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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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深深半日遊
幾年前與外子利用晴朗週日,探訪同事讚譽有加值得一遊的『臺灣故事館』。思忖著老街舊物、時空背景更能引發父執輩共鳴,即決定擇日帶爸媽來趟懷舊深深半日遊。 與妹妹約妥下個週休就動身,宣佈後兩老像孩子般興奮開心,逢人便驕傲的提說:「後禮拜阮查某仔要帶阮去臺北七逃。」娘家到臺北車程不遠,下臺北車站穿過斑馬線行到新光大樓,往左轉不遠處即到達目的地。兩老雖八十高齡尚且健朗,幸好都是平路腳程順暢,清風徐徐慢慢散步輕鬆愉悅。 『臺灣故事館』位在整棟大廈的B1層,眾人搭電扶梯緩緩滑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古色古香的收銀櫃,四周搭配四、五零年代街景。但見兩老瞪直雙眼四處瀏覽彷彿乘坐時光機回到年輕時代。 購來兩張敬老票加三張成人票,票價包含午餐券用餐十分便利。拐個小彎即置身在一間繽紛的漫畫舖,展示四、五零年代流行的漫畫雜誌,將漫畫演進史清楚平攤上架,由四郎真平到大嬸婆、老夫子、大番薯、女性雜誌及電視週刊應有盡有;我與妹妹童心大發信手翻閱,回想起曾經躲在棉被裡借手電筒微光渾然忘我偷看,被老媽發現而慘遭處罰的往事,默契十足的相視靦腆笑開;兩老不明所以看我們笑也附和著開心咧嘴。老媽念舊對『柑ㄚ店』情有獨鍾,店內物品件件思古愛不釋手,頑童般一一撫摸把玩,並滔滔述說著她的童年往事;老爸則含蓄只用眼光四下掃射,但表情始終笑咪咪滿意的點頭,看得出來心情愉快;周遭氛圍盡是倒轉的溫馨光景,彈珠,ㄤ阿標,金柑仔糖,黑白馬抽……令人回味無窮。 舊街景物更是絕妙,熱鬧市集商店林立,販售攤位應有盡有,有清晨叫賣的醬菜車、麵茶攤、冰果店、賣膏藥的表演攤、大樹下的說唱藝術及坐矮凳聆賞的觀眾,舊時社會夜市景像熱鬧滾滾。連斑駁牆上『保密防諜,反攻大陸』字跡都恍如當下,警察局、郵局、理髮廳、小學教室桌椅黑板樣樣真實;活潑的妹妹央老爸坐在小學生椅子上,父女玩起授課聽課的遊戲,讓從小失學的老爸當一回學生,體會上課的心情;外子盡責的將有趣畫面通通捕捉入境。 農村生活養雞養鴨養豬逼真呈現,很像我們小時住家三合院的翻版,爸媽對此農家生計一鍋一鏟、禽畜成群感受最深,刻苦養家的過程歷歷浮上心頭,兩老心有戚戚焉,話匣子一開侃侃談論著屬於他們的清苦歲月,胼手胝足熬過苦日子,換來今日父賢子孝的幸福晚景。 另一項吸引老媽注目的是電影看板,王羽主演的『獨臂刀王』,鄭佩佩的『紅辣椒』及台語片金玫演的「難忘的車站」、「王哥柳哥遊臺灣」….皆是轟動一時的經典影片;泛黃海報勾起更多的兒時回憶,記得家中經濟好轉那些年,闔家還曾經奢華觀賞過首輪影片、享受美味小吃呢;歡樂童年已隨時光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手足相聚閒聊時重溫了。 『臺灣故事館』空間不大但規劃完整,士農工商、食衣住行育樂樣樣齊全,是舊社會栩栩如生的縮小圖,置身其間更能體會冰心老人的話語:『童年是夢的真,是真中夢,是回憶時含淚的笑。』 回程老媽問得詳細,怎麼搭車怎麼走都抄在筆記中,說:「足好七逃,另工綽阮佛堂ㄟ道親擱來一擺!」看來此行懷舊之旅收穫最大的是老人家呢,只要爸媽高興花再多時間陪伴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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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怠惰孩子何辜
一陣臭味,是外頭飄來的怪異難氣味?還是他已經嗯下去了? 剛剛說要上大號時,他兩腳緊緊夾著,兩手托住屁屁,衛生紙擺在教室後頭,還是安安及時把衛生紙快遞上到他手上。 我小聲問他:「你嗯下去了嗎?」 「沒有!」他不悅的回答。 回到座位上改功課,味道越來越嗆鼻到令人作嘔,有幾個坐在他附近的同學也開始糾起臉嗅長鼻子,試著尋找氣味來源。 我確定不是外頭來的氣味,再用堅定口氣問他。 「有一小塊在內褲擦不起來,其他的我已經用衛生紙擦乾淨,擦乾淨了!」他邊說邊比著小拇指的手勢。 趕緊打電話給媽媽,通常在下午一點多的課後班時段,是她日夜顛倒後的重要休息,不接電話的。只好打給爸爸,爸爸說會請媽媽來學校處理。趕緊去學務處借了紙內褲和長褲,陪他到廁所把褲子換下。 回到教室,依然臭味飄浮,只不過沒剛才那麼刺鼻。也還好,沒有引起班上很大騷動。 過了一小時媽媽還沒來,他坐不住,走到教室後頭想跟同學一起玩,但他停在哪兒超過五秒,就有人開始捏起鼻子,煽著手,詫異的問:「什麼味道這麼臭啊?」他不好意思,停了好幾處,只好悶的拿著象棋回到自己座位上。 放學前的二十分鐘媽媽來了,帶了要換的衣物,知道他已換了衣物,只取走了髒褲子,客氣跟我說謝謝和再見,我建議媽媽帶他回去梳洗一下,她不當一回事迅速走人。 可憐的孩子,帶著一身的異味和不適再到安親班,讓同學另眼相待,直到八點多。 媽媽賦閒在家,父親打臨時工,靠著低收入的補助,玩手機,迷電腦,卻沒有時間陪伴孩子寫功課、疏於培養孩子的衛生習慣和便溺訓練,連孩子身處這樣的情況,也不願換他有個乾淨舒爽的身心。 雙胞胎兄弟在幼稚園大班時還包著尿布,現在二年級了,對於大小便還不太會控制,身上常常飄著尿騷味;在貪玩父母的照顧下,孩子何其無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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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好!好!我這就去照,還有秀玉你們夫妻的,我還會打電話或寫信告訴意祥,叫他也把全家人照的照片寄過來給我,這太好了。」三姆從聽說找到大女兒的那時候,就一直非常高興激動,還一直拉著安新的手:「安新啊,謝謝你了,也謝謝你那位朋友,你說他是住那裡的?」 「石井,他住石井。」 「是啊,石井和蓮河很近,就是近前鄉,我那時挑擔也到石井賣過布。」 為了可以將全家人的照片很快的找侄兒安新請朋友轉到女兒手中,淑女不但要女兒、女婿陪同自己照了一張,也讓意祥父子四口在永和拍了一張全家福照寄回來,並要女婿早點送到安新家,以備他什麼時候出海可以帶過去,以免有時遇到有颱風警報,有時一拖就拖了半個月,白白耽誤了時間。 為了慎重,女婿把兩張照片按各人所站的關係位置,在照片背面寫了每人的稱謂和名字後,就騎著腳踏車送到安新家去,從此以後,淑女就每天都待在店裡不想外出,雖然口中沒有說,但大家都知道他這是在等待安新的到來,既希望早早得到女兒的回覆,心裡也擔心如果自己一旦外出,萬一安新來找不到門,豈不是錯過一個早日見到女兒照片的機會! 等待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慢,一天一天的盼望著,總算把它盼到了,那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 「不好意思,讓三姆久等了。」一見面安新帶著幾分歉意說:「半個月以前曾經下過一次海,但那次沒有遇見我那朋友的船,向其他漁船打聽,說他家有喜事沒有出海,到前天再出海時才遇到他,我把您寄的照片寄給他了,他也帶來這個信封要我交給三姆。」 從安新手中接過來的信封,即刻交給女婿拆開,包括三張黑白照片和一封信。淑女很快把照片拿過來,望著照片上的人影,淚水即刻從她老花眼鏡的金邊流到下巴,顫慄不停的手指著照片上那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嘴唇抖動卻一直說不出話來。女婿見這情形立刻拍她的後背: 「姆仔慢慢說,不要急,慢慢來。」女兒也過去倒了一碗開水過來,讓淑女喝了後,這時她才破涕為笑:「樣子變了,但是臉型沒變,唉!我出來時他才十三歲吶,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都可以做俺嬤的人了。」轉眼對女婿說: 「快看看信上寫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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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土‧偶行
剛剛探伸出嫩芽的絲瓜苗,朝東方日頭初昇的方向匍匐前進,它不知道我們為它準備的棚架安放在西邊,它還沒有學會轉向,更是傻乎乎地,不知道夕陽西下的方向有著炫爛的彩霞滿天。絲瓜苗長得很粗壯,藤葛鮮翠昂揚的生命力,吸飽陽光給的七彩能量,藉大地滋潤不竭的泉源,它的生命一廂情願、無所為的向東,如朝聖一般。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我願是絲瓜苗的聖者,它需要依附在我的棚架上才能長養美好,才能虛納清風於藤葛下方,才能悠悠閑閑地懸掛條瓜於濃蔭處,才能……呵!修竹搭起的一方天地尚且空蕩,我遊目騁懷,竟已預見滿園黃花迎風搖晃,有涼風習習,有瓜葉簌簌,有佳人攬著竹籮採瓜……於是,我彎下腰來輕輕牽起絲瓜藤,幫它們挪置身子,就像育雛牽引稚孩,要它們「來!來!」到我的棚子這邊來! 絲瓜藤伸出長長的觸鬚,真是乖巧,第二天便攀上竹竿去了,一路往上攀爬的努力模樣,還不時回頭遞我一陣傻笑,似乎是說:「這樣的生命態樣對吧?」。面對如此單純而快活的生命,心情跟著活潑起來,古人說:「要看土面,甭看人面」,此言真是不虛。 氣候日漸轉熱,植物開枝散葉火速成長,四季豆和番茄先敷衍著交叉幾排竹竿;長年生的葡萄藤和紫藤的棚架得好好規劃;爬滿一地的南瓜已經繁花似錦,枯萎的花瓣上隨著顯出飽滿的子房,欣賞過的農作花,緊接著果實纍纍。吃不完的茼蒿和青蔥都開花了,我們採收種籽等來年繁衍另一波生命。時序教會我「等待」的耐性,該是秋冬節氣,絕不會有春夏物語,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時令,也同時教會我光陰是不等人的,且莫蹉跎白了少年頭。 我根本不會操作農務,僅是長期嬌生慣養於農家。第一次發現許多植物需要農夫的手牽引,為爬藤類植物架棚依托以方便採收;第一次感到雜草叢生拔不勝拔,大地豢養萬物毫無偏私,我只能披星戴月地勤於拔草;水溝裡的蝌蚪長出四條腿了,不知名的草蟲唧唧如雷鳴,鳥群飛來作伴又復去,萬物生生不息各安其命向前躍進,那麼井然有序,沒有一種生命是靜止的……還有許多我不明就裡的生命,它們都默默在這塊土地上齣演,無怪乎陶淵明說:「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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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珍」非彼「貞」
每次到了一個需要自我介紹的場合,我的開場白總是說,我爸爸幫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能夠擁有像「白雪」一樣的皮膚,氣質像珍珠一樣高貴,可是說到這個願望,卻要讓老爸失望了,我的皮膚遺傳到他黑又粗,兒子保姆看我在吆喝兒子們的行為,跟兒子說了一句很實在的話,「你媽媽都不斯文,動作很粗魯」,老爸,真不好意思。 晚上跟老公散步時,他感慨的說,如果多讀點書,就不會給兒子們取那麼通俗的名字,所以為了以後不要給孫子取聳擱有力的名字,我可要趕快把古文詩書拿出來惡補一番,以備將來給他們取個文雅又稀有的好名字,不要像我走到那裏都會碰到同姓名的。 說起我這個菜市場名字,非常容易遇到這種狀況,小學有個同學叫林雪貞,為了分別我們兩個人的不同,因我長得比較粗勇,她嬌小可愛,所以我是大的,她是小的,畢竟我們同窗六年,大家都清楚得很,知道誰會怎樣,誰的功課如何,所以即使同名同姓,也沒有被認錯的事情發生。 以後碰到同名字的更是比比皆是,高中同學叫戴雪貞,妹妹的同學是陳雪貞,有個演員名沈雪珍,我看過有個專欄作家洪雪珍,不知道還有那位名媛淑女與我同名呢?想不到進了這個單位,又有人跟我同姓名,也是小學同學的那個「貞」,這可發生了許多被錯認的趣事,我剛去上班的那一段時間,晚上時常有人打電話來我家,電話那頭劈頭就講,「雪珍啊!這個月的會錢,我已經託給阿雯了。」再不然就是問我這個月要不要標會?還有人很不好意思的說,「雪珍,我那個來了,明天不去了」,聽得我霧煞煞的,更有人打來問,知不知道另外一個林雪貞的電話號碼?最近還有一通是兒子接的,我都還沒接電話,那頭就嚷著「打錯了,打錯了」,接了十通有八通是要找另外一個雪貞,她的人緣可真好呢! 有一次去雪貞辦公室借電話打,她們主任大聲呼叫,「雪珍,雪珍」,我下意識馬上轉頭,以為主任是叫我,卻聽到主任不慌不忙的說,「我是叫我們這裏的雪貞。」送公文的小姐每次都要確認一下:「妳這個珍是珍珠的珍,不是那個貞潔的貞。」對呀!我說只要認得我的珍是八珍、珍珍魷魚絲的珍就錯不了。 更好玩的事還在後頭呢!這學期我終於調跟她同處室,每次人家打電話來,不分青紅皂白的,劈哩啪啦講了一頓,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另外一個林雪貞也是時常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很多人會問我們兩個在同個辦公室,究竟要怎麼分辨呢?下次找我們,你就說是要找雪貞老師(她是輔導老師),或是雪珍小姐(我是職員),這樣就不會錯了。 兩個林雪珍(貞)在同一個辦公室,時常有這樣畫面出現,林雪貞與林雪珍對談,我剛來這裏時,家裏遭遇一些變故,整個人處在哀傷狀態中,她是輔導老師,可是免費的諮商老師,她聽我訴苦,擁抱我,讓我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跟她聊天時,時常覺得是在跟自己內在說話,把內心深處不願觸動的部分掏出來洗乾淨,我們不只同名同姓,在個性的本質上某些地方有些相近的,面對她等於讓自己有勇氣,能夠勇敢的去面對自己最軟弱的一面。林雪珍對林雪貞說心事,真是很棒的感覺,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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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回到新市女婿家之後,淑女就在女兒和女婿面前提到安新要代為打聽大女兒消息這件事,兩人為了不讓老母親失望,也在旁一再安慰說:「安新不是一個會說大話的人,既然他說有辦法打聽到,他一定是有點把握才會講的,反正也不急在一時,你就在家裡安心等吧。」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的一個早上,那天侄兒安新騎著腳踏車來到順宏的綢布店門口,正好遇到堂姊秀玉從菜市場回家,兩人在門口不期而遇。 「秀玉姊!你剛散市啊?」安新先看見秀玉。 「是安新喔,快到店裡面坐,你今天這麼早就到新市來了。」 「是啊,三姆不知道起來了沒有。」 「應該起來了,他每天都起得很早。」 「娘,娘,您下樓來啦,安新來找您啦!」秀玉一邊向二樓樓上喊著,一邊招呼安新進到店裡坐下。 聽見女兒說安新來了,淑女心想一定是有什麼消息來了,心中自然是十分興奮,兩步做一步走下樓,這時順宏也從菜市場回來了,幾個人就在店裡內的小廳裡坐下,秀玉隨即燒水準備泡茶。 「三姆要我打聽的事打聽到了。」安新明白三姆急於想知道,坐下後就先報告這好消息。 「怎麼樣了?秀金人在哪裡?她還好嗎?」 「我是託一個家住石井的朋友打聽的,之前他說石井和蓮河是鄰居,打聽起來很方便。」安新說: 「朋友自己特別跑到蓮河去問,慢慢打聽,最後找到了秀金,就是大姊本人。」 「找到她本人!你說找到秀金本人了?」 「是啊!我那位捕魚的朋友把你的名字,三伯的名字和三姆父母的名字都跟她對過了,確定那人就是三姆要找的秀金大姊沒有錯。」 「真好真好,找到秀金了真好,真是祖先有靈聖,謝謝你了,安新。」 「秀金姊還說,因為太突然沒有準備,她交待我朋友說,下次希望能請我朋友幫忙帶幾張朋片給您,也很想看看您現在怎樣了。我朋友也答應要為她帶照片來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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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璉將軍魂兮歸鄉﹗──姪子胡之駒跨海千里祭叔父
「鳴呼叔父,生于貧寒,草民之后,卻倍極哀榮,深得人心,家鄉父老,及您兒孫,為您驕傲,為您榮光,台灣英雄丘逢甲祭黃帝陵時有言:人生亦有祖,誰非炎黃孫,歸鳥思故林,落葉戀根本,萬民求團圓,山河終一統。叔父生陝西,葬在金門海,兩岸團圓日,魂歸故土園,魂兮!魂兮!歸來!歸來!」 位在塔山電廠前方約五十公尺的將軍井右前方,立有一胡伯玉將軍水葬下海處的紀念碑旁,這一天來了一位逾八旬的老翁,正在以陝西秦腔的口音,如泣如訴的唸著祭文。 這位老翁正是胡璉將軍的姪兒胡之駒,他在孫子胡少馨的陪同下,四月十六日從老家陝西華縣赤水鎮北會東方村,搭火車臥餔搖搖幌幌兩天才坐到廈門,再從東渡碼頭搭馬可波羅號到金門水頭。 財團法人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兩年前曾在董事長李文選率領基金會董事及工作人員,一行十餘人浩浩蕩蕩趕到陝西華縣胡璉將軍的老家,作了一趟飲水思源之旅,並送上一「功在金酒」的匾額,表達對胡璉將軍遺愛金門的最高敬意。 「爺爺本來是去年就打算要來金門祭拜他叔父,但是因為年歲已高,又有冠心病等老毛病,所以無法成行,治療了大半年,近來身體較好,才促成這次金門行。」陪同的孫子胡少馨解釋說。 今年已八十三高齡的胡之駒,是胡璉將軍哥哥的兒子,在老家務農,身高不滿一百六十公分的他,背部有點駝,穿著一襲藏青色的中山裝,精神還算奕奕,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 「陝西是內陸省,我和爺爺這是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胡少馨因曾到廣東打過工,但他是第一次坐船,雖然覺得新鮮,他倒並沒有很興奮,這一趟遠行,事前準備了半年多,還是一波三折。 當初胡璉基金會去函給胡之駒老先生,邀請他到金門,但是這封信不知何故,竟然寄到北京去,胡之駒一直沒有收到,他姪子胡敏越急了,認為信件往返緩不濟急,於是要求胡少馨趕緊去申請谷哥的帳戶,透過EMAIL往返,聯繫事情就比較有進展。 然而,因華縣並不像西安是大城市,不屬於開放兩岸往來的城市,所以他們要申請到金門,還必須另謀他途,也就是要到廈門參加旅行團,才能團進團出金門,因胡之駒心臟不適不能搭飛機,只能坐火車慢慢踱到廈門,二天在火車上渡過雖是臥舖,也讓祖孫倆飽受舟車勞頓之苦。 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十九日趕到水頭迎客,原本十一點的船班卻遲延了,加上碰上第一次香港來的小三通團,班班客滿,所以一直快到十二點才看到胡之駒先生出關;但是胡少馨不見了,原來他帶了一些老家的土產乾棗、松子、開口笑等乾貨,還帶了他認為是特產的蘋果,不曉得新鮮蔬果不能帶進海關,被攔下來檢查,東西被沒收了。 「老家的蘋果又甜又大又好吃,想說拿一些來請大家吃,沒想到……。」胡少馨有些懊惱,他壓根不知道蘋果不能帶進來。 胡璉將軍的孫子,也是基金會董事之一的胡敏越,則帶了他的小女兒胡宇新一早從台北趕來一道去迎接,胡宇新還特帶了一隻圓仔大型布偶,要送給不曾謀面的小堂哥胡少馨。 原本跟李縣長有約,但因遲延只好取銷,中午安排他們在水頭的「金道地」小吃,吃慣北方麵食的祖孫倆,對於金門的石蚵等海鮮類,比較不習慣,不過對於肉捲,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第一站帶他們去古寧頭和平公園的胡璉紀念館,解說員對胡璉的歷史如數家珍,胡之駒老先生聽的很仔細,對於老照片的故事,他也說了不少大家所不知道的胡璉故事。 「我叔父胡璉其實本姓張,他的爸爸叫張彥娃,被他的祖父胡英德收養,才改名胡景彥,母親叫王富女,生二子一女,我父親是老大,胡璉是老二,他原名胡從祿,讀書時改名俊儒,因為聰明好學,同學都叫他胡子奇,意思是這個小孩子聰慧令人驚奇。」 「胡璉本姓張」連孫子胡敏越都不知道有這回事,胡少馨說,他聽爺爺說過,胡璉在十六歲時,在老家有娶一房媳婦,但因為他跑去廣州唸軍校,就把這房元配休了,離開老家就不曾回去過。 「他去考北大時是向村辦公室借錢當盤纏,但卻一去不回頭。」胡璉當時有考取北大,因沒錢註冊,加上時局亂,響應救國而投筆從戎,到廣州唸黃埔軍校四期結業。 胡璉是陜西的名人,他曾因死守石牌抗日,獲得青天白日勳章,但之後的國共內戰,他率領的國軍也殺了不少共軍,古寧頭及八二三砲戰更是名震中外,不過作為胡家人,胡少馨說,他爺爺在文革期間,天天被批鬥及勞改,吃了不少苦,胡璉的老家就因此被拆了,加上颱風,現在岌岌可危。因此胡之駒此行,也是希望胡璉基金會可以贊助一點經費,讓他們可以重修胡璉的故居。 此行的重頭戲是要祭拜胡璉,選擇在胡璉將軍海葬處的紀念碑前舉行追思會,由胡之駒親自唸祭祀文;此篇祭文還是由渭南師院的退休教授劉亦農代筆,劉教授寫了一本「遠去的記憶」,其中有一篇就是介紹胡璉將軍,為了寫這篇報導,他還特地走了一趟金門,是十分有心的人。 胡敏越說,「叔父此行主要目的就是要拜祭祖父,希望將他的英靈能迎回老家,完成落葉歸根的心願。」當年海葬時胡敏越才十二歲,歲月如梭,已經過了近四十個年頭,胡敏越站在石碑旁撫碑有很深的感觸。 第二天安排的行程是到莒光樓,去看幾年前曾被陸客偷走的胡璉清天白日勳章,另外到伯玉亭去走走,原本有安排到明德山莊的胡璉紀念館,軍方已同意,但行前胡敏越又接獲通知,因胡之駒等人是大陸人士,依規定不能進入軍事管制區,最後被婉拒了。 兩岸隔閡四十年,胡璉的兒子已故的胡之光、胡之耀等人,都曾在開放探親時,先後回老家探親,但老家的親人沒有人到過台灣或金門,這一次胡之駒老先生在日暮有生之年,挺著佝僂的身軀,從陝西飄洋過海來到金門,千里迢迢,想要探訪這位金門人心中的「現代恩主公」傳奇一生及走過的足跡,感受一下金門百姓對胡璉將軍的感念熱忱,尤其是金酒串起「兩岸有多遠,一杯酒的距離」,喝下祖父一手打造的高粱酒,在胡之駒、胡少馨祖孫心中,胡敏越、胡宇新父女心中,老中青前後三代,都因為胡璉將軍的血脈淵源,串在一起了。 魂歸來兮!胡璉將軍的英靈可以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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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趣談
