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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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春風樓閣
風霜白了雙鬢 夾雜幾絲兒時的憶像 小小身影總愛跟在父親身旁 望一爐熊熊炭火的補鼎生涯 樓上有一小閣 父親要我上樓描紅寫毛筆 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 我卻喜歡書桌上那本唐詩 獨上盈風閣讀詩弄墨 便是日常習慣養成 登上木梯就看到一軸水墨佛像 觀世音騎著貔貅 一雙烏溜的獸眼總盯著人看 聽說那眼神特別點上黑漆傳神 牆上散掛著樂器 點一爐寫篆字的爐香 幾位閣老常帶來一閣咿咿啊啊 粧佛的洲源伯書畫全才 替我父親寫招牌「炎蒸」 改天找出洗刷髹過 要把記憶掛在鼎軒畫室 嘈嘈切切是源伯大肚上的琵琶 檀板擊節處 他唱成陶醉的彌勒眉 最有記憶的是 曾經傻事 八三么垃圾堆撿回幾封套套 迎風吹滿一閣空飄 金中門前墓穴掏鳥窩 抱回一雛墓壙鳥 被父親罵翻了戴勝 被父親笑炸了氣球 依稀像昨日父親的音容 已五十五個春秋作別 小閣小窗開出去便是前屋瓦頂 上晡瓦片上坐渡童年的蔭涼 下瞰桃李瓊芳滿庭錦繡 後花園一角的那株夾竹桃 夭夭出牆上瓦招展朱顏 屋上未諳琴弦空手採花 只是隨手摘幾朵紅豔頭上插 隨意摘幾葉綠漲作家家 許是還悟不到 含英咀華的年輪境界 否則早就鴆掛了一縷芳魂 夭桃花下作不成風流鬼 讀詩的吳下阿蒙 芳閣舊夢 望春風 可曾吹酒醒 早上,還沒收到兒子寄來父親節禮物,突然想起先父水藤公,他是前清光緒三十年(1904)出生,龍在甲辰;卒於民國五十三年(1964),龍在甲辰,當時我十二歲。今年龍在壬辰,是我的花甲本命年,父親已109冥壽。今年龍興,預計出三本書,已出版一本《夜雨浯江潮》我第十七冊,一本丟在北京;一本丟在福州,即將出版。我又著手編起第四本,又接洽北京第五本、第六本,恐怕要順延到明年,我可不想亢龍過勞早昇天,元龍高臥慢活作老賊! 窗外傳來陣陣哀樂,是北門一位洪姓父親的出山葬儀,在這一個父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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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當建商開始整地時,也同時豎立大型看板展示模型屋,幾乎每天都有欲購屋者前來參觀,甚至已開始接受客戶訂購,把原本純樸寧靜的農村,炒得熱鬧滾滾。如純以居家來說,它坐北朝南,前面是一片寬廣的農田,田裡種植著各種農作物,每到春耕或秋收,農人在各自的田地裡工作,或戴斗笠、或包頭巾,或荷鋤、或扛犁,彷彿是一幅色彩繽紛的農耕圖,讓人目不暇給。如此優美的景緻再與便捷的交通相搭配,復加上臨近市場與學校,難怪推出沒多久就銷售一空,向隅者莫不紛紛打聽下一波的建案,以便早日訂購。 然而就在此時,槌哥的哥哥華章竟又匆匆地回到這座他不想回來的島嶼,他冠冕堂皇地說是回來探望母親,而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或許只有他心裡最清楚。 「俺娘,我倒來看妳啦。」華章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說。 「我抑未死,你倒來欲創啥物!」烏番嬸不屑地說。 「俺娘,妳哪會講按爾?」 「你一年通天無批無信,敢抑擱有共我這個老查某看咧目睭內?」 「俺娘,我佇台灣一日到暗是無閒甲強欲死去,哪有閒工通寫批啦。」華章解釋著說。 「若是按爾你今仔日倒來欲創啥物?」烏番嬸逼人地問。 「俺娘,我共妳講實話啦,聽講咱兜這陣的土地起價起誠濟,我準備欲共我分的彼四坵園賣掉,用赫錢來去台灣買厝、買車。」華章打著如意算盤說。 「啥物?你講啥物?你擱講一遍予我聽看覓?」烏番嬸激動地說。 「我欲賣園啦!」華章不耐煩地說。 「你這個了尾仔囝,」烏番嬸氣憤地指著他,「你想欲共祖公留落來的田園賣去?你敢毋驚予雷公共你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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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沉重離家鄉
