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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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的只有母親
「……人皆有一死。永生的只有母親。」(摘自伊薩克.巴別爾《紅色騎兵軍》) 依然記得那一天。 在一家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母親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她沒有能夠看上即將播出的春節聯歡晚會,她也沒有能夠邁入即將到來的龍年。 母親靜靜地躺在那裏,彷彿睡著了一樣。「鼻飼」等各種插管已從她的身上移除得乾乾凈凈,她可以不受拘束地在病床上躺著,再也不會念叨肋間的疼痛,再也不會揉搓發麻的手臂,再也不會點燃一支香菸放在顫抖的嘴邊慢慢地吮吸,再也……沒有了再也。 讓她在這裏多躺一會吧。我在心裏默念著。太平間裏的冰櫃對於母親瘦弱多病的身體來說,實在是太冷了,太冷了……。 母親患的是絕症,而直接導致死亡的原因是感染性休克,這一天離她八十歲的生日還有半年時間。 母親本來不會吸菸。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工作實在太忙,經常在機關熬夜,在其他同事的好心規勸下,這才不時吸上一、兩支提提神。誰曾想隨著時光的流逝,母親吸菸量也是逐漸增加,以致最終成癮,一吸就是幾十年,中間幾次想戒,也沒戒成。 母親對於痛苦的忍耐力很強。在她遭受病痛折磨的時候,也很少哼一聲,這一點可能和她的性格和經歷有關,她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總是覺得麻煩別人自己於心不安,凡事總愛自己默默地承受。對同事是這樣,對家人也是如此。 六十年代期間,母親在幹校下放勞動,體弱的她和大夥一塊起早貪黑,即使在那種艱苦的環境和條件下,她依然沒有要求別人照顧什麼。 若干年來,母親一直和我的小妹妹一起生活。病重臥床以後,聽我的小妹夫說,有天老太太提過一句:××(我的大妹妹)也不是春節能不能回來?可別見不著面了。當我告訴她已給國外打了電話,母親又說:那麼遠,別讓她來回跑了,花好多錢。 在她去世以後,幾個老鄰居在嘆息之餘也說:你們老太太仁義,不願意折騰子女,就這麼走了。 我不知道母親是否懼怕死亡,也不知道母親最後是否已經意識到自己身患絕症。 那一次,專家確診母親的右肺有一截面為3.3cm×3.0cm的腫瘤,並且已經擴散至肝部。作為子女,我們不願意把這一結果告訴母親,怕加重她的思想負擔,影響治療,於是大家統一口徑共同編造了一個謊言。不久,母親單獨問我:不會是惡性的吧?我說:不會。惡性的不疼,疼,就不是惡性的。是個囊腫,沒什麼大礙。從那以後,母親再也沒有向我問過她的病情。 還有,記得某次請專家給母親看病,當時我們煞費苦心,因為專家的診室在腫瘤科。怎麼辦?於是又開始準備各種理由,比如囊腫也是腫瘤,只不過是良性的;比如專家只是借用腫瘤科診室出診,如此等等。結果,母親去了以後問都沒問,回家以後也是隻字未提。小妹妹說當時老太太渾身難受,垂著眼皮在輪椅裏窩著,可能根本就沒注意診室的牌子。是這樣的嗎?遺憾的是,這成了一個謎。 母親一向吃素,不沾葷腥,甚至於對葷油的味道都十分敏感。這是她多年的生活習慣所形成的,無所謂什麼信仰。 肉,我是能吃一點,但是吃起來十分挑剔。就說燉肉,外邊飯館的不吃,要吃也是外婆做的那種。外婆去世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自己沒有吃過燉肉,原因正在於此。後來,有那麼一天,母親讓我過去吃飯,我驚訝地發現母親竟然學會了燉肉,而且做的味道可以說和外婆做的沒什麼兩樣。 素食方面,能和母親相同的一點是:我也愛吃餃子,韭菜雞蛋餡或者白菜雞蛋餡。那時候,母親還能自己做飯,趕上周末不時動手包點叫我和她一起吃。往往是她先吃完,然後坐在那兒看著我吃;當我吃得鬆開腰帶的時候,母親望望空空如也的盤子,由衷地笑了。 而母親的這種微笑只能永遠地留在我的記憶裏。 那天深夜,當醫院打來電話,我已經預感到母親的最後時刻到了。 在病床前,我一動不動地盯著監護儀,脈搏沒有了,血壓沒有了,呼吸也停止了,母親的瞳孔開始放大,生命體徵正在一步步地離開她的身體,心跳僅靠胸外按壓才能短暫的恢復,可是,僅僅那麼幾秒,屏幕上的曲線又漸漸成為一條直線。這時,醫生來到我的身邊,告訴我說:我們已經盡力了,再這樣下去……我沒有說話,醫生扭過頭去,示意護士繼續進行……。 又過了一些時,強心針和人工按壓也終於宣告無效。醫生第三次來到我的面前,這次他沒有說話,只是望著我,我含淚點了點頭。 什麼是最痛苦的時候?我心如刀絞,就是自己親口說出讓醫生停手的這個時候。 那幾年,我在工餘時間忙於寫作,不僅是晚上,周末也搭了進去。如此一來,多多少少忽略了母親的存在,見她的時間很少,多數是通過電話。母親一點都沒有因此生氣,當她得知我是在寫小說,反而顯得十分高興,讓我到時拿來給她看看。但是,我的字體實在潦草,母親根本沒有可能看得清楚。我想:等以後出版了,印成鉛字,再拿給母親看吧。可惜,母親沒有能夠等到那一天。 在八寶山為母親送行時,我把自己謄寫清楚的一份手稿帶了過去,一頁一頁地送進了焚化爐。望著通紅的火焰,我在心裏說:這書,就請您帶到另一個世界裏再去看吧。 母親「走」了,沒有留下遺囑,彌留之際,也沒有留下什麼話。 生前,她曾流露過:將來,要是離開了,希望能和外公、外婆待在一起。 我明白母親的意思:畢竟她是他們的獨生女兒,活著在一起,死了也不想分開,就像幾十年前那樣。 轉年一月,我由濟南出差回到北京,車到南站後隨著人流就勢上了地鐵。行駛中,車廂裏的揚聲器傳來播音員的聲音:「列車運行前方是陶然亭站,下車的乘客請從左側車門下車……。」