「夢」人人都會做,有時是詼諧溫馨的好夢,有時是毛骨悚然的惡夢,無論是好夢或者是惡夢,夢境中所呈現的是人生的喜怒哀樂,所以人們常說:「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夢其實都是人們的幻想和靈感,夢也是大部份人心靈的窗口。人生宛如南柯一夢,有人做的是春秋大夢,年輕人偶會做做春夢,學生會做做白日夢,但大部份的人都希望每晚都能夠有一個好夢。 古今中外皆有解夢的相關研究,其中以弗洛依德夢的解析理論,以及福爾馬爾所著作的夢的回想與解析,對於「夢」均有深入的研究。惟我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有關解夢的相關典籍也是不少,其中以周公解夢最為經典,流傳至今,仍為現代人們解夢重要參考依據。 根據研究報導,夢是人類隱藏在腦海中,潛意識的啟示,至於其「夢」的解析,有其專業領堿的研究,參考解夢相關書籍以外,就憑個人經驗,從不同的角度分析與解說,正所謂「正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以下臚列一則有趣的解夢傳說,博君一笑。 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名叫張生的讀書人,他在赴京趕考之前,做了三個夢,第一個夢是夢見高牆上的草,第二個夢是夢見頭戴帽又撐傘,第三個夢是夢見與漂亮的小姨子背對背睡覺。他一連做了這三個夢,自己覺得很納悶,這三個夢究竟是何徵兆?是好還是壞?是吉還是凶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帶著滿腹疑惑的心情,前去找村裡的李相士,李相士除了替人算命以外也會替人解夢,於是他來到李相士處所,但李相士本人剛好有事外出,他的兒子叫小李子問明張生來意後,說道:「不過是解夢嘛,這又有何難呢?」讓我來幫你解吧! 你所做的第一個夢是夢見高牆上的草,所謂牆頭草風吹兩邊倒,搖擺不定不是好兆頭。第二個夢是你戴帽又撐傘,這根本是多此一舉嘛!恐怕你這次的赴京趕考是要白走這一遭了,第三個夢是夢見你與小姨子背對背睡覺,背對背睡覺的意思是你不得其門而入,綜合以上這三個夢的意境來說,你這次的赴京趕考是毫無希望囉!我看你還是打消這念頭吧!這位張生覺得小李子分析得很有道理,頓感失望,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帶著難過又沮喪的心情離開了。 張生一路低頭嘆息走往回家的路上,正思考要如何是好時,突然聽見有人喊他,抬頭一看原來是李相士本人,李相士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問是何事,張生將其原委一五一十的告知李相士,並表達自己準備打消赴京趕考的念頭,李相士聽了大吃一驚,趕緊對張生說:「小犬的一知半解,差點誤了您的大好前程,這三個夢都是好夢,怎可打消趕考的念頭呢?」 張生一頭霧水不明其意,李相士接著說:「依我看來,你這不但要去考,而且大有可為,千萬不可錯此良機。您仔細聽我來分析說明,您的第一個夢是夢見高牆上的草,這表示『高中』的含意,第二個夢是夢見戴帽又撐傘,這意謂著是『冠上加冠』,第三個夢最棒,您夢見與小姨子背對背睡覺,這代表著您快要翻身了,所以您一定不要放棄,趕緊回家好好準備」。張生聽了很是高興,帶著充滿信心,以及興奮的心情回家。 李相士回家之後,把小李子叫來,狠狠的教訓了一頓,說你這小子不知深淺,只學會皮毛就亂給人解夢,這豈不是耽誤了人家一生的前程,小李子說:「我完全是照夢的意境來做說明,怎麼會錯呢?」李相士說:「話是沒錯!但要看很多情況的綜合分析,凡來求助者,皆是帶著疑惑或是信心不足而來,才會來找我們解夢,我們應該給予正面的解釋,而不是給予無情的打擊,澆他冷水,讓他失去信心,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且看張生是一個努力不懈,平日極為用功,氣色運勢也不錯,所以我給予正面的解夢,而不是負面的。」小李子上了一課,他終於懂了,原來解「夢」的學問可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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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十五、他鄉會面 在西園住了半個多月後,淑女才回到新市女兒家。 這趟回到西園,淑女最感安慰的是,雖然二十多年來自己一直都長住台灣異鄉,但祖遺產業都有族人代為管理照顧,不管是房產地產,一直都在自己名下,且一直有人在耕種而不致荒廢,房屋雖然已經不能居住,但只要將來子孫經濟條件許可,隨時都可以修葺或重建,就不會被人家斥以敗掉家產的罵名,這樣將來才有面目到地下去見黃家祖先,對榮福兄弟才有所交待。 其次有一個令她一直耿耿於懷的問題是:當初與榮福結婚時,雙方言明未來子女要「雙頭顧」,如今意祥的男孩已經十歲了,西園黃家這邊自己總算是沒有辜負祖先之所託,盡到自己的一份責任;而蓮河娘家那邊如何,就不是自己目前能力辦得到的事了,經過兩岸分開這三十多年,世事演變如何,不要說自己一個沒上過學的女人無法做到任何事,即使是當年從海那邊過來的百萬雄兵,包括許多高官大戶,又有幾人能做得了主盡得了職的?因為心裡面有這個結,所以有時一想起來,心裡總難免有點疙瘩在,尤其這次回到金門,面向對岸的蓮家娘家,這個疙瘩又再度卡在心上,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那天在侄兒安新家,聽他說可以找漁民朋友代打聽大女兒情況的一席話,使淑女對這件事從原先幾乎絕望的邊緣,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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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遇而安│吉力馬札羅之行
直到拿到登機證,才搞清楚要前往的目的地是一吉力馬札羅。人生如寄,我多數時間寄寓在旅行之中,藉商談轉走各國。 吉力馬札羅山,非洲的最高峰,多次乘坐飛機,轟轟臨空而過;或旅行東非,聽人談論它的美名,仍只是個地理課本上遙遠的名詞。想像著大草原徜徉著黑白分明的斑馬、美麗的紅鶴,……彷彿discovery頻道。 登機前,瞥到機尾,漆上一隻大大、昂首跳躍的羚羊,加上座位前袋旅遊雜誌上誘人的圖片與文字說明,令人錯覺我走進羚羊的肌腹,正要昇空冒險,而不是來工作。 旅程不在既定的計畫,而是臨時應當地業者的邀請,自坦尚尼亞最大的商城-沙蘭港搭機前來Arusha,二十四小時內來回兩大城。 東非,探險家的最愛,野生動物的原鄉,以肯亞、坦尚尼亞為精華地。適逢夏季動物大遷徙模式,動物群逐豐美水草,享受食物充足的快樂,甚至不惜冒險渡河尋覓下一站的水源和食物。每年六七八月背包客與觀光客,都在吉力馬札羅剛好是進入野生動物公園的門戶。 所有美麗的想像卻在下飛機的剎那,一下就幻滅。原來吉力馬札羅與吉力馬札羅山有一字之差,迎接我的是個寂廖、孤獨的小村落,驅車前往要停泊的城市─Arusha,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全是狹長林間路,黑暗中車輪急急的輾過,仍輾不碎夜幕垂下偏處一隅的靜穆。 個把鐘頭後,投宿旅店以溫暖的氛圍,回味了我先前的想像。千姿百態藝術品般的各式木雕,把室內上下,點綴得生動有趣。尤其是床頭上面的白牆,宛如是一塊大畫布,以黑色突出的細線條,勾勒出動物造型的圖像,栩栩如生。周遭環境,無不蹦出誘人的念頭,這地方,遊樂勝於工作啊。 當晚,主人以中國菜配日本清酒加南非紅酒招待,與會的人士有印度人、歐洲人、美國人與我們兩位遠道而來的台灣女子。 回到旅店已近深夜,撐著眼皮為明早會議做準備,隱然有股莫名的安定感,直惋惜幾個小時後便要揮別這可愛的小旅店。黑夜中,窗外樹影拂拂,微涼月色羞滿地,曲廊迴欄,萬籟吟唱,尋味動人。 早上的會議,一人力敵眾壯漢,為首的是領導八千人集團的CEO總裁。眾漢來自四面八方:中國、義大利、德國、美國、印度,人種多樣,學有專精,儼然聯合國小縮影。各個輪番上陣對談,講得我口乾舌燥,但是千年難逢行家買主,道道問題如考卷要一一作答,窮畢生經驗學識,以口語說明,輔以筆紙、實物樣品,滔滔不絕,簡直到了渾然忘我、行銷人員的最高境界來。停頓處,忽然憶起,開口請人端來白水一杯,沒想到卻端來的是又甜又「有味道」的MASALA TEA(印度有名的加料茶,即是加了薑與肉桂味的茶)。一口飲下,脾胃間一陣陣熱氣鬧烘烘的盪出,心底也忍不住為主人的熱情莞爾。 過午后,顧不得飢腸轆轆,告別了主人直奔機場趕回沙蘭港,以搭乘明日早班機自沙蘭港移動它國。在非洲行走,最好照表操課,如行程有所變化,則陷入進退兩難,甚至泥沼中;有時則需付出巨大的代價。 昨夜抵達,黑暗中的機場,寂靜與空盪。白天乍逢,人聲喧嘩,原來它也是國際機場,又近野生動物公園,適逢夏日旅遊旺季,背包客特多,又以歐美人數為最。 隨著排隊的人龍朝向櫃台,遞上電子機票與護照,地勤人員瞄了一眼,毫不加思索的說:「這班飛機機械故障,五點以後再來。」 三點五十分起飛的航班,現在三點都不到,要等到五點以後再來辦理登機?要在這機場枯等好幾個小時。不死心又問了一遍,還是同樣的答案。 帶著不解與狐疑的心退出隊伍,想找個地方歇腳,不遠處,餐廳的招牌一閃一閃發亮著,同伴提議不如喝個飲料等著。鬧哄哄的機場內,都是搭機的人群,幸運的國際航線,皆能準時,國內線班機不是取消就是延遲起飛。 在非洲的第一堂課,必須學習耐心。譬如,有一班飛往著名的觀光小島-Zamziba,聽到的廣播是這樣:「很抱歉,目前這航班不確定會不會起飛,或許七點以後才能知道。」這叫人等或是不等呢? 我與同伴忐忑不安,吸吮著冰涼的飲料,餓意生起,與同伴點客餐兩人分著吃。邊吃邊聊當兒,同伴忽起疑心:「難道櫃台地勤矇騙我們?」 理應不至於如此,卻惴惴不安。食物入口都無味囫圇吞嚥,趕緊回到櫃台,排隊人潮散空。又遞上機票,那人瞄了瞄,頭也不抬的回說:「飛走了。」聲音一落地,如千斤重錘敲地,敲得人慌。 急著找說飛機故障的那人理論,儘管他百般的解說,他同事說飛機飛走是一場誤會。對照瞬間空盪的櫃台,同伴緊問不捨:「那怎未見到其他旅客呢?」 「他們在裡面的候機室。」他回答。 他的解答,更加深同伴的懷疑,連我的信心也漸動搖起來。 如公雞鬥敗,再度撤回候機室的座椅上,椅上如植針千萬支,令人難以彎膝坐下,不安的熱氣如千軍萬馬奔騰,必須四處隨意走動,才能散發這揮之不去、令人沮喪的情緒。我懊惱不該貪口吃了午餐,誤了班機;如果今天回不去,趕不上明早的班機,那下個行程不就延誤而損失慘重?頓時,一顆心掉到谷底,大廳裡煩躁的踱步,迎面而來的是剛排隊在前面的一對歐洲夫婦,彼此投以無奈、知音似的苦笑,好意的詢問他們要到觀光小島-Zamziba的航班狀況,太太苦著一張臉、兩手一攤搖搖頭,沒想到先生揚起俏皮的聲調:「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飛?可能晚上,不,可能下個月哩!」他加重?可能?二字的語調令人發噱。 難熬的時間,如坐針氈。終於,櫃台來喊人要辦理登機,排隊當兒,巧遇來當志工的美國大學教授,表示已從早上一直在機場等到現在。 她無意中的答案,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所有的不安、難過,都來自自己本身脆弱的信仰,那就是對他人的不信任與懷疑。如果重新倒帶回到剛抵機場的畫面,第一時間就相信地勤人員的話,乖乖的找個地方,做我行動辦公室的工作、寫我有趣的商旅,如平日的作風,隨遇而安,因此,我將會有個愉悅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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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之仁
有人說,醫護從業人員看慣了人世的生死,所以比較不畏懼死亡,婦人明白這個想法是錯誤的,至少當廣財的禿頭撞在那張名家設計的鋼几角,因此碎裂一個大口,汩汩流出艷紅如玫瑰一樣的動脈血,慢慢浸滲長毛地毯的毛纖時,她看見廣財瞳孔中的的恐懼,一如之前她凝視小文無邪的眼眸、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害怕。還有當小兒科的方醫師指著超音波上已經成形的胚胎,像是她小時偷窺還沒開眼的仔鼠蜷屈的模樣,她已經透視出那個恐懼從胎兒裡不斷地蔓延,穿過腹腔終至淹沒全身。「現代社會,生個女兒,將來會更貼心。」那時方醫師安慰的話語,浮在冷涼的空調中,飄得好遠,好遠。… 本來,婦人選填大學第一志願就是獸醫系,但是分數不夠,所以在父母的說服下擔任護理工作,穩定,又可以同時兼顧家人的健康。就是在那間大型的教學醫院,兩千多名的員工裡,廣財撞見她,成就一樁人人稱羨的醫護聯姻,直到小文漸漸長大,廣財漸漸不再碰她;直到那一年的寒假,小文留在祖父母的家裡過寒假。那一夜廣財赴喜宴喝多酒又上了她;那一夜她告知廣財自己懷孕的消息,她哀求廣財放了小文,和她;那一夜她和廣財攤牌,廣財衝過來又要打她,一失足,前額開出開出一朵大紅花。那一夜,等到婦人回過神,撥通救護車,嗚嗚的鳴笛由遠至近,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或者才剛開始,她終於解除自己的恐懼。那一夜,婦人流產了。 也或者傳聞是正確的,婦人真的不擔心自己的存亡,她只想要怎麼安排小文的未來。 婦人真的不要再想起這些畫面了,明知不可能,她也希望小文能夠忘記。 一隻斑蚊,悠悠地在空中盤旋,這一夜他已經吃飽飯吸滿了血,腹胸漲成一球的血袋,但是前方那一隻青筋略現的手臂依然可見細細的血管,散發誘人的腥香。於是他毫不猶疑,一搖一擺飛過去,完成一個不算太完美的落地登陸,吻刺穿透乾燥的皮層,注進涓涓的血流,繼續那股永遠不能饜足的本能慾望。正當他暢飲意酣之際,忽覺大地震動,一驚,本該立即起飛逃命,但是肚腹太重,針刺太深,一時之間竟然拔刺不出,他想這次大限畢竟避不了,一橫心決定慷慨赴義,誰料一陣暴風強襲,竟將他吹離危急之地,一翻,滾落到鐵床的大輪下才停。喜獲重生的蚊子,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因此愣在原地,竟似昏死了一般。 「做什麼?」斜躺病床的老人問。 「沒什麼,一隻蚊子而已,我已經把他吹走了。」婦人輕聲回答,心中暗自納悶,怎麼十四樓層高,冷氣空調的病房還有蚊子? 老人笑她,這是婦人之仁,是種偽善,萬一這隻蚊子再去叮咬旁人,罪過要算在誰的頭上? 「這,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已經見過太多的,…不幸。」婦人嚅嚅地說,「要我繼續嗎?」 老人點頭,閤眼。於是婦人將書湊近眼前,一字一句慢慢唸道:「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唸完經書,放下冊頁,婦人望了老人一眼,老人看似已經熟睡,於是她輕輕挪移到靠近門邊的長椅,從椅旁的背袋取出一封早上離家時正好由郵差手中攔截下來的耶誕賀卡。她用水果刀小心裁開封口,取出賀卡,就見笑吟吟的小文和她的洋夫婿,在一間馬廊前和一匹銀白駿馬的合照。小文代替婦人,完成她童年的志願,在美國落地執業,成為一位獸醫。 望著照片,婦人想再過兩年她大概就要升格為祖母了吧,也或者那時就可以放下這份特別看護的工作。當她的嘴角微微彎起時,瞥見鐵床上剛動完心臟支架手術康復中的老人,不由得又有一股不安,慢慢盪漾開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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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在阿兵哥退伍之前,他的長官就會到店裡問,某人還有在店裡賒賬欠錢沒還嗎?如果有就要他還錢再走人,所以很少有賴帳的情形。當然也有一些人非常節儉,每個月還可以寄錢回家的人也有。」 這時又有電話進來了,安新接起來聽:「喂!是!哦你說幾點?四點半,好的!好!」放下電話後他說:「明天清早我們的船準備出海,四點半到,五點出船。」 「現在都捕什麼魚啊?」三姆問。 「我們現在都不捕魚了,出去買魚,有時候也買別的東西。」 「在台灣的時候,我曾聽說有些漁民已經開始和大陸方面的漁船有接觸了,但不知道真的假的。」 「何止接觸!已經早有生意往來了。」安新說:「最早是從兩邊還在砲戰的時候開始的,那時空飄單位常會訂製一些物品和宣傳單,利用漁船帶到外海去撒放在海水裡,叫做海漂,讓對岸的漁民來撿,聽說他們撿回去賣,價錢很好,一天只要撿到十個八個,就比捕魚的收入好,所以到後來有些漁船每天出海看到我們的船,就先來打聽今天有沒有要放海漂,如果有他們就不打魚了,跟在我們的船後準備你丟我撿,來個全包。就這樣兩邊漁民開始建立感情。」 「後來呢?」三姆似乎很有興趣。 「從彼此認識到後來大家慢慢熟了,就會互相打聽一些老人家的情況,因為這些老年人在三十八年以前,很多都是在海上作業時早就認識的老朋友了,像我們船上那位老艄公的父親,對岸船上還有人認識他呢,就這樣,大家感情慢慢好了,不但互相打聽消息,還可以互相寄買需要的物品。」 「什麼物品呢?」 「剛開始他們最需要我們的漁網,玻璃絲的漁網他們還沒有。開始時沒辦法買賣,他們就用打來的魚貨和我們交換,到後來,我們買他們的手工藝品,他們買我們小件的電子用品,先用交換的方式,就這樣生意愈做愈大,買賣的東西也愈來愈多了。」 「安新啊,如果有機會,你幫三姆打聽一下。」 「三姆您說,什麼事我盡量想辦法找人幫你打聽。」 「就是我的大女兒,你該叫姊姊的。」三姆要安新拿筆記下來:「她的名字叫黃秀金,民國二十六年出生,今年已經四十四歲了,家住在南安縣石井鄉蓮河村,我的父親,就是她的外祖父叫張碰,母親叫彭香,老人家現在應該不在人世了。就說是她金門的母親張淑女在打聽他的消息。」 「好的三姆,我會盡力找人幫忙,有什麼消息我再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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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之仁
最近幾天,一早,麻雀就來,總是好幾隻,吱吱喳喳,在陽台鐵架上的多肉植物盆裡嬉戲啄食。擔心驚走雀鳥,所以婦人總是隔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望著,直到他們厭了,一哄而散。 婦人的陽台,面街,概略是一米寬,四米長,女兒牆上疊架直達天花板的鐵窗;隔著四扇對開的玻璃窗,通達室內的客廳。當初搬進這間公寓時,這座小陽台就規畫為室內的小花園,因此地板鋪上一層黑卵石間置木棧板,左側牆角擺放一大一中兩個陶盆,大盆植栽紙莎草,另外一個陶盆盛八分水,養殖向護理站討來的孔雀魚,並在鐵窗上陸續進駐各色的花花草草。極盛時,這座陽台一度紅紅綠綠奼紫嫣紅,當值清風徐來,夕陽斜照的時分,倒也怡人。後來如同所有的「懶人花園」,隨著紙莎草因為不足的陽光,而羸弱,終至漸漸衰亡,這座小花園也慢慢荒蕪了。 不過,現時的小花園仍不寂寞。水盆裡時有來不及長大蛻變的孑孓與孔雀魚為伴,鐵窗上的木墊板住進小黑蟻,枝葉間可見跳蛛窺伺,春光燦爛時也有迷途的蝴蝶蜜蜂飛來,甚至飛蛾還在紅梗芋的白盆裡下過幾回蛋,孵出幾回的毛毛蟲。 過年時,臥室裡來了一隻小壁虎,體長約莫三公分,想來該是剛出生的幼仔。只見牠,怯生生地沿著隔間牆的牆緣,在婦人揮舞掃帚,揚起灰塵,不經意的威脅時,鑽躲到臥床底下,暫時隱身。 向來,婦人對室內這類小昆蟲的應對總是設法驅趕至戶外,或是陽台便算了事。如今,考慮到這隻已經瞧不見的小壁虎未來的前途,婦人想大概還是陽台的「天然有機」環境最適合牠的生活吧,但是一想到偶爾來陽台嬉鬧的野鴿、斑鳩、或是小麻雀,婦人又擔心起小壁虎的安危。思前想後,婦人終於還是找出許久不用,帶畚箕的小掃帚,用水沖去上面的灰塵,等到晚上小壁虎出來覓食時,將牠趕進畚箕,遷住陽台。婦人的新春新希望,小壁虎能在陽台的牆面卵石、或是花花草草的枝葉間平安長大。 此後,約莫是兩三個月以後的某一晚吧,當婦人正在觀看動物頻道裡母狐??蒙花花一家人的故事時,陽台傳來清脆的恰恰聲像是小時玩過的響板,她知道那是壁虎的叫聲。婦人想,該不會是上次的小壁虎長大了,想婚了吧,她先是暗笑自己的天真,接著又嘆了一口氣。 霪霪梅雨開始的第一天,一大早婦人醒來時發現被單裹身的那一面有塊食指腹大,勉強算是個圓形的污漬,湊近陽光一看,還帶紅,應該是血。但是,已經過了生理期,婦人揣測,應該是蚊子吧,昨夜吸血太飽,不慎在她翻身時壓死的,但是怎麼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婦人戴起眼鏡,開始在棉被裡一番搜尋,不禁又懷疑起來,為什麼找不著任何一絲一毫死蚊子的斷翅殘肢呢? 本來,應該立即將被單丟進洗衣機,上沖下洗左搓右揉一番,但是氣象預報說這場雨還要持續一兩個星期,因此洗了不易乾,再加上恢復單身生活以後,她的衛生習慣也比廣財還在時放寬了不少,所以她安慰自己,等天象放晴以後再說吧。但是這麼芝麻綠豆的生活瑣事,一擱,就懶了,直到大賣場都推出中元普渡大促銷的電視廣告時,婦人才打理起洗潔的心情。抽拉被單時,她發現那個血漬早已褪成一塊變形蟲狀,暗沈幾乎與被單同色,不容易看清的髒污。 大賣場距離婦人的住家只有五分鐘散步的路程,她一路走過連棟的店商,只見騎廊裡都是蟑螂乾癟的屍身,尤其是便利商店的門前更是怵目驚心,小小一方塊的石紋地磚平躺了四五十隻蟲屍,有幾隻還沒死透,翻著肚子,兀自向著讓屋頂遮蔽的天空蹬著毛腿。 一見這樣噁心的畫面,婦人大驚,噤氣,立即繞道廊外的大路。她寧願頂戴炙陽,走在馬路,和汽機車爭道,也不願回轉騎廊。婦人返家,看到鐵門上里長貼的告示,才知道早上衛生局來噴殺蟲劑,說是預防登革熱。想起剛剛見到在路邊鬼祟的野貓,婦人希望牠不要好奇,玩弄路上的蟲鼠,因此誤食有毒的蟑螂。 這一天,婦人到賣場只是續行每周例行的採買計劃,並未購買任何特別的祭拜食品來應景。廣財死後,她已經不拿香,也不到教堂。 或許是來自母親的遺傳,婦人從小對動物就有莫大的興趣。小時候,母親在窄屋裡養雞,這是一家人葷食主要的來源;河裡漂來綠殼龜,母親撿回家,說是可以幫忙吃蚊子。家裡那隻大白狗的來源,已經不可考,婦人只記得那狗很白很乖,拴在家門口,勉強看個家,遂行事實上不太需要的功能,最後不曉得那個壞心的鄰居,毒死了狗。 婦人愛貓,那時家裡有很多貓,起因於一隻黑白花的流浪貓,來到家裡便賴著不走,每日進出屋裡戶外,來來去去自由隨意,不過傍晚時母親一敲魚碗,那貓便不知打那裡回家吃飯了。有一天,婦人聽見通鋪底下傳來小貓的叫聲,告訴母親,母親讓她不要做聲,等母貓外出後,母親才讓她偷偷去探視仔貓。「不然,母貓會叨走小貓,藏起來,這樣你就永遠看不到牠們了。」母親這麼教導婦人,而她也放在心裡,記了一輩子。 後來,貓仔長大,依樣出外勾搭,又帶回一窩又一窩的貓,一代接一代,大概傳了四五代吧,最盛時大概有二十幾隻貓同時在家裡一起生活。「那時候,環境衛生很差,老鼠很多,所以鄰居用毒餌撲殺老鼠,我的貓不小心吃了,流著長長的口沫拖回家門口,一次兩次以後,我們就不再無限制地收留這些貓了。」婦人這麼向廣財回憶她的童年往事,不過那是她還沒發現廣財的惡行以前的事情了。 「讓我們養隻貓吧,」婦人在餐桌上和廣財商量,「同事家的泰國暹邏貓生了一窩,藍藍的眼珠,好漂亮啊。再說,小文已經四歲了,有時候自己一個人也很寂寞的。」 廣財不置可否,所以不算同意,所以她們家沒有貓,一直沒有直到現在。 澆完水,照例婦人在陽台弄髒了手,回到浴室的洗手台,匆忙旋開水龍頭,清水嘩啦啦傾瀉而下,在白瓷盆裡划成一池的漩渦,往漏斗處洩洪。這時,婦人才注意到漩渦的水緣處,有水沒水卻是濕漉漉的地方,有隻暗色的小虻蚊,勉強掙扎無力的足翅。婦人連忙關緊龍頭,細看,那蚊已經一動不動,該是無望了,所以又開水,將他沖下排水管。 本來是無心的過錯,後來變成有意的棄屍滅跡,孰輕孰重,其間的罪愆如何計算,婦人自問再三,仍是無解。所以只能心中警惕,下次小心點,開水前先檢查一遍,少造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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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釀野草莓酒
農曆年過後,就一直等不到天氣放晴,穿著濕淋淋的雨衣巡視果園,穿梭在果園的農路上,外頭濕,身體也讓汗水沁濕,甚是難受,所幸,立春後,果樹大部分都已含苞,我終於可以耐著性子等待。 前些日子,因為山腳下還有工作忙碌,不克隨時上果園整理,導致果園荒煙蔓草徒長,尤其是整株都帶刺的蛇莓,領域性特別強,幾乎占滿了果園內的所有空地,即使果樹都已遮陰,樹冠更是寬達十公尺以上,然而,只要陽光能透視的小小細縫,蛇莓就肆無忌憚的插旗宣告佔領,走在蛇莓肆虐的果園裡,隨時都如坐針氈般的戰戰兢兢。 在海岸山脈泰源幽谷裡的我的果園,甚至是其他農友的果園裡,蛇莓是非常強勢的野生作物,春天來臨時,開著蠻大朵的白色花,花朵齊放時,煞是美麗,但是對於我和所有農友來說,蛇莓是非除去而後快的雜草,只是清除蛇莓,受傷是無法避免的。 談到蛇莓,就不禁讓我想起了剛從軍校畢業,分派到金門前線服務時部隊打野外時採野草莓的情景。 在金門,除了戍守陣地外,操課打野外是每天必須執行的重點,民國61年間,金門的建設還沒有現在那麼現代化,尤其是在金中地區的瓊林一帶,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片的荒野,那些荒野就是我們打野外的地方,部隊的教案有一部分就是根據那些地形的現況來設計編寫的,讓人印象深刻。 記得立春後的三、四月吧!瓊林附近的野外處處都結滿了深紅色的野草莓,宛如在夜空中綻放的小紅燈籠,打野外中午休息時,像我這樣在台灣東部鄉下長大的阿兵哥,就會趁機摘些草莓來解渴。但是大部分的阿兵哥,似乎都是來自大都市,即使都知道野草莓是可以吃的,奇怪的是,竟然少有人動手摘來吃,也許是怕中毒吧!我可不這麼想,我出操前就已經先準備了大塑膠袋,休息時,摘它個好幾袋的草莓,野草莓除了生吃之外,我懂的就是將野草莓釀成草莓酒。 我用最古老的方式釀製野草莓酒。先將附著在草莓上的雜渣清理乾淨,然後將野草莓裝入玻璃瓶中,再一層草莓一層砂糖的混合,等裝滿後,就將玻璃瓶以蠟封死,大約兩個月就可以啟封。 其實,我早已算準了時間,就是要趕在六月十六日陸軍官校校慶的那一天開封,和同在一個單位服務的學長學弟們共享。經過兩個多月的醞釀,草莓奉獻出血紅色的汁液,將一生的精華,化作永恆的記憶。 我們以透明的高腳杯盛著血紅色的精華,舉杯歌唱黃埔校歌,互祝身體健康、國運昌隆,一年一次的校慶學長學弟們的聚會,讓我們更團結、革命情誼更濃。 回到台灣後的二、三十年間,僅在屏東的雙流森林遊樂區和花蓮的富源森林遊樂區發現零星的野草莓小群落,但是野草莓的顆粒和金門的比起來,那真的是天壤之別。由於台灣多年來山區和荒野無節制的大肆開發以及農藥和化學肥料的濫用,已經讓許多原本在野外生長的許多本土原生種植物瞬間消失,令人心痛,如何保護原生植物繼續陪伴大家回憶起兒時的快樂時光,還有賴大家一起同心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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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過