十五歲的少年郎,禍從天降於冬至前,共產黨來抓兵,美其名為志願從軍,實際上是強迫去當兵。 董中華,家境清寒,沒華屋良田,每日上山找野菜、田螺現身樂開懷;兄長結婚離家門,出外打拚為前程,排行老二的他,父母要奉養、弟妹要照顧,董中華小小的年紀,就扛起了家中的一切,沉重的肩膀,負荷一家人的生活重擔。 家裡有人要靠他,董中華不想離家鄉,然而,縱然兩腳長在身上,亦逃不出共產黨的手掌。於是,他的行蹤被掌控、自由是奢談,今生注定與家人分兩岸。 從軍沒得選,當兵的事實擺眼前,不想離家難上難,董中華最放心不下的是,雙親體弱多病、弟妹尚需照料,往後家中的生計要誰來承擔?儘管心中萬千不願,嘴角聲聲吶喊,誰也幫不上忙。 民國二十年出生於江蘇省高郵縣的董中華,十五歲的年紀、尚未步入十六歲的成年禮,就在家戶準備冬至祭祖、吃頭、搓湯圓,宗親聚一堂的前夕,家裡來了共產黨,二話不說將他帶離家園,從此與親人搭不上線。 吃過冬至圓,過年就在不遠前,董中華尚未聽見春雷一聲響,亦未食冬至圓、未能全家圍爐過個農曆年,即強制被帶離。看來除夕的圍爐,只有勞煩家人,備副碗筷、代為挾菜。 董中華於民國三十七年冬天離家鄉,單薄的衣裳不禦寒,風颯颯、身顫抖,有家歸不得的孩子如孤兒;三十八年的春天,跟著二十八軍八十四師從江西到福建,攻打古寧頭;古寧頭之戰,共軍慘敗,人員被國軍俘虜到台灣,當年,他才十六歲。 被俘虜的苦滋味,如同啞巴吃黃蓮,不能說出口;人員集中宜蘭羅東的俘虜營,終日聽訓與洗腦,反共抗俄愛國軍、消滅朱毛殺漢奸。出操、上課三個月,重新分發到部隊、台北五股冷水坑當步兵,番號是第六軍三六三師一○八九團第一營第二連第二排;兩年行蹤被掌控,鄰兵不許說話怕串供,思想受箝制、人身不自由,有腦袋、無思維,猶如傀儡般地受磨難。 民國四十一年,部隊六九師,把三團合併為兩團,董中華被編二○七團第二營第四連,隨後移防基隆深澳,準備支援韓戰。部隊在碼頭枕戈待旦三天三夜,忍受海風吹、浪潮打,飢腸轆轆嘴巴乾,日守夜守不能眠;士兵等候上戰場,上頭一聲令下,不需他們披甲上陣,各回部隊、堅守崗位。翌年,董中華調到苗栗通霄守海防,與海為伍,聽那浪濤聲,遙望家園,心底不禁吶喊,何年何月回故鄉。 民國四十三年五月,董中華跟隨部隊來到金門,師部在小徑、團部在雙乳山、營部在高坑、連部在中蘭;董中華原營區在中蘭,支援劉澳第八連,每天守海防,眼看四方、耳聽八方,小心敵人來上岸。 董中華守著南海岸,海防有分界點,砲彈頭、當鐘敲,發出聲響做暗號,每敲兩下,衛兵就交班;水鬼常趁交接的空隙、企圖摸上岸,我軍戰戰兢兢,每個環節都要小心。 就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對岸的水匪六人摸黑想上岸,他們趁著交班的空檔,在劉澳的北海岸,一處懸崖底下蠢蠢欲動,被衛兵發現;衛哨兵取出手榴彈投擲,在海中爆炸,水花四射,趴在懸崖的水匪,立刻做鳥獸散,逃命似地投入海中,快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摸哨的水鬼留下手槍彈殼在海邊,我軍派員下去撿,交給了團部,一路往上呈,小兵立大功,論功行賞,發團體獎金一千塊,當時一個上兵的每月薪水才十二元。 有一必有二,回去沒得交差,水匪還會再來;民國四十三年冬天,某晚夜暗星稀,每兩人一組的查哨兵發現水匪又出沒,立即通知各哨兵嚴加防範。就在劉澳一座廟宇後面,前一組走在前面、後一組誤以為水匪來犯,國軍弟兄自己人打自己人,朝他們射擊,兩兵當場斃命。蔣姓與袁姓、兩衛兵的殉職,全連悲慟莫名,射擊的士兵亦自責不已,太武公墓的石碑有他倆的名字,勢將留傳千古。 民國四十五年,董中華回台灣,依然守海防,地點在大原和觀音鄉的中央,於翌年下基地十七週,既要政戰課程、亦要野戰訓練,受訓苦,惦記家鄉、心念親人的心更苦。 民國四十七年,董中華又隨部隊調防金門,師部駐紮下莊,團部在南隘,此刻,他已晉升中士副班長。適逢八二三砲戰,傍晚六點多,共軍飛來三架飛機,盤旋於金門上空,依設定的目標襲擊;隨後,砲彈如雨下,水上餐廳開了花,三位副司令官殞命,國軍折損將才,軍民默哀。 八二三當日,董中華與部隊官兵在戰地金門構工、挖坑道,提早收工,部隊發給軍用豬肉罐頭加菜,才剛吃完,就聽到隆隆砲聲,聲音由遠而進;董中華隸屬的南隘機動部隊,全副武裝、子彈綁在身上,進入陣地,隨時準備應戰。 備戰一段時間,董中華移防東碇連,旁邊還有海軍雷達站;島嶼需要水資源,當全島雨勢下不停,久旱逢甘霖,他們開始打坑洞集水備用;朱姓連長帶兵築工事,不慎誤碰觸殺傷雷,與六位阿兵哥當場罹難,營長痛哭愛將,淚流滿面,隨後將殉職人員運回太武公墓,燒成骨灰、由專人攜回台灣,安厝在中和附近的靈骨塔。 民國四十八年,董中華下基地於台南,民國五十年再折返金門,部隊駐守在湖南附近,一個班住一個碉堡,每日構築戰地工事。於民國五十二年,部隊奉命將環島北路的土路鋪成洋灰路面,董中華亦奉獻了一份心力;環島北路原是一條塵土飛揚的鄉間道路,經由國軍修建,實施路面高級化,鋪上水泥,人車行走更便利;又於路兩旁,種植木麻黃,既防風又美化,成為一條名聞中外的綠色大道。 民國五十八年,擁有一技之長的董中華被調至金防部當駕駛,先後為馬安瀾司令官及多位副司令官開過座車;個性隨和的董中華與將軍們朝夕相處,知進退、重禮儀,數年駕駛兵生涯,博得諸長官的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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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隨