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表,還不到八點。先到母親那去看看吧,然後再回家。剛想去拎行李,突然間,心頭猛地一凜:母親……不在了。 走進小區,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來到樓下不遠的花園裏狠狠地吸了幾支菸。 菸霧繚繞中,母親的樣子在我的眼前一會變得清晰,一會變得模糊。 唉,怎麼說呢?原來還有個念想:可有日子沒過去了,該去看看了。現在,這個念想……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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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舊白襯衫寶衣
以我三十多年從事媒體而言,衣著上我極少黑白搭配過,雖然在服裝上黑白配很日常,也沒什麼不對,但我就是不喜歡,因為那給人有著公務員制式的印象。 我的衣櫥裡,甚至不曾有過黑色長褲,白襯衫也僅僅是搭配西裝時作為陪襯。 不過,沒料到,退休之後又找了個清苦的工作,卻被規定一天到晚要衣褲黑白配,也就是必須白襯衫搭配黑長褲,甚至黑皮鞋,否則一律免談。想想我過去衣櫥中擁有的衣褲,除了一些昔日當媒體記者由廠商贈送的衣服外,我只有唯獨自己喜歡而非買不可的衣服了,但即便是過去廠商贈送的一件白襯衫,也被我保留了近三十年而沒被我放棄,因為它有可靠的質量和完美的作工,因此深獲我心,同時將它當成寶衣一樣捨不得穿它,再說這件白襯衫的左後背,與左前胸上的位置都被設計印有一個小小掀蓋的電池圖案,這意味著穿上它會有充滿電力的感覺,就因為這小巧含蓄的創意設計讓這白襯衫附帶了特別的含意,也讓它具有獨特的風格,因此受到我鍾愛有加。它如與西裝搭配了,小小掀蓋的電池圖案可以在西裝的翻領胸口內忽隱忽現,這種毫不做作卻還帶有隱約的微妙設計感,被我珍藏在衣櫥裡,不論是天涯海角的幾次搬家,不論是在搬家時不得不丟掉多少衣櫥裡的衣物,我都對它視之如命,因為這世上似乎再也找不到類似設計的白襯衫了。 就算如今因為工作的關係,不得不衣褲黑白配的多買兩件白襯衫,但是總是覺得新不如舊,穿起來也不如這件舊的白襯衫那麼稱心如意,和舒適自在,想來出自明代蒙學讀本《增廣昔時賢文》說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說的是在時代的長河中,後起者儘管有追趕前輩的積極性,但新衣又哪有舊衣更適合自我感覺的良好? 因此,為了更換而必要的多買了兩件新白襯衫,它們一時也無法取代舊衣,多半的時間就讓它們安靜地掛在衣櫥裡,應付必要所需。 幫我買新襯衫的老婆說,幹嘛不穿我幫你買的新襯衫,而老是穿那舊襯衫? 我笑了笑答說,舊人總比新人好,舊衣也是如此啊。 但基於工作的需要,我穿上舊白襯衫後還要搭配黑長褲,如此的衣褲黑白配總讓我感到彆扭、不適。我的個性一向隨意卻不隨便,掛置在衣櫥裡的衣物習慣被我整理的有條不紊,各種衣物雖然多而雜,但因為都是經過我的手所整理歸納的,因此卻也隨時能快速找到想找的衣物,亂中有序,可能就是原因吧。如今,多數上班時間的衣著搭配沒得選擇,自己過去喜愛的衣服似乎都已沒時間穿了,只好在衣櫥中讓出一些空間來安置經常更換的白襯衫和黑長褲,連老婆想再為我增添其他新衣服,都被我嚴加拒絕了,因為穿不上就是浪費,何況任何名牌的衣服早已不放我眼裡了,整天的衣褲黑白配工作服,哪還需要其他任何名不名牌新衣褲呢? 老婆出差到上海,就打電話回來問我要什麼衣服,她買回來送我,還說,她去逛百貨公司看到一些名牌衣服就想到給我買了……。 我又拒絕了。 想想滿滿一衣櫥的衣服,想想還有不曾穿過的衣服,再想想連那我鍾愛的舊白襯衫即使髒了,我都捨不得丟進洗衣機去洗,而寧可自己動手細心的搓搓洗洗後再拿到樓頂陽台掛曬起來,同時還要小心翼翼的將它的衣袖和下襬與前襟等各細節處都仔仔細細的拉平,就可見自己是多麼的愛惜那舊白襯衫寶衣了。 老婆開玩笑的對我說,哪一天我如果不小心,將你那件舊了三十年的舊白襯衫寶衣丟到洗衣機去洗了,你還不跟我計較離婚不可啊? 我只能陪笑說,整個衣櫥裡我所有的衣服,包括其他的白襯衫黑長褲,你想怎麼洗就怎麼洗,就算都洗爛了,老公我都不敢有意見。 怎麼? 我的舊白襯衫寶衣我自己來洗就好了,哪敢勞煩老婆的玉手啊,是不是? 因為如此,我的舊白襯衫寶衣前後那掀蓋的電池圖案固然隨時間的流逝而稍顯退色,但穿起來依然令我精神奕奕,如隨時充著電一樣,搭配上我不太願接受的黑長褲後,卻也能神采飛揚地走出家門,而這舊白襯衫寶衣至今還是如新衣一樣,既使掛在衣櫥裡其他新襯衫中,也一樣顯得潔白無瑕,煥然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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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
記得,將他人的話語、行為或是一個不經意的眼神,紀錄至心裡深處,並且使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應期待,而且能夠被人記住的人,我相信一定是對自己非常重要,或是影響非常大的人! 小學三年級的我,最喜歡期末考考試的日子,因為只有邁入考場,專心地看待每一個問題,取得一次好成績,就有機會得到心愛的玩具!回到考前一個星期,我記得媽媽親自走到我的書桌前,神神秘秘地告訴我:「只要這次數學考一百分,那就要買一整套的芭比公主!」因此,我特別認真地複習算數,只為了可以兌現承諾,因為我記得「媽媽的話」! 