飛翔的音符 誌記了生命中一段美麗偶遇 嬝娜如蝶,翻飛出華麗舞姿 一種催眠式的醚味 呢喃著春天破土的聲音 如何喧嘩,一探春光究竟 一程復一程,溫而不慍地亮麗於塵世 悠然如淌水,我側耳聆聽 謙卑地回應,試著 從一朵梔子花觀其從怒放到繁華落盡 花香本身成為一種提醒與檢視 啊!生活中各式各樣美麗的殘缺 彷彿樂曲章節,早已熟記於心 凝神眼前一大片風景 在雨後天青藍空裡,悟得 悲喜都是一課 雪白素淨花瓣像是抒發心緒即興曲 豐富了城市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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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下子淑女阿婆更如同火上燒油,氣得滿臉通紅,還意猶未盡的接著:「政府就怕老百姓是匪諜,就會懷疑老百姓是匪諜,抓到人就當匪諜槍斃。我被政府囚禁在這邊三十多年不能回家,好不容易偷跑回去一趟,這樣就會出賣國家利益,如果我承認是回大陸去了,你們就把我當成匪諜抓去槍斃是不是?我在金門就知道什麼叫保密防諜了,那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吶。」 或許是這突如其來的一連串怒罵,讓這位年輕人措手不及的、自討沒趣的怏怏離去。 由於阿婆這一陣大發雷霆痛罵的聲音,引來了幾位鄰居婦女來到門口看著究竟,他們萬萬想不到平日一向笑臉迎人、輕聲細語的淑女阿婆,為了什麼事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待那位年輕人離開後,兩位鄰居過來安慰阿婆,這時她才止怒為笑的:「不好意思,吵到你們了。」 「到底什麼事讓您生這麼大的氣啊!我們做鄰居這麼久,可是從來就沒見您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他說怕我出國去會洩漏國家機密,會出賣國家利益,我倒要問問他,國家有什麼利益會被我出賣,我又知道什麼國家機密會洩漏,我罵他們這些人是拿國家的錢吃飽了飯沒事做,就來找我老太婆窮開心。」 年輕人走後,阿婆想起了那天在廈門機場將離開前,自己一時忍不住的那次失態,引來了幾個人關心,沒想到竟然被報紙記者拍了照片登在報紙上,才會引來這樣的麻煩事,這讓阿婆有了警覺。 這段時間以來,從幾位住在永和附近的朋友口中常常可聽到某人回到內地探望家人的消息,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藉著出國旅遊的機會或藉口回到內地去的。多少人當年或自願、或非自願的離開家鄉親人,來到台灣這島上,原本都以為三、五年就可以回去的,沒想到一來三十多年過去了,眼看回家的機會愈來愈渺茫,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找個機會回去探望雙親、兄弟或子女,不知自己還能活幾年幾天,恐怕將成為終生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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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購屋經驗談
台北人口中的「林三淡」〈林口、三峽、淡水〉不在考慮之列;我考慮過士林區,青少年時期在這裡度過,是和爸爸住得最久的一段時光,但是媽媽在士林過世,這裡是不願碰觸的傷心地;最多金門人居住的中、永和,也不在考慮之列,小學四年級,隨母親來台,大姐租屋永和開運動鞋店,我總覺得精神恍惚,也聽人說,此處道路沒規畫,人口增多後,晚上被噪音干擾得無法入眠;內湖、東湖,距離市區頗遠,即使現在有文湖線捷運,也屬輕軌,載客量受限;新店靠近山區,這幾年似乎發展得銳不可當;土城是工業區,曾經造訪同事的家族工廠,她有一位強勢的婆婆;以前三重給我的印象是幫派聚集的地方,找屋時到重陽路、重新路,才發現三重距離台北車站這麼近,當時新完工大廈一坪十多萬〈現已三、四十萬〉,印證長輩說的,捷運完工前的交通黑暗期房價低檔,完工後就會高漲,一點不虛;長輩建議選三重,不選新莊,因為新莊到台北經常塞車〈現在捷運蘆洲線通車,應該好多了〉;我們也去看板橋的新板特區,多年不見,板橋火車站相較於二十多年前,簡直讓人驚艷,佩服蘇貞昌當台北縣長的魄力;汐止則完全不考慮,到市區要搭火車,且經常淹水,被戲謔買房要附贈橡皮艇;鼎鼎有名的龍山寺在萬華區,這是一個古老的都市,但因遊民多,整體環境衛生欠佳,當地居民說:「我們萬華人友善,才會遊民特別多呀!」 如是過了七、八年! 有一年,從金門到台北國父紀念館參加法會,法會前的等待,信步在附近走走,心中有了重大決定:房子就選在國父紀念館附近吧!因為國父紀念館占地廣大,相當於買下超大型公共設施。鎖定目標後,每年暑假都到國父紀念館找房,看了大廈、看了公寓、也看了國宅,當時價位都在千萬元以下。 