我嘗試性地跟著陌生人四處走動,並在他們發現之前若無其事的離開。 對於他人生命的介入是尤其難得的,這不必然意味著對於隱私權的穿透或是傷害,時間上身為一個他人生命的旁觀者,有時候會搞不清楚究竟是命名過後的自我或是一個尾隨著的身分孰為優先? 我像一隻忠實地狗儘可能地跟著指定的動物,看她的髮飾、眼鏡、手錶、包包,鞋子是我可以讀出最多訊息的物品,但由於職業道德這裡我必須隱諱些。有人問我為什麼只看他們身上的物件呢?布希亞(Baudrillard) 說「人在人際關係中無法投注的心理能量都被投注到物品上」,所以我喜歡觀察他人的物,一個表明他人主體性的漂亮符號無言的尾隨雖然不能夠反映自我,卻給我一個連接他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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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
好懷念這樣的場景 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後頭 望著你 以前 每個月都會發生一次 你記得嗎? 幻想著你最後想對我及大家說的話 好像我 沒有那麼捨不得了 眼睛酸酸的 應該是刺眼的大太陽導致 你別想太多喔! 儀式緩慢地進行著 忽然間有一陣苦楚冒出來 我忍不住跟我旁邊的萱說: 「我們正在拍電影嗎?這種劇情應該只會出現在電影吧」 但這是什麼爛劇本啊??? 主角怎麼可以只演到一半就謝幕, 我承認我愛悲劇的美, 不過這次,可以請編劇重寫一遍嗎? 我們重頭來過,好嗎? 從萱沒有多說什麼的表情 我又重新地說服了我自己一次 你不可能再從已經佈置好的造景後頭跳出來說 「你們這群人在這兒幹嘛?打混嗎?還不趕快回去工作」 我在唸這件事時, 眼神還是偷偷的望向布幕邊邊 真心期盼你惡作劇的走出來嚇人 你沒有正式的向大家告別 就自己跑去雲遊四海 但我決定這次原諒你 下輩子 請你記得跟今天到場的每個人道歉 ~The End, really.~ 寫於已逝前主管公祭那一天 希望每一位工作者都能珍惜身邊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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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曾經返家路遙遠的日子
過往的歲月裡,每當釘掛在牆上之泛黃月曆撕到最後一頁時,便是冬至已悄然來到,那時正是諸多遊子,忙著打電話訂購春節返鄉機票的日子,依稀記得過往打電話訂購返鄉機票時,真是千辛萬苦,因為撥了許久的電話,都是聽到嘟嘟的聲響,最後雖撥通電話,但剩下的機票卻與心中期望返鄉的日期,相差甚遠,訂不到返鄉機票之滋味,著實有如一杯苦澀的咖啡!然而自2010年始,似乎產生些許的變化,因為新上任縣長高度關注臺金機票問題及航空公司開放網路系統訂購春節機票之情事,如今訂購返鄉或春節機票,確實感到方便許多!在此氛圍之下,不禁憶起2007(96)年2月農曆春節期間,在一場大霧的攪局之下,造成諸多遊子之返鄉路斷與望天興嘆,不過老天爺最後還是將濃霧吹散,臺金之空中運輸再次恢復正常,那年筆者躬逢盛事,回首在機場等待與候機之日子,真是痛苦萬分,針對此事,筆者於2007年2月26日寫下一篇返家路遙遠之短詩,其內容如下:時光荏苒,轉眼之間,又到,返鄉與親人團圓的季節了,在,除夕那天,一顆雀躍的心,早已,隨著候鳥,飛往故鄉的天空,雖然,天空不甚作美,悄悄披上一層濃霧,以致,諸多鄉親,望天興嘆,滯留松山機場,延誤返鄉之途,但,蒼天有眼,終將濃霧輕拂,只為,憐惜與不捨,長年在外打拚的遊子,在這一年一度的團圓時節,依然飄零異鄉。 隨著時代巨輪的繼續往前推進,昔日那劍拔弩張的海峽兩岸,已日漸走向和解之路,金門於1992(81)年也解除戰地政務,現今更是開放觀光及開啟兩岸小三通,金門現今對於往返臺金間之交通工具,大多以飛機為主,相較於過往多以軍艦為主之情況,著實進步許多! 而金門機場之導航設備亦多有改善,雖然有時仍偶有因氣候延誤飛行或發生機位不足之情事,然而,相較於過往之歲月,金門現今對外之交通,確實方便許多,過往那段返家路遙遠的日子,著實已悄悄的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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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聲音