時光飛逝,我已經穿上了高中制服,正站在學測考場前,準備迎來人生第一次的大考,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小時候即將贏得禮品的愉悅,取而代之的則是心臟緊張地蹦蹦跳,因為這一次的成績單,即將成為大學的入門磚,甚至攸關我的未來,不知所措向我席捲而來,父親見我低頭不語,認真地對我說:「無論考試結果如何,這都是對我三年來讀書的考核,別擔心!平常心去考,我相信你可以的!」原本躁動不安的心逐漸平息,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考試! 收到大學入學通知單的那一天,眼淚就從眼眶奪門而出,似乎將過去的壓力一掃而空,我真的做到了!同時,我也開始準備入學的行李,只記得爸爸媽媽把好多食品塞入箱子中,深怕離家的我,無法好好地照顧自己,因此為了避免我挨餓受凍,正在積極地儲備糧食!我記得他們焦急的背影和擔心的臉龐,因為那是來自家人的愛! 我記得!記得許多生活的片段,來自母親、來自父親、來自弟弟妹妹們,記得那些溫馨的回憶、記得那些爭吵的瞬間、記得那些平日的相處、記得那些看似普通的生活,其實處處充滿愛!只是當下的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涵,只用了「我記得」,來記錄感謝家人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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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山上的詠嘆
何其巍巍 唯我大山 何其泱泱 蕩我胸膛 再見故鄉 日夜嚮往 也曾在這山之巔見到了曙光 也曾在這山之頂送別了夕陽 臉上刺字 總是迷茫 歷史血淚 令人神傷 即將遠行 天之一方 故鄉再見 我心徬徨 大山問我 何日返航 我問大山 何時自由 登臨巨球 此生無求 後記:返鄉這幾年,經常登太武山,也就是老一輩鄉親慣稱的大山。最近幾次登山,每每望著近在咫尺卻可望而不可及的球狀雷達站心生感慨,甚至興起我輩中人此生有否機會登臨之嘆,畢竟這是我歷代島民景仰的大山!大山重獲自由,島民也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稿費捐金門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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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四季,三人文藝展
.關於我們仨 先說一段早年的事,我與兩位手足明燦、明標屬嬰兒潮世代,以當年整個社會的狀況來說有幸也有不幸的。關於幸福的事,這時戰爭已遠離,社會較為穩定,政府開始投入資源辦學校建校舍,莘莘學子與父執輩的環境大不同,有機會接受現代基礎學校教育。不幸的事,一般家庭普遍窮,生活相當拮据。當唸完中小學,父親因不堪生活負荷,一直鼓勵我們輟學就業,幫忙家計或去當兵。於此情況下,孩子們左思右想只好另想辦法,唸公費的師範院校。雖然沒遵從父親的意思,但減輕了家裡的負擔,同時,也有機會接受較完整的教育。 童年,我就愛畫畫,那時市面有三國演義人物的尪仔標,我喜歡拿來畫且著迷其中。尤其,喜歡畫穿鎧甲背後插小令旗手持武器的人物。說來搞笑,大概聽了老師說,作文要好,要多讀多背。記得國小,有一陣子還有模有樣帶著一本「模範作文」到附近公園涼亭朗讀。昔日,家裡有一沒改建的兩層紅磚小樓房,孩子們暱稱為「樓仔」。樓上有一空房間,便獨自待在那兒寫書法並揣摩筆畫。那個年代很難找到可以啟發指導的人,只好自己隨意塗鴉,胡亂玩一通。這些久遠的事,現已模糊不清。在同樣的背景下,相信明燦、明標與文藝的互動也有值得回憶玩味的種種。 自小我們兄弟因有共同嗜好喜歡文藝,在一起總有談論不完的話題。後來,輪流負笈台灣,寒暑假返鄉的相聚令人雀躍。過年前,除了手足,還有友人,一起泡茶、聊天、談文藝、寫春聯、飆書法,經常彼此取樂至深夜。有人說文藝可以寄情,除了寄情,我認為還可以豐富生活內容,讓精神層面充盈不虞匱乏。 後來,我離開家鄉。明燦、明標經常相約出外寫生,其足跡幾乎踏遍故鄉每一片土地,甚至遠至大陸對岸。每次返鄉,即加入他們的戶外寫生行列,開著車,提著畫袋背著水壺,跋山涉水尋訪故鄉美景狀似年輕時行徑。兄弟間,從年少、年輕、中年以至初老,一起愛文學,一起玩藝術。無疑的,這是人生中難得的美好回憶。 .與文學藝術的互動 洪明傑 出版書籍: 2008參與「金門日報」專欄寫作。出版《溫柔時光》、《海水藍藍》、《那一片松林》、《王爺廟旁糊紙店》等四本散文集。 2009以「漫步菲沙河畔」參與聯合報部落格寫作。2011獲得第四屆部落格「文學創意類」銀牌獎及獎牌一面、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藝術文化類」入圍,標籤一枚。目前點閱率超過一百三十萬人次。 2003~2004參加台灣師大推廣學院、臺灣藝術教育館「素描班」、「水彩班」、「粉彩班」等研習活動。 參加美展: 2004金門美展/2009溫哥華師大校友美展/2015溫哥華師大校友美展/2016北美藝術家聯展(台北)/2017北美藝術家邀請展(紐約)/2019金門美展。 洪明燦 出版書籍: 文集:《藝動的心》、《華枝春滿》、《藝海騰波》、《山水之間》、《毫光墨香》。畫冊:《平生寄懷書畫集(1)》、《平生寄懷書畫集(2)》、《平生寄懷書畫集(3)》、《平生寄懷書畫集(4)》、《平生寄懷書畫集(5)》、《平生寄懷書畫集(6)》。 參加美展: 1986金門社教館三人書畫展/1993「金門人金門情」書畫三人展/1996「平生寄懷」書畫個展/2001洪明燦書畫個展/2002「平生寄懷」書畫個展/2004雙人畫展(台南)/2005「浯潮再起」聯展(台北國父紀念館)/2006「島嶼容顏」雙人展(廈門)/2007「水墨浯江」四人國畫展(廈門)/2008「水墨浯江」四人國畫展(台北國父紀念館)/2008「鄉野畫旅」三人展/1998~2018「驅山走海」展/2013「平生寄懷」書畫個展/2013「山海凝視」金門寫景水墨畫展/2013「平生寄懷」書畫個展(烈嶼)/2015「墨彩誼深」雙人展(台南)/2018「平生寄懷」書畫個展。 