◎ 後悔。有多少人在回頭望時,才發現過去的自己做錯了什麼? 在年少時衝動地做了一些決定,當時的自己誇口說自己絕不會後悔,然而,經過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如果當初能處理得更好,現在心中也就不會那麼遺憾了,說起來也好笑,我所謂的年少才不過是兩三年前而已,因為在不知不覺中成長了,才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如此的不成熟。 因為不懂得修飾言詞,而傷害到別人,自以為這就是「真」的表現,不管是將自己的怒火發洩於別人身上,或是將別人的缺點袒露出來,然後說這就是我,就是這麼的直接,認為誠實的表現出來是真的一面,但這樣是好的嗎?這樣的表現是「人格特質」而不是「人格價值」。 想起以前在憤怒的情緒當中,口不擇言的說出傷害人的話,不管別人的感受,其實別人沒有義務要承受那些怒氣和言語,後來才了解到,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彼此之間所造成的縫隙是難以彌補的。 也許指出別人的缺點並沒有錯,因為有多少人願意冒著會被討厭風險,告訴你某些地方是不被喜歡的,希望能有所改進,然而不經潤飾的言詞,常造成誤會與傷害,別人會認為是故意刺傷。因為沒有同理心,不懂得體貼別人,應該要試想在那些情況下,我們希望別人會怎麼做?怎麼樣的方法才不會造成心理的壓力負擔,不是一味地想要把自己想表達的一股腦兒說出來,沒有顧慮到接受人的心情。 對於他人對自己的情感,我常常覺得是沉重的,不想讓尷尬的氣氛延續下去,只希望能快速地斬斷別人的念頭,自私的覺得別人造成困擾,忽略了別人是用怎麼樣的勇氣來傳達自己的情感,或許因為是被愛的,所以覺得有高人一等的感覺吧!覺得自己說的話、做的事是他必須承受的,這麼不成熟的心態,除了造成別人的傷痛,或是引起恨意,更會是自己的遺憾! 曾經,自信的說做的事、說的話絕不會後悔,然而,事實上即使後悔了也不敢深究,因為面對自己的錯誤是件可怕的事,把那份懊悔藏在心中,刻意的去遺忘它,但它卻在夜闌人靜時,默默地襲上心頭,逼著我去正視它,在經過各種的學習與交流後,知道自己是該改變,改變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向心目中理想的人格前進,為了成為更好的人,養成更好的人格,提醒自己往理想中的方向走,即使改變很難、很痛苦,有時候可能不小心顯露,我相信久了之後,它會變成生活的一部分,變成人格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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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老三住在一個偏遠的小漁村,平日靠打魚維生,因為附近山間、海邊駐軍不少,所以家裡也兼營點小生意,雖然只是一爿看來不起眼的小店面,卻生意好利潤也不低,所以一個月也可以賺個萬把塊錢。尤其到了晚間,這個角落實施宵禁,外人沒有通行證不得進來,裡面的軍人更不得外出,入夜晚點名之後到就寢前,兩三個小時對於長期駐守的年輕軍人來說,沒有任何消遣,難以打發時間。 晚間往往是店裡最忙、生意最好的時間,忙著接附近這些駐軍打來的電話,然後按各個單位所要的東西打點整齊,再用摩托車送到營區門口去。看到這種情形,三姆想起女婿順宏說的,從八二三戰後二十年間,金門島上常保持十萬左右的駐軍,這些軍人駐紮在大小金門和所屬幾個離島的每個偏僻角落,愈是偏僻的地方愈需有軍人駐守,愈是偏僻角落的軍人愈有生意可做。這些軍人除了每日三餐之外,有些人晚上還要吃宵夜、喝飲料,更有些輪值站夜哨的兵,一個電話給附近的小店,需要的物品就送到營區門口了,更有甚者,有些小兵在營區裡閒著沒事,就叫了幾個菜、一瓶高粱或幾瓶啤酒,三五人外加長官就在營區裡聯絡感情了,反正兩岸無戰事,既是太平歲月,又沒有私出營區,夜晚時間長,不這樣又怎能消磨漫漫長夜? 「現在這些阿兵哥不像以前的兵了,許多人在部隊裡領的薪水還不夠用,都要家裡寄錢來,少的幾千塊,多的上萬元都有,有些人買東西先在店裡賒帳,到月底結帳時就寫信讓家裡寄錢過來,錢不能寄到部隊,那樣會被長官代為保管,他就讓家裡直接寄到小店裡,還了欠款後剩下的交還本人,下個月照樣是再賒再欠帳。」 「萬一不還呢?」三姆有點疑惑:「不會有人賴帳到退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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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悅
一階段的結束同時也意味著另一階段的開始。記憶是一連串連綿不斷的項鍊:既無法割捨也密不可分! 奔向大學這遼闊自由的氛圍後,漂浮在頭頂的不再是桎梏學子的教育體制!這片自由的天空裡充滿了各個思想如流星般的快速衝擊。在瞄準目標預備拉滿長弓時;過往所承襲的記憶猶如洪水般湧上心頭,一道清晰的軌道因而在我眼前浮現! 我站在教室的底端,遺世獨立的挺立在一片與我無緣的安詳靜謐中。每一個座位上恬淡的臉龐都沉浸在睡神的搖籃裡。我手中只有一張待寄出的小過單突兀的陪著我:屢勸不聽,屢次違反校規。我既不抽菸也不喝酒,更不曾頂撞師長。但這白紙黑字的枷鎖彷彿老師對我人格特質的宣告。猶如鐵釘般刻骨銘心的鑲在我的每一次呼吸吐納裡。 我心是一團毛線球-鑽著規矩和校規之間的漏洞苟延殘喘,糾結纏綿著無法解開。我曾在暗夜的掩護下拋棄正在晚休的熟悉故土,享受躲藏在光與影之間的刺激。除了一面要提心吊膽穿梭於不特定樓層的教官外,也必須時時提防舍監俯視而下的手電筒光芒,有時不期而遇下撞見老師也在所難免。漂浮閃爍的心思總伴隨著猖狂和恐懼,躡手躡腳地在轉角處和陰影裡低聲祈求神的保佑。 但神從不偏袒如我一般鋌而走險的惡徒。各種情緒糾結在那一方老師與我溝通的空間裡。她對幼年的自己及此時此刻的我下了一個精闢的形容詞:怪人。 這個字眼彷彿一記重槌狠狠的粉碎我那脆弱的自尊,淚水不爭氣的在我眼眶打轉。彷彿暮鼓晨鐘般震的我完全無法自已。這片段的回憶總攪著老師那張愁雲滿佈的面容出奇不意的朝我襲來! (不知她看到我是否會感慨命運的巧合?抑或是捉弄?是否產生一種時光逆轉,回到當初再次面對自己的感觸?是否悔不當初?) 活在一座由我親手砌成的象牙塔裡。親手建造一座城牆,一磚一瓦的慢慢將班級與我、校規與我、甚至老師與我之間的連結粉碎。我腦海裡缺乏了一套明辨是非的導航系統。在茫茫人海中,我彷彿失了北斗七星而在荒漠中不知所措的羔羊。一而再,再而三嘗試束縛的牢籠,卻使我在高中三年步履維艱,走得跌跌撞撞。甚至,一再踩紅線的警鈴牽動著老師與我、與學生之間本應存在的互信關係,一次又一次的踰矩彷彿一塊磨刀石般,使我們之間的關係緊張的足以致命! 悔過書千篇一律到連老師都不想再看了-她似乎已對我絕望。每當宣告罪行的狀紙如不速之客投入我家信箱時,母親拆開的彷彿一顆威力驚人的炸彈;每當老師將我判刑後,母親總要膽戰心驚的和我拉起一段心力交瘁的拉鋸賽。鍥而不捨的在暴風圈裡,提起一盞微弱的燈光踽踽獨行著。她苦口婆心、用心良苦、以纖纖素手一筆一畫滿滿刻下她的擔憂和心痛。她心痛著我的不知悔改同時更擔憂我的未來。 太多的風聲和宣判如十二道金牌般迅雷不及掩耳的轟炸著她原本的認知-怎麼本來一個從國小到國中都平平順順、在老師眼中甚至被譽為乖巧安靜的孩子,怎麼一瞬間豬羊變色? 重槌一下,肅殺的戰鼓響起。一次又一次的家庭會議是父母如號角般響起的回應;我那捉摸不定的行徑猶如一顆顆埋藏在海岸線旁的未爆彈。有次,爆炸後的餘威竟拉著父母們一同盛裝出席老師與我的座談會。 父親是極其罕見會參加學校活動的家長…… 在這三年裡,孤獨和寂寞一點一滴侵蝕著我的自信。我彷彿一座孤島漂浮在名為高中、老師和班級的大陸之外。我不是詩人眼中有獨鍾的不繫之舟、更談不上逍遙兩字,我只是一個和體制脫節的井底之蛙。在這三年裡,我深刻體會到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伴隨著無法言語的委屈和罪證確鑿的事實赤裸的攤在與老師的攻防戰中。 如今細細思索那位在體制和自我之間的夾縫偷生時,除了感慨成長及建構人生的過程之酸使舌尖麻痺外,也要深深感謝始終在我身旁的家人及老師、及那位朋友:當那熱血沸騰的莽撞不計後果,決定逆流而上的反骨,準備再次奔向斷崖時,衝勁之大雖使他們無法懸崖勒馬,但他們卻成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的希望火炬,使我不致粉身碎骨。他們的陪伴如石磨般一點一點的輾磨,將我根深蒂固的慣性、陋習瓦解! 你給人生什麼意義,人生便會如你所願。我思索著,其實身之為人,誰未嘗不是以自我中心旋轉的小宇宙呢?但在經歷那三年顛簸後,我幡然醒悟到:自我雖是人與生俱來的習性,但封閉的態度將使生活平淡無味且處處充滿危險。尤其重要的是:遵循規定等同於認同所屬的團體。藉著溝通和分享觀念,認同或衝突不但可以激發火花,還可使生活更多采多姿。 驀然回首,卻只看見班級與我的一片汪洋大海。我永遠沒辦法體會和同儕一同,相互奮鬥支持的快樂。遺留在我腦海的,只剩下支離破碎的回憶和心裡的無奈。 不甘不願的站在教室的一隅,看著每張安適的臉龐都可以極輕易地浮現她們在班上所屬的位置。或許是某個經典動作或發人省思的幽默,一叢一叢宛如在黑夜裡炸開的繽紛煙火。唯獨我,思及己身時,卻只有一整片無窮無盡的空白。只能落寞的望著那座花團景致卻沒有勇氣踏入欣賞。 時間之沙點點流逝;經驗卻可以像種子一般埋藏在心田裡。當年少輕狂時,任何微弱的風吹草動都在敏感脆弱的心留下或淺或深、或濃或淡的印記。時間雖無法挽回,但卻可以讓涵養了各種經驗的種子發芽。心是一塊供夢想馳騁的瑰寶。期待著未來綻放的必定是最璀璨耀眼,鮮豔欲滴的花! (作者為金大國際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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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桔子醬茶
在乍暖還寒的春日韶光裡,吃完早餐後,在居家三合院庭暖暖身子,欣賞屋旁幾棵經過春雨洗禮的脆綠樟樹長出嫩綠樹葉枝枒,三五燕群帶著剪刀橫剪朗朗晴空,麻雀也不甘示弱的低飛追逐嬉戲,此時動靜皆美。 回到書房,來一杯自製的「桔子醬茶」,暖胃又暖心,讓身心洋溢在快樂的晨光裡,有一份安然自在的滿足感,一天的開始就充滿甜蜜的滋味,幸福的能量,真讓人喜悅,充滿快樂。 妻子要回娘家之際,喉嚨總是卡卡的不舒服,遇到冷空氣還經常咳嗽,所以到市場買了一斤金桔,準備帶回山上的娘家熬金桔醬。那天路過南投的中寮街上,看到街尾靠橋邊土地公廟旁有一家販賣金桔的小販,老婆一問價錢,發現便宜了近二十元,這下不得了,老婆一出手就是一大袋,好像是免錢似的,老婆說真便宜,多買一些,熬醬可以分送親人。 老婆回到山上後,立即將黃澄澄的小小金桔用山泉水洗淨曬乾,我看著小金桔在陽光下閃耀著黃金般的光彩,心裡都溫熱起來,讚歎著好美好亮麗的小金桔啊!當一切準備就緒,開始用小火爐放木材生碳火,準備冰糖下鍋煮。滿滿的一鍋,當煮開後,老婆小心翼翼的用小小炭火烹煮煨熟,唯恐燒焦。看她不厭其煩的用鍋瓢攪動的細心背影,很感動她的勤奮和用心。 我凡事追求簡單,遇繁雜事則心煩,而她總是耐心的抽絲剝繭,理性溫柔的對待,慢條斯理的調整心緒,以求完善和完美,一如真情的修行者,一如她熬煮金桔醬,總是耐煩的注意火候和鍋裡的金桔,一點都不疏忽。如今喝著老婆精心熬煮潤喉的金桔醬茶,內心湧動著無比的幸福和快樂之感,也想起她操勞無畏努力用心生活的背影。 老婆,辛苦了,感謝有您,因為有您,我才有一份閒情逸致享受快樂的桔子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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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我七海鐵衛
大內鐵衛仁工兄,金門金沙山西人,當年老總統逝世後成立陵寢管理處以及七海內衛擴編(註1),兄與俺同由野戰師獲甄選入精忠衛隊,在士林官邸後山腰集訓,初見,有燕趙俠義之風,豪爽之氣,綽號「刀疤李」,曾服役金東師成功隊(民國62年前之海龍蛙兵),迭出死亡任務致臉部掛彩,笑稱「英勇勳章」。 62年該隊解編,歸建重裝師編制,層峰給師直屬本部連裝騎連二擇一入戰鬥序列,正取捨間,師莒光連隊─前鋒步兵旅本部連連長─專案陳報首長強行挖角,擬授予該連搜索排排附之職,委以重任,倚望甚深,盛情難卻。 丙辰年之秋,師甫由金門前線調防台南,進新化基地整訓,俾投入翌年師對抗大演習,正行倚重,斯時大內衛隊八百里加急聖旨到,促著即前往士林官邸集訓區隊報到,調任領導中心衛士之職,兄台乃與俺當年同期受訓三位資深上士之一,重然諾,樂助人,古道熱腸,戰技熟稔百鍊成鋼,洵乃不可多得之勇士兼有情有義之弟兄。 越年春,整訓畢,俺們同派大直要塞七海內衛(註2)經國先生寓所,其分配203據點武裝監視哨,不才俺奉內衛區指揮官劉懋林指派駐指揮所當班;一潭死水之生活型態與野戰部隊大相逕庭,我倆同感大內生涯深似海,其嘗語余曰:「鎮日卡哨,單調乏味苦悶異常,居人之下難以出頭(按:衛隊編制士官最基層而無士兵),不若野戰部隊生活精彩,領導幹部可以發揮專長揮灑裕如」,謂「龍困淺灘」,漸萌退意。 轉眼又歷一秋,菅芒花翻白,蕭瑟西風裡,退伍令到,兄台捲起簡易行囊,臨行依依,思及甘苦與共時光,眸裡含淚不輕彈,願將革命深情千古藏,深深握俺雙手無語問蒼天,久久回首不忍離去焉……… 大直一別須臾間,從此投入滾滾紅塵喧囂世界裡,為生活奔波馬不停蹄去,再難取聯……壯士一去兮人海茫茫難聚首,他日有緣重逢兮會須一飲三百杯!但願長醉不願醒。 註1:民國六十五年十月,有鑒於本隊一時擴編迅速,原金門第三士校預士班衛士受不了勤務壓力一一退伍離職,士校招生緩不濟急,乃行文至各野戰部隊甄選士官幹部至官邸集訓為第11梯次,此梯次之金馬籍新進衛士,來自步、裝、工、化學諸兵科,甚至曾在金門成功隊任職過之蛙兵骨幹均被挖角,有預士,也有常士,由於已在軍隊歷練經年,都是中士以上階級,若非彼時外省老士官充斥佔缺,這些常士應該已晉士官長職,他們歷練自是較邸內各梯次官士見多識廣,反應亦較靈敏,頗為各級長官器重,從此新血輪之加入,為精忠衛隊注入了活水,可惜他們來自部隊中堅幹部,入邸成為最底層職位,成日卡哨操課,與野戰部隊生活形同天壤,衛隊幹部領導統御亦有偏差,終難留才。 註2:嗣蔣經國當選總統後,七海警衛室再次擴編,依照總統府侍衛室安全編制,由原兩個區隊擴編為四個警衛區隊含內衛區隊,原留守士林官邸第三區隊調進七海警衛隊,此時侍衛長彭傳樑負責七海警衛組,安全局副局長兼聯指部副指揮官陳宗璀負責士林警衛組。 本隊射擊成績較佳者均編入七海內衛區隊,需知當年咱們長短槍射擊預習是怎麼嚴訓的:吊磚塊從一增加到三塊,扣扳機時不能讓槍管上所擺置之銅板掉落。 後註:民國七十一年始,在當時警衛隊長丁振東的運作下,七海官邸軍官來源有很大的改革,每年從陸官與政戰學校各提撥兩名應屆正期畢業生分發至官邸服務,除為提昇警衛隊軍官幹部素質,從而成為改變警衛生態之先驅(原先都是第三士校預士班畢業的衛士,招收來自金門小學畢業或肄業者眾,保送憲校專修班受短期訓即授予少尉階,忠誠度及體格狀態固無問題,惟知識水平低落,素質參差一直是改變不了之事實,會說六國語言的蔣夫人宋美齡就曾指示衛士要學英語),斯時文武兼備的正期軍官成為衛士們隨營補習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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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右邊最近的這個地方就是馬山,官澳人叫它城仔腳,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左邊那是哪裡啊?就是可以看到樹的那個地方。」 「噢,那裡就是古寧頭。」安慈接著回答。 此時正是潮水開始上漲的時候,村人下海鏟海蠔的一個一個陸續回來了,有些年紀較大點兒的,還認得出淑女的就會停下來休息打招呼:「淑女姑回來了!」也有人問:「榮福嬸從台灣回來了!」兩種不同的稱呼都有。 安慈和三姆在附近四處看看,三姆忽然問安慈:「那裡什麼時候有一個這麼大的墳地,以前常從這裡上上下下經過,好像沒有看過。」 「噢是這樣的。」安慈牽著三姆的手到路旁去:「八二三那年十月,不是停止砲擊兩個禮拜嗎?你們也是那幾天遷到台灣去的,兩個禮拜後開始砲擊的第二天,我們村子裡的一個防空洞被延期信管的砲打到,砲落在防空洞頂上不爆炸,往地下鑽,到地下的洞裡才炸開,洞裡躲了四個家庭,共損失了九個人,當時都雜在一起分不清楚了,事後只好將他們挖出合葬在這裡。」 三姆一邊聽著安慈談起這件事一邊點頭,她清楚記得那時和水盆叔、清潭叔幾家都住在崁頂,從報紙上看到這消息大家還在一起談論過,原來這座墳裡葬的就是那次罹難的這九個人。 「那次事件中有一個小孩子讓母親抱在懷裡,母親抱著他的那支手沒事,另一手被打斷了,這小孩子後來跟我們躲在一個洞裡,全身血腥味,不知幾個人的血噴在他身上,所以味道特別重。」 「噢噢!我們回去吧。」大概三姆不想繼續聽下去了。 回到家裡,安慈媽媽正在打點準備幾樣供品,見到三姆和安慈進門,就招呼三姆:「明天是我父親忌辰,要回娘家去拜拜,老三平日也常唸著你,反正有車子坐,我們就一道到他那邊去住幾天。」 老三安新是安慈的三弟,因為母親是外公的獨生女,所以當這個第三男孩出生時,母親就徵得當時在新加坡的父親同意,等他長大成家後繼承外公的香火,他正是在外公家結婚成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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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人系列》好心的陌生人
晨起攬鏡梳妝,髮梳滑過不太柔順的長髮,烏黑亮麗的髮質不再,隱約的白髮爭相探頭,這是歲月的痕跡。梳子滑過髮絲,明顯感受左右髮流的不同,右手順勢撫觸右後腦勺,隱藏髮絲下方有如蜈蚣般的疤痕,三十多年前的車禍記憶又在腦中浮現。 那年,我大學二年級,因為工讀的關係,寒假無法返回離島的家過年,卻貪婪的把握春節短暫休假,奔赴南台灣依親,享受姊姊一家人的照拂。收假前夕,屏東龍泉鄉下的產業道路,暗夜的靜謐,兩側高聳的甘蔗田,遮去所有的光線。姊夫車上的歡樂時光,就在亮晃的燈光、猛烈的撞擊、天旋地轉後,遁入黑暗深淵裡。 醒來,人在空軍804醫院,全身撕裂劇痛,雙眼被凝固的鮮血封住,意識清醒,聽覺尚在,心卻被黑暗、恐懼完全吞沒了。「先把頭髮理了,清洗好傷口再進行縫合。」制式、生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愛漂亮的我,瞬間忘卻疼痛,本能的扯開喉嚨,死命的吶喊著:「我不要理光頭,不要理光頭…。」近乎歇斯底里的哀求著!久久得不到回應,失去視覺的我,死命的揮舞著雙臂,試圖抓住周圍的任何浮木,但卻頻頻落空了,周遭紊亂的腳步聲,護理人員專業的術語,攪得我頭痛欲裂,也意識到這是一場非同小可的車禍傷害,但是仍在乎自己的頭髮去留,正當絕望之際,突然有人發聲:「女孩子總是愛漂亮嘛,把傷口部分的頭髮理掉,其餘就留著吧!」 短短幾句話,我字字清晰的聽到了,伯伯沉穩、溫暖的話語,仿如黑暗中的燈光,照亮我的前路,安撫忐忑的心,興奮之餘卻忘了說聲謝謝,就這麼再次昏睡過去,受傷的身體任由醫護人員處置,就在生命攸關時刻,我在乎的卻僅僅是無關生命的頭髮,想來有些可笑。 再次甦醒,清洗過血漬的雙眼,終於可以清楚的看到,下意識的摸摸頭,還好,頭髮尚在,只是受傷處紗布包裹著,所以不清楚理掉了多少頭髮。幸好,眼睛沒有受到傷害,扭動脖子,想要轉頭細細檢視全身,卻是一陣刺痛,原來血管又沉又細的我,叫護理人員的點滴針頭無從落針,處處紅腫瘀青的針孔可以顯現,所以點滴就只能從頸部血管下手,加上當年硬式的針頭,讓我如機器人般動彈不得,斷掉的鎖骨,穿上石膏背心牢牢的固定住,我就如同鐘樓怪人狼狽的坐在病床上,一切的噩夢正式開始,無助的我,只能默默的垂淚,在醫院待了好些時日,也向遠在島鄉的母親求救,母親放下家鄉的一切,急急搭船奔赴高雄,輾轉來到屏東醫院照護,悲戚的心和疼痛的身體,奪去我所有的念想,也沒有想到急診室那位為我發聲的陌生人,當然也不曾詢問和尋覓。 慶幸經過痛楚及醫生和母親的悉心照顧,一切持續好轉中,終於可以走出醫院,曬曬久違的冬陽。只是背上的石膏需要好一段時日才能拆除,出院後,母親陪我北上,留宿學校宿舍照顧我的生活起居,讓我得以繼續就學,免除休學的命運。三十年過去,那場惡夢偶會悄悄的出現,我感謝母親的付出,我更沒有忘記為我發聲的陌生人,好心的伯伯,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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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春季,車子行經一小段顛簸道路上山,靠近冬天,深秋的楓紅層層疊疊,稻穗黃,夕陽紅,在風中翻動出音符,像燃燒似的火球。驚訝葉片在季節裡的多采多姿,路過的每個景,我都小心翼翼的藏在心中。 那一年,選了一個避開人潮的日子,我上山進香。 高山的視野遼闊,多雨帶來了霧氣,我發現腳下的這一座城市,因為籠罩在霧氣之中,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有一種清新而陌生的感官。內心脆弱的某部分,因而被輕輕的撞擊了一下。曾經,拾階而上,滿地落花與落葉;如今,花與葉在季節流逝下,依然平躺在土地上,無聲宣告青春的凋零。路邊一個戴斗笠的老婦人,叫賣著鮮花素果。沒有表情,用僵硬的聲音,溫熱這鳥語花香的山林。芬多精的翅膀彷彿在穿越,融進秋日空氣裡的幽香,只要呼吸著,疲憊瞬間遠離,生命力恰似回來,精神也就更加抖擻了。 不算短的距離,廟門口,我看見一個孩子。 白白淨淨的膚色,整整齊齊的儀容,從前方向我走來,步伐輕盈,快樂得像要踏出音階般,生動了這座寺廟的容顏。天空忽然吹來了一陣夾帶雨絲的風,我極力站穩被風強行左右的腳步,同時也看見他打開手中的傘花,然後,走到我身旁。我驚詫的看著他,停下腳步,我們並不認識。 這種冷風細雨會著涼的。他向我靠了過來,緊握著因風而搖搖欲墜的傘,企圖幫我擋掉更多的風和雨。那把開展的傘花,擋住我頭上的天,也遮了他世界的雨。 妳要去哪?他眼角笑成魚的形狀,說: 「我送妳過去最近的屋簷下,起碼少淋點雨也好。」 我們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寺廟,人工造景的池塘,山雨傾斜而落下,像個打擊手,敲擊出水面圈圈漣漪,發出悅耳響亮的低吟聲。 妳聽見了嗎?他問著,有點急促。顯然誤解都市人,以為繁華,是一種遠離大自然的代名詞。那孩子年紀不大,可以理解他的誤解。 他並不知道。 對我而言,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小時候居住的外婆家,就有一條溪流,終年不倦地奔流著,是一條精氣十足,活力充沛的小河。 而我此刻,彷彿理所當然,安靜的跟著他走,在一個角落,看見被廟方驅趕的婦人。小男孩的臉色變了,他迅速把傘塞進我手中,然後,大驚失色的向婦人走去。 婦人手上提著一籃紙錢香燭及祭拜用的供品,我猜想,應該是違規設攤吧!只是第一時間,沒能來得及反應出他們的關係,所以,不明白他為何那樣急迫,直到聽見小男孩叫她媽媽,並且接過那一籃商品,這才意識到小男孩方才的不安。 很孝順,很貼心,我覺得安慰而感動。 她是我媽媽。小男孩熱情介紹著。 原來,小男孩的父親是商人,曾經榮華富貴,只是生意失敗後接著罹癌,過世時留下一大筆還也還不清的負債。親戚避不見面了,朋友刻意遠離了。她只好用冷眼看這人間,看看這世態的炎涼。 於是,這個堅強的母親領著孩子,在寺廟的靜寂中,販賣著對人生的希望,生意時好時壞,經常,時時刻刻得面臨被驅趕的窘境,然而,她只是笑笑,覺得能活下去,此生已無求,感恩著幸福。看起來愜意不在意,笑罵任由人,是一種讓人景仰的典型。 好在,上天給了她孝順懂事的孩子,母子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平安健康,也是種快樂了。她說,平平淡淡便是福了。 離開寺廟返家時,雨開始轉大,有滂沱之姿。而我走入雨中,分不清是雨是淚,只感覺透過眼中悄悄滑下臉頰的水,暖暖地。霧色湧起的瞬間,皓白了這座山的邊緣,看不見遠方。我的心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翩翩地像飛翔一般,急欲搜尋俯瞰而下的清晰。可還有,一目瞭然的地方嗎?忽然想起唐朝杜牧的「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那首解析度不高,卻美麗得夢幻的詩詞。這裡沒有這些數字的寺廟,然而,遠方;皓白的遠方…… 遠方,還有「多少樓臺煙雨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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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憑弔歷史思未來—陳依還