於是,跳著跨越時空的舞步 是海豚駕馭島嶼與沙灘奔馳的 英姿。前世與今生,因而 穿針引線,漲漲退退的 潮汐,作美麗的縫紉 月出大海的眼眸 原來是海鷗銜起的半壁寂寞 說是要豢養開開謝謝的花朵 說是要說服一陣來自四面八方的風 化身夢的捕手 不斷上演花鋤掀開與掩埋的 故事與情節-----關於每一場掀開簾幕的 真情告白 於是,海平線呈現的是演奏者的琴弦 浪花的節奏,撥動的是海的心跳 海,來來去去起起浮浮的曲調 是千軍萬馬踢踢踏踏踏踏踢踢 響個不停的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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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春桃仔,緊行、緊行!」槌哥雖故作緊張,實際上卻鬆了一口氣。 「春桃仔,妳緊用花帕共嬰仔湊予密,毋通叫伊的名。」烏番嬸囑咐著,也同時催促著,「緊行、緊行;緊倒來去、緊倒來去!」 儘管烏番嬸緊張萬分,惟恐小孫子因天黑而碰到「魔神仔」,但槌哥推起手推車的腳步則是輕盈的。雖然車上坐著烏番嬸和阿秀仔,然而,推起來卻輕輕鬆鬆不必費氣力,若與來時沉重的心情相較,的確有天壤之別。可是能瞞過今天,是否能瞞過永遠,母親並非省油燈啊。即使看到哥哥那四塊已荒廢成草埔的田地讓他感到不捨,但畢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因為哥哥不義在先,而非他不顧兄弟之情,故此,他始終認為自己問心無愧。唯一的是不能讓母親知道,以免她承受不了如此的打擊而傷心難過,這也是他必須設法去克服和避免的……。 十三 歲月更迭,物換星移,隨著兩岸軍事對峙的和緩,隨著戰地政務的解除,這座小島已非昔日的戰地,亦不再是反攻大陸的跳板。當駐軍逐漸地撤離開這座島嶼後,雖然傳統市場的交易沒有之前的熱絡,但卻吸引不少眼光獨到的商人前來投資。尤其建築業更是一枝獨秀,處處蓋起公寓與店面,每每推出,幾乎都被搶購一空,精華地段更是水漲船高、一屋難求。 槌哥祖居的村落,雖然只是一個百餘戶人家的自然村,但距離市區和學校都不遠,交通也算便捷。因此靠近馬路旁那些經過政府土地重劃過的旱地,竟被建築商看中,並有意加以開發,而且預計興建五層公寓多棟,村人聽到這個消息,莫不興奮萬分。儘管並非每家都有田地在該處,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旦開發成功,帶動這個村落的繁榮似乎是指日可待。因此村人都樂觀其成,甚至拍手叫好。巧而,當年烏番叔過世後,在分配遺產時,華章只要低漥地區那四塊可以種植芋頭的「澹園」,其他則全部放棄,由槌哥獨自繼承。 即使建商初次購買的是與槌哥隔鄰的農地,價錢更是出乎村人所預料,阿昌伯仔那塊「瘦園仔」,竟然賣了兩百餘萬元,的確跌破許多人的眼鏡。而槌哥那幾塊地如果全部加起來,簡直比阿昌伯仔那塊大上好幾倍,而且又是長方形的,無論是建成獨棟或是連棟,每一寸土地都可利用,如此之精華地段,少說亦可賣上千餘萬。然而,槌哥非僅不羨慕,甚而從始至終亦未曾有過販賣祖產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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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副徵文啟事
「浯江副刊」歡迎各界投稿,來稿請以WORD檔案寄送投稿信箱,文件格式12級字、細明體,不特定設置行距。稿件一經錄用,將同步刊登於本社相關網站(含官方網站www.kmdn.gov.tw及「電子報紙數位閱讀網」archive.kmdn.gov.tw/kmdnnews/)。 請勿一稿兩投,嚴禁抄襲,投稿者文責自負;有抄襲爭議之稿件,在未確認為投稿者原創前,本社得不支付稿費;若查證抄襲屬實,扣發稿費,來稿永不錄用,並保留相關法律追訴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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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人———我在金門的旅記小徑的協奏曲