洪明標 出版書籍: 《冬晨中行走》、《島光嶼影》、《金門寫生行旅》及《松翠拂人》(畫冊)、《島鄉版影》(版畫)等五冊。 參加美展: 2005書法四人展/2006寫生素描個展/2008「鄉野容顏」三人展/2012廈門職工展/2013「翰墨飄香」兩岸三地展/2014「島光嶼影」寫生素描展/2016「墨韻荷香」兩岸書畫展(瀋陽)/ 2017連雅堂詩詞兩岸書法展/2018「驅山走海」展/2018木刻版畫個展。 .花開四季 文學藝術有撫慰人心療癒身心的作用,當遇到挫折給予平復再度奮起的能量。文學與藝術是創造性工作,一種從無到有,到獨一無二的工作。投入其中,會發現其過程的迷人充滿奧秘。譬如:寫一篇文章,可從一無所有,寫成一篇讓人稱頌的雋永文字;寫一部小說,可以創造人物安排情節。又如繪畫,空白畫布,可以畫成蓮葉何田田,再點綴數朵蓮花;又如陶藝,將一坨黏土捏成形狀,經上釉、窯燒,成了驚豔的器物。 我們仨,在文藝的路上已走一段日子,由於一路花香撲鼻,會繼續走下去。雖然生性駑鈍笨拙,沒有甚麼成就可言,但這也沒甚麼關係。曩昔,忙著耕稼的陶淵明不是說「雖未量歲功,即事多所欣。」意謂:「一年收成未估量,勞作已使我開心。」不論收穫多寡,一路是充實歡愉的,更為難得的,一路有手足相伴。 家鄉,有純樸的人情,文化底蘊深厚,是文學創作的沃土。依我的了解目前台灣各縣市有屬於自己的報紙不多,「金門日報」是其中之一。在報紙經營艱難時刻,要維持報社正常營運相當不容易。浯江副刊是屬於鄉親的園地,無論人在島鄉,或旅居台灣、大陸,甚至海外,共同來耕耘開墾。因此,不管是初次練習寫作,或已文采斐然;或針砭時事,或讜論侃侃,可藉此互相分享,彼此砥礪。 島鄉四面環海,海邊有沙灘及岩岸,島內有丘陵、田疇、原野、叢林等,地貌多樣風光秀麗。建築物有往昔的馬背燕尾閩南大厝、有往南洋致富鄉親蓋的「番仔樓」,還有現代西式樓房及屋舍。這些不同風格建築相互交錯形成豐富美麗的景緻,值得鄉親來創作,歌詠、寫生、繪畫、攝影、雕塑……。形成平日的生活情調、品味與時尚,累積、沉澱、創新,成為具有前瞻性新時代的新金門面貌。 這次文藝展有我們三人的散文集、繪畫文集、畫冊,以及水墨山水、書法、粉彩、素描、木刻版畫,還有少部分水彩、陶藝等圖像,請鄉親、專家不吝指教,同時,期盼家鄉有更多的年輕朋友投入藝文活動。最後,我們仨對於文化局多年來提倡推廣家鄉的文藝活動表示敬佩;對金門睿友文學館的邀約展覽表示感謝;對金門采風文化發展協會及金門碧山東店社區發展協會的協助表示感恩。(日期:111年4月2日至6月30日/地點:金門睿友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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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評賞與感言
〈守護〉/陳文卿 日夜好啼哭 缺氧殘障摻苦淚 父母護癱兒 陳文卿〈守護〉評賞/顏曉曉 每一位父母最期盼的就是親生骨肉的誕生;是父母愛情的結晶;是家庭人口的延續,也是一個家庭血緣的延續。「日夜好啼哭」,每個初生嬰兒從呱呱墜地開始,除了吃奶、睡覺之外,最習以為常的,就是嬰兒不分日夜的啼哭。 「缺氧殘障摻苦淚」不同於一般健康的嬰兒,帶給家人的是無比歡欣;第二句短短七個字,充份說明了孩子出生,因為缺氧造成的終身殘障,不僅僅帶給父母、家人的是難過與震撼。可想而知,未來在撫育的過程當中將飽嘗艱辛,其中摻雜著多少辛苦與淚水。 「父母護癱兒」即便知道新生兒是終身癱瘓的孩子,父母依然疼愛自己的子女,願意終生來照顧、保護這位命運多舛,一出生就註定命運會與一般孩子不同的癱兒。 〈守護〉這帖俳句讀來有著濃濃的感傷與無奈,卻在字裡行間看見為人父母者,在遭逢到如此重大的變故,選擇堅強面對,全是出於對子女的這份「愛」,著實令人感動與欽佩。 作者感言/陳文卿 人生無常,16年前剛要迎接新生命的喜悅,卻換來病危通知單。在加護病房看著插滿管子、呼吸微弱的小生命,內心慌亂且不安。醫生說孩子隨時會離開,要做最壞的打算。 出生時孩子肌肉張力大,睡不好,日夜啼哭,有時要抱在胸前才能入睡,白天帶他做早療,晚上就查看專業訊息,娘家媽媽常常鼓勵我,生了就要好好照顧。 夜深人靜看著孩子熟睡的臉龐,淚水常會不由自主流下來,也曾問天:「為何是我?」孩子出生時缺氧,造成身心殘疾需要終身服藥,期間照顧的辛酸非一般人所能理解,更督促自己努力進修考上研究所,成為這方面的專業教師。 家裡有身障兒,帶給家族的是無盡的哀傷,也常是夫妻倆吵架的根源,因著對孩子的愛,父母攜手才能守護孩子。每個孩子都與眾不同、獨一無二,擁有無限的潛能。珍惜緣份面對一切的困難,時間久了,家人健康和樂,所有一切都要感謝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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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我是誰