昔日金門倘若無國軍,哪來今日繁榮的景象,儘管以往多艱苦,人生酸甜苦辣總有之;而現今老人福利多,生活無虞、快樂地過活,感念政府伸援手。 居住湖前,現年八十歲的陳依還,憶過往、思未來,知足常樂、感恩惜福在今朝……。 民國二十二年出生,四歲時由雙親牽騾帶他躲入太武山石頭下一星期的陳依還,稍有記憶,聽聞日本鬼子可怕到極點,躲在石洞啃地瓜,不敢探頭到山下,當他回到家,村子不見日本人,倒遇幾個警察來接管,如吃一顆定心丸,亦一掃先前的陰霾。而當國軍在空中炸日本電油船,他們在漁港清晰地看見,上面往下炸、下頭往上打,雙方你來我往,對峙多時,他親睹戰爭的景象與人生的淒涼。 當日人撤退去廣東,陳依還的伯父被強徵牽騾運補到大陸,許多鄉親半路偷跑、沿路行乞回故鄉,他則留在彼岸一整年;而後政府下條子,鄉親終能回家園,伯父方能與他們團圓,訴說離鄉背井的苦難、無人理解的辛酸。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來金門,鄉親沒得吃,部隊也一樣,家中拜拜沒冰箱,東西隨便放,軍人「枵人不惜皮」,有什麼吃什麼,管他衛生有幾何,只要不餓死,明天就有活命的機會。而三十八年,甲長派他去同安渡頭搬子彈,一箱接一箱,壓累了脊椎與肩膀。最近電視報導發現四枚砲彈,他則認為沒啥好大驚小怪,這與他們當年運補、每顆均有爆炸的可能,在大海賭性命的烽火歲月,差之甚遠。 捕魚人家有小船,攜帶漁具出航海中央,撒網沉海底,當使力撈起魚貨量,生活全靠海中的資源;當青年軍來金門,要他們僱船到新頭,幫忙做接泊,載運軍人來村子。軍隊駐守村中不到半個月,即被分發古寧頭作戰,走著出去、抬著回來,衛生排裡裡外外,皮開肉綻、血淋淋,民防隊員拆門板去抬傷兵,連人帶板抬下船,陳依還出了任務,目睹此情此景,返家後食不下嚥,怨嘆懷胎十月的人命竟是這般不值錢。 陳依還十八歲加入民防隊員開始,任務非常多,每月在自家工作不到十天,每個人都將時間與青春奉獻家鄉,舉凡電線溝、戰壕溝……,他都有挖過,上頭一聲令下,大家各就各位。而從未遇過戰事的他,懵懂的歲月,在古寧頭戰役期間,跟著十八軍警衛隊的副營長到小徑看打仗,飛機炸、戰車轟,心頭竟然不緊繃。 記得四十七年八二三,陳依還下午去海邊牽網,軍隊揮手叫他快回家,他隨後到新市附近下農田,忽聞砲聲響,太武山煙霧瀰漫,一會兒湖前亦煙硝四起,他趕緊回家,所幸村人無損傷,惟有一頭牛遭殃。戰火無能出門,又苦無防空洞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膽,村人合力在一株綠蔭參天的榕樹下鑿洞,在石頭洞裡找出路,開挖結果,裡頭可躲百來人。 許多金門女子被軍人娶走,金門男人若欲討老婆,男多女少不好討,醞釀花錢娶媳婦,接踵而來的三八制,拖垮了許多家庭,陳依還慶幸自己祖上有德,覓了一樁好姻緣,讓他經濟無負擔。 村子曾住了一位老榮民,娶陸籍妻子,平日待她如帶兵,生活如軍訓;軍事化的管理,終遭到反彈,無法忍受而離去。老榮民終日忍受孤寂的命運,而後身體微恙,赴台療養,迄今未返。 陳依還在湖前輩分低,但年齡大,身體亦健康,每天吸菸、快樂似神仙,年紀雖然大,但他依舊喜歡每天赤腳走田間,運動較康健。而他自幼皮膚好、抵抗力強,年老依然沒煩惱,今年,他路過一間倉庫,看門狗正在啃骨頭,想不到順勢咬下他右後小腿的肌肉,他既沒打破傷風,亦沒擦藥,即自然痊癒。而左腳後跟則被水泥塊削到,傷口仍然很快就好。 年輕時候,陳依還要養祖父母及父母和妻小,又要出任務,以前無論如何艱苦,亦無現在好命,他認為有苦就有甜,能夠珍惜先苦後甘的日子。回想如沒國軍來金門,哪有今朝的文明;以前規定清理環境衛生,走到哪裡都乾淨。雖然戒嚴軍管有些不便,但治安良好、軍民同心,協助地方建設,島民有目共睹。 陳依還知足常樂,雖沒領就養,但有農保,每月差不了多少;現在的老人福利,農保與老人年金,每月一萬元、縣政府發放八二三榮民三大節各二萬元、退輔會三節慰問金七千元(春節三千、端節及秋節各二千),一年總計收入十八萬七千元。與領有就養榮民,每月僅少二千元左右,生活無虞、快樂過活,他們感受得到政府的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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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午餐的桌上,在這個一向以魚肉作為招待客人主要菜餚的農村裡,禮佛茹素的三姆讓一家人一時之間不知要用什麼東西來招待她。 「我們家以前吃的地瓜稀粥是我回金門這段時間最愛吃的,如果還有一盤自己醃的豆豉,那是我在台灣天天想、日日思的好東西,比任何雞鴨魚肉都好。」雖然三姆一再這麼說,但安慈仍然每天上沙美去買些時鮮蔬菜,加上自家種的花生仁佮菜脯,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表達一點自己對於三姆的感謝之情。 又是一個晴朗的禮拜天,在早餐時安慈就問:「今天天氣這麼好,三姆有沒有想要到那裡去走走看看啊?」三姆想了想說:「反正在家裡也沒什麼事,不如到西江海墘去看看。」 安慈拉來了自家平日讓牛拉著上山的那輛牛車,御下了所有的配件,只留手把和車體,準備用這輛手推車推著三姆到西江邊去:「三姆坐在車子上比較快,免得走到那邊要走很久。」 「不用啦,三姆還沒老到連西園村子裡一圈都走不了的地步。」三姆拒絕了用手推車代步的好意:「我們就從家裡走到西江崎,我走得慢,順便可以看看村子裡這些年來有什麼改變,這樣不是很好嗎?」 雖然已是七十歲上下且有過腳傷的老人,但不愧是年輕時挑著布匹走擔的三姆,加上近些年來的茹素,不但眼光銳利精神抖擻,而且臉上皮膚白皙光滑,走起路來依然是健步,如果單從走路看是很難看出他的實際年齡。才走到西江崎頂上,對岸大、小嶝島和後面山腳下的蓮河即刻出現在眼前。 「前面最大的這個是大嶝,過右邊來是小嶝,再過來就是角嶼,小嶝和角與之間有一道淺淺的海水隔開。」三姆一一指給安慈看:「安慈你看,從大嶝和小嶝中間這道海水進去就是蓮河了。你三伯年輕時就是受雇在船上工作的,他走的是專門在跑蓮河到西園這條航線上的交通船。那時候還沒有馬達發動機,這種小船都是駛帆的,從蓮河到西園還不用一個小時,這是多近的距離啊,如果不是三十八年打古寧頭,現在可能還有船在繼續跑,三十八年打古寧頭之後,就無法通往了,現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三姆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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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和基改人
「我至少可以活到一百歲,你呢?哈哈哈--」下課時錢百優無來由地對李常仁炫耀。 李常仁瞪他一眼,不屑地說:「還不是因為你家有錢,神氣什麼!?」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不知道嗎?」錢百優愈說愈狂妄:「我們家有錢,所以我成為基改人。你家沒錢,只能做個自然人,認了吧!」 錢百優的話並不怎麼大聲,但被唯恐天下不亂的自然人吳平貴聽到了,跳出來指著錢百優大罵:「活到一百歲又怎樣?不過多製造些大便!」說著回過頭來高聲對班上所有的自然人加油添醋: 「剛才錢百優對李常仁說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他說基改人是上等人,我們自然人是下等人。」 吳平貴的煽風點火,引起班上自然人共憤,大家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除了責罵錢百優,還責罵所有的基改人。班上的基改人被惹惱了,也站了出來,當雙方的衝突升高,即將打群架時,老師走進教室,大家只好回到座位,但心裡仍盤算著下課後如何向對方討回公道。 自從教育當局不准根據基因分班,將自然受精的自然人,和受精卵經過基因治療的基改人混在一起,類似的爭執就層出不窮。我們班上基改人佔三分之一,他們個個擁有一本基因護照,證明自己沒有任何生理、心理缺陷和遺傳疾病,並載明預期壽命值──只要沒有意外,都可以活到一百多歲。 校長多次在晨間集會時說:基改人的「基改」,不過是利用基因治療技術,去除一些遺傳缺陷,他們在智力、體力或功課、品德、體育、美術等方面,和自然人並沒什麼差異,希望我們自然人不要妄自菲薄。 班上的老師也常鼓勵我們自然人,說什麼學校對自然人和基改人一視同仁、自然人絕對不輸給基改人一類的話。然而,即使是我們孩子也看得出老師較為喜歡基改人,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家境好,放學後都有家教,功課較不需老師費心;一方面是每逢過節,他們的父母爭著大包小包送到教師辦公室,老師哪會不喜歡他們! 每當基改人有意無意地談起自己的基因如何優良時,我們這些自然人免不了會自卑,也難免忿忿不平。在班上的十幾位基改人中,最最臭屁的就是錢百優!他仗著家裡有錢,經常以不屑的語氣譏笑我們自然人,李常仁是他喜歡譏笑的對象之一。 李常仁是班上的傻大個兒,長得愣頭愣腦,加上家裡窮、功課差,常被一些勢利眼同學看不起。但他為人熱心,也有不少同學喜歡他。有次班上的一位自然人下樓梯不小心踩空,傷了腳踝,李常仁天天背他上下樓,直到腳不再痛為止,為此曾被校長公開嘉獎過。 小五時我當選班長。我們班上自然人佔三分之二,如果數人頭的話,連副班長和幾位股長應該也是自然人,不過老師說,少數應該服從多數,多數也應該尊重少數。在老師的主導下,基改人趙小美、管大權成為我們班上的學藝股長和清潔股長。 趙小美多才多藝,擔任學藝股長沒人有異議。管大權既懶惰又自私,不知老師怎會選上他?管大權當上清潔股長,我這個班長就累了!他自己懶得動,也不安排值星打掃內外環境,這也就罷了,竟然對我說: 「我爸爸當議員,老師想討好我老爸,才讓我當股長的,我才不想做呢!拜託你啦,去和老師說說,就說我不想做,請他趕快換人吧。」 管大權不管事,我又不敢去和老師說,只好自己扛下來。當我找人幫忙時,大家都說這是清潔股長的事,只有李常仁熱心地說:「我來做吧!不算什麼,家裡的地都是我掃的。」每當李常仁撿垃圾、掃地時,管大權就得意地做著鬼臉,有次錢百優更尖酸刻薄地對李常仁說: 「好好的掃呀,以後找我爸爸介紹你到清潔隊工作。」 沒想到錢百優的話一落,管大權竟然對他說:「介紹到清潔隊,應該找我老爸,他是議員;你老爸只是有點錢,找清潔隊有個屁用!」 我看不下去,就端出班長的架式,斥責錢百優和管大權: 「維持教室清潔,是清潔股長的事。管大權不肯做,也不安排值星,我只好請李常仁幫忙,以後不許你們再對他說難聽的話!」 錢百優知趣地走開了,管大權卻仍在嘟嚷:「我說的是實話嘛,清潔隊最怕議員,找我爸爸介紹才有用。」 我想起最近一次議員選舉,管大權的爸爸好像是吊車尾當選的,就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我們才唸小學五年級,李常仁要到清潔隊工作,至少是高中畢業以後的事,到時你爸爸還當議員嗎?」 管大權愣了一下,想了想說:「應該還當議員。」語氣已不像先前囂張。 班上分成自然人和基改人,老師難教,我這個班長也不好做。基改人大多自認高人一等,自然人又很容易被基改人有意無意的傲慢刺傷,雙方像有世仇似的,怎麼做都很難使雙方信服。 小學五年級下學期,班上發生一件事,我爸媽決定讓我轉學到純自然人就讀的私立小學。我們家頂多稱得上小康,私立學校的學費對我們來說是筆不小的負擔。不過現在看看,爸媽的決定是正確的。 那件事發生在小五下學期開學後不久。遠因是有個週末,錢百優邀管大權到他家玩一種最新款的立體三國電玩,在操縱桿控制下,劉備、關羽、張飛、趙雲、曹操、周瑜等三國人物在他家的大客廳裡大打出手,除了摸不著,和真的沒什麼兩樣。 錢百優說,他們一直玩到天黑,覺得肚子有點餓了,管大權說,他爸爸在一家色情酒店有乾股,可以去大吃一頓,於是搭計程車前往,沒想到上路不久就發生車禍,兩人的腳踝嚴重瘀傷,照過X光,管大權的踝骨還有裂痕,必須用石膏固定,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復原。 班上的自然人得知錢百優和管大權受傷,高興得不得了,都說老天有眼,吳平貴甚至公然地說: 「我看老天還是沒眼,有眼的話應該讓他們撞死!」 吳平貴的話傳到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耳朵裡,仗著權勢到學校找級任導師理論。級任導師招架不住,只好找吳平貴的家長出面道歉。吳平貴的爸爸早死,在餐廳打零工的寡母和他相依為命。級任導師帶著吳平貴的母親,到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賠不是,好話說盡,才算把事情擺平。經過這件事,班上的自然人,特別是吳平貴,對基改人的恨意更強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都有司機,上下學不成問題,但我們班在四樓,級任老師讓我們輪流扶他們上下樓,每天四人,兩人一組。有一天輪到李常仁和一位基改人同學扶錢百優上樓,李常仁說,他一個人背就行了,從一樓氣喘吁吁地背到四樓,沒想到才把錢百優放下來,錢百優竟然一面撢著衣袖,一面說李常仁太髒,把他的衣服弄髒了! 錢百優欺人太甚的話又被吳平貴聽到了,這次他出奇地安靜,並沒到處嚷嚷。過了幾天,輪到吳平貴和一位自然人同學扶著管大權上下樓,早晨上樓時沒事,下午就在下樓時,吳平貴絆了一跤,由他扶著下樓的管大權一咕嚕滾下樓梯,痛得扭成一團,大聲叫罵,說是吳平貴把他推下樓梯的。 這時在場的自然人全都拍手叫好,基改人紛紛指責吳平貴不是,吳平貴高聲對在場的自然人說: 「前幾天李常仁背錢百優上樓,被嫌把他的衣服弄髒了。今天我扶管大權下樓,不小心差點摔倒,扶他的手鬆開,管大權說是我推的,班上的基改人竟然跟著他起鬨,大家評評理,這公平嗎?」 「不公平!不公平!」自然人大聲怒吼。接著不知是誰先動手,雙方在樓梯上打起群架,連女生也加入了。我很想幫著打,但身為班長,只得出來維持秩序,叫大家不要打了,可是哪勸得動!群架持續了約三分鐘,級任導師和學務主任吹著哨子出現,大家才停下來。基改人的人數少,被打得很慘,特別是錢百優,被一群自然人推下樓梯,痛得即使有人扶,也站不起來了,事後檢查,他的右小腿骨折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哪肯善罷干休,一狀告到法院,向吳平貴的母親和級任導師各求償五百萬元,向班上其他自然人同學的家長求償一千萬元!這起自然人和基改人的衝突,登上媒體頭條。吳平貴的母親接受記者訪問時說的一段話,被媒體一再轉播、討論,她以鄉土味十足的國語說: 「我們沒錢做什麼基改,就應該被有錢人欺負嗎?有錢人欺負沒錢人不稀奇,現在連有錢人的孩子也欺負沒錢人的孩子了。他們要我們賠五百萬元,我沒這個錢,有也不會給他們。他們要錢,我們窮人就拿命來賠吧!」 這件事仍在纏訟階段,我就轉到專收自然人的私立小學,脫離是非之地。轉學不久在路上遇到吳平貴,我想起積壓心中已久的一個疑問,就問吳平貴: 「管大權說是你把他推下樓的,是這樣嗎?」 吳平貴雙眼直直地看著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眼眶漸漸泛出淚水,他哽咽著說: 「為了這件事的官司,我母親每天都在哭。班長,你說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說著痛哭失聲。 當時我還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不過即使是十年後的今天,我都上大學了,仍然不知怎麼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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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啟示錄
甫以《落番》紀錄片,獲得中華民國金鐘獎非戲劇類最佳導演的唐振瑜先生,片燒熱潮未退,就馬不停蹄地又在金門執拍,他個人認為極具歷史意義,影響現今及未來深遠的另部強勢電影,片名叫《戰酒(Battle Spirit)》,從名字看來,直接解釋就是「戰爭與酒」,是什麼樣的戰爭、什麼樣的酒、什麼樣的戰爭值得紀錄?什麼樣的酒值得你品嘗?戰爭與酒又有什麼關係?答案都在金門。 一場中國人,像似欲迎還拒!昏醉茫酣的戰爭,一壺繫人心肺又讓你舒體通暢的瓊漿玉液,名字就叫「金門高粱酒」,這場戰爭在這裡發生,像醉漢打拳似地你來我往,持續六十餘年,而今已無意再戰,這瓶酒卻已突破,貫穿陣地,早就反攻進大陸去也! 唐導演有心、用心、很誠心想把這島的烽煙過往,以及意料之外的天降甘泉,用他的攝影機鏡頭,重現在世人面前,這是一項困難的任務,沒有理想和自我期許,是很難做下去的,為了理想可以達成,卻可能要付出重大的代價並不在意,這樣率性的人,我們佩服他,也感激他,因為他把金門帶到了世界舞台,一部《落番》已造成整個東南亞大轟動,事實有據,所以接連獲得第四十七屆金鐘最佳導演、第三十四屆金穗獎、第四十五屆美國休士頓白金獎等海內外超過十項大獎的國際殊榮。而新作《戰酒》在一○二年春夏之際,遠渡重洋先在法國坎城影展播出預告片,獲得廣大迴響及詢問度,接著又參加韓國釜山影展,佳評如潮;延續著這股參展氣勢,《戰酒》在強敵環伺的開春檔期上映,靠著誠懇的敘事、細膩的運鏡、串連各地金門鄉親的記憶,果然一戰成名,開拓出屬於自己的藍海;接著,又在今年三月初受邀參加大阪亞洲影展,日本影迷如癡如醉,也讓世界再度看見金門堅忍的美麗,《戰酒》真的成為越陳越香的高粱酒,在每個人心中低低回味,後勁十足。 坦白講,這樣的效果與功德,遠勝我們過去許多的努力作為。他不是金門人卻跑來金門,幫金門人做金門人該做的事,這不是搶工作,而是一種奉獻,我們用感恩的心,看待《落番》的成功,最重要的是讓世人見識到金門人出外與天抗衡的能力,金門人的精神與文化才能在海外紮根發揚不忘本,他們成功後一一回到故鄉分享成果,貢獻造福桑梓,成為後輩子孫的典範與美談。 《戰酒》的內容訴說與《落番》迥異,落番寫盡金門人離鄉奮鬥的血淚史,《戰酒》則是描述留在家鄉承受炮火連天,落彈如雨,幾無立足之處的惡劣環境下,堅守土地的父老兄弟姊妹,他們守著只能勉強種出地瓜、花生、高粱果腹充飢的家園,在炮火間歇縫中討生活、奮力生存,在生死存亡之間,與駐守陣地的數萬大軍,互為依存,這期間,因為有共同的命運而造就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歷史見證、和兒女情長纏綿悱惻的深情故事,是悲喜,是恩怨,難以評價,可貴的就是這樣從灰白到彩色的時空與過程,細細看來,猶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戰爭看似過去,留下的灰燼餘煙仍未飄散他去,高粱美酒產量日增,大發利市,為縣政挹注不少資源,讓金門連續三年榮獲全國最幸福的城市;田間白髮老農被問到:「你幸福嗎?」笑笑而答:「唯走過戰爭、醉於高粱」才真正知箇中滋味,再次謝謝唐振瑜導演,我們就乾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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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間是……」三姆正開口要問,安慈也同時開口:「這間現在是大嫂在使用,有些暫時沒用的器具就放到這裡面來,偶而會整理一下。」 「噢!那其他幾間他們也都在用?」 「以前是在堆柴草,現在柴草用得少,不知道做什麼用,門一直都鎖著。」 「那長案桌上的祖先牌位是……」 「一樣是較早幾代的祖先牌位,我們自己的部分都擺在頂厝大伯母家。」 走出老房子,隔壁就是長漢叔的家,三姆想進去看看,安慈告訴她:「長漢嬸已經搬到外鄉去住了,房子則交由鄰居代管使用。 當年這棟房子原本是一棟二層樓房,經過那次被砲擊毀壞之後,長漢嬸又把二層重新改建成一層的鋼筋水泥平房,並沒有讓這棟屋子變成一片廢墟。看著這棟房子,三姆的記憶又被拉回二十多年前八二三砲戰期間那一個烽煙瀰漫的午後,那一個西天染滿紅霞的傍晚,「淑女啊!救救我,我快要不行了……」長漢叔臨去前那斷斷續續的哀嚎求救聲,讓自己在往後的無數個夜晚偶而就會從夢中驚醒過來,即使到台灣之後那一兩年內,這樣的情境還會偶而出現,那一個被壓在防空洞裡無法動彈的陰影,始終都在她的心中,久久無法忘懷。也就因為這個噩夢,讓自己毅然決然的遷住台灣且一去二十多年,到今天才第一次回到這裡,來看看這個早已不是家的家。 「我們家也不住在原來那間全筒瓦的祖公厝,已經搬到另一間屋子了。」 「噢,什麼時候搬的?」 「就在八二三砲戰那年十月初,停止砲擊那兩個禮拜後,也就是三姆你們遷台後恢復砲擊的某一天,一顆砲彈落在祖公厝的屋頂上,把大廳的屋頂打塌了,幸好那時全家都躲在屋後那座防空洞裡,逃過了一劫,事後二伯就搬到前面的雙落,我們家也搬到雙落後面那間一落四櫸頭,這兩棟都是我們族裡自己人所擁有的屋子,兩家人都早就下南洋去了。祖公厝被打塌,經過幾年以後我們再把這棟祖公厝修理出來,原本全筒瓦的屋頂無法復原,只能改用水泥瓦,修理後這棟屋子就改為堆放農具雜物的屋子而沒有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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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山茶花