民國九十九年,我帶三個孩子到英國旅遊,遊罷歸來,再度著手找房。我請外子開車,以節省等車、轉車時間,目標是國父紀念館,車子下國道三號交流道,行經仁愛路,繞行幾條路都是單行道。距離國父紀念館越開越遠,外子對台北原本就不熟,我雖然在台北住十多年,學生時代不是家裡就是學校,路況同樣不熟。最後車子開到台北車站,繞行新光三越找停車位,亦不可得。外子開始不耐煩,使出慣有處理事情的「好」方法,說:「不找了,要去妳自己去!」我─豈有白來台北一趟的道理,不跟你一般見識,牽兒子的手搭捷運去,他悻悻然自己開車回桃園。 這一次的國父紀念館找房,雖然和以前一樣入寶山而空歸,但讓我意識到某些事實而有所警覺,在下一次看屋時,更知道把握良機。平常看報紙,我經常注意台北房市訊息,常見的是房價高漲啦!供不應求啦!我無從判斷虛實,近幾年,報業為了生存,和建商合作,以似廣告非廣告方式,行銷包裝建築業榮景〈鼓吹人們買股票、買基金的類似廣告不也堂而皇之躋上副刊版面〉,這一次國父紀念館行,體認報紙上寫的是真的,因為前幾年看過的房子都賣掉了,而且千萬元以下的房子變少了,而我更意識到,來此地看屋最著重的是國父紀念館超大型公共設施,但附近根本沒有房子要賣,都是要步行一大段距離的,於是我打了退堂鼓。 回到桃園,不再堅持己見,跟外子說:「就去看仲介為你搜尋的那三間房吧!」我還在金門時,他到台北市政府附近的永慶房屋,請其搜尋特定點方圓五百公尺內待售屋子─是一間公寓、兩間套房。外子連絡當初列印單子給他的仲介人員徐先生〈單子上印有房屋坪數、總價、坐向、公設比、完工日期等資料〉。約好隔日九點在知名定點碰面,我們一到那裏,徐先生已站立等候。他個子高、稍胖、上衣潔白、背著黑色公事包、憨厚、有禮貌;跟隨他前行,在巷子口看見與一位女士寒暄,隨後告訴我們,是他的媽媽就在附近上班。有此奇遇,對眼前仲介多一份信任。 進到屋內,看到格局非常方正,驚艷於繁華鬧區,居然有一間這麼大而漂亮的房子。我先發制人,自動將總價調降四百萬,徐先生令我敬佩之處,在於沒有馬上回絕,他溫和的說:「我們再和屋主討論看看!」有前面看屋經驗,知道合意房子要把握,雖然我還不了解這間房子的來龍去脈,但有興趣進一步了解。仲介帶我們到麥當勞,說要show資料給我們看,人太多,且下雨,就搭計程車到中華路的永慶門市。外子提議,請屋主親自當面談,徐先生一面告訴我們,開價若太低,屋主不會願意出來,一面打電話聯絡屋主。屋主願意會面,徐先生又帶我們到世貿永慶租下的辦公大樓,這裡格調高雅,相當氣派,一走出電梯就有兩位氣質美女鞠躬問候。徐先生帶我們到其中一間貴賓室,馬上就有小姐送來餅乾茶點。 不一會兒,屋主來了,看來是個老實人,坐於對面,我問了幾個問題:「為何要賣?」、「住了幾年?」、屋況、巷弄等〈後來知道他的太太是旅美鋼琴家,當初考量教琴收學生交通方便,現在有了幼兒且再度懷孕,難免提重物,因此想換電梯大樓〉,我們知道彼此都不是投資客,有近一步談價錢的意願;當我提出合宜價錢時,另一位仲介立刻將他帶到隔壁貴賓室,接下來由兩位仲介負責溝通傳話,無非要買方多付一點、賣方少算一點,我總共加碼兩次,然後等對方消息,等待時間很長,讓人幾乎失去耐性〈後來才知道那是仲介手法〉。天色漸暗,孩子在桃園家中,我跟外子討論,如果對方不同意就算了,取得共識後,跑去找傳話之外、不見人影的仲介,告知不等了;若同意再電話通知,這時仲介才說:「同意了,同意了!」 房屋成交之後,仍和屋主保持聯絡,他回憶自己很早就答應了,同樣在貴賓室內等得不耐煩。真不知道仲介在變蝦米碗糕? 接著就是付訂金,按時程繳款,房屋仲介業有完備的法律知識,專業代書人員,透過仲介第三方,可以降低繳交大筆款項時的焦慮感。只是仲介費〈賣方付總價的四趴、買方一趴〉抽成相當可觀,在現今高房價時代,成交一間房子以我的房子為例,總共可拿到七十五萬元仲介費〈以一般上班族二十二k計,得工作三年〉,難怪仲介業門市佈點密度之高。十多年前想買屋,原擬自己找尋而不透過仲介,但發現牆上及電線桿貼大大「售」字的年代已不再,若不靠仲介,根本不知道哪間房子要賣。可能治安差,售屋人不想拋頭露面;可能有錢人怕麻煩,寧可花錢請仲介代勞;也可能紅紙條被仲介搶先撕走啦!當然,現在網路上有591、奇集集租〈售〉屋網,提供買賣平台,雙方自行媒合,節省仲介費用。但透過仲介,保障雙方,有一定的服務品質,兩者利弊互見,各取所需囉!以上購屋經驗,謹供參考! 和外子到南海路的國立歷史博物館看畫展,回程攜手走在紅磚人行道上,看著台北人的優雅與怡然自得,外子有感而發:「我們早知道就該來台北買房子了!」。我吐他的槽:「不是─『我們』,是─『你』!」自知理虧,只好笑笑!台北─尤其台北市,由於生活機能佳、大眾運輸工具四通八達、有人行道─人車分離,較具安全性、大型展演活動多、文化藝術場所週全─多為國立,門票低廉、公共基礎設施完善、公園占地廣大─專人維修美化,還有工作機會多,異國美食豐富等,這是人們想要躋身台北、房價居高不墜的原因。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