讀高中時,上放學總會經過西、南門里公所,走光前路,外武廟前斜坡有一處水果攤,顧攤賣水果的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阿婆。那時口袋空空,更不是為柴米油鹽煩憂的青春年代,不曾為可口誘人的水果而駐足停留。有一天路過,一位婦人正在攤上挑水果,阿婆從婦人手中接過水果,一一磅秤,口中唸著「葡萄25、香蕉18、梨子42……」,然後就給了個總數,把當下腦筋還沒打直的我,驚得瞠目結舌,心中暗叫:好快的心算啊! 頭腦清晰,心算快,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天生本能。近年來,老人失智走失,甚至因而身亡在外,不是聳人聽聞的事,確實發生在你我身旁。忘了你是誰,甚至忘了我是誰,這是失智患者家屬心中的痛,無法言傷,更是無可奈何。有一位小學同學五十開外就得了失智症,他的父親也因失智症走失亡身在外,看來失智症除了腦部退化造成,也難逃遺傳基因的掌控。 2019年起新冠肺炎肆虐全球,說是全球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不為過,前兩次大戰,戰場面積有限,波及人數有譜,敵人是有聲有影的人。此次大戰遍及全球,無一個國家能倖免,敵人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病菌。為了戰勝此次敵人,各種醫療防身武器皆派上用場,跟一般民眾最相關的莫過於口罩。過去進銀行必須「脫安全帽、脫口罩」,現在沒戴口罩進不了銀行,社會的規範和價值,正應了柏楊先生說的「說不準學」,現在的「是和對」,難保明日它不會翻盤成「非和錯」。 沒戴口罩出不了門,口罩成了人們生活的必需品,其重要性不亞於「滑世代」人們手中的一支手機,沒帶手機讓你忐忑不安,深怕漏接了什麼訊息。沒戴口罩,你根本就出不了門,甭提辦什麼事了。滿街都是戴口罩的人,這回可精彩了,「似曾相識」和「似不認識」的好戲頻頻上演。碰到不想面對的人,就當作不認識,一句「戴了口罩沒認出」就可交差;想巴結認識的人,勇敢上前攀親,一句「戴了口罩所以認錯人」亦可圓場。 戴口罩其實只是一個藉口,真正操作的還是在人心。心情好時,不相識的亦可當作認識攀談;心情不佳時,相識的就當作不認識,來個「忘了你是誰」亦無妨。人一老,身體的各項器官,只有「每況愈下」四字可形容,可惱的是,有時是想記的記不住,該忘的卻忘不了。 在這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年齡,我常挑「不認識」做擋箭牌,不是忘了你是誰,更不是忘了我是誰。 人多元智慧論將人的智慧分為八種,每個人的專長天賦不同。記人和數字是我的專長,二、三十年前同事的車牌號碼、小學同學的座號、張三李四的生日、……,仍牢記在我的腦海,教過的學生雖然無數,學生的姓名和座號,當然也難逃被我收進腦中的記憶匣。學生長大,長相會變,老師長相變化不大,只有變老,再加上恩從心生,無法勉強,名正言順的只有學生認老師,沒有老師主動去找學生的。 沒戴口罩的年代,曾碰到幾個教過的學生就上演「忘了你是誰」的戲碼,可恨的是,如果我跟他配合演出也罷,偏偏是我還記得他是誰,甚至他上課偷吃零食、偷看漫畫書的畫面歷歷如昨。如今口罩不離身的年代,認識與不認識,幾乎可以成為數學符號的「=」號,看來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有時「忘了我是誰」還真的適切應用在這個年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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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外島當兵回憶雜記
在金防部通訊營受士官班訓練。很快地,六週後,我回到原部隊,成為通訊士官,就是所謂掛軍階:下士班長。 回原野戰部隊之後,連上士兵學長、同梯的,包括上兵及一等兵。 從前,我向他們必須喊「學長好!」現在,反而接受他們喊「班長好!」兩種炯然不同的境地。 但是,我仍然是「菜士官」啊,我位階為士官,但我仍是全宇宙、全世界、全台灣、最、最、最菜、菜、菜的「下士班長」,上面仍然存有「學長制」的五指山壓著,我仍然要比我早晉升士官的班長的,叫他們:「學長好!」 學長好!學長好!「學長制」真的無所不在的恐怖平衡,不合理的無所不在之存在著啊! 另外,感覺非常炯然不同的:是連上豢養的狗,有些狗有的是上兵學長退伍前交代學弟養的,入伍時間比我們當士兵更早。 所以,我剛下部隊時,當我是全宇宙、全世界、全台灣、最、最、最菜、菜、菜的二等兵的時候,我們見到了狗學長,是要向狗學長喊:「學長好!」狗學長才不會向你狂吠,或作勢要咬你。 所以,我們當「菜兵」時,咱們二級修護廠老大(本廠最、最、最資深的士官)說:不管怎樣遇到什樣的人、到什樣的樹,或是狗,或是喵喵,都要主動問好。 原來,「學長好!」是不分人,和動物的。 不過,我終於知道了,什麼是「狗仗人勢」了。因為聽說:師部養的狗,是不論遇到誰,都可以任性地狂吠的。因為牠們佔到了肥缺。牠們仗著餵牠們食物的是幾顆泡泡、幾顆星星的軍官,是高階層「紅人」。而來師部洽公、求官、求功的,最多三顆泡泡(梅花)的,更不說你只是幾根棍子(尉級軍官),或幾根拐拐(士級士官)了。朝中無人怎麼安穩當官嘛。 狗很聰明的,牠真的看得懂軍階的,牠是最懂得了軍中官場文化的地球表面的畜牲了。等我晉升為下士班長了,是士官階級,在基層野戰連上,牠們最多仍是士兵階級。 所以,牠們看到了我,就不再「汪汪汪汪」、「汪 汪 汪 汪」一直、一直肆無忌憚地,狂吠了,吠聲反而是「汪汪汪」三聲。好像是在喊:「班長好!」三個字。 還真的狗眼看人低。還真的是一根根前踞後恭的狗腿子。 閩南語所謂:「目色誠好」。 「汪汪汪」「班長好!」 果然,軍中的狗是「識相的」的,而且,「學長制」是無所不在的,而且,「目色誠好」是有包括了軍旅中大部分的人、長官、部屬,及大部分的牲畜啊! 四、軍人除了生孩子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軍人除了生孩子,沒有什麼辦不到! 高裝檢時,連上翻箱倒櫃地,可汗大點兵,竟然還是少了二十台拐拐(無線電通訊器材)。 另外,有三輛軍用卡車,長期缺料,已經在我們二級車廠,躺了大半年了,雖然,外表烤漆烤得光亮無比,倒是閃瞎不少麻雀們的眼睛。 