多年後,當我又一次站在家鄉的山坡上,看到四周玫紅色的山茶花如同火一樣蔓延開來,盛開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微微的搖晃、顫動,這樣的場景如此熟稔,我才恍若隔世,時光如同白駒過隙,故鄉景致依舊如畫,只是那畫里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人就是我的祖母。 「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每年,她都這麼對我說,依稀記得小的時候,我的祖母常牽著我來到這裡,看山茶花開。故鄉的山茶花是我童年記憶裏最深刻的東西,油亮的葉子邊緣呈齒狀,含苞待放時粉粉的花骨朵兒像是女孩嬌羞地低著頭,花芯還露出一點微微的紅,花朵在三月開放,花期一般持續兩周。每逢花期,祖母便在前方帶路,小小的我步伐踉蹌,緊隨其後,看著她顫顫巍巍的背影,似乎和風中搖擺的山茶花融在了一起,多像一副美麗的畫啊。 祖母出生在戰火硝煙的年代,那時候,家中近乎赤貧,祖母的出生無疑給家中增加了又一負擔。抗日戰爭時期,村裡更是人心惶惶,頹敗不堪。祖母只能和大家一樣,白天去田地里挖野菜和地瓜,晚上便早早地熄燈,緊閉家門,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結婚后,丈夫早逝,祖母一人維持起全家的生計。她是個勤勞的女人,白天在田野裡幹農活,晚上就一邊哄孩子們入睡一邊縫衣服,絲毫沒有歇息的時候。 日子就這樣在她來來回回的走針中滑過,不覺中已經過了20年,兒女們都相繼離開了村莊,去到市裡工作,生活狀況日漸改善,兒女們也各自成家,生兒育女。再後來,我便出生了。這些事她曾經和我說起過,只是當時的我還小,她一邊說,我一邊把玩著手裡的玩具,並不很專心。直到她逝世以後,她往日的訴說才好像朝花夕拾,一點一點地被我想起,愈發清晰。 童年時的我依稀記得被母親帶回故鄉看望祖母的場景。那時候,故鄉的家中只留下祖母一人。祖母個子瘦小,盤著的白髮下是一張褶皺佈滿的臉龐,像是被歲月的雙手揉皺的紙,暗淡的瞳孔無力撐起她下垂的眼皮,見到我她很高興,便用那藏在藏藍色的棉布長衫下彎曲變形的手緊緊握住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早已經泛白的衣袖口。 這就是我的祖母,這些年,她就這樣選擇了留在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的日子過得很寧靜祥和,自己種些蔬菜和花草,喂些自己飼養的鴨子和兔子,據說這些大了可以賣錢,閑時就剪紙縫針,每天都看著歸家的牛群和溫暖的夕陽,那麼地愜意。 也許故事說到這裡,可以猜測到結局,祖母會在故鄉安靜地度過餘生。就如同山茶花一樣,從開發直至凋零都那麼的無聲無息,不驚擾歲月之湖中的漣漪。但是誰能料到,一次意外能夠改變祖母平靜的生活,從此在她活著的時候,再回不去,那片熟悉的故土。 那天夜裡,急促的電話聲劃破了家中往日的寧靜,我們接到鄉下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祖母上山採茶的時候,滑了一跤,這樣的事情對年輕人來說似乎是小事,但老人家的骨頭脆弱疏鬆,這樣一摔,竟把腿摔斷了。那天,我們全家連夜趕回家鄉,把祖母送到了市裡的醫院,結果一診療,便發現了越多的病癥。 命運的車輪在歲月中輾過,祖母就這樣在一次意外中,來到了她從未到過的大城市。 自此以後,祖母拄起了拐杖,和家人住在一起,可是我的家人工作都十分忙碌,因為出公差等原因經常不在家,那段時間我也住校。而她無法出門,外面對她來說是另一個世界,冰冷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寬闊的公路上停滿了車輛,街上踩著高跟鞋的女士和夾著公文包的男士板著臉匆匆而過……這一切,她只能隔著玻璃,呆呆地觀望。 很多次週末我回到家時,都會看到祖母一個人又站在窗臺。她見到我,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她招呼我過來,然後拿出一本佛經和一串佛珠,希望我教她上面的字,祖母不識字,可是那時候的我,心裡只顧著一會兒去哪裡玩,哪能靜得下心去和她研究這些,於是我囫圇吞棗,亂念一通,祖母竟也十分認真地跟著我念,念煩了以後,我就溜去玩了,空蕩蕩的房子里,只留祖母一人,和撥響佛珠時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 又記得很多次,我被學校的事情所纏累抑或朋友相處不愉快的時候,回到家中,祖母看到我鬱鬱寡歡,便會拿出她的「絕活兒」─剪紙給我看。只見她戴起了鏡面滿是刮痕的老花眼鏡,一隻手拿著一張對折好了的紅紙,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操作著剪刀,小心翼翼地操作,就這樣,她在窸窸窣窣的紙張摩擦聲中,完成了她的作品,我輕輕地把紙打開來看,一個紮著沖天辮的胖娃娃和一隻大鯉魚就這樣呈現在我眼前,那時的我就是這麼容易滿足,拿著那張作品,興奮地跳著轉圈,我仍記得那一刻祖母欣慰的笑容,像是午後陽光下靜靜開放的山茶花,從容清雅。 時間似乎沒有因為茶花的美而有半刻的停留,祖母的病沒有好轉反而日漸嚴重,終於,她又一次被送進了市裡的醫院。住院期間,祖母日漸憔悴,她依舊喜歡望著窗外,有時候我看著她,好像在看一隻遲暮的囚鳥,在摩天大樓中渴求著田野和晴空的自由。她時常和我提起故鄉開滿山茶花的山坡,好像提起一位熟悉的故人一樣自然,她說:「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吧。」只怕那位故人,早已在朦朧煙雨中,被沖淡了身影。 像是一朵山茶花,在肅殺的寒冬後,無聲無息地凋零,祖母在2008年的清明前離開了我們。我們將她的骨灰帶回在家鄉的山坡上,那時候的山茶花幾乎全部凋謝,山茶花凋謝時所有花瓣是不會和花芯分開的,而是完整地落到地上。那時,我才讀懂祖母對故鄉的深情,即使走到海角天涯,無論四季更替,日月星辰如何轉換,心都不會和故鄉分離。 祖母的前半生在坎坷中度過,本來後半生就可以頤養天年,卻因為病痛和家人的忽略在孤寂中度過。我的家人讓祖母在物資方面無所欠缺,卻忽略了她最需要的其實是我們忙中抽空的傾聽和陪伴。 這麼多年,祖母的心一直和故鄉緊緊繫在一起,我知道她想念的不僅是故鄉的妍美景致,更是故鄉給她帶來的一種回家的心境,而這正是時代發展至此,我們這一代人多數欠缺的,那一種充滿歸屬感,安寧又喜樂的心境。 風又起,山茶花像星辰一樣在繁簇的綠葉中微微閃動,耳邊忽然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作者就讀金大觀光系一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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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流
上課鐘已響十分鐘,九歲的小女孩,手持一支冰淇淋,小心翼翼護著,邊舔、邊走進教室,全班孩子盯著她手上冰淇淋猛吞口水,欣羨之情表露無遺。一問之下,是代表學校去做社服活動,學校給的,承辦老師自掏腰包請客?還是挪移公款慰勞?我沒有追問的念頭,孩子也無人感到好奇。我問孩子:「冰淇淋分你們每人舔一口好不好?」少數沒反應,大部份孩子都猛搖頭,而且臉露骯髒不屑的表情,可見在欣羨之餘,仍是有所顧忌的。 個人的衛生習慣會隨著生活水準提高而提昇,這是毋庸置疑的事。相隔三十多年的光景,同樣的一棟四合院,卻有著兩般不同的景致。三十年前,一屋子的破舊凌亂,母親終日為了全家三餐溫飽,忙得有如裝了太陽能的陀螺,日以繼夜,永無停歇之時。過午兩點,飯桌上才可見一鍋稀飯;晚上八點吃晚餐,那更是司空見慣之事。 在沒電、沒自來水的時代,生活環境差,連個人衛生也差。一根冰棒,你舔一口,我咬一口,多人分食,那是出生在五、六十年代以前共同的回憶。如今,打開水蓮蓬,嘩啦嘩啦沖澡,在過去是那麼的不可奢求。傍晚,端了盆水,洗臉、擦手、搓腳,一天的身子清潔工作就算了事。只有過年除夕時,燒了一大鍋的熱水,全家徹底的把身子洗刷乾淨,以示除舊佈新,好迎接新的一年開始。 環境衛生之差,從村丁捎來環境衛生檢查通知次數之頻繁,可想而知。有一次,衛生檢查的通知單,早已貼在牆上數日。父親是鄰長,我們奉了父命,挨家挨戶的通知,通知單上的寥寥數句,早已倒背如流。忙碌的母親,無暇督促我們,只好放任一屋子的骯髒凌亂。對這種常有的例行檢查公事,她壓根兒也沒放在心上。 檢查日子迫在眉睫,母親帶著疲累的口吻說:「檢查那天就把門關關鎖鎖起來就好。」才上小一的我,沒聽過「放羊的孩子」,更沒看過「木偶奇遇記」的故事,純真有如一張白紙。「咚……咚……」有人敲門了,我勤快的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警察,警察叔叔很親切的問:「你媽媽在家嗎?」我猛點頭,還誠摯熱心的一路引導他進屋,警察一路從門外看到內房。陽光燦爛耀眼,母親剛從屋頂披曬好花生順著木梯溜下來。看到警察,天光被遮掩了大半,天全黑了,她整個人愣在木梯半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幾天後,一張罰單寄到家中,被罰多少,不得而知。一向教子嚴厲的母親,一句話也沒苛責我,但我永遠忘不了警察那雙如警犬般的眼睛,還有掛在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 父親和母親相偕雲遊仙界,我們兄弟姐妹也皆成年婚嫁。房子在國家公園的補助之下,重新翻新整修,仍然維持原來閩南式的風格,與小時候的格局相同。哥哥們皆搬遷外地,為了不放任屋子無人看管,只好將老家租給一對外國夫婦。每逢雙親忌日,我才得以回老家看看,每次看到滿屋的雅致巧思布置,還真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時空? 住過寬敞的透天厝後,才知道閩南式房間的狹小,原來那兩、三尺見方的小空間,竟是我童年的整個世界。年近耳順的外國夫婦,有著令人好奇的故事,為何遠渡重洋,迢迢千里來到這麼一座小島?不選屋敞窗明的公寓或透天,卻獨鍾於這種閩南式古屋?妻子一口流利的國語,能對著牆上中國字畫,與我交流共賞;丈夫默默的在廚房切著洋、馬鈴薯,見著了人,只露微笑,不發一語。 置於廚房角落的木頭碗櫃,蘊藏著我們童年的嚮往。趁著大人不在家,拿凳登高攀櫃,冀望能尋獲一些果腹的剩菜殘羹。裝載兒時夢想的它,是那般的神聖莊嚴。在歲月的侵蝕下,如今漸露腐朽老態和斑駁,櫃腰兩個抽屜,好像被翻過無數遍的褲袋,再也盛裝不住任何的東西。在我眼前,宛如矮了半截的垂垂老者,但在房客細心的刷洗與照護下,卻散發著老人古樸的優雅風采。 每個房間都佈置得像一間小小展覽館,陳設的家具雖不是新穎,但處處都是創意巧思,搭配柔和燈光,散發出一股溫馨暖意,讓人置身其間,忘了時間的流轉,忘了一切。 天井幾只倒立的大瓦缸,上置小盆小花。稀疏的麒麟花,朵朵碩大艷紅,猶如家中獨生子女,集全家寵愛於一身。牆角陳舊的漆黑木箱,是父親收藏私物的寶箱,打開箱子,裡頭裝著父親娓娓說不完的故事。箱上幾個小盆,綻放著不知名的小花,鮮綠嫩紅如剛出生的嬰孩,張著純真無邪的笑臉,天天守護著這方寸天井的斜陽夕照,猶如我們日日夜夜,思念在天堂的父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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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安慈指著旁邊那堆蓋著綠帆布的鹽堆說:「這就是這二十年積起來的鹽堆。」 「這間辦事處還在!」三姆用她手上拄的拐杖指著。 「是啊!不過現在已經不用了。」安慈指著辦事處前面那棟三層樓和後面那排平房:「現在改在那棟三層樓辦公,這排低矮的平房本來是辦公室,現在已經改成製作精鹽和包鹽的工廠。」 「喔,還有工廠啊!」 「是啊,現在大家都不吃粗鹽,改吃精製鹽,就是那種小包的細鹽。這種鹽也是鹽場自己加工製造的。只要把堆在那裡的鹽泡在水裡溶化以後,去掉雜質,把鹽水加上藥品後,放到大鍋裡煮,一直煮到這些鹽水再結成細鹽,包裝後就成了小包的精鹽了。」 這間辦事處是所有西園人共同的生活記憶,也是無數從西園出外的子弟們返鄉必去憑弔的片斷。尤其對於走過日據時期的西園人,這間鹽務辦事處更埋藏了許多不願讓後代子女知道的歷史傷痕。雖然不說,但安慈心裡知道,三姆之所以要在這裡下車看看,必然跟三伯他們那二十多個因為這間辦事處的事件有關。 從辦事處慢慢走進村子裡,可以看到許多廢棄的房子,這些房屋大部分都是因為主人外出、乏人管理而任其傾廢。近百年來,先是鄉人下南洋謀生去了,接著日本侵佔金門,許多人又往南洋或遷往內地避難,把房子託給親人代管,到了八二三砲戰後至台灣從事十大建設期間,又有更多村人遷居台灣,這時連代管的人都找不到了,留著空泛的房子沒人管理,只有任其荒廢傾頹了。 三姆對於村子裡的這些路都認得很清楚,一進村子她就忙不迭的從第一個路口向右拐,安慈知道三姆是想先去看看自己的那棟老房子,他即刻走到前面帶路,三姆說:「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但村子裡並沒有什麼改變,你先別說,讓我自己走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家。」安慈改跟在她身旁半扶著。 再往左拐,三姆一眼就認出自己的老房子了。結婚後在這裡住的日子並不多,倒是自從丈夫過世、日本投降後那幾年在西園住的比較多,三十八年打古寧頭,國軍駐到金門來以後,足足有九年的時間,幾乎是沒有間斷過,一直都住在這棟老房子裡,如果說對這棟老房子有點感情,也是在那段時間培養出來的。 門面上的那一道牆規早就不見了,院子裡長滿雜草,大廳裡供桌上的祖先牌位上積滿一大層灰塵,西半邊的房間是族人共有的部分,只有東邊廂房和二櫸頭內還可以看到有人在使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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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在母親的肩膀上哭泣
我敬愛的母親-林專女士不敵病魔的侵襲,不幸於中華民國103年4月15日安詳離開人間,告別家人親友,駕返瑤池,回歸天國,劃下一生95載圓滿的句點。 時間停留在當天傍晚7點12分,珠山聚落一如往常寧靜,救護車開至祖厝,母親時已氣息將歇,呼吸猶若餘絲,但見她使盡微弱一點力量,回到她苦守82載熟悉的宅院,與她摯愛摯疼的兒子、媳婦、金孫,共享生命中最後的片刻時光。 頓時,母親眼睛緩緩地閉上,老祖厝的主人圓滿了她的責任。但這一刻,我的心碎了,和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從此成為我深深的懷念和追憶。 我的母親出生於南洋新加坡,12歲那年,過繼到金門薛家當童養媳,從此,離鄉背井,而到全然陌生的環境生活。當時金門童山濯濯,民窮地瘠,謀生非易,年輕一輩負笈出洋或往內陸謀生比比皆是,當時家中僅剩母親與祖母,婆媳相依為命。沒有男丁支撐生活,一切生計全賴母親獨自承擔,含辛茹苦,無艾無怨,一個傳統金門女性知運認命,堅毅不拔性格,胼手胝足、自食其力,其境何其艱辛。 祖母仙逝後,媽媽母兼父職,帶著年幼的我和姐姐共同生活,為了一日三餐,做過許多勞心勞力工作,從不叫苦畏難。歷盡煎熬滄桑,到了安享天倫之福時,竟是子欲養而親不在,怎不叫我嚎啕大哭。 回顧年少時,天色未亮,母親就得擔著餿水飼養豬禽,或到菜園種植地瓜蔬菜,用以自食或變賣作為家用,斯情斯景,如歷如昨,常常見到母親痀僂,不到145公分身軀,必須負著沉甸甸的重擔,為了養育栽培我兩姊弟,母親省吃儉用,所有好吃的食物、好穿的衣服都留給我們,寧願自己忍受飢寒,只為撫育兒女成長,天下父母心,母親,您何其偉大! 我的姊姊早婚,婚後舉家移居台灣桃園,到了我16歲時,為了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母親將我託居姊姊照顧,並為我辦理註冊,進入振聲中學就讀,母親一個人孤零零置身金門家鄉。為此我對媽媽的思念,是一張短短的郵票,偶爾寄情家書,向母親訴說離鄉思念之情。那一年,母親50歲,正是一個需要子女伴隨身邊的年紀,但,她為了讓我有更好的教育,獨自一個人生活。她曾說過:「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機會進入孔子門,不願子女無書可讀!」。當時金門資源落後,知識推廣也不普及,母親雖未讀過一天的書、上一天的學,卻堅持要送我到台灣接受好的教育,母親對我用心的栽培,恩如山,惠似海,叫我如何忘懷! 金門當時實施戰地政務,國軍重兵堅守,為了生活,母親經常推著2輪推車穿梭營區,出入珠山靶場、灘頭海濱間賣冰棒或冷飲,以賺取微薄小利,賴以度日。日升而出,日落而返,來回道路崎嶇,加上冰飲沉重,使她體力透支,因而膝蓋和脊椎造成傷害,種下股骨及坐骨神經的病灶。兩年前,母親後送榮總施予髖骨置換手術,病榻前,主治大夫看到母親粗繭雙手和腳板,不由說道:老夫人,以前喫很多苦喔! 媽媽!您為了我們姊弟,受的豈止是孤獨的苦、身心之苦,每每想起她手術之情景,為人子女,愆責莫若如此! 後來母親行走吃力,便開了一間雜貨舖,賣一些阿兵哥日常用品及飲料,作為生活收入。雖然母親沒讀過書,記憶力和計算能力卻是超好,各項商品多少錢批來,多少錢賣出全靠心算,而且過目不忘,速度甚至比計算機還快,她常常自豪,如果有機會讀冊,她也要和孫子一樣拿博士! 靠著一點一滴的存錢,母親盡心的照顧和培育我,行有餘力,對一些貧困的鄰居或窮人,更是不吝救苦濟貧,雪中送炭,所以後來「專姑」的雅稱,不脛而走,傳為美談,鄉里親友咸表愛戴。 民國63年,我決定投筆從戎,進入軍校就讀,母親從金門輾轉桃園,親自到火車站送我,後來校方舉辦懇親會,她更親自煮了幾樣我喜歡的菜,不辭辛勞,舟車勞頓,搭乘金門到台灣的軍艦,再轉乘公車運輸,到學校來看我,母親目不識丁,這一路不知跌跌撞撞有多少,我想在她心中,不希望少了父愛的我有所缺憾,所以她用更多的疼愛對我,卻也對我有更多的勉勵。母親一再的諄誨我、鞭策我,要我在軍旅上盡職負責有擔當-要負國家的責、負社會的責-每字每句,猶如暮鼓晨鐘,所以從尉官伊始,我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一路上,有長官的提拔,同儕的幫助;有朋友的相挺,有家人的支持,更有母親深深的期許。 民國92年7月我晉升將軍,回到金門稟告母親,但見她泛著淚光,驕傲、滿足而又自豪,她最喜歡和別人分享,「老天爺賜給她一顆鑽石」。其實,母親才是老天爺賜給我的「鑽石」:在順境時給我「隱石」,在迷惘時賜我「明途」,在得意時教我謙睦,在失意時給我哭泣的肩膀。離鄉40餘載,軍中事務倥傯,回到金門時間多是短暫,母子聚少離多,每次離開,母親眼中總是含淚相送,是不捨、是不願、期待我能有為上進,卻也希望奮鬥榮光的孩兒一直留在她的身邊! 民國100年7月,告別軍旅生涯,解甲歸田,攜眷返回家鄉,專心致意照顧母親左右,2年3個月的時間,晨昏定省,噓寒問暖,共享天倫。我與內人美枝,為母親煮飯羹食、沐浴按摩,偶爾帶她品嘗冰淇淋,或是母子在客廳逗逗嘴鼓。有時幫她點菸,因為母親抽菸長達68年之久,經常拂曉起床,就要吞雲吐霧,已經成為習慣,而且日吸2包,雖對健康極為有害,但一來已從年輕抽到老,依賴甚深,戒除困難;另一方面,抽菸,也是她唯一嗜好,所以,母子經常因為抽菸一來一往鬧起脾氣,有時母親隨興髒話出口,喜怒形之於色,像是一個小孩子,我也藉此娛親,這一段時間,實在是母子人生最開心的時光! 今年初春,母親身子驟染微恙就診,發現肺部功能急速衰退,不及1個月進出醫院3次,一度送進加護病房,並建議施予插管急救,在衛福部金門醫院顏院長及專業醫療團隊悉心診療照護下,病情轉危為安,並轉至一般病房,原以為母親以其超乎常人之意志力必定戰勝病魔,詎料,至4月上旬,病情急轉直下,病菌蔓延肺部,白血球忽高忽低,顯示器官衰竭嚴重,雖經醫療團隊數次盡心盡力急救後,然病已膏肓,藥石罔效,而告撒手永別。 嘗想,母親生命最後時光,經醫療小組悉心照顧,只因生死有命,尤念母親住院期間,醫療團隊夙夜悉心診治,並充分與家屬說明治療狀況與病情發展,足見金門醫院在顏院長與全體同仁努力之下,已達專業、用心之高品質服務,更讓我們看到政府在建設並提升金門醫療品質的用心和努力。 芳旋回到家鄉,受中國國民黨厚愛,擔任黨部主委乙職,期間全心全意協助推動各項金門縣發展之工作,2年多以來,芳旋誠惶誠恐,不分晝夜,克盡本分,並以「我是家鄉人、來做家鄉事」自我期許。承蒙鄉親支持與疼惜,各項活動推動,如行腳大隊、志工回娘家等,均獲得熱烈迴響,芳旋心中銘感萬分,此次因逢母喪,收到各界鄉親朋友關心與溫暖,芳旋更是感銘五內,更期他日踵階一一答謝。爾後,芳旋仍將一本初衷,為金門,為鄉親,奮鬥打拚,藉此報答各位的關心、高誼。 母親啊!請您安息,您的精神長在,您的身影,將永遠留在我們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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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
輕輕地、靜靜地經過了些許時日,一次偶然之下,騎乘機車行駛到一條鄉村小徑上,在這清晨的小村莊裡頭,突然間,片片畫面湧現,想起了過去曾經碰過與這相似的小路,暖暖的感受乍現在心中。 那是一個冬季的午後三點鐘,暖陽鋪灑在古厝屋牆上,歲月斑剝了牆面,黑色柏油路上映著陽光、烙印出斑馬條紋,旁人騎乘單車經過,外出辦公巧遇這寧靜得美妙的小村子,愜意之感油然填滿整個身體,整幅悠哉平實的美景盡收在眼裡和心裡。傍晚黃昏時刻,更在或藍或紫的雲彩天空下綻放,而路旁遇見男人蹓著狗,令人想起夏天的夜晚,彷彿渾身沉浸在黃橙色的空氣裡,甚至聞得到橘橙香味。 憂鬱的藍色星期一,在這些讓人陶醉的氣氛裡全都散去了,此時此刻的感受比起刻意度假甚是美好,方能稱得上真正的悠然自得吧。 「在金門,如果細心的話,任何時刻都能發現她美麗的面貌。」縱使汲汲營營的工作日消耗著人類的青春精華,而因時間不死,故能逼死青春吧?短暫的生命年月分秒滴答滴答逕自無情地走,無法在喊喚回頭,在這島嶼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雖是隨著時光刻劃青春遺留下的斑剝,仍持有著她獨特美麗顏貌,一轉身或是一眨眼,稍稍留意便能窺見她的丰采。光影、空氣、霧的顏色,自然融入並使人愉悅。 不知是年紀尚幼未能發現她的美,或是在時光演進後她跳躍到了更為美麗的一霎,榮湖呀,多麼愜意地陪伴在身邊,空氣中飄著黃昏散下的橘黃,草地和樹木的綠過分青翠鋪在眼前,感覺莫名地空曠,心胸和意境真能在這寧靜又美得熱鬧的鄉間開闊了。 有人說,每個人或每項物品都有自己的光譜,有些人是藍色的、有些人是紅色的、有些人是亮的而無法指名出色彩的。感覺像是傳說中的謠言,或許也可能是真的吧。若真能夠讓人看見,那麼,希望是那葵色溫暖的顏色,像泡泡球一樣裹覆在周圍,像太陽光一樣,映在人們臉頰上,趕走頭頂上灰色的陰霾,讓暖色的陽光感染身邊的人事物,一同走向氣暖和平的大道。 還聽得見琴聲悠揚吧,清晨間、黃昏時,仰頭探望,便能在「暖陽」下平靜而愉快自得。作一隻輕盈的鳥兒吧,乘風飄揚,小心翼翼珍惜這微小而真實的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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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雜感
「我總在飄泊中寧靜,我總在遼闊中寂寞。」多麼美麗的句子,出自於一位朋友。 這使我開始思考我與美感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因為過去心靈的創傷、情感的挫敗,看見這個世界太多不公不義的事而憤世嫉俗,因為背叛而對人群懷疑不信任而保持距離,認為人生多苦多難,而對樂觀快樂、輕鬆笑容產生敵意,使我喪失了感受美好事物的能力,變得薄情寡恩,變得不容易感動,也變得不再像從前那麼善感敏銳了呢? 車禍過後,一個人在家靜養。四月的陽光耀眼燦爛,靜悄悄灑落在這座寧靜的村子裡。輕啜一杯咖啡,我望向窗外,陽光、空地、廟宇,微風輕輕習來,鳥鳴啁啾在側,這是我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年長歲遠,天地靜好,恍如從來就是如此,沒有絲毫變遷。眼前的這塊書桌也沒有改變,我從小就在這裡讀書寫字的。只是書桌的主人變了,變了好多。 思維複雜了,情感複雜了,慾望複雜了,跟周遭的人關係也複雜了。究竟流光世事,是如何雕刻一個人的形狀容貌的呢?對於他人要如何看待自己,我是越來越無法掌握了;有時候自我內心的反反覆覆,也令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年來一個人在外闖蕩。行事風格,因無數挫敗轉而剛強決絕;思考邏輯,因緊繃逼壓轉而犀利凜冽;應對進退,因人心叵測轉而保留保守。人格鮮明、獨立、堅強了許多,不再扁平,然而在理性與情感、社會與自我的權衡上,卻難免進退失據。 我能否再次蛻變,生活充實並且從容,交際圓融並且自在,心境透徹並且喜樂,思維嚴謹並且包容,眼光銳利並且溫暖,能否?能夠? 一陣風吹來,遂思及校園恩師話語:人間無處不是道場,人生便是一場修行。 佛家有三境界,見山已經不是山了,此間最是難關。到底是此心深處終有不平,才使得外顯稜角分明,心境何時才能再次反璞歸真,達到圓融自在呢? 我懷念的,是簡單寧靜的夜晚,後山飄來一陣軍歌,和身竹蓆,伴隨稚幼無知的我,輕輕入眠。如今軍歌已不復聞,後山杳無人跡。很多事物,無法轉圜,一如成長。所謂成長與懂事,便是參與複雜、處理複雜,而懂得多越多,或許就必須擁有更高的修為,來維持內心真正的簡單寧靜。希望有朝一日,此心清明透徹,見山還復山,此人流深水靜,舉止湛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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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離開西園已經二十多年了,當車子從沙美通往官澳的路上左拐進到吳坑村前,過往的情境一段一段的湧上心頭。 和榮福結婚後第一次回到西園婆家時,兩人坐著驢馱到浦邊和沙美訪親時,走的是吳坑村後那條小路,當時吳坑村前的這條馬路尚未開闢;抗戰勝利日本走了以後,再次挑著布擔回到金門,村前這條馬路做好了,出入方便了,但丈夫和小叔已經過世,布擔的生意也淡了,從浦邊抱著意祥回西園走的就是這條新闢的馬路。等到古寧頭打仗結束、大批國軍駐到金門以後,金門到處大馬路四通八達,卻通通都是紅土路,軍用吉普車、中吉普車、大卡車開過去,紅土飛起來,把路上行人的眼睛都遮住了。 而今百姓自用的汽車雖然不像台北那麼多,但計程車卻不少,從山外一路過來,走過的都是水泥路或柏油路。穿過吳坑村前,前面的後珩和西園已經很清楚的看到了,路兩旁的樹長起來了,以前的「東港仔」漲潮時是大片的海水,而現在海水少了,泥砂淤積得多了。 「三姆,以前咱叫它『東港仔』,現在改叫『西園湖』,原來汕尾那邊的海面,現在圍了一條『田墩海堤』,整個金龜山南到沙美,都從海面變成田墩養殖區了。圍了田墩海堤以後,海水進得少了,這片東港仔以後恐怕都會變成陸地,沒有海水進來的鹽田,也就曬不出鹽來了。」 「那你現在還在鹽場上班嗎?」 「在啊,鹽場目前還在,只是鹽曬得少了,原來每日生產的粗鹽,都加工做成再製鹽、精製鹽,鹽工也愈來愈少,老的鹽工退休以後,不再補新鹽工,我還可以做幾年,到六十歲就要退休。」 還沒過了東港仔路,就可以看到灰窯池邊,那間灰窯頂上冒出白裡帶灰的濃煙,想必有一窯蠔殼灰正在鍛燒。 「前面就是灰窯了。」安慈說:「灰窯在金門也剩下不多了,水東叔倒是每年都承包這座灰窯,繼續在燒白灰,每個月大約燒兩窯,白灰都是賣給人家做風水用的,現在大家修建房子都改用紅毛灰。」(風水:墳墓,紅毛灰:水泥) 當計程車扺達鹽場大門前,安慈正要引導司機怎樣開進村子裡時,三姆說:「我們就在這裡下車,慢慢走進村子裡去。」安慈扶著三姆柱著拐杖下車後,司機開著他的車子離去了。 安慈知道,三姆是要邊看邊走,就領著三姆一一細看:「在八二三前,鹽場用東宮作堆鹽的鹽倉,後來地方太小容不下,就租了東宮邊的空地作鹽倉,結果還是不夠用,而且用那塊地堆鹽,進鹽出鹽很不方便,後來就改租這塊公有地作鹽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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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塵封的黑盒子