急板的狂風暴雨和冰雹,從黑膠唱片上流出,那是金門花園中的夏天,以韋瓦弟的小提琴,跳出一個個音符的精靈來,精靈們的舞蹈是場雷電交加,述說並不很久以前的隱晦,關於特約茶室的種種傳說。 走在小徑的那條石階上,卻是靜極了。 石階緩緩沿下,而我步步迎上,沒接到小徑一紙半言的過往風華,雙手落空,耳朵奄奄一息,太陽卻依舊熾熱。身後不遠處的林叢彷彿就要起火,松樹木麻黃好一個悶騷,說不得的熱,也說不出。就只有微風在輕哼,慵慵懶懶,有聲偏似無聲,眾鳥皆沈靜,就如石階兩旁整條白牆砌出的房子,彷彿也都入睡了,睡的模樣如厚厚的牆,一絲不苟的冥坐,打禪似的敲不醒、拉不起身來。房子不單單僅在午寐,而是走入時光隧道中,跟童話中的睡美人一樣,等待被人喚醒。也如羊群,在午後,以柔板和弱拍來等候小提琴的協奏曲,盼它小小的音符呵——前來導引它的命運。 但我不是王子,也不是牧人。我只是一位過客,靜靜的、悄悄的來訪,無力吵醒它們。 出聲的是那位大啖眼前兩盤美食的少年,嘴唇油膩膩的,小桌上的炒泡麵和蛋香橫擱出一幅慘狀,炒泡麵盤上只力圖鎮守一小撮最後的麵條,微微隆起,一小片高麗菜裸在上方,簡直就跟在高空上看見的太武山沒兩樣,麵條是山而高麗菜像花岡岩。我站在他前方,毫不遮諱,他兩手凌空正抓起剩下不及半條的蛋香,張一個大口咬下,蕃茄醬的紅汁順勢涎下,也在他唇角偷親了一下,留下印記。 這害我恍恍惚惚,都快把他看成憨憨厚厚的風獅爺,撐眼呼嘴的那種,表情是如出一轍的無邪,而淌下紅汁,則有點嘲弄了,竟像過去莫名戰火的遺跡,或如我剛走出沈重的特約茶室,像極了,某滴在時空中流下的歷史的眼淚,以鮮紅來哀悼,彷彿提醒著:不許遺忘的宣告。 他憨厚的笑,毫不以為意,一面大快朵頤,一邊招呼我們過去。 整個歷史,整張畫面,就只有小桌旁的那位小女生在靦腆,粉粉的紅頰酡成一團,彷彿也自動加上他的份。小女生除了笑,一雙手也沒歇著,好一個「木蘭女兵」復刻出場,她先遞起桌邊的礦泉水過去要給他,淡化嘴裡的多油重鹹食味。他搖了搖頭,食指在唇上示意,那意思是說:「我的唇很油呢,待會再喝。」看來,那瓶礦泉水應是小女生的,少年對美食雖粗暴,但對她還是注意起溫柔的方式,不敢大口朝天一灌,一不小心玷了瓶口,油膩了那小女生。這一點這一指,教小女生赧赧笑得更害羞,除了先送抱歉的微笑過來朝我們解說——沒事,沒事,請別誤會——一雙小手又疲於奔命找了張衛生紙,往少年臉上、唇邊美食的遺跡擦去。這次,她沒問,而他也沒拒絕。 少年,終於靜下來,憨憨厚厚的,一張臉就拎著兩顆黑眼珠安分的瞧我們,沒說話,如這小徑,也如不遠旁的邱良功墓園,石羊石馬都悄然。而那更遠處的金中戲院,老早歇業的,更是安靜了。 我什麼都沒說。 眼前就只浮現一齣活生生的電影,現在進行式的臨場拍攝。我以為自己看到了阿寬也看到了小青,就在小徑,播映了一場《夏天的協奏曲》,很純很真也很可愛的青春之愛。 韋瓦弟的夏,小提琴的音符很輕,快聽不見了。因我也從未聽見栗喉蜂虎的鳴聲,我知道,我不是那種年年回來的夏候鳥。 在街上,很少看見金門在地的年輕人。 那兩位女孩,拎起風獅爺吊飾,問阿婆何時回來山后的。我的眼睛看著她們坐在門階上,喝著石花茶,耳朵聽了心底明白,她們是遊客,只是前來逛逛民俗村。山外的冰果室內,幾位唧唧咂咂互相訴苦作業繁多、教授欠缺人性的男孩和女孩,我的嘴內喫了紅豆,甜的,口中正含著芒果,微酸,算是附和他們,舌頭按了一個讚,而臉書則是淡淡一笑,呵,只是前來讀書的,不是在地人。至於在金城的7-11,透出玻璃坐著一排草綠服的青春臉龐,他們人手一瓶冷飲,用以消解在金門的溽熱和鄉愁,我連耳朵都省下刺探的動作,只消一眼,不用說,他們絕不是——在地的年輕人。 就除了小徑這一對,正沈溺在愛情溫度裡的少年和小女生,眉來眼去火熠熠的,那戀情打得正熱,燙的辣的直逼高粱58。但是,兩人就算濃情蜜意,戀度成分這麼高,舉止上仍保持一種傳統的衿持,規規矩矩的,有如深知高粱需窖藏得久釀,注重年份,越老越醇般,全不似在台灣我所睹見攬肩環腰牽手擁抱親嘴的熱情模樣,他們可無視旁人的,把我們都當成生人,只怪我們不懂迴避。 少年還在收拾兩盤美食的善後,小女生只靜候,笑紋紋的聆聽我們的對話,連笑的模樣也是竊來的,很斯斯文文的偷來,沒咧嘴露齒,放肆地潑灑笑聲,濺如海浪,拋飛過來。就只是一抹小小的彎橋,那淡紅的唇,如虹一般,沒聲沒息靜靜的、甜甜的掛著,眼眸倒是大得賊亮,兜兜轉轉的,一副好奇的表情。 她,畢竟是小女生,還在就讀高中,當然分不清想不透也聽不懂我跟少年如何一見如故,竟然能如多年老友那般哈啦起來。她,一直住在海上仙洲,沒污沒染的,簡直像極無煙囪的這島,那一地清清爽爽的原蔬果物,一絲添加物也沒,很是純淨。 光是瞧著、看著、凝著、望著她,就是一種很舒服的享受,我一時竟無端嫉妒起少年來,也很渴望能聽見她的笑聲。在跟少年對話中,撥了幾句出去,逗了逗她,她是聽懂的,但風度極佳,不插話,沒加入我們對話的戰場,就乖乖的,以一尊女神的模樣,候在我們一旁,眼珠子黑黑的轉了轉,似乎在表示,她的眼睛說話就夠了,嘴唇就用來微笑好了。 小女生,其實剛從台灣回來,為了學測飛出去蹲了幾個月的補習班,少年說的——放風,回來透透氣。所以,少年找了她出來逛逛,在地的金門人好像也是初次來小徑。 「聽說這裡有蛋狗蛋香,我也很好奇是什麼,所以來了——」 他是在網路上找到這資訊,我是誤打誤撞,只想來小徑回憶以前在這裡戍守的感覺,就這樣遇見他們。 少年有點痞子樣,讀大學了,沾了一些台灣的污染。