可是內容千篇一律,登錄的是:「冊中有名 帳中無物」或「待料中」、「缺料中」,根本只是裝飾品而已,擺明就是光鮮亮麗好看而已。 師部高裝檢前三天,清點全營裝備八百遍了!清點全營裝備九百遍了!二十台拐拐,還是少啊!三輛軍用卡車及其他設備,還是「待料中」、「缺料中」啊!怎麼辦?怎麼辦? 前方有重大國家危機事件!請問單兵!如何處理?請示長官!如何處置? 營長對連長,說:「你是豬喔!不管怎樣,軍人,除了生孩子,沒有什麼辦不到的?」 連長對排長,說:「他媽的B!你是豬喔!軍人,除了生孩子,沒什辦不到的!裝備少了,你給我馬上生出來!」 排長對管裝備的班長們,及對眾班兵,說:「我操!我不管啦,三天!三天!三天裝檢前!我要看到全員到齊啦!軍人,除了生孩子沒有什麼辦不到的!機八毛的!混帳東西!」 經過了三天三夜,業務士們不眠不休把財產清冊堆疊起來像一座山,所有裝備一整年修護單、一整年出車記錄表、所有保養記錄冊及所有車況修護的工程。全部做出來了!全部修出來了! 高裝檢當天,二十台拐拐,竟然也華麗登場了。三台中風殘障的軍用卡車,竟然,又能夠跑又跳,竟然,又能夠唱起歌了。其他裝備應有應用,活像場軍品百貨似的。 所有可以上漆的,重新噴漆。可以打光的,全部打光,把一大群、一大群七、八十歲,甚至上百歲的老舊設備,妝扮成一枚枚年輕貌美的女神、一道道帥到掉渣的歐巴,個、個風華絕代!件、件亂世佳人! 真令人咋舌、令人觀止! 第二次世界大戰使用的武器50機槍、EE-8電話機、手榴彈、火箭炮、噴火器、防毒面具、鋼盔、水壺和S腰帶等等,通通立正稍息,好好地陳列於營部集合場,宛如小型的閱兵大典。 國防部的星星們閱兵完,皆說:「一百分!」「一百分!」「一百分!」 金防部的星星們閱兵完,都說:「一百分!」「一百分!」「一百分!」 我們師長的下巴,高興地一路一直闔不起來。事後三天,天天含著笑容睡覺,卻睡不著。 營長,後來,升官了。連長,後來,一支大功了。排長,後來,返台七天榮譽假了。 我們,後來,全部,奄奄一息了,差點死翹翹了;我們,後來,全部報重大病號,將近一星期了。 裝備怎麼借來的?裝備怎麼修的?三台軍用卡車怎麼起死回生的? 大家皆統一口徑,回答:佛說,不可說。佛都說了:不可說。誰還敢說? 後來,我快退伍時,營上來了個女政戰官,碩士學位的。言語及行徑頗合乎呆伯特定律的。 她曾經嬌滴滴,自我開玩笑地,說:「我是軍人,我除了生孩子,什麼事都不會辦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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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憶家鄉
家鄉,是世上最美的牽掛,也是最值得謳歌與懷念的。 對負笈異國他鄉的遊子或者我來說,那流年中故鄉的面容,時時伴著我,走過風雨,在我的心上縈迴。尤其是在今年春節山城的寒夜,友人立彥教授遠從北方傳來傍晚的月亮、校園的梅花,北京故宮的紅牆,還有她家中一隅的波斯貓,信裡盡是對家鄉滿滿的思念與翹盼,讓我不覺地跟著記起一些往事了。 多少年,我常沉酣在故鄉那片純樸鄉野的夢裡。母親種菜、洗衣,年節前,手作蘿蔔糕、煮飯的背影,父親戴眼鏡專注於工作的神情,以及童年的逸事。這些難忘的畫面,合組成故鄉永遠充溢著令人懷念與永不褪色的印象,恰似一彎月亮,潤濕了多少客子的心窗。 當它在喚我的時候,晨光乍現在家前,連同炊煙裊裊上升的田野……我便聽到了窗外的雞鳴聲,還有風在碎石的小路上徒步。只這一瞬間,我也會在門前的小樹下哼著,跟著遍野的油菜花飛舞起來,而枝上的雀兒也唱出我心中的歌。 聽,故鄉的小溪又唱了。恍惚中,我張開臂膀,雀躍奔跑於金霞下那黃澄澄的一畝畝稻浪,隨牛背上的炊煙飄來。我愛蒼穹下的田野,愛那些熟悉的景色。我懷念街上的餅舖傳來熟悉的味道,那拐彎的路盡頭,校園裡的老刺桐樹開出鮮艷火紅的花朵。 今夜,一壺老白茶,沏著舊時光。浮光底下,多少尋尋覓覓的憧憬,恍然清醒。那無數的瞬間,織就成綿密的鄉愁。 在我的眼睛深處,我的故鄉是在濁水溪畔的小村,小時候,我時常看到白鷺鷥成群舞躍,伴著收割機的聲響,自由輕啄……全村的農作物都在田裡,土地永遠有著靜默的力量。 黃昏來了,有水牛在遠方放牧,農莊的房子、綠田,還有吱吱喳喳叫個不歇的麻雀。我曾在那裡歡笑,也曾在那裡夢想。年夜飯時,桌上都是母親栽種的菜香和自產的白米、白斬雞、紅燒魚等佳餚,融入一家人的歡聲笑語;每一憶及,讓我又重溫一次舊夢。 而今,來自遠方的友人也適時傳來幾張照片及問候,讓我的心也跟著在故鄉前面飛馳,輕輕地牽引我越過中央山脈,越過無數綠野平疇,越過將近一甲子時光,像隻自由歡快的灰鳥,盡情飛騰,還吹著高亢悠揚的口哨。 我的友人也是詩人,她的詩筆有奇氣,一滴墨便讓江流激盪起來,也讓我們的友誼升溫,讓我的歌聲穿越時空,來到了北京這一個古老又現代化的城市,用我粗獷的言語和深情,也向她致上真摯的問候。 我看見了歲月流逝中,北京城的繁華與沉默,也看到了友人的詩句,像迎向曙光的百合,洋溢著對未來的憧憬與希望。而時間過去了,我們都把對故鄉的愛留了下來。 讓記憶抵達過往吧,讓島國凝聚成祥和,年年都能透過風兒傳來我們魚雁往返的佳音。讓今年的春節諸事順遂,遠方的友人都安然自得,在我住宅後的群山環抱下,太平洋的水聲如琴,交錯於時間之流與月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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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岳母