這時候擺在咱們面前的是一面小黑板,用粉筆畫出目標屋原係凹字形,位於東門圓環郊外不遠的田園間獨立單層平頂家屋,是一寺廟做為儲藏雜物柴薪之場所,尚無人居住,屋主在場做了簡單介紹,並指出逃犯在廚房被發覺在夜幕低垂時,捲縮在雜物堆積的角落,可能因疲憊已睡著未發現屋主,赤膊赤腳僅著長褲,身邊尚有槍械(後來據供知,該犯脫逃十數日間,常晝伏夜出尋食及覓藏身之所,被逮捕前日夜裡,為避搜查,欲潛入豬欄躲藏,一不留神跌落糞坑裡,所以在逃避該屋時找到民褲即行更換矣),副師長這時作出決定: 由於研判逃犯應該還處在原地空間,所以行動小組兵分兩路:兩位先由側邊攀越屋頂,再由屋頂天窗跳進屋內,佔領有利位置,掩護另一位從側門進入廚房鄰房。尋機推進合圍逮捕,先丟進催淚彈逼逃犯出屋,萬不得已不射殺逃犯。目前自獲通報已立即派步兵營圍住該屋,詳細逮捕細節由李排等行動小組即行研商,現在時間是清晨四點五十分,對錶,訂於五點半前各成員抵達目標區開始行動! 化學官即時講解新發的國造62式防毒面具濾毒罐如何拆封及使用。 李排隨即的指示是:分成兩部分,我與阿賢一組先上屋頂掀開天窗進入鄰房,指定時間內就戰鬥位置掩護他從側門進入挨近目標房,在他投催淚彈後高喊「戴防毒面具」,再伺機圍捕逃犯。 說完,李排問俺怕不怕?俺嘴巴說不怕心裡還真有點怕呢,別忘了歹徒除了可能開槍射向咱們,他的手榴彈可是隨時會與咱們同歸於盡的,這時師主任也適時來做慰勉工作,我們裝子彈、關保險、定表尺,臨場前心理緊張手腳未免不太靈活……「海龍阿賢」可能往昔出過死亡任務,此時較為平靜沉著。即是如此氛圍折騰人,時間卻是馬上面臨,好像是午時三刻要推上斷頭臺呢。 (六)攻堅 晨霧裡曙光露,時針指向五點十分,排長一聲令下,俺們一行3人小跑步排開圍觀群眾出東門街口,抵圓環右轉環島西路時,霧幕裡能見度不到5米,這時突然有隆隆坦克聲夾雜刺耳鬼哭神嚎的蜂鳴器響起自電廠附近,在咱們尚未進入包圍圈時,一部咱們的老朋友M24已然破霧而出,同時車上的喊話器已拉高分貝,籲逃兵此時自動出來可以從輕發落云云,引來更多群眾圍觀,只見阿賢邊跑邊罵道: 他媽的!需要戰車我們自己就有!需要你們來攪局嗎? 排長應道: 唉,這恐怕也是師裡長官的意思,給我們壯壯膽吧!他們應該是官裡的戰2連,現在包圍圈是頂堡溝的基地營,這幾天演練的課目剛好是步戰協同,所以他們派上用場啦! 罵罵咧咧間,不知不覺已進入目標區,咱們兵分二路潛進,此時一眼瞧見離我側屋前30米田間有一附腳架及紅外線瞄準鏡的狙擊槍,似已就定戰鬥位置,近身一看,是一年輕紅標士官長!不用細想,絕對是俺常士班的學長,舉起手來迅速跟他打個招呼,他先是一愣,隨即問道: 老弟幾期的? 一士校常十五。 喔!我常五的!基地步X營排附。今天你們是主角喔!加油啊,老弟,掩護你! 我不禁啞然失笑,心想:唉,你掩護什麼呢?此獨立家屋側邊(可能為防盜)窗戶已被屋主以木板釘死,我們尚須攀上屋頂再下降入屋內,方有機會接「敵」,你在這裡徒有最好的武器,卻因地形地物所限,完全不能發揮應有效能,掩護形同虛設,充其量擺擺場面罷了。 由於金城消防隊支援了鋁梯,使我們兩人可以輕易的登到屋頂平臺,因為尚須掩護李排,時間緊湊不容細想,但是緊接著又馬上面臨最危險的狀態,畢竟該屋房間皆通,洵不知該犯藏匿空間是否異動,所以在鋸開屋頂天窗以便空降入屋的當兒,一顆心好像要從胸口跳出來。 當屋頂綁住天窗的繩子被刺刀緩緩鋸開的當兒,位於公車站鄰近的金城鎮公所擴音器正飄來慶祝母親節的歌聲: 母親母親我愛您 您教我們要吃苦 您教我們要爭氣 兒時的情景常在夢裡 …… 此時握刺刀的手因臨陣緊張而略微顫抖著,胸中卻翻攪著慷慨赴難的悲壯…… 上帝保佑,掀開天窗,即時往下望去,屋內堆著柴薪,敵蹤不明,跳下去是生是死交給天吧;硬著頭皮縱身一躍,先踩在一堆雜木樹枝,戰術基本動作即時滾到一旁低處,出槍、向屋內迅速掃瞄,似無動靜,研判落地空間應無敵情顧慮,招手阿賢下來,俟兩人同處一室,膽也就壯了,馬上尋出面對預定目標的窗戶,開窗、出槍、動作幾乎同時完成。 時程進展如預期,在我們掩護下,李排英勇無比,提槍踹開側門,面對目標尋求掩蔽伺機接「敵」。 朋友,故事進行到此,你或許要問:該好戲上場了吧?千萬別這麼問,如此問法顯然有些幸災樂禍不是?危險殺機正逐步逼近呢。 掩蔽物後的李排已先行對目標區喊話勸降,似乎聽到逃犯有動靜,李排喊話招降無效,丟出催淚彈欲藉此癱瘓對方就擒,只聽「啪」一聲,催淚彈已從李排脫手而出直接命中目標屋內,此時已無須等待命令,咱們幾乎同時戴上防毒面具,此時逃犯本欲從窗戶出槍企圖還擊,但是卻傳出一聲慘叫哀號,逃犯好像傾倒,緊接著又是「啪」一聲,眼見一顆手榴彈已自窗內扔出掉在院內(事後證實是逃犯欲持槍還擊時,因赤腳踩到冒煙熱燙的催淚彈而發出慘叫,乃急忙中一個踉蹌跌倒,卻不忘作困獸之鬥而即行丟出了手榴彈),面對這樣的突發狀況卻也是我們預料中事,所以不待命令先行臥倒並默數3秒鐘,結果竟是未爆彈!這時的李排臨逃犯最近,因見逃犯未攜行面具已承受不住催淚瓦斯侵襲頹然趴倒在地,機不可失,一聲呼嘯,咱們一擁而上合力將逃犯擒住,李排頓時想到院中的一顆未爆彈,旋抽身斷然拾起高舉過頭,衝出屋外直嚷「手榴彈」,見者無不趨避,自動讓出一條通路,在驚魂未定的圍觀群眾目睹下投彈浯江溪水中(歷此事件後,防衛部即行通知各單位將庫存手榴彈悉數清點,逾期者作為訓練實彈投擲汰換結案,並規定全面換發給衛哨配備新撥到庫者)。 後來幾年看了電視新聞,發覺警察圍捕躲藏屋內的槍擊要犯發起所謂的「攻堅」行動,他們不但人多勢眾蜂擁而上,而且個個身著防彈衣持盾牌,武器裝備也精良,回想咱們當年3人只有卡賓槍、催淚彈以及年少青春的肉身之軀。 (七)尾聲 敵前逃亡,戰地軍事法庭速審速決,逃兵不久伏法,臨刑當日,我連依例派出平日較不服管教之戰士與觀,據渠等返部稱,逃兵蕭XX被押往中心教練場的臨時刑場,在一處500公尺超越障礙訓練場的矮牆前下跪,一位常士班畢業的中士班長執刑,子彈由後腦進只見一條血絲,前面卻是大窟窿真是面目全非啊!所以當晚與觀者少有進食者,他們說:想到那場面直想嘔吐。 至於那位執刑中士是我師憲兵連班長(姓藍,花蓮人),與俺同校(其係28中隊)同期的憲兵科,經常開出巡吉普,帶加侖桶來我們鎮西排揩油(因為咱們機械化部隊油多嘛),事後告余曰:蕭某臨刑日在頂堡上車時,突對圍觀群眾大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屈指算來於今已過去兩輪的18年了,不知你是否已投胎重新做人:當年你一顆手榴彈幸好未爆,一爆咱們4人粉身碎骨,同歸天國矣,那年,俺未滿18歲。 二、王師計畫 據丁渝洲回憶錄記載: 1975年上半年海鵬部隊再度移防金門,丁將軍當時是步7營營長,駐98坑道,當時旅長是後來的陸軍總司令李楨林,師長是周世斌。 那時,根據參謀本部的王師計畫,第一個登陸的師是南雄師,17師移防金門就駐南雄,擔任金防部的打擊部隊,也是反攻大陸時的第一個登陸師,而駐守98坑道的步7營就是第一個突擊登陸營。 那年老總統剛過世,大陸文化大革命仍持續著,中共內部處於動盪,所以他們奉令加強攻勢作戰訓練,先進行兩棲作戰的基礎訓練(按:當年他們是從林口來與我班超部隊換防地,我師原駐金西,在返台前移防南雄,而咱們裝騎連早先其一步在金西防區後湖海灘進行了LVT搶灘訓結束後才與其對調的),接著進行綜合演習,在海灘完成車輛、火炮、人員裝載,再用帆布掩蓋,由翟山坑道出航,秘密在料羅新頭海岸進行模擬登陸演習,對於陸軍而言,這是一項難得的戰備訓練經驗…… 老朽想起當年參與王師計畫的各演訓單位官兵都不會忘記這段日子,咱們這重裝師的先頭連裡原是霞飛式M24輕戰車,配置原廠的凱迪拉克引擎,陸地奔馳全速前進不會輸給計程車,但乘員一上了陸戰隊的水鴨子全然陌生,頂浪前衝,險象環生,豈敢論速度?即使是62年海龍解編歸建我連諸弟兄,亦不敢大意,偶有不慎,即有險遭滅頂之虞,相信當年受訓弟兄一定終身難忘,看了別人回憶錄,想到當年的自己,一個未滿20歲的小伙子帶領我戰車組的勇士們勇往直前的狠勁,全然是初生之犢的高度表現!不知我師步兵演訓情況,僅就「師之尖刀」的我連裝騎弟兄當時參與王師計畫情境略敘,這在當年屬於高度機密任務演訓,卻讓咱們有緣躬逢其盛,可別說咱們當時年紀小,經歷任務可真偉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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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女婿知道此機不可失,也在菜市場租了一個攤位,夫妻兩人就利用傍晚和清晨店裡沒生意的時間,在菜市場販售各項軍需蔬菜和物品,到了市場散場後再回綢布店,正可照顧到店裡一天的生意,光是菜市場攤子上的生意,每月也有萬把塊錢的收入。 到金門的第三天上午,安慈就從西園趕到新市來了,帶來了一小鍋燉煮過的土雞湯。「安慈啊,我忘了告訴你說,我早在意祥結婚之後,就發願在我有生之年,終生禮佛茹素,你這一鍋雞湯可是便宜了順宏和秀玉了。」這時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這使我想起那年你臨時接到出院回金門的通知,我正準備那個禮拜天要到基隆看你,也為你燉了一鍋雞湯,結果前一天收到你的限時信,基隆沒去成,那一鍋湯也便宜了意祥和秀玉,看來秀玉可真有雞湯的口福啊!」 「那一段時間要不是三姆您的悉心照顧,我哪能恢復得那麼快啊!何況那時候您自己身上還有腿傷呢。」安慈說這話時,眼中還泛著淚光。 「快別那麼說了安慈,你我可不是別人,不怕秀玉聽了不高興,我可是從小就一直都把你當自己孩子一樣看待。」 「三姆您腿上的傷怎樣了,現在還會疼嗎?」 「這幾年年紀大了,全身骨頭不管哪裡都一樣,尤其每當天氣要轉變的時候,全身痠痛。你媽大概也差不多吧!」 「我媽也差不多,每當天氣轉變就會叫著骨頭痠痛,而且一想起來就常常會惦著您,惦著您的腿傷。」 在順宏店裡坐了個把小時後,安慈就向三姆及順宏夫妻告辭了,三姆看著安慈走出布店門口,左腳因之前受傷的緣故,走起路來還是有點一拐一拐的,畢竟是受過傷的骨頭,尤其傷在腿部,要治療到如平常人一般實在是不容易。 淑女幾乎每天都會站在店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穿梭在復興路上,其中十個人當中大概有六七個都是軍人,她禁不住感嘆說:「新市街道上如果沒有這些軍人,那還像什麼街道啊!」 「姆啊你不知道啊,這兩年軍人已經慢慢少了,要是前些年,就是砲戰過後我們剛從台灣回來那幾年,當時的金門號稱十萬大軍,只要有空地就駐軍人,那時候才真是多啊,以前每到星期日金防部官兵放假,這整條街上人擠人,隨便做什麼吃的生意都好做,不管做得好不好吃,都不怕沒有人上門,這段時間已經少很多了」。 拗不過安慈和他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催請,淑女不得不將自己原訂返回西園的日期提前了,那個星期日的上午,安慈叫了一輛計程車從西園來到新市,停在順宏的綢布莊門口,淑女把幾件隨身衣物整理妥當後,就跟著安慈回到西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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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塵封的黑盒子
新近報載,浯島自4月1日起,金東守備隊已和金西守備隊併為金門守備大隊(金門守備大隊的編成典禮已於四月十七日舉行)。回憶40年以前,俺分發到金西守備區的鎮西高地裝甲騎兵連,往事歷歷在目,好像還是不久前發生的事,回首顧影兩鬢斑白卻已近花甲,能不感嘆時光之飛逝?如今看俺當年的老東家──班超部隊──已隨兩岸政情之發展逐次縮編演變,由前瞻重裝的金西師,而金西旅,而金西守備隊,本月17日併編為金門守備大隊後,我的老東家悠久的光榮傳統即將走入歷史,唯恐隨著年齡老化記憶不再,老朽願將當年發生在鎮西裝騎連的兩則故事,依時間先後追憶記載,並作為金防部組織重大變革及母親節之紀念耳: 一、雷霆萬鈞抓逃兵 (一)引子 逃兵被發覺躲在金城東門外田野間獨立家屋。 當屋頂綁住天窗的繩子被刺刀緩緩鋸開的當兒,位於公車站鄰近的金城鎮公所擴音器正飄來慶祝母親節的歌聲: 母親母親我愛您 您教我們要吃苦 您教我們要爭氣 兒時的情景常在夢裡 …………… 此時握刺刀的手因臨陣緊張而略微顫抖著,胸中卻翻攪著慷慨赴難的悲壯……那年,我是個未滿18歲的少年班長(按:依據我國「兒童及少年福利法」第二條中規定:「所稱少年,係指十二歲以上未滿十八歲之人」)。 (二)前言 民國六十三年春末,我甫結束支援高雄預備第一師的擴大新訓之教育班長任務,因為原分發部隊催促甚急,火速火燎向金西守備區的步兵第27師歸建,此時擬向金門各部隊報到的一夥從高雄13號碼頭擁向登陸艇,經過一夜的折騰下來,準備派往金西師的官兵,在料羅碼頭被1/2T大卡逕拉到頂堡的介壽臺前廣場集合待命,等師部參一科來指派單位,人事官一點到我名,即時把我拉向一旁,劈頭就是一連串的疑問句,記得當初大致是這樣問答的: 請問令尊是民意代表譬如國代或立委嗎? 報告,不是! 那麼是在黨部擔任要職嗎? 報告,家父是農民! 還是認識我們師長以及防衛部或師部長官嗎? 報告,我爸只是個普通的土生土長農民!俺家沒什麼顯赫的家世背景! …………… 然後我就依稀聽到人事官邊走開邊在獨自嘀咕著什麼……奇怪,什麼都不是,怎麼可能?! 當一起來到金西的廿幾位官兵被分派步X旅步X營,以旅為單位被中型吉普車分別給載走時,剩下一個滿頭霧水的呆頭鵝傻大個在下我,卻留在原地發愣,猶記我的同期同學在臨上車前與我道別時的疑惑眼光。 最後這位人事官把我帶上了他的吉普車,直駛位於鎮西的師部,到了車上他才宣佈我的分派單位,竟是同駐師部的裝甲騎兵連,還不忘加了一句:老弟你真是天之驕子啊!你們步兵科能分到這種單位不容易啊!而且還是師部直屬連喔,恭喜啊! 唉,先前搞了半天的疑問句,原來跟我的分派單位有關呢,怪不得人家要疑問重重哩。 我心裡馬上聯想到在第三士校校長伍將軍對俺們這些由第一士校常備士官15期轉到該校接受步兵分科教育結訓的同學之徵詢問話場景: 你們有誰自願分派金門部隊者舉手我看看…… 是時俺環顧全隊百來位同學均噤若寒蟬焉,無人敢於自告奮勇者,無他,蓋彼時仍處於匪炮單日砲擊之緊張狀態,誰願意冒此鋒鏑呢,這時候就像武俠小說所形容的「說時遲那時快」,我馬上舉起手來,即時化解了咱校長的尷尬窘境,我還記得校長他老人家和恂的目光向我射來,連說好幾個好字,還說會請他同學特別關照我云云,這年,我17歲。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嗎? (三)初試啼聲 這時的裝騎連因任務所需拆成數個部分;按說它與步兵連一樣原本編制有連部及三個排的。由於須支援第三訓練考核指揮部充當假想敵連,所以將各排的搜索組、裝步及迫砲支援班抽出部分,組成兩個排,再搭配步兵單位的一個排,構成一個連,由我連連長擔任主官,所以連部也就隨同派駐后垵溝,稱「神槍部隊」(彼時防衛部直轄單位代號均冠以神字號);前述的班組再抽離部分,分派古寧頭777觀測所以及舊金城442觀測所。那麼連上的主力,也就是各排的戰車組,就合組一個戰車排駐守鎮西高地的師部後門。隔著一條環島北路與司令部雞犬相聞遙相呼應。初報到時,師長邱將軍把我從頭到腳端詳個夠,垂詢一番,然後說:爾後晨操時間除非有特別任務,應請到司令部來帶領各科參謀作早操以及教授莒拳(彼時跆拳道已開始在國軍流行,並一律稱為莒拳)。 從此那些終年案牘勞形的老中青軍官們,在俺這少不更事年輕氣盛的「教育班長」嚴教管訓下,氣象煥然一新,此期間他們也委實苦不堪言。記得那時重裝師除首長是少將外,另外編制副師長三名內也有兩位是少將,分立操場各角落監督也順便活動筋骨焉,俺們能不認真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乎?由於在短短個把月的時間在師部打出了名號,這時,俺得了個封號叫「班長王」。 (四)雷霆演習 這年的五月上旬,駐守東州的師屬砲兵10X營發生一起槍殺事件,事情的起因據說是衛兵交接遲到引衝突,欲下哨者開槍射殺同袍後,攜械逃亡。所謂「攜械」包括:可調成全自動之57式步槍、裝滿子彈的4彈匣、以及2顆手榴彈等編裝,漏夜潛逃,危險狀況升級,全島震動!防區及時發布「雷霆演習」(記得當年只要有逃兵事件發生,演習代號雷同)。 須知部隊裡演習是視同作戰的,輕忽不得,為發覺「敵」蹤,各單位劃分責任區,展開日以繼夜的不定時地毯式搜索,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所以區內深水井及池塘要用長竹竿探索,廢置閒置的建物掩體碉堡等空間尤不能掉以輕心,同時為區分「敵」我,佩戴身上的記號符號要統一適時變更;譬如今天白色斤纏右臂,明後天可能換到左臂;臨時發下來有一種長條數字符號是要別在胸前口袋上方的,設計具巧思;譬如1090,倒過來變成0601,隨時聽令變換,總之,此時萬事莫如搜捕急。 這時,春耕已經陸續在田野展開,雨潤煙濃的日子裡,村裡熟識的鄉親剛剛翻整好的田地,往往被咱們地毯式的一字排開搜索隊伍踐踏破壞得面目全非,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俺家老父的一畝三分地都無法避免,我感到深深的不安以及無奈,如此日復一日的始曉到終昏的搜索行動折騰了近兩週,大家繃緊神經上緊發條,雖說責任區內就是俺不久從軍前的家鄉故土,地上的地形地物再也熟悉不過,足以讓長官們放心,但也因此而造成無形的壓力與日俱增,斯時防衛部破案獎金也隨日俱增,先是發布軍民發現者個位數的萬,遞加到三、四十萬的獎勵金,認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焉。 (五)D日 凌晨急促的哨音突然在坑道內響起,劃破午夜的寧靜,李排長宏亮的喊叫聲隨即而來:緊急集合!全副武裝、子彈滿裝、戴鋼盔不戴頭盔(按:後者指登戰車之著裝)、不帶水壺、兩分鐘後在連集合場集結完畢! 由於連日來的緊張狀態,大夥多少心理有些準備,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所以也就順順當當著裝緊急集合完畢。這個禮拜適俺值星,速將部隊整理好交給20歲的年輕李排長,大家仔細傾聽這位體格魁梧卻被大夥取個綽號叫「口多沫」(按:日本語,小鬼之意)的訓話:注意!剛剛緊急集合,各位動作迅速確實,足見我們「班長王」近來嚴格要求收到效果,我們絕對不能忘記最近演習尚未結束,須知演習視同作戰,馬虎不得。由於不久前,咱們裝甲兵的老前輩X副師長(按:此時師長公假在台,由其代理師長)視察憲兵連手榴彈實彈投擲時,發覺他們有些弟兄因緊張手腳發抖,險象環生安全堪虞,所以現在賦予本排重要任務,副座認為既然演習視同作戰,那麼作戰時我連就是師的先頭,臨陣當先,義不容辭!至於任務分配編組等到了金城再宣佈,現在全排依序上車,準備出發! 3/4T的中型吉普,在霧色蒼茫中,迅速將俺們載到金城東門街頭的許東興機踏車行前卸載,此時已有民眾圍觀,店內燈火通明。副師長以及師主任、參謀長等已然在場坐鎮,這位官拜少將的副師長可是我連的熟客,需知我師可是從大陸撤退來台的老廣師,老廣嗜食狗肉人盡皆知,每當我排殺狗宴總少不了邀請這位座上賓,與俺們的關係可以說是如兄如弟如父如子,「作之師作之親」是也。所以當下一見到咱們這些老面孔可是格外親切底,馬上笑臉相迎,隨即給俺排長作出指示:請李排馬上挑出三位靈敏矯捷的弟兄出列執行任務!我們馬上前置作業。 這下子咱們的年輕排長立即展現他的領導統御才能:除了他本人為當然帶頭外,另指派我、還有「海龍阿賢」共三人。 陳沛賢,彰化人,一特兵,六十二年全島成功隊解編時歸建我連,體格壯碩,綽號「海龍阿賢」,排長挑選他,足見其平素在長官中的份量實不容小覷。有這搭檔,這下子俺心裡踏實了,立即將值星帶交予鄭班長代理,夥同聽取簡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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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順宏的玉成布莊除了營售喪禮中的服制之外,又兼營輓聯以及絲被、毛毯等物品,這些都是順應時尚的輓禮物品,凡有喪事,喪家在報紙上刊登訃聞後,許多親朋好友就會直接打電話到店裡來,訂做輓儀等相關物品,這時商家就遵其所訂物品及喪家名諱,再按報紙上刊登訃聞的地址直送或寄送到喪宅,事後訂製者會自己前來結帳。這樣可節省許多人的時間,商家也受惠,尤其是順宏讀過幾年書,一手楷體毛筆字寫起來也能得心應手,所以生意不錯。 「水清兄和水清嫂可真是老康健啊,走起路來步子還是那麼快,住在金門就是這個好處,沒事時可以到處走走,不像住台灣,像是被關在籠子裡一樣,出門就是車子,時間久了,腳都被關軟了。還是金門好」 「是啊!」水清嫂接著說:「親家母好不容易才回來這一趟,可得要多住些時間啊。」 「我當然要住一段時間才到台灣去,而且今後我還要時常回金門來。這趟從台灣坐船回來,順宏和我坐的是『太武輪』,比以前所坐的登陸艦艇舒適多了,不像當年八二三砲戰時我們坐的那種船,載人如載豬仔一樣,一籠一籠,一堆一堆,讓我怕得二十年都不敢回來。」這一趟從高雄回到金門,在女婿的悉心照顧下,讓淑女非常愉快,所以每逢有親人來看她,她都很高興的說: 「最起碼有個吊鋪位置,人躺在上面,盡管會暈船,就讓他在吊鋪上左晃右晃,不必像以前在登陸艇上面連躺也沒有地方可躺,東一撮西一撮的人如同穢物一樣。」 回金門來的第二天,安慈就從西園打電話過來,說要叫一輛計程車來載三姆回西園去住幾天,可是淑女拒絕了,她說:「安慈啊,三姆離開金門二十多年才回來,這一趟回來不住滿一年半載我是不會那麼快回台灣的,告訴你媽媽說,三姆在這裡住久了就會回西園住,住到你媽媽認為夠了我才會離開,所以不要急,我回西園就住你家,天天和她在一起聊天,我會住到她不耐煩為止。」 女兒和女婿白天幾乎都待在家裡照顧綢布莊的生意,買布的人不多,但電話卻不曾斷過,只要哪裡有紅白事,就有電話打來,言明某某人要做什麼輓儀,送到哪裡的喪家,偶而就會有人送來輓儀的帳款,這些都需要有人時時刻刻在店裡接電話處理事情。 除了店裡的生意,女兒女婿在菜市場還有一個賣菜的攤子,新市菜市場是民國四十幾年因應駐軍之需而形成的市場,主要是為附近太武山的駐軍而設,尤其自從八二三砲戰之後,駐軍從西北角的金沙鎮一帶慢慢轉移,駐到太武山麓和金湖鎮附近,而許多原本住在東北角和西北角的百姓,也因為住家被毀或受砲擊威脅而遷住到新市來謀生,這樣更加速了新市菜市場的榮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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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且留住──金門