問他讀哪裡?他卻一時失憶起來,遮遮掩掩的,說話吞吐起來。 「你要我怎麼說?是現在?還是半年前?」 他故做神秘這一說,把小女生逗笑了。我終於聽見那小女生的笑聲,輕輕的,一種柔板及弱拍,跟韋瓦第的小提琴細音,沒兩樣。 少年請我慢慢享用,即將上桌的炒泡麵和蛋香。 「很香哪——不過就是有點油——」 彷彿說的就是他自己,意識到了,說著說著,把自己也說得笑了起來。少年,人是親切也活潑兼熱情的,父母都在金門上班,他兜了一圈,說久不久,就只半年的時光,就轉回來讀大學。 「沒辦法啊——我爸說我到台灣學得太快、太油了——」 所以,他被綁架回來。說這話時,他轉頭看了看那小女生,好像在向她警告,別跟我一樣,那麼快就被污染,乾脆就在金門讀大學算了。 小女生又笑了,這次沒有聲音。 我目送他們騎車離去,小女生沒環抱少年的腰,只反手握住後座的把手,好一幅清純的協奏曲,就只在金門演出,就只在小徑,而我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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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花
說故事高手,毋需豐富的表情,也不必抑揚頓挫的音調,娓娓道來故事的始末,就足以讓聽故事的人隨著故事的曲折,心情起伏且震盪。 那一年,還年幼的她,聽著媽媽說起嬸嬸在聽到叔叔的死訊時,竟然緩步走回房間,做到梳妝台前,拿起久未開啟的口紅,塗上嫣紅的唇彩,再拿起梳子,慢慢的梳理一頭及肩的秀髮,沒有一滴眼淚,只有嘴角微微揚起的一絲笑意,有些詭譎的表情,讓人摸不透猜不著她此刻的心情,也沒有人敢在此刻問起這位未亡人後事該如何處理。 美麗又和氣的嬸嬸,是叔叔當兵時,從金門帶回來的女孩。據說,媒人婆把她娘家木造的門檻都踩出凹痕,聘金是用布袋裝了放在神明桌上,還豪氣的說,只要這門婚事點頭,聘金可以再加倍。孝順的女孩,平日幫忙家裡店面的大小事,早早就有人來打聽詢問,但都被家中長輩回絕年紀還小,婚事暫且不急,就等過幾年再說。 是命運安排,也是造化捉弄,那男人就出現了,女孩死心踏地要跟他走,家中長輩苦苦相勸,說起這男人靠不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是要到處留情的,誰知道平日乖巧的女孩竟以死相逼,硬是要隨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天涯海角,家人眼看留不住,也想著女孩多年來幫助家裡生意,總是無怨無悔的付出,如果一定要跟這個男人走,好壞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在那個戒嚴的年代,花了些時間辦理赴台手續,家人忙著生意,請了移居三重多年的姑姑陪著在台北添購嫁妝,待嫁女兒心的她,迎娶前一日,要姑姑陪著到龍山寺拜拜,祈求菩薩保佑婚姻美滿,也順道求了一支籤,姑姑一看腿軟了,女孩也發現身邊一同前來的人臉色都沈了,因為籤詩上寫著【從此活鬼纏身】。 還在新婚的喜悅,丈夫已開始夜不歸營,待身懷六甲,言語稍有不順,不僅惡言相向,甚至飽以拳頭,可以從二樓房間一路打到樓梯口,再眼睜睜看著她沿著樓梯滾落到一樓,金門家中的長輩聽聞,僅能淚眼怨嘆【水人沒水命】啊! 這樣的日子,在兩個孩子稍懂人事後,再也無法忍受家暴不斷的爸爸,逼著媽媽帶他們逃離那個不像家的【家】,遠離這個沒心沒肝沒人性的男人。母子三人在外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娘家小小資助,婆家偶而探視,總要隨時擔心這個可怕又恐怖的男人前來打擾平靜的生活。孩子一天天長大了,心疼媽媽的遭遇,所以,總是呵護著這個曾經在婚姻生活中慘遭折磨的媽。 一日,孩子們的姑姑神色匆匆來到,提起你們的爸爸車禍受傷跌斷了腿,現在正在住院中。平日甚有禮貌且教養好的大孩子,冷冷的回了姑姑一句:「怎麼不是跌斷脖子呢?」那恨意之深,讓姑姑只得悻悻然離去。 存續的婚姻關係裡,有的所有牽扯,只有兩個孩子的血脈來自那男人,曾經一朵初綻的花蕊,在小小島嶼裡芬芳且奪目,可卻禁不起婚姻生活如此磨人與苦楚,東躲西藏了好些又好些年。 一切都過去了。 說故事者的人描述,她曾經不解世事的想著,是怎樣的深仇大恨,能讓嬸嬸在聽到曾經結髮且深愛過的男人猝逝時,可以開始梳妝打扮,可以嘴角現出一抹笑意。年近半百後,她遇見也是來自金門且愛聽故事的人時,不意竟再想起家族裡的這段往事,想起那位苦命的嬸嬸,在叔叔過世後,她們一家人,就這樣消失在人海中,刻意與婆家從此斷了音訊。眼角的淚光,是述說故事者憐惜這位來自金門無緣的嬸嬸一家人,只能期盼她們無論身在何方,都要過得很好,這一世她的娘家叔叔虧欠的,但願從此放下,塵且歸塵,土亦歸土。 