我的岳母是金門人氏,與岳父早年住在古寧頭,由於當年時代背景因素,不得不舉家遷來台灣定居;我的妻子是岳父母遷到台灣以後才出生的,所以對於金門的風土民情,多半是從岳父與岳母口中得知。 我與金門真的很有緣,在服預官役的時候,我朝夕相處的軍中夥伴,幾乎都是金門子弟;他們生性樸實,克勤克儉,而且充滿了人情味,一年多的相處時光,讓我感觸良多。 沒想到我找到的結婚對象也是金門人,因此經常會與金門鄉親有所接觸,多多少少對於金門有了初步的認識;隨後在因緣際會下,加上金門日報浯江副刊主編的抬愛,有機會在珍貴的副刊園地發表拙作,這樣美麗的情緣,讓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談起我的岳母,真的一級棒,她是一個標準的傳統婦女,擁有勤奮與謙讓的美德;除了勤儉持家之外,還非常努力經營夜市的擺攤工作,對於家計付出無數的心力。 我結婚之後,將近十年的光陰,住在岳家,不但供我吃住,而且兩個小孩出生之後,還幫忙照顧,感激之情,讓我銘感五內;尤其岳母不但要忙著做生意賺錢,還要幫我照顧小孩,讓我和妻子兩個人,沒有後顧之憂,得以全心投入職場的工作。 當我有能力買房之後,搬到自己的新家,還好距離岳家很近,能夠繼續天天相聚;下班之後,全家四個人,幾乎每天都會前往岳家泡茶聊天,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至於岳母發自真心的愛,噓寒問暖從來也不曾缺席。 我們要搬新家之際,岳母在百忙之中,還刻意撥冗提供我們許多寶貴的意見;同時還購買了許多廚房必需品,當然也很貼心的為我們準備全新的被套,如今仍然珍惜使用岳母用愛所提供的一切。 聽妻子說,早年有許多金門鄉親,剛到台灣定居,人生地不熟,在還沒有找到棲身之處之前;由於岳父與岳母非常好客,都會請他們暫時居住在家裡,在親戚朋友大會串之下,幾乎每天都很熱鬧。 由於岳母動作俐落,手腳勤快,又不怕別人吃,所以開飯時間,餐桌上滿滿的都是用愛心烹調出來的菜餚,吃在嘴裡,感恩在心裡;岳母常說:「多一個吃飯,只不過多一副碗筷而已。」這句話,常常激起我心湖許多感動的漣漪呢! 由於岳母發自內心真誠的愛,所以常常會問我們:「好吃嗎?口味適合嗎?」剛開始總據實回答:「好吃,而且手藝好棒喔!」岳母聽了眉開眼笑;沒想到下一餐,同樣的東西,卻加倍出現,讓我們除了感激之外,也多了一層額外的負擔。 我們都知道岳母是不怕人家吃得多的大好人,因此回話也得附加說明,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食材浪費;隨後她問我們好吃嗎?我們總會說:「很好吃,但是不要經常買,要不然吃多了,會不太喜歡。」 然而像岳母這樣的好人,老天爺並沒有特別的眷顧;在她六十七歲那一年,由於工作太過於勞累,加上當時是夏天,在大熱天搬重物的情形下,造成腦血管破裂而中風,雖然立即送醫救治,仍然陷入高度昏迷狀態。 在醫護人員悉心照料下,雖然開刀、氣切,仍然無法回到原先的健康狀態;日子一天天過去,在無奈中成為植物人,無法自行打理生活,只能躺在床上,需要她人照顧,使得往後的歲月,真的讓人非常心酸。 岳母生病了,臥床的事實無法改變,每次看到岳母在床上痛苦的表情,我的心就好像被刀子割到一樣的痛楚;然而在「千斤擔有人擔,四兩病無人替」的情形之下,岳母就這樣度過漫長的無情歲月。 岳母被病痛折磨,家人的心靈也同樣受到磨厲,身心俱疲的家人不敢喊累;然而岳母長期臥床,並沒有回復健康的跡象,經過十六年多的臥床,最後仍然不敵病魔的摧殘,辭別了我們,到另外一個國度去了。 岳母離開我們之後,總會經常想起岳母對我們的真心付出;尤其那種無微不至的真愛,將母愛詮釋得淋漓盡致。 說真的,此生非常感謝岳母的付出,讓我了解人間的溫暖無限;也讓我們的兩個寶貝,在最溫暖的環境中成長,長大之後,也懂得為社會付出更多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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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外島當兵回憶雜記
一、打公共電話排隊是為家人排隊而訓練體能是不肯再受人辱罵的記憶。 三十年前,剛到金西師通訊營架設兵受訓,聽說,前一梯學長有一個受不了苦,在曬衣場用衣架上吊自殺,成功了。 我們在想:我們這梯應該比較好過些,想不到過不了多久,等虐兵風聲過了,他們魔鬼班長又故態復萌啦。 只給你二根棍子,連接一個勾子和繩子,就要你爬上電線竿頂端,算分、算秒比速度快慢。不合標準,輕則伏地挺身五十下,重則扛著大線盤跳「開合跳」,線盤約五十公斤,扛著它開合跳五十下。實在要你的小命。 軍中如此做法,無非是逼迫士兵激發潛能,聽說八二三砲戰時,死掉最多的是通訊兵,無線通訊容易被共軍窺聽。所以,要靠架設有線通訊兵拉出電話線,才可以互通訊息。在砲火不長眼,亂射中只顧拉電話線,難怪通訊兵傳說在戰爭中死傷最為慘重。 特別的苦難是一定的,為了確保國防機密安全的接線,分分、秒秒。 除了白天的操課,晚上的課業,就是練習電線的剪接線頭,動作敏捷把線頭接好,反覆拉、勾、夾電線,再剪掉後線頭,就完成了,線頭成品有點像蚱蜢的頭,外觀刺刺的,不小心在操作剪、接、拉、勾、夾過程中,就會被電線刺到,刺到非常痛楚,血,立馬噴了出來。初做時,手常常被扎到,10根手指布滿了像是針孔蜂窩。 當然迅速是唯一的目標,要一直忍耐再忍耐。未達標準,就是多加訓練這一百零一招而已了。 處分是:隔天,要交出更多、更多的線頭,動輒50個!100個!就是處分了。 所以,我們常常利用休息時間「加班」練習,像個自願加班的工廠作業員。 不然就透過「黑市」,用金錢去買線頭,交差了事。 晚點名九點,唱完「我愛中華」晚點歌之後,有讀大專院校以上的新兵,更有「福氣」了。班長為了增強我們這批「大專豬」的基本體能,通常我們要留在點名原地,再多做五十下,或是一百下伏地挺身。一邊做體能,一邊挖苦我們! 「不要強姦地球表面哦!」「不要讓地球懷孕了。」 「大學生!身體那麼不好,家庭怎麼會幸福!」 「為了你們老婆一生幸福,我要好好磨練一下你們!」 開黃腔,是他們本能的學科。除此之外,他們好像沒什麼樂趣啊! 