*我願意為他們留下成長的影像 一個人內在如果很少有美麗快樂的畫面,就很難有足夠的內在能量去克服生命的種種考驗。所以每次我都將他們出外的活動錄製起來,當我回返馬來西亞時,再將這些美好的影片放上臉書,希望他們不時的還可以通過影片回憶,這樣的連絡方式增加我們師生彼此的信任和瞭解。 有時在適當的時候真情告白一下,對學生是有鼓勵性效果的,我會分享我過去如何克服自己的缺點和惡習的過程給他們精神的支援。 青少年是很講義氣的,他們開始會為我著想。想要有表現給我看,有做錯事時馬上道歉承認,雖然長期累積下來的惡習不是即刻見效,至少有看到他們有在努力,心中就感到安慰了。 *家長竟然成為我和孩子搏鬥的線民 一位老師曾問我,看到學生和我相處不久,好像很在乎我所交代的工作,並且很擔心讓我知道他們的過失。回想起來,可能是我去了他們家訪問後獲來的效果吧! 除了已經離異的母親之外,很幸運的,所有的母親都非常積極配合,至於幾位父子關係本來就有衝突的父親,我的介入最初都顯得有些不自在,但畢竟還是憨厚的鄉下人,對我還是客客氣氣的,會邀請我到他們家中做客吃飯或小酌一杯。 在這個家家有高粱酒的家鄉中,邊喝酒邊談家庭教育和孩子的未來是別有一番樂趣的。每次家訪,我都儘量找出學生的優點,在他的父親面前特獎一番,讓他們父子都很有尊嚴,雖然有時要找他們的優點是很傷我的腦筋! 這時就會有一雙很感激的眼睛張望著我,我就望著感激的眼神,在他父親面前要他改掉某缺點等等等。學生就會一直說,好好好。家長就會覺得他的孩子會聽老師的話,就會一直說,老師拜托拜托! 如果是阿公阿嬤就會一直說,謝謝哦!謝謝老師疼愛我家乖孫。天底下的阿公阿嬤都是疼愛孫子的,但有一家的孫子真的有點被寵壞了!有時還會欺負父母! 不管如何,經過和學生家長「管教權的交接儀式」後,從此以後,事情就好辦了,家長成了我的線人,孩子在家有些甚麼風吹草動的芝麻小事,只要家長覺得嚴重或過度擔心,都會來電通報,那時我們就可以順便開導他的父母,把他們家的大事化小事,小事儘量化無事。這就是家庭輔導工作的要點,家長和學生都信任你,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了! 至於學生呢?內心也會起了一些變化,為了不讓會欣賞他理解他的老師,用失望和挫折的眼神望回他,他會儘量改正自己的行為舉止。 *其實他們都很想掙脫自己變大人 親子關係的重整是我列入最當務之急的工作!因為僅靠校方在學校對學生的輔導,孩子回家後父母還是無法配合,依舊一開口都用責罵情緒化的語氣和孩子比高調,就會加劇親子關係的破裂。 試想,當孩子連家都不想回的時候,心靈上失去了一個可以靠岸的碼頭,就會成為了一位有父母的孤兒。 失去了家庭溫暖的遊子內在的焦慮和孤獨感會加深,於是經常和有同樣困境的同學聚在一起尋求心理的支持和溫暖,稱兄道弟的緊密關係和彼此認同,可以讓他們暫時減少內心的壓力。 此外,急於長大擺脫大人的管制成了他們首選目標,因此他們會想提早去工作也是想追求經濟獨立,擺脫向父母要錢時的束縛吧! 喝酒抽煙則是想快速成為成人的內心反射!一位半社會化不單純的學生,在一個單純的學校環境就會經常惹起一些不單純的麻煩,所以,學校的老師在教授學生課業及繁雜的校務工作之餘,面對這些來自家庭較複雜及學業挫折的學生,是很大的挑戰! 更嚴重的是,學生在學校無成就感,從小因好奇學成人抽煙或為了表示自己很屌,最終被煙癮控制了,每天在學校偷抽煙,讓自己活在躲躲藏藏畏縮自己的生命裡 ,這都深深影響他們建立自我正面能量的主因! *回來金門的腳步,從慢活到快活 細觀他們的內心變化,偶爾他們良心之光閃過內心的時候自己也會很懊惱、無助和流淚,因此激發這些學生內在的良心之光,讓他們自己啟動正面能量,靠自己改正自己行為的工作,是我在金門陪伴他們時,在心理和精神上儘量給予的支持。 原本來金門是來慢活的,帶了他們之後,我的生活步調變成了快活,但是無論如何,當發覺學生明白老師的用心的時候,有些他們的言談和表現還是讓人很揪心的事! 一位學生一天和喝醉酒的家長起言語衝突,他氣沖沖說:我爸說你老師就只會帶我們去玩!都沒有教我們東西。那你覺得我有教你們東西嗎?我也很好奇想知道他的看法,學生說:有呀!你有教我東西,可是就是說不上來! 成人都說不上來我教的東西,小孩又如何說出來呢?為了讓他減少和父親的衝突,我要他改變自己對父親的看法!我說:你知道你父親肝臟有問題,身體多病,但還是努力去工地從事勞力的工作賺錢養家,你身為他的孩子,如果不能理解他,你覺得他會憂鬱、孤獨和挫折嗎?你覺得你的父親憂鬱挫折的時候,他有足夠的能力解除他的內在煩惱嗎?所以你無論如何要接納你父親,不要隨他的情緒起舞,你的父親是看你的表現來接納我的。他不接納我,我就沒有機會開導他呀!所以你要幫自己幫老師也幫你父親呀! *如果老師和爸爸打架,孩子要站在哪一邊? 家長心理上對我有所防衛,這是來自於一個身為人父對孩子家教挫折而想維護自尊的防禦心理,唯一能夠打破他這種防衛性就以敬重和真誠的心去啟開他的戒心!而且平日夫妻關係的衝突,他也很擔心孩子會透露給我聽,所以對我有一點小意見是可以理解的。我當然也會很心疼,孩子每次我要家訪時就會緊張萬分,深怕父親喝醉酒會得罪我,所以都要打電話回家再三確定他父親沒喝酒,才能去家訪。 另一位學生的情況比較誇張,一連三天不敢回家,說是怕被打,後來沒辦法了,他父親經由其他學生給他最後的通報,如果再不回家會打慘他! 凌晨一點我和他的班導師護送他回家,半途中,他還很驚恐的和幫他的同學討論說:萬一父親和他打起來,以老師七星螳螂拳和泰拳的功力,至少可以制伏他的父親吧?對方竟還回應說:老師應該是可以打贏的! 說得好像我成了他們的打手似的,也把他的父親形容得好像真的會無理起鬧的醉漢!讓我也精神為之一振,內心緊張了起來! 很難想像家長和老師打成一團的場面,一定會很難堪!但最終還是安全的把他送到家中,他父親還真的語帶警告說:不要以為帶老師回來我就不會打你。真是令人提心吊膽的一夜! *高粱飄香情況下的家庭教育 就是想不通,同樣是喝酒,就有不同的狀況。 一位學生有天很高興的對我說,老師我今天可以晚一點回去,因為我父親今晚有喝酒。我疑惑的說:那你要早點回去,我擔心他和父親起衝突。他說不會,我父親只要喝了酒,就會變得很溫和,對我很好!哦!我還真為他高興呢!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其中一位父親喝了酒更可愛,平時沈默寡言的就突然會和我談論很多話題,還會勸他老婆好好和孩子相處,不要太生氣!變得很幽默。 家訪就是這樣樂趣多,我也漸漸明白了,是個人酒品的問題,可和我們故鄉的金門高粱酒無關! 無論如何,在這個熱情的小鄉村,讓我的晚餐經常都有著落,熱心的家長會常叫我去他們家吃晚餐,所以東家吃完吃西家,學生都會調侃說我到他們家白吃白喝,我可是很不客氣的告訴他們說,現在你的父母是我的好朋友,既然你們是我好朋友的兒子 ,那你們小心哦,我是管定了! 以往,家長一聽到學校來的電話便神經繃緊如臨大敵,孩子回來自然還會再嘮叨詢問,孩子又怪學校老師,搞得師生和親子關係緊張,就是這樣的惡性循環關係,讓大家都活在不愉快的生活品質中。 這群善良的同鄉,在幸福島上應該是可以活得更幸福的。 *說孩子是馬就是馬!說孩子是龍就是龍 了解到有些父母為了生活三餐忙著工作 ,沒有足夠的資源來理解孩子的內心世界 ,親子關係原本是最深愛的變成了最傷害,和家長互動多了,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無奈,金門是個小地方,左鄰右舍都是自己家族的人,在這個封閉型態的小鄉,孩子出了一些甚麼問題大家都會知道,父母的壓力和挫折,孩子也不是沒有感覺到,對他們父母都有很深的內疚,但這種彼此間說不出的傷感和理解,每每都被雙方的情緒衝動所淹沒!也曾發生學生和家長彼此指責對方的場面,自己就成了協調員、和平使者。 建議大家不要一直釘著孩子的缺點,找找他們的優點 ,孩子就自然表現給你看,因為你看到他,他就在乎你,你有理,他雖然無知生了你的氣,氣消之後,最後還會好好回報你! 如果一味責備他過去所犯的錯,不僅沒有任何幫忙,反而在強化他的負面價值,他會覺得我有改沒改你們都認我沒改,我的努力都是白費,挫折感會加深,因而就陷入更深的負面能量去。 *其實他們都很善良,不願意看到媽媽流淚 在平日生活中給予孩子適當的鼓勵,他們可是會永遠的記在心中!有次載他們去海邊,在車內聽到一位學生在說寧願他媽媽罵他的時候打他,這樣他還不會太痛苦。 如果是媽媽一邊罵一邊哭的情況,他的眼淚就會情不自禁流下來,其他的學生聽他一說馬上群起回應說他們也是如此。寧願被母親打罵,也不願看到母親無助的淚珠,然後大家不約而同的問我為甚麼會這樣? 我說,因為母子心連心,寧願讓母親打你們 ,不捨得她流淚,表示你們還有良心,可教也?我留意到他們彷彿找到知心朋友,都露出對我分析能力的欽佩神情! *家鄉教學洗禮的另一波 我的這趟家鄉之旅還沒有劃下句點,因為成長需要時間,所以我還會有耐心的在等待,等待…。所謂教學相長,我個人在金門的日子收穫非常多,如果說前面這一班國中生是來磨練我心理層面的功課,那麼,後期接觸的另一班高中健美隊的學生,是來訓練我身體健康的機遇。在這兩班的學生身上,我看到了同樣的特質,看到了金門人一顆堅韌不拔,刻苦耐勞的精神和生命力,一個家鄉如果失去了魂魄失去了精神,遊子回來的時候,將如過客一樣,不帶走一片雲彩,沒留下一片情感,有如失去了碼頭的帆船,沒有了依靠,心靈失去了源頭,再多的豐功偉業也有遺憾! 金門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現在的金門,我還有機會參與,至於金門的未來,將交由下一代參與,因此,關注這一代是所有愛護家鄉者的義務和責任… 很幸運的,家鄉有一群默默在教育奉獻自己生命的教育工作者,有機會和他們交流,從他們的精神中燃燒了我內在的志氣!因此我的金門夢正要開始,我深信另一場家鄉的盛宴在等待我細細的品嚐,因為這是一個有味道的故鄉!有魂魄的故鄉! 我也終於明白了,這是父親在天安之靈送給我最後的禮物-----金門夢。 李振龍簡介 馬來西亞華僑,金門古寧人 金寧中小學志工輔導老師 美國西華心靈術中文組專業講師(三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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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大隊紀實館側寫
聖經126:5的詩篇 揮淚播種者 必將歡呼收穫 在一年的秋後 而我們以一種匍匐 最虔敬的姿勢及靜冷的心 還有穩定的手 書寫在一個小島上 另一個收割的故事 一百五十四處埋在土地裡 九萬五千八百零六枚的雷彈 一一起出 起出恐懼的根 挖出危險死亡的苗 然後銷毀 爆炸的雷聲像是歡呼 歡呼新生與和平的到來 上昇的黑灰煙火燦爛 燦爛的宣告一方淨土的誕生 在七年後的春季 註: 分布在金門三百零六萬多平方公尺雷區中的九萬五千多枚地雷,已清除完畢;金防部於2014年3月31日正式啟用排雷大隊紀實館,藉此保存戰地文化,陳展一段歷經七年「零危安」的排雷史;茲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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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尤其那次難民似的大逃亡,大登陸艇上的那一天一夜,教人一生難忘,還沒上船,就開始暈船了,不同的是今天搭船的人數並不多,太武輪也不像當年所搭乘的大登陸艇,設備好了,航行時間縮短,加上有女婿在旁照顧,這一趟返鄉的航程,使淑女忘卻了當年那段痛苦的回憶。 十四、近鄉情 計程車進了新市復興路,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在街上穿梭的影子,就一幕幕出現在淑女的眼簾,她戴著一付金框的老花眼鏡,白皙瘦削的臉在她嬌小的軀架上,讓人一眼就看出年輕時必定是一個小美人胚子。 計程車在玉成綢布莊門口停了下來,一腳才剛踏出車門,女兒秀玉就已經站在車邊了,「娘!您慢慢來。」母女兩人一見面,四隻手就緊緊的纏在一起了,淑女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站在面前的女兒,自從結婚後回到金門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間女兒曾到過台北三次,當然都住在娘家,母女二人尚不至於到認不出來的地步,只是今天見到的女兒,似乎比上次見到時更年輕了些,或許是近年來孩子都大了,操煩少了,也或許是近幾年金門的生活較以往更安定富裕了,這些原因使得女兒的身體顯得更豐潤許多。 此時的女兒,正是當年離開金門遷往台灣時自己的年齡,只是女兒比當年的自己看起來年輕多了,也豐腴多了。 「淑女啊,你可是二十年後第一次回金門來啊。」才剛在女婿的店裡坐下來,親家母的聲音就到了,親家和親家母經營的布店就隔著一條街,其實說他們經營布店是有點勉強,店門天天都開著,可一年半載都難得見到有客人上一次門。女婿開的同樣是綢布莊,雖然近些年來成衣市場佔去了布莊的一大半生意,但女婿把經營布莊的重點也從原本布匹的銷售轉向兼營各項喪葬用品店,因為金門沒有葬儀社,一般殯葬之事又常循古禮置辦,古禮中的許多繁文縟節,必須依靠半專業的鄉紳幫助,喪禮才得以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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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且留住──金門
*可惡的小鬼想拆穿我的魔術! 至於這些孩子呢?自卑感很重、防禦性很強,有兩位初步判斷患有少年躁憂症的情況,情緒不穩,容易暴衝,不甚瞭解這方面的老師,在和他們互動中,如果不慎碰觸到他們內心的痛,他們就會以整老師為樂,挑戰老師的耐力。 除了我在課堂上教他們變魔術時,他們顯得特別專注之外,我所講道理和告誡他們如何防範自己行為的教導,他們好像都有聽沒有懂,彼此交頭接耳, 暢談甚歡,而我感覺就像在對空氣對話。 記得第一堂魔術破冰課,我開宗明義的對他們說:老師教你們魔術,你要記得,魔有魔法,不可隨便洩露秘訣!就像家有家法,校有校規,國有國法一樣。 還沒講下半句 ,我就聽到台下有人說 ,屁啦!然後就是一陣嬉笑聲,我繼續說:如果你們犯了家法或校規 ,家人和學校老師都會給你們機會一再接納你,但是如果你們在校外犯了國法,那就交由國家法律來管理,到時老師和家長也無法幫你們了哦! 顯然他們在聽道理的時候,都像患了老人失憶症式的通通都忘了。只有在表演魔術的時候才看到他們有點像學生的模樣,神情專注很認真的盯著看,學習態度好像還不錯。 後來才發覺他們的專注,是為了破除我魔術的破綻,然後群起而哄,譏笑我笨拙的魔術手法,展示他們的厲害,想打擊我的信心!還嚷著騙子騙子,真是可惡! *種田吧!我讓你氣力放盡 為了深入觀察他們的各種生活習性和心性,所以前階段我沒有嚴格管制他們的陋習,如抽煙,因此他們認為我是一位好好先生阿呆老師。 也許他們想學魔術或是在憂鬱無助的時候,難得來了一位在他們放學後,可以譏笑解憂施放壓力的人。 所以他們放學後還是會依約準時到我朋友的有機菜園當志工。 往後,他們和我一起除草, 挖土, 種植,陪我一起製作環保酵素,推展淨化金門土地空氣和水源的工作。爾後,我受邀演講的時候,都乖乖的坐在觀眾席的後排撐場面,一個小時半的演講時間我規定他們要從頭聽到完,否則露營或海邊遊玩即刻取消,軟硬兼施,總算有了一點成果。 過程中,亦師亦友亦父的關係,情理法交錯矯正的生活教導,在和學生磨合及家長的交鋒中,必須兼顧他們的自尊和敬重,所以心理上難免會有重大的情緒起伏變化,就將之當作檢驗自己專業能力的考場吧! 無論如何在這些課外活動的互動中,我觀察到了他們的某些長處和刻苦耐勞的特質,所以還是認為孺子可教。 記得剛開始帶他們到農場的活動,原定每星期二次,主要是為了讓他們在大自然的勞作中,紓解一些他們過多的精力。 沒想到連續五天,四點多放學後,他們都跑到農場來 ,我阻止他們每天來,其中一位還理直氣壯很嘴炮的說:學校老師說,今日事今日畢,做事不可半途而廢。 結果他們竟在大夥兒比賽的挖掘下,流著大汗和喘呼呼的氣息生中,在堅硬無比的土層上挖了六十個如水桶般大的土坑,解決了農場要種植新苗的問題。 這是他們給了我第一次的感動。 *小不好!有種來跟鬼聊天 因為他們認真看待我所交代的事件,顯然是在頑抗的表面上,內在接受了我心靈的邀約 !我常強調師生心連心其利可斷金!一定要讓他們平安渡過少年風暴期,我內心的信念始終沒有改變。 一個周未,他們在果園結束了工作後說不想回家,提出要在果園露營的要求,我說這種臨時起意的事,不可以! 如果你不讓我們露營,我們也是會跑去網咖,真的很無聊唉! 我想想也對,於是要他們打電話給家長,顯然所有家長很配合答應了。 露營那晚,大家體驗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探幽震撼教育。 凌晨時分,七位小大人亳無忌諱的在我面前猛抽煙,隨意將煙頭丟得滿地都是,這種沒有分寸的態度激怒了我!但我抑制了下來。 我知道附近有一個很大的墓地,心裡有了一個打算,於是問他們想聽鬼故事嗎? 大家都興奮說好呀! 於是腦海內亂編一些曾經聽過的鬼故事給他們聽,講著講著,我發覺到有幾位學生身體慢慢的靠攏,二位還縮到我身邊來,最終逐漸的形成一個小圓圈圍繞著,正當他們聚精會神在聽的時候,我就學他們常講的口頭襌突然大喊一聲:《從三小》! 突如其來的舉動,把他們驚嚇得從坐席上彈跳起來,有些滾落在地上驚惶失措,氣得嗆我說 !老師你幹嘛呀! *我們在深夜的墓地交心 漸漸學會了和他們嘴炮之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於是詳細瞭解有關他們前陣子打架的事,一個個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告訴我,還很擔心的問我對方不和解,控上法院了怎麼辦? 我問他們為了這件事,要讓父母陪他們進出警局和法院,內心有何感想?他們都低頭說很難過很懊惱和後悔。 感覺大家都很有誠意,我說好吧!回學校後每個人先寫一份悔過書,唯有誠心表示懺悔,才有機會改過自新。在和他們嘴炮時開玩笑的說道:「你們原來都是膽小鬼,打架還要揪人去,有本事就一對一呀!在海外,我們金門人是很猛的,是一對七,從沒有聽說是七打一的!都是一群膽小鬼! 他們臉色一變,彼此互瞪,不知所措,其中一位受不住被嘲諷有點變臉說:老師你嗆我們哦!我說,真的,你們是膽小鬼,他們都無言,覺得剛才和他們稱兄道弟的老師出賣了他們的情誼。 那就證明給我看吧!我帶他們去農場附近一個很大的墳墓,大家驚嚇起來,不敢靠近!大家都是很有膽量的人,今晚就在這兒開個會吧!真假?笑唉哦? 老師別開玩笑啦! 小孩畢竟還是小孩,無助的神情夾雜著害怕的心裡,都乖乖的排成一排坐在墓前,更不敢看墓碑上主人翁的照片。我說今晚要討論的主題是:孤獨。 躺在裡邊的主人翁過去如果做了很多對人有益和善的事,於是累積了很多功德,所以生命一結束的時候,就馬上隨著善業投胎成為天人,或投胎到更好的生命層次去;如果沒有,或是還有很多執著,靈魂就會一直在這兒等著每年一次的清明節時,親人的探訪,這是很孤獨的。 現在大家談談你們有沒孤獨?孤獨的時候如何面對?一定要讓我滿意哦!要不然的話我們就一直待在這兒到早上! 夜深人靜的時候,講的話總是最真實的。那夜,我聽到了一群可憐的小朋友的心聲。他們有些在承擔家中大人負面情緒的痛苦,有些因對自己沒信心而自卑,有則認為家長對他有偏心,還有很多種種父母關係惡化,讓他們這個年齡層無法理解和擔當得起的情緒困擾,父子關係冷淡衝突等。 *其實懵懂的他們都很脆弱 生在比一般人複雜,親子關係多衝突的家中,累積在心中的情緒很容易在學校暴發出來,所以很容易一再的犯錯,想改正過來但自身力量不足,沒有資源、意志力相對薄弱。 我問他們內心多久沒有喜悅或快樂的事,憂鬱和悲傷的感覺有多久了,有說半年有說二年,有說從小就一直有悲傷的感覺。 我問他們父母親有沒有帶他們去美麗的金門海邊遊玩?大家都說從來沒有,也不被允許去海邊,還說怕被水鬼帶走!我說如果他們制約自己的行為,有心戒煙,我會常帶他們去海邊遊玩,希望大自然可以洗滌掉這些孩子的創傷心靈。 因為一個內心很少喜悅感的人是無法有足夠的力量去抗禦外在不良習性的誘惑的,內在感覺憤憤不平及憤世嫉俗的情緒,很容易為了一點小事就和人發生爭執,所以在學校常常惹得自己一身煩惱。 結束了那晚他們的真情告白後,對於後來他們和我的一些小衝突,我有更大的瞭解,同情和容忍。 *這群孩子有時候是不由自主的 有機會接觸他們家長時,我都會盡可能透露這些小孩內心的無奈,困擾,擔心和內疚,一一的告訴他們父母,並希望父母配合校方的輔導,如果老師有在處理他們的過失時,就請他們在家不要一直唸或罵他們,給他們有安靜的空間可以舒緩。 這些孩子才國中,但是他們在寒暑假時都會去找工作,或在餐廳或在工地,所以比一般同年齡的小孩提早社會化,單純的學校生涯和不善於從文字中獲取知識的他們,是要比其他人花點心思去引導他們的。 後來他們還寫下了悔過書,錄影宣示戒煙戒酒,不飆車。 從那晚起所有的學生就不曾在我面前抽煙了,我覺得心性先讓他們有改變,先正其心,習性後再改,畢竟家中的大環境有時並沒有提供良好的條件給他們改正過來。 因為其中一位向我說,老師我都有試過好幾次戒煙,但每次都很難!因為我阿嬤抽煙,阿公也抽煙,媽媽抽煙,爸爸也抽煙,弟弟也抽煙,我真的沒辦法呀! 我被問得無言了!雖然不是每件困難都能幫他們解決,但給他們增加內心快樂能量的增加,是我即刻可以施行的。(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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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對話
◎ 今年過年前的寒假,家豪同學並未早早回家,我於下班時間碰上了他,問起:「同學都放寒假回家了,你怎麼還沒回家?」家豪笑著回答我:「要等打工告一段落。」頓時,我才想起他四年級下學期時開始打工了。 國中時候,同學打電話找我一起去打工,我想都沒想過要打工,於是婉拒了同學的邀約。高中時,隻身住在外頭,才驚覺吃飯要錢,買日用品要錢,於是開始寫稿子賺稿費,也開始當小朋友的繪畫老師,但,不算什麼真正的收入,仍是以打工性質來算。 出社會後,因為承擔家計,所以讀書都以半工半讀來完成,因為吃過經濟壓力的苦,因此對家豪這位室友便印象深刻了。我不問家豪的家中狀況,但當同學們都不用打工,而他卻利用學分少的四年級下學期出去打工,我想,家豪會是個辛勤的孩子。 今日,又到了連續假期,同學們回臺灣的回臺灣,家豪又留了下來,我這次沒忘記,他要打工。 出門在外,便是依賴著友情而生活,空蕩蕩的房子,就我們二、三人留著,可是當我們碰面時,家豪還是笑臉迎人,他沒有半點的不悅,沒有半點的無奈,我雖然沒忘他得打工,不過我仍是話家常般地笑問:「沒有回家呀?」家豪總是一如以往,笑著回應我一句「嗯!」家豪有著快樂的笑臉,無論我何時見到他,他總是很有禮貌地與我打招呼,我想,這孩子真的很可取。 以前,聽同學在講租屋經驗時,屋主第一句話總會先問:「你是金大的嗎?」我不懂同學話中的意思,詢問才知道,原來許多房東不愛將房子租給金大的學生,因為,經驗告訴他們,金大的學生很吵。 每當同事問我有哪些室友時,她們一聽有大學生,臉上馬上變了表情,像是在問著,我怎麼會跟大學生一起住?其實,對於同事的驚訝表情,我一點也不吃驚,因為我懂她們背後的話──大學生很吵。 我仔細思考,大學生真的很吵嗎?就我住這兒換過幾批的大學生情況而言,其實不全然。家豪住進來已經兩年了,我還從未自他房門聽過有突然的爆笑聲傳出,有音樂開得整層樓都聽得見,有三更半夜還不睡仍玩電玩……等的情況,我想,家豪是個身兼半個社會人的學生,所以,他很清楚該如何為自己安排時間,如何為自己將來做打算,而非漫無天日的看影片、聊天、玩樂。 我的室友很多,可我認為跟這群學生相處融洽,我想,大學生不一定吵,重要的是,這孩子的家教好不好,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我這個住此多年的老大姐,不用多少時間,我便知曉。 既定印象會矇蔽了我們看人、看事情、看世界的雙眼,也許,當我們有此自覺時,便會發現他人所未能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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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不一樣囉!那邊還算是變得比較少的,這二十年台灣的變化太大了,尤其是十項建設之後,整個台灣像脫胎換骨一樣,一定會讓你們認不出來的。」出了高雄,跨過一座座又長又直的大橋,轉入鄉間小路,一路上跟從台北南下高雄一路上看到的一樣,不再是稻田片片,綠色的田野變成灰白色的建築,還有灰濛濛的天空,一路上老司機充當導遊般的,為他們一一介紹沿路看到的新建築:「大高雄地區這些年變化最大的是有鍊油廠、鍊鋼廠、造船廠,這些對南台灣的發展影響最大。」 到了崁頂,鄉公所原本那棟舊的平房,已改建成三樓鋼筋水泥建築,附近早已看不到整片的農田,而是一棟棟樓房和小街道。「認不出來了,那裡還能看到當年的木造平房啊?」岳母對女婿說:「如果不是司機載我們到這裡,你敢說這就是當年我們所住的崁頂鄉公所嗎?」 「姆啊!過幾天您就知道,只有二十年前您看到的金門,和現在您將看到的,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是嗎?」 才剛走進碼頭,那一股熟悉的油味就迎臉撲鼻而來,對於曾經有過往來於高雄和金門之間的人來說,這種痛苦的經驗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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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與我》心且留住─金門