聽完故事,一首歌突然在我腦海裡浮現,也曾多情的已故紅星梅艷芳唱過的歌: 愛過知情重 醉過知酒濃 花開花謝終是空 緣份不停留 像春風來又走 女人如花花似夢 但願但願,這位多年前來自金門的深情女子,此刻已然走出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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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俺娘,妳擱詳細共我看覓,我敢有戇?」槌哥笑著說。 「你啦,著是親像春桃仔講的按爾,無戇假戇啦!」烏番嬸說後,惹得春桃哈哈大笑。 「春桃仔,妳敢誠實有按爾講?」槌哥故意問,似乎有意以此來拖延時間,一旦太陽下山後,幼小的嬰兒是不宜在荒山野地逗留的,因而,母親一定會顧慮到春桃懷裡的小孫子,不得不趕快回家。屆時,勢必就不會想到那四塊田地看看。 「我袂記啦,真戇假戇你該己知影。」春桃笑著說。 「我想著啦,較早妳著是看我戇戇,才欲佮我湊陣做、湊陣食;想袂到竟然擱湊陣睏,又擱生一個戇囝。」槌哥說後,烏番嬸含笑地白了他一眼,春桃的雙頰更紅如西天的彩霞,只有不明就裡的阿秀仔陪著他們傻笑。 「你講講赫是欲予人笑死是毋?」春桃羞澀地說。 「俺娘伊袂笑咱啦!當年咱欲湊陣做、湊陣食,嘛是經過伊的允准。這陣擱共生一個戇孫,伊逐日攏嘛歡喜甲微微仔笑。」槌哥說後轉向母親, 「俺娘,妳講有影無?」 「春桃仔,槌哥誠知影我的輕重,人講有囝萬事足,我這個老歲仔是有孫萬事足。妳看,咱這陣囝新婦、嬤孫仔,五個人歡歡喜喜湊陣來山行跤花,人生敢抑擱有比今仔日予我擱較歡喜得。若是恁老爸身軀勇勇無死,予伊看著槌哥開的這坵園佮這對戇孫仔,?因的心肝內毋知會偌歡喜!」烏番嬸感傷地說。 「俺娘,阮爸伊無福氣啦!」春桃內心亦有點沉重,「妳這陣啥物攏毋免煩惱,山,槌哥?因會發落;厝內的事志,我會來做。妳若身軀勇勇,著是囝孫的福氣啦!」 「春桃仔,毋是我這個老歲仔咧呵咾妳,我有妳這個有孝的新婦,槌哥有妳這個賢慧的家內,兩個囡仔有妳這個好老母,毋爾是祖公祖嬤的保庇,也是咱這家口的福氣!」烏番嬸誠摯地說。 「俺娘妳毋甘嫌啦!講實在得,這幾年來,無管是人情世事抑是做人的道理,我綴妳學誠濟,予我佇這個村內佮人會徛起。俺娘,有妳這個疼痛新婦的好大家,有槌哥這個搰力拍拚的好翁婿,我這世人敢抑擱有啥物通袂滿足得。」春桃以感性的語氣說。 「俺娘,日欲暗啦,我看咱今仔日到這著好。另日若好天,我才擱推妳來行行看看得,按爾好毋?」槌哥說。 「夭壽喔,我煞袂記得日暗啦,」烏番嬸猛而地驚醒,並揮著手催促著說:「咱緊倒來去,細漢囡仔毋通予?因咧外口傷晚,若袂咧拄好,去拄著、去拄著歹物……,緊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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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龍海一聲雷
剛辦完了歲末音樂會-聽咱ㄟ歌,緊接著就是快樂新年。 過年期間,大家忙著張羅過年事宜,家家戶戶除舊佈新,到處洋溢著歡樂,一片喜氣洋洋,雖然只是短暫的歡聚,但依然帶來沸騰的人氣,為這寒冬加溫不少,這送往迎來,真是熱絡非凡啊!君不見一個個是眉開眼笑,家庭主婦們雖然忙碌,但是依然忙得開心、忙得快活,潛藏不住的喜樂綻放在眉頭。 隨著工商業的進步、繁榮,7~11也盛行於民風淳樸的金門,不但終年無休,且24小時不打烊,醫院急診室則是夜不閉戶,永遠敞開大門,119更是人民的最佳守護神,始終是站在第一線為全民把關、守衛…,而金門縣合唱團依然是毅然決然的見賢思齊,不畏寒流來襲,不怕風強浪高,即便是淒風苦雨,依然無視於橫逆,昂首向前,進行又一次的國民外交,為兩岸和平加分無限。 我們搭乘第一班開往五通的航班,一大早出發,這是一個飄著毛毛細雨的清晨,可說是寒風刺骨,凜冽非常,依照老一輩的說法:那應算是「下霜」也!如此寒冷的天氣出遠門,真是難為夜貓子起個大早了。然而首次擁有高級長官前來送行,大家都顯得無比光彩、興致昂揚,真是備感榮幸啊!非但忘卻了寒意,倒像是帶了暖暖包在身上一般的無限溫暖。新科立委楊應雄先生暨夫人、縣長大人(金門縣合唱團團長)、副縣長大人(金門縣合唱團副團長)早早蒞臨水頭碼頭,來為我們送行並帶上期盼與祝福,期盼大家行銷金門,載譽榮歸,這一記強心針真是適得其時啊!讓人心情雀躍、開懷!全團士氣為之振奮不已,信心十足、勇氣百倍的昂首闊步漳州行。 前來迎接我們的,是漳州龍海市學校藝術團團長-林國輝先生,一身樸實的打扮,若不是2月4日晚間的龍海市學校藝術團元宵音樂晚會-故鄉韻 兩岸情,第一個節目國樂合奏-故鄉韻 兩岸情,由他搖身一變-西裝革履再加上sedol過的髮型-擔任國樂合奏指揮大師,你定會以為他是何許人也啊?當他的真實身份曝光,大家無不嘖嘖稱奇,訝異萬分,真是「人不可貌相」!