班長通常都士校、或高中職畢業,或報考士官訓練班的,十七、八歲的班長,比我們這些已經高齡二十四、五了,「老歲仔」的新兵,體能好太多了,我們一邊做體能訓練,一邊接受他們的冷潮熱諷,也許,除了這時候,他們才能吐一吐,他們從前讀書功課不如我們這些「讀大學的豬、讀專科的豬」優渥環境的一口怨氣吧。 但是晚點名過後,卻是我們這些阿兵哥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晚點名過了一天,就是離我們結訓的日子,更加少了一天了。 在莒光日時寫生活週記行事曆上,用原子筆,一天、一天槓掉了每天的日期,其實滿爽的。 不過經過這般照三餐「日也操暝也操」外加「宵夜」的特訓,手臂再強也會疼痛不已,甚至,晚上用手拉棉被,來抵抗金門寒冷的天氣時,都酸痛無以為力。 這一天,我已經快要習慣這裡的生活時,晚點名也難不倒我伏地挺身的50下100下,再「髒」的髒話也侮辱不了我的清白,我終於可以撥空打電話回家,跟家裡報個平安了。 約九點半時,打電話給柳營老家給阿母,排了一下下打電話隊伍,打通了,結果,阿母不在,是姪子接的,姪子說:阿婆不在屋內,他去屋外叫她,電話一直空著,我不能放棄投幣,就像不能隨隨便便放棄我自己的人生一樣,所以,我一直投幣、一直投幣,展現我堅強的意志。 立馬,現場只有不斷地出現投幣聲,及我偷偷低音回繞的啜泣聲。 電話那端,好像傳來侄子在跟我阿母的對話: 「阿婆,叔叔好像在哭啊……。」 等我接上了電話那頭,我的哭泣,馬上,停止了。 「阿母!阿母!我阿榮仔,我佇遮過了誠好,無代誌!無啥代誌!淡薄……淡薄想厝……。」 打一通電話,令自己瞬間,長大的時候,又到了! 二、不要懷疑學長好學長好你好我就好大家都要好好好。 到野戰部隊,最重視的就是學長學弟制,尤其在外島金門,以入伍梯次來畫分,早你一梯入伍,早你十五天入伍,不要懷疑!就是你的學長,注意禮貌禮節是軍旅生涯,重中之重的重要課題。 新兵下部隊,不要懷疑,你是全宇宙、全世界、全亞洲、全台灣、最、最、最菜、菜、菜的兵。 看到同軍種,軍服比你舊一點,不要懷疑,叫「學長好」就對了,有些學長喜歡欺負學弟是天性使然,他並非當兵才如此的,他當兵前,本性就是如此。正所謂「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 有些學長很有長者的風範,有些學長則是「豎子」個性,當兵如此,退伍後,大概化成灰也是那個鳥樣子。當兵,可以使人成長,當兵,卻不定使人人可以成長。 「豎子」就是「豎子」,他化成灰也是那個鳥樣子,積習已久的一種無藥可救。 但是,不過不要揭穿,在軍中,你敬別人一分,也許別人還你一尺。 嘴巴甜叫:學長好!學長好!也許人家學長,真的有你值得學習的地方啊。就把叫人家當學長一樣尊重,就當作好像認角頭老大一樣自然就好了。 孔子入太廟,每事問。為何?因為每事問,就是對制度一種確定和尊重。 認了老大,老大當然會罩你。等老大退伍,老二接棒。如此一來,你終將有一天,會當上所謂的「紅軍」,「紅軍」是全宇宙、全世界、全亞洲、全台灣、最、最、最老、老、老的。當然是胸前掛著國旗徽章,代表剩下不到一梯次十五個饅頭,就能退伍的「紅軍」。 「紅軍」在金門外島的潛規則是:待退的十五天,每日不用出公差,不用出任務,不用站士官哨,或是站衛兵,每日都在放假、每天都在放假,在金門島你不會整天無事可做,可以到處去休假,算一算,高粱田的反空降樁有幾支?數一數,村口風獅爺有幾隻?也不錯啊! 這段時間,算是你個人,對這座島嶼軍旅生涯,做最後的人生回顧。 潛規則:通常憲兵警察人員都敬重這些「紅軍」(待退弟兄),禮遇他們安安靜靜度過這段歲月,「紅軍」一旦搭船返台退伍,「黑軍」馬上晉升為「紅軍」,其實,軍中規矩仍就是社會學理論中「戲棚蹲久了,就是你的。」非常合乎常理。 看了新兵不斷地下部隊,羨慕「紅軍」不斷地屆退,你也由要叫很多人學長,走到了被很多人叫學長的日子。 日子,一天、一天減少了,饅頭,越吃越多了,那麼,你離退伍那一天,真的近了。 三、菜鳥士官和資深狗學長之多多趣事。 下部隊因為營部連新兵這一梯,恰好只有我是大學畢業,所以,連長只好再送我去受士官訓練,通訊士官班,我讀中文系的,而我竟然去學通訊修護工程,學習有線、無線通訊器材的修理,還好我學習力蠻強的,不然這樣是有點無厘頭的。 尤其,經過上次通訊架設新兵訓的身心磨練,我應該是由書呆子1.0進化到2.0的書呆子了吧。 這些修修補補通訊的問題到是難不倒我。所以,沒有隔行隔如山之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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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羽松的獨白
我,是一株落羽松。雖然我的族群是聚居在水澤邊抑或山陂邊,但我卻孤身孑然地矗立在校園的一隅。當我還是小小株羽松時,隔鄰魁武的房子大哥依傍在旁,屢屢垂頭地戲謔說:「小老弟,何時你才可以長得跟我一樣高?一樣地又高又壯呀!」 當我還是小小株羽松時,依然整日俯首目送著、望著每屆莘莘學子的歡顏及青春。洋溢的年輕臉龐,是屬於那年少的輕狂與不羈,外顯張揚著對未來的期盼與執念。無論晴雨,我──堅守矗立在這方屬於我的領域,感受春華造訪與西風吹拂,悠然其中,好不快活!但是,每當時序遞嬗更迭起,秋盡冬來,就是換裝的好時令,換上一襲金黃閃耀的外衣,許是容顏滄桑悲戚,落葉凋盡後的唏噓,彷彿訴說時光不再、芳華已逝。但我終究是我,待到春日,繁花勝景時,樹梢上萌發新綠,又是一輪嶄新之姿,屹立地挺身在校園裡,那方屬於我的位置。 爾今,我已然長成參天的大樹,而非莊子所言的「樗大無用」論,因為我愛這片斯土。即使每年都進行送往迎來的儀式,我仍舊堅守崗位,昂揚於蒼穹間,雨露均霑滋生養分,不畏風雨,只為守護這片斯土、守護這樣的摯愛,祈願衷心地護它周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