一個家鄉如果失去了魂魄失去了精神,遊子回來的時候,將如過客一樣,不帶走一片雲彩,沒留 下一片情感,有如失去了碼頭的帆船,沒有了依靠,心靈失去了源頭,再多的豐功偉業也有遺憾! 金門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現在的金門,我還有機會參與,至於金門的未來,將交由下一代參與。 因此,關注這一代是所有愛護家鄉者的義務和責任……… 【楔子】 一位海外華僑的第二代返鄉尋根,因緣際會與金寧中小學國中部的一些「好漢學生」相逢相遇,他 憑著心理輔導的專業知能與超強的愛心耐心,與這群純真憨厚茫然逞勇的心靈「交陪」,就在短短 的兩三年時間,讓孩子的心智行為有了些微改變,實在叫人感動。 在李老師與學生們火花交會的過程,我們讀到了幸福島上部分青少年的心情與真情,我們也讀到了 幸福島上部分家長的悲情與苦情,這是一篇叛逆期青少年的輔導實錄,值得目前在教育現場的同仁 參考。 承蒙李老師不棄,讓我先睹為快,我讀過之後,僅在文間下些小標,方便閱讀區隔段落文脈,李老 師妙筆生花,行文流暢,蘊含情義,傳神生動,在在令人折服。---許維民 *故鄉對我的呼喚 金門─我父親的故鄉,我祖先的故鄉, 因為從小就在海外出生,所以這個故鄉對我來說是很陌 生及遙遠的……。 也許是祖先神靈的邀約,我就這樣愛上了金門,陷入對這塊島嶼的掛念,從陌生的初訪,到親情的 聯繫,進一步對這片土地的關懷和人文的喜愛,讓我覺得未來,也許將自己所學投資於金門也是一 項不錯的選擇! 在祖先曾經生活過的的島嶼,參與一項為學生生活輔導的計劃,讓我對金門的人文歷史有深入的瞭 解,漸漸的金門成了我心靈的故鄉。 來來去去,回到僑居地,每每想起在這兒發生的種種境遇,心中便會有所掛念, 是一種交織著幸 福感的牽掛。 隨著被輔導學生從國中升學到高中及高職後,這項輔導計劃也暫時告一段落,但,在這兒親身實戰 教育少年的經驗,部分成了我在海外教學的寶貴資料,對於這份家鄉給我的寶貴禮物,我是心懷感 恩的,因為無論是學校校長、老師及家長,都非常的配合,讓我深受感動!因為掛念,因為有情, 所以就這樣心且留住金門了……。 *聽說他們改變了,我很安慰 這次回返家鄉,看到我的學生個個半工半讀,刻苦勤勞,他們的老闆在我的面前大大的誇獎了一 番,讓我非常欣慰。 確保學生內心已經種下了一顆正向的種子,我相信未來他們將會隨著內在正向能量的引導,長大後 成為社會的棟樑。 至於我個人的收穫呢?初期雖然面對種種的磨合,心境的轉變起伏很大,喜怒哀樂驚恐悲,可謂百 感交集,但無論如何,自己個人心靈成長的收穫是極為豐富的,所以遊子回來金門,除了享受家鄉 的田園風光和優哉的慢活步調之外,有機會投入家鄉的服務工作,才會發覺自己和家鄉有了聯繫, 和祖先有了連結,心靈就會獲得安頓。 *我進入寧中小校園的緣分 民國一百年,正當我快結束在金門home stay 一百天的旅程時,一位曾經上過我課程的媽媽問我 說,我教授的實用心理學方法, 是否可以幫助一些讓父母親和老師頭痛的小孩。 以個人從事多年成人教育的經驗,我很自然的回應說,當然可以呀! 她問我可不可以在回馬來西亞之前,幫忙輔導幾位家鄉的小孩。 我義不容辭的點頭答應, 父親生前曾向我說 ,有機會要將自己所學為家鄉服務 ,才不會辜負他 送我回台灣求學的用心! 父親就像所有海外的金門人一樣 ,太愛金門了, 十九歲離開金門, 六十多歲才回返家鄉探親, 只要一提到金門,他的眼神就充滿思念和愛的光輝。 而我呢?初來金門也許就像觀光客一樣,看完所有風景,可能,帶回了一些金門高粱和貢糖,和親 人道再見,也不知何時再相見! 所幸我有一位從小就住在金門的姐姐,先是情緣牽住了我的心,然後才有後來的鄉思,但在金門這 兒,畢竟沒有我成長的記憶,所以給自己一個機會,long stay 金門一百天 ,想多認識父親在南 洋時常常向我提起的這塊島嶼。 所以有了以下的奇遇,是父親在天之靈,冥冥之中給我的安排,給我的考驗吧! 話說回來,那位熱心的家長第二天邀約我見了學校的校長,當我走進校門時,校門外的看板上有兩 句勉勵學生的句字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沒有眼界就沒有境界,沒有實力就沒有魅力】 【啟發學生多元的知能發展,培養學生闊寬的視野器識】 覺得這所學校的理念很貼切我的心。 和校長及數位輔導老師交流後,由於大家對家鄉子弟的關懷一拍即合,於是校方決定嘗試加入一項 由我負責的校外生活輔導項目,共同關懷幾位生活比較零亂和情緒容易暴衝的學生。 經過一番初步瞭解,我認為在輔導這些孩子的同時,必須將家長的輔導也列入,唯有雙管齊下,改 善親子的關係,才會有事半功倍之效。 於是一項美麗及驚心動魄的甜蜜負擔就開始了……。 *這群璞玉一般的孩子 在海外從事成人教育課程,我的學生都是來自各行各業,是為了紓解壓力及開發個人潛能的人士 ,偶爾為在籍學生開的訓練課目,也是只有二天就結束的時程。學生,對我有禮貌,認真學習 , 唯恐在二天的課程中漏了些甚麼重要的資訊, 因為他們的家長必須繳付二天共一萬六千元台幣昂 貴的學費。 但在金門帶的這幾位「特異功能」的小夥子情況是完全的相反,他們,簡要的說:散慢、不認真、 沒禮貌、言語粗暴,為了掩飾抽煙,謊話連篇,目無尊長,欺負同學,氣炸家長,還有:喝酒、偷 飆車、打架等。 *我用輔導專業的放大鏡來檢視 雖然如此,在正面思想的教育體制下,我們認為這是青少年成長的風暴期,所以在心理上儘量不 要有負面的稱號將他們標記,因為一旦給予負面的標記如壞孩子等之類的負面詞彙,他們就會很判 逆的表現得越來越壞來符合大家給他們的期望。 但很不幸的,有些家長不善於與孩子溝通,一開口就是不斷的在責罵,或激孩子內在負面能量的爆 發。一旦小朋友也覺得自己是壞孩子的時候,糾正工作就面臨了很大的挑戰,和學生相處了一個星 期後,我進行了家訪,因為親子關係的重振是為當務之急的工作。 *從家庭切入,和家長站在一起 發覺好幾位學生的父親在他們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父親的角色大大的缺席,於是我暫時成了這些 「特異功能孩子」的代理父親。 有幾位母親在我數次的家訪中,曾哭泣的向我訴苦說,經常必須三更半夜騎著機車到處尋找他們孩 子的蹤影,長期下來被折磨得睡眠不足,快精神崩潰,還有說想自殺的! 後來更有長家因為孩子屢次在學校犯錯,在無助和內疚的複雜情緒之下,於家長會議上當眾向校長 和老師跪下道歉,還有在我面前兩父子當面髒話對嗆,悲痛無奈,場面驚心動魄,真讓我心驚膽跳 ,使我萬分的同情!我覺得在這幸福島上住著一小群不幸福的人,也許我可以幫些甚麼吧! (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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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果園裡野餐
在果園裡工作,吃,是相當困擾的事,所幸,拜過去在部隊服務時風餐露宿的靈感所賜,野餐,是妻子和我20多年來在果園填飽肚子的方式,偶爾兒女們也會來參一腳,要不然,要孩子們到果園來,那可是比耕作還要不容易。 原本農場分配有一棟三合院給場員住宿或是休息,但是距離我的果園,大約還有三公里之遠,如此每天這樣來回,太耗時間,也不方便,光是農具要這樣拿上拿下,怪累人的,所以,為了工作上的需求,只能在果園裡再蓋一間簡陋的工寮,儘量能就地取材的,就在果園裡找,找不到的,就回到山腳下花錢買,只要能放農具和一些鍋、碗、瓢、盆,加上不漏水,工作告一段落時可以休息,工作晚了可以湊合睡一晚的,似乎就沒有甚麼可挑剔的了。 工寮搭好之後,其實我還蠻常住在裡面的,不太密實的外牆,遇上冬天的寒風,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果園和山腳下的溫差大約有五度之多,山嵐雲霧也時常在清晨和傍晚從外牆隙縫中湧入,獼猴和鳥叫聲,更是分秒不差的每天都在差不多時間響起,不過,對於生活起居來說,那真的是比住在三合院要來得方便多了。 工寮裡除了有以三合板簡單湊合起來的床之外,就只有一張桌子和一些小櫃子,櫃子裡就是擺那些鍋碗瓢盆以及少數的乾糧,像麵條、泡麵、麵粉還有茶葉、咖啡和一些罐頭食物等,中午休息時,可以生個火,隨便煮個湯麵或是炒個泡麵,就可以應付一餐,餐後,還可以悠閒的來上一杯咖啡或是茶,所以,農耕生活究竟是苦還是樂,有時候還真的說不上來。 工寮裡還沒有申請水電,所以夜裡必須點蠟燭,其實,買個發電機也可以來電,只是想到環保,就只好委屈自己了。既然沒水沒電,自然就不會想到要燒瓦斯,沒有瓦斯如何應付餐食,那簡單,就是在果園裡找到比較硬的石塊,自己搭個灶,這個我在小時候就已經學會了,然後把鍋子放上灶,煮麵,燒湯或是炒菜都ok,甚至鋪上烤肉架,還可以烤肉,真的是經濟又實惠。 最近,我們跟著果園附近原住民部落的朋友學野外炊煮技巧,還真的管用。我們從東海岸的海灘,撿了一些表面光滑的麥飯石(麥飯石種類有70多種),洗乾淨之後備用,升火把石頭燒紅了,在盆子裡加水、把要煮的菜餚放進盆子裡,最後把燒紅了的麥飯石野放進盆子裡,五到十分鐘,就可以開飯了。 萬一工寮裡的鍋碗瓢盆全被偷了怎麼辦(這檔子事在我果園裡時常發生),那也無妨,我的果園裡,有一大片比一層樓房還要高的香蕉,香蕉葉就是最好、而且是香氣十足的瓢盆,就算沒有香蕉,隨處可見的月桃樹,葉片更是風味特殊,把燒紅了的麥飯石放進以香蕉葉或是月桃葉包著的菜餚中,幾分鐘就熟了,如果是肉,也大約只要十分鐘就熟了,非常方便也很環保,儘量的讓自己在沒有壓力下去釋放體力的消耗,無形的價值比實質的收穫更難能可貴。 在果園裡,除非是自己一個人工作,要不然都是夫妻兩個人一起動手,枯葉殘枝在這裡唾手可得,冬天時,落葉作物和竹類會隨著季節按時掉葉,風一吹,落葉滿地,也不需清理,因為那都是有機肥,春天時,翻土將落葉全都埋入土中,可以催花,而部份作物需要剪枝,殘枝就近置於果樹底下,還沒有化成泥的,就成了我們野餐時作為引火的材料,農耕生活很辛苦那是必然的,因為都是體力上的支出,但是冷靜分析起來,既然那是我們自己的選擇,與其覺得工作很辛苦而埋怨,倒不如以輕鬆的心情去面對,在工作中找到樂趣,即使只是在片刻休息時的一杯咖啡或是一頓不同風味的野餐,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體會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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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娘,你還沒回去過,如果要帶什麼東西送親戚朋友,要好好選一選,當今金門進步了,已經不是你離開時的金門了。我十年前回去時,很多地方都認不得了,更何況又過了十年了,你送人的東西要輕便免得自己累得半死,還讓人家嫌佔位子,那就白費工夫了。」意祥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她母親。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要送的就是親家、親家母和大姆、四嬸幾個老人,他們喜歡的東西就我這個老人家最清楚了。」 從台北回金門,必須先乘車到高雄,打聽船班日期、安排船位,對於年近七旬的老阿婆來說,如果沒有年輕且熟悉的人帶,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所以當意祥把該辦的「中華民國台灣金馬地區往返許可證」辦妥後,才寫信告訴姊夫,利用姊夫到台灣接洽布匹生意時,順便帶著媽媽南下高雄乘船返回金門。 電氣化的火車,和二十年前所坐的那種慢車簡直無法比,淑女阿婆想從窗外尋覓二十年前從屏東北上時,兩邊盡是大片稻田的情景,但無論如何是再也找不到了,這二十年來,台灣的改變太大了,田野上整片的稻田早被一棟棟樓房取代,一片片的工廠外接著一條條寬闊的馬路,一根根的煙囪冒著縷縷白煙、黑煙,還有冒著青、紅、紫的彩色煙囪,甚至有的還冒著沖天的火炬,這些和二十年前自己剛到台灣來所看到的那情景,有太大的差別,台灣這樣,金門家鄉不知變成什麼樣了,不知還認不認得出來呢? 到了高雄,在女婿的帶領下走出火車站,先找個落腳的旅社住下,第二天女婿到外島服務處打聽到後天就有到金門的船班,還很順利的排上了「太武輪」。 次日吃過早飯,女婿問岳母「姆仔!」這是女婿對岳母習慣的稱呼:「今天反正也沒事,您想不想到崁頂去,到當年剛來台灣時住過的地方去看看?」 岳母沒有表示,順宏叫了一輛計程車,談好來回程的價錢後,就直駛屏東崁頂,車上年逾五十的老司機聽出兩位是外地口音,就問:「兩位到崁頂是找朋友還是辦公事?」 「喔不是。」順宏回答他:「二十年前我們剛來台灣時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今天想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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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趣事記錄簿
老二說早自習時,數學老師要他們解題,平常做獨立研究時都有分組,每一組分在每一層樓裏,分到那一層樓的同學就解第幾題,輪到老二時,他跟老師說他在五樓和地下室(這棟教學大樓只有四樓,沒有地下室),結果就被老師罰站。 接著下午第一節,老師發聖經給全班同學,發完之後要開始上課,結果全班鬧哄哄的,根本沒人理老師,這時老二就大聲說:「再吵,每個人就抄聖經100遍。」同學聽到這樣,馬上靜悄悄的,又說有個女生被嫌臭,她就說還不是遺傳到老二的,老二說:「她的國文程度真差,她又不是我生的,怎麼會遺傳到我?應該說是傳染才對。」 不是一直在討論現在的孩子作文能力要加強嗎?我一直認為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在我家,沒想到看了老二的生活週記之後,不得不相信他的作文是該加油了。 這一篇是這樣寫:老師好,我是溫兆麒,我爸說我的兆就是希望我會發財的意思,我的麒就是希望我很聰明的意思,我最喜歡的課是生物課,因為只要乖乖坐在那裏抄筆記和畫重點,老師就不會罵人,雖然我沒有每一節生物課都非常專心聽講,但我還是蠻喜歡上生物課。 我的煩惱很多,大多是考試及功課,常讓我苦惱的像國文、社會科都是我煩惱的項目,有時候背了大半天,還不一定背得完,讓我很想睡覺,簡直是沒完沒了。 這是考完試時寫的:段考前天我正以全力用功讀書時,媽媽卻開電視看劉伯溫,害我一點讀書的氣氛都不見了,我很努力,結果我發現才讀了一點點而已,已經十一點了,所以就先睡了。 同樂會時寫的:四月廿日下午我們班要烤肉,前一天才把每個人要帶的東西規劃好,雖然肉片硬硬的,丸子焦焦的,米血臭臭的,香腸還硬到可以拿來打狗,不過還算不錯啦! 唉!小孩,你的文章實在是讓人看了啼笑皆非。 話說這天老大段考結束,中午和其他兩位同學,到學校附近同學家開的小吃店吃飯,同學的媽媽看到兒子同學來,當然是非常熱情招呼他們,還好意說她請客,問三人要吃什麼,老大就說水餃,同學媽媽即老闆娘,指著桌上包好的水餃說:「你們自己來,看要吃多少,自己下,不用客氣。」 等老闆娘忙完之後,客人上門,準備要招呼客人時,才發現水餃統統被三個男生吃完了,總共是一百六十粒,一天的營業量,老大一個人就吃了八十粒,當她看到一堆空盤子疊在桌上時,那個表情彷彿是看到酷斯拉從馬桶裏爬上來一樣驚恐,直說下次還是吃麵好了,水餃太小顆了。 老大說他一個同學更恐怖,每次吃199吃到飽,好像吃到699一樣,有一次再去的時候,老闆開玩笑的拿兩百元給他,請他到對面吃,把對面吃倒好了,真是物以類聚,幸虧我跟他爸很努力的在賺錢,不然早就被吃倒了。 今天老大被當成胖小妹,可糗大了,他說都是因為他昨天刮鬍子的關係吧!下了校車,他到金玉堂買文具,當他頭低低的在選東西時,一位也是胖胖女店員好意問他:「妹妹,妳要什麼東西?我幫妳找看看。」老大以為不是叫他,所以就沒理她,繼續看他的東西,不過店員還是緊跟著他,「妹妹,你可以看看這邊的新潮文具。」 老大被搞煩了,抬起頭正要請女店員不要再跟著他時,誰知道當女店員看到老大的臉那一剎那,馬上來個一百八十度轉頭,裝作若無其事看別的地方,老大的心裡真是圈圈叉叉,奇怪?這位店員小姐是不是重度近視?不然就是對跟她同等級體型的覺得特別親切吧!不然怎麼會把老大這個一百八十公分、一百二十公斤的壯漢看成是女生? 其實這一次是媽媽在搞笑,受害者是老大,這天看到天色已亮,轉頭一看,鬧鐘居然已經六點二十分,心想奇怪鬧鐘怎麼沒響?急忙起床叫醒老大準備上學,我趕快下樓準備早餐,開鐵捲門牽車子出來,照平常的流程在做。 奇怪今天報紙怎麼還沒來?往常這個時間,報紙都已經來了呀!仔細看時鐘才五點多,以為眼花了,趕快打電話問報時台,真的是五點二十而已,心想時間還早,我就來個錄影倒帶,把車子牽進來,鐵門再拉下,燈關掉,叫已經穿好校服的老大再回去睡覺,我也繼續睡我的回籠覺。 這天老大說他就讀的大學辦新生聯誼,每個男生負責載個女生,當老大抽到一個跟他同噸位的女生時,老大馬上跟大家說,我的油箱快沒油了,我去加油,順便買點零食給你們吃,如你們要走先走,不要等我了,那個女生一看老大的油箱說還有一半呢!老大說他習慣加滿再騎,說完一溜煙的騎走了,事後他同學一直跟他抱怨,他載那個女生,結果後輪爆ㄌㄧㄢˋ啦!如果是老大載,我看兩個輪胎都要爆掉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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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返鄉》出洋
這氣候,雨季未來,撒哈拉塵粒暫歇,眾鳥啁啾聲中醒來。窗前,陽光與棕櫚爭相喧鬧、嬉戲,剎那間以為時間凝止,歲月靜好,這環境拿來與文字為伍剛好,而我一如忙碌的狩獵者,千里而來,須全神貫注著草原的動靜。 臨別的早晨,突然升起的一股依依,因人情。 回想初來乍到,因漠地的光線穿透攝人,水分迅速蒸發,首日,皮膚奇癢難耐,因時差,因旅途勞頓,因氣候乾燥,或皆有之。急電央友人載我至藥局買來藥膏一條,早晚擦拭。過二日,不癒,反變本加厲,紅塊、灼痛油然而生,又至藥局買另一品牌藥膏,效果依然不彰。心鬱,負面情緒便來,連嗡嗡飛過的蚊子,頓時覺得臉熱熱的要害起瘧疾似。 敏感的,何止是脆弱的肌膚?這塊土地,終年泥土飛揚、坑坑洞洞的道路;更甭提人了,衣衫襤褸赤足穿梭車陣叫賣的小孩,或是眾多的工作夥伴來自不同國籍的遊子們,何嘗不是「咚咚」地以深沉的擊動,擊向最內在的那一塊呢?令人不禁要湧現千萬個字的內心書寫呢!友人二話不說,又載我至預約的醫生處看診,不適終稍紓解。 對照他適應環境的靈活,實感赧然,他長期在這惡劣環境下求生存,堅毅非常,反觀自己,一點小挫折就不堪一擊,不難想像,經年累月,他面臨的困難有多少?此地,非洲的沙漠邊陲,不毛之地,終年炙熱,自四面八方靠攏的人群,為資源、為市場,熱滾滾地湧向此地,像是不吝照人的陽光,一年四季不歇息。 黎巴嫩人,是眾多狩獵者最突出的一支勁旅。不禁遙想這瀕臨地中海的島嶼國度,昔日腓尼基人如何意氣風發的駛向非洲,如今人人承襲著傳統,帶著夢想與希望出洋去。出走家園的勇氣,是因長年的彈孔煙火,有什麼力量能比生存下去更令人義無反顧,有什麼力量比追求溫飽更是莊嚴與神聖? 這族群移民植居了異鄉,來到現在的第二代、第三代,他鄉變故鄉。人人練就求生本事,沙漠港都,卻彷彿是淘金地,終年用工作淘洗屬於他們的礦砂。定期地,再回去他們口中美麗的故鄉,彎彎的兩河流域,累累的果實園地,皚皚的山麓白雪,一轉身卻是碧藍如鑽的地中海,我無法想像這奇景,他們卻信誓旦旦在他們的家鄉,同時可一攬而盡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致,我當是遊子對家鄉美化的思念。 不由得想起金門島鄉先輩們下南洋「落番」討生活的景況,與黎巴嫩人走出島嶼,皆因生計或戰爭,相似的背景,藉著生活的磨難,找尋生命的出路,才能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出洋來,出洋去。島嶼,路的盡頭,是一片泓水,島嶼之人,出走,走出去,迎向海洋無垠的廣大世界,才能明白自己的渺小。或者是,心胸打開,讓自己的思想,出洋去,擁抱一片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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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會
高中畢業三十年之後的某天,接到電話說要舉辦同學會,我還以為是詐騙集團的電話,立即求證問說:「我們的高三導師是誰?」同學答說是王老師,我才相信此事為真。 三十年滄海桑田,同學都變成中年人了。 在T大的餐廳席開二桌,來者多已成為社會名流,雖然笑稱當年我們那班是B段班,幾乎快被老師放棄,還好導師始終抱持一絲希望,鼓勵再鼓勵,加上大部分在後來人生的歷練中力爭上游,來者多有成就,沒來的或失去音訊,或出國發展,或離開世間了。 我一直不是風雲人物,高中三年無緣被選為幹部,也就沒那層歷練,後來在大一時當班代,當得跌跌撞撞很不順利。 高中同學在美麗的校園餐廳聊得盡興,名片上多是亮麗的頭銜,法學博士、兼任法律系教授,政院的中部辦公室專員、大學教授、院長,民營公司的總經理、董事長,人力仲介公司的總經理,我是高中老師,很明顯地在這一場聚會中,位階似是最低的,不知怎地,大學的文學院長發難說:「你們學校畢業的來到我們這裡,表現的都不怎麼樣!」又有一位大老闆說:「你們的分數怎麼一直掉,好像輸給W中了!」好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宛如陷入一場鬥爭大會,極尷尬又不想辯解,接下來出來的菜,一道比一道難以下嚥。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又轉到炫耀自己在某方面的成就,我也知這是世俗的認知,沒有令人溫暖貼心和擁抱喜悅,大家是在比尊嚴和價值吧! 還好都沒攜伴參加,否則珠光寶氣更重,有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笑說人力仲介的總經理是人蛇集團,他聽了大笑一聲,說:「今天晚上的開銷都我請客!」結果大學院長不認,堅持他是地主要請客,兩人你來我往,沒有結果,最後是大家平均分攤。有人欲言又止,我多以沉默代替,所以餐後迅速離去,回來後,保持連絡的還是那兩位同學。 或許是我原本就和人不熟,實際上我是在高二下學期從自然組轉入這個社會組班級的,沒有很快融入新班級的人際關係,畢業後也少聯絡,班上當中學老師的就只有兩位,那些年會念師範大學而捨棄填寫台清交大的人,大多是家境因素,當時待遇也不高,還曾被鄰里之間訕笑的。高中班上很多成績在中後段的,反而在後來有較高的收入,就笑說「當老師的比較清高」啦。 多年以後又來了同學會的邀約,是我們那一屆的畢業生大會師,後來我在一個部落格看到這麼一段話:「相見不如不見,那是一種美感的想像。沒有相見,我們的記憶還停留在那裡時光,不受時間的侵蝕。相見,事實與想像差別太多,總有或多或少的傷感與嘆息。」很貼切的描寫我當時的感受,我在臉書上看到數百人的聚會情況,一點也不後悔。 其實,同樣那一天,我教過的畢業班學生有十多位聚餐,他們正好大學剛畢業不久,對未來人生有憧憬有茫然,我獲邀參加,這樣的同學會溫馨感人。也許再過十年,我的學生們在社會上也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當年的窘況又會歷史重演,那時我應有更聰慧的見解來旁聽他們的比較或炫耀,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