雖然他已退休,但體力足、實力夠,完全看不出退休人員的老邁,而且他一點也不倚老賣老,大小事情皆一身扛起,諸如:當天下午的彩排,主持人沒來現場,由他全程代理,不僅如此,他幾乎是「全程」的「地陪」身份,如此的身兼數職,真是難為他了,因此,讓我們無比的佩服並感恩他的熱誠接待。多年來,登「陸」無數,接待人員不知凡幾,他還真是絕無僅有、身兼數職、罕見的全程地陪人員啊!讓我由衷的感佩!千言萬語道不盡心中的感謝,此時此刻提筆書寫,再次想起當時景況,留存在心中的,依然是「感謝」兩個字。 由於尚處於春節期間,雖然各行各業都已經收心上工了,但是老一輩的在其年代裡總是認為:元宵尚未結束則表示年亦尚未過完,所以在人性化的思維下,全體團員暫做放鬆-逛街、泡湯(海水溫泉)…,悉聽尊便,特別是在林團長的勸勉下,多麼希望我們要放鬆、放鬆,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沒那麼嚴重的,過年期間難得來此,好好的玩吧!讓我們滿是欣慰!滿是感激!真的!十足的放鬆,才能顯現優質的演出效果,過度的緊張與壓力,反而只會適得其反而已,因而拼博在平時,上場就得靠平時所累積的實力及臨場經驗與機智反應了,所幸我們有身經百戰的指揮-李大師幫我們罩著,激發我們,將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冷颼颼的天氣,泡湯真是一大享受,較之於逛街,我更加嚮往泡湯。「主人勸我洗足眠,倒床不復聞鐘鼓。」這是詩人蘇東坡親身體驗到睡前洗腳、泡腳的好處。由此當不難體會泡湯所帶來的身心舒暢,不但打通任督二脈、促進氣血循環,還帶來一夜好眠,真是好處多多啊!難怪多少人泡上癮,而且這又是金門地區少有的享受,難得有此機會體驗,無怪呼大家皆趨之若鶩,心花蕩漾…。 這裡的溫泉乃導源自海裡,是道地的海水溫泉,難怪被水花濺到會有鹹鹹的味道,我這「劉姥姥」只知有硫磺溫泉,還不曾聽聞這海水裡也會有溫泉,真是孤陋寡聞啊!只知走過琳瑯滿目的一池又一池,還真是多得讓人記不住它的名稱呢,而且完全是任君選擇,我想:這應比楊貴妃的華清池更加奢華吧!大家邊泡、邊聊,不但泡出了汗滴,也聊開了心事,真是寒冬裡的一大享受與紓解啊!還有強力的沖刷spa,帶來極大的震撼,那溫熱的石板更是讓人放鬆的、沉沉的、好好的補了一眠,且到處還有茶水供應,補充水分的流失,外加一份貼心的點心享用,真真讓人睡飽喝足,渾然不知何謂寒冬!怪不得在走回住宿的路上,許是抖落了一身的疲憊吧,步履竟是如此的輕盈,分外輕鬆。 龍海雖不是大都會,但充分地顯現出小鎮應有的人情味,少了鋪陳的應酬言詞,讓人十分自在,大有賓至如歸之感;道地的鄉土佳餚,更是讓人齒頰留香,博得大家一致的稱讚;我們有備而來的金門高粱,更是適時地發揮了最大功效。 此時此刻,真正是酒國英雄大展實力的最佳時機,當然酒品足以論英雄,因而,此刻的英雄豪傑更加讓人敬畏三分啊! 演出當天,通常為了演出只吃便當(當地叫做方便飯,這名稱讓人大感新鮮呢!),雖然大家皆已發了餐券,準備用餐,但在他們的長官(相當於文化局長的高官)蒞臨、探視下,一聲令下,馬上改到餐廳享用大餐,對我們展現極大的禮遇,大家莫不受寵若驚,無以為報,也許我們是第一支受邀至此演出的合唱團隊,所以特別的恩寵有加吧!真是一位有水平、有文化氣息的優質長官!我以為:對合唱團隊的禮遇,其實就等同於對藝術的尊重與認同。此行讓我們見識到了熱誠、尊崇與友誼。 故鄉韻 兩岸情 元宵音樂晚會於2月4日(農曆正月十三日)粉墨登場,屬綜合性的節目,包括有國樂合奏、笛子獨奏、二胡獨奏、合唱(童聲合唱、混聲合唱)、女聲獨唱、男聲獨唱、舞蹈、琵琶獨奏、竹笛合奏…等,真是應有盡有,如此的場景,有多少演員、多少觀眾參與其中,因此,可想而知,「安靜無聲」的大環境要求就難以寄望太高了。龍海藝術團音樂總監-林國輝先生再次發功,他可是發了300通mail邀請親朋好友前來觀賞的,真是難為他了!他本著「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精神,不遺餘力的為藝術犧牲奉獻,讓我再次的心生佩服! 而金門縣合唱團的到來,更是讓觀眾們大感新鮮,一如我們瞧見大陸團隊蒞金演出一般的興奮,我們帶來的曲目是:南屏晚鐘、風獅爺、再別康橋、娜魯灣情歌,分兩次上場,最後再與當地的教師合唱團合作演唱嘎爾麗泰及龍的傳人,做最後的ending曲。大家都是龍的傳人,所以演出效果極佳,把現場氣氛提升到最高潮,那一份微妙的感應,不但穿梭在台上台下,更是在彼此心靈深處留下了深深地迴響-我們永遠是龍的傳人。 春節期間,大家不忘到處走春,趁著此刻難得的空檔,且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時光,真要好好珍惜春光,四處瀏覽、增廣見聞。我以為:一個懂得惜春、惜福的人,才是幸福的人兒!慶幸的是,他們做了貼心的安排-前往龍海市東園鎮參觀了埭美水上古民居,瞧那整齊劃一的格局,不得不讚嘆先民的獨到遠見,鱗次櫛比的家家戶戶,僅一米之隔,實屬罕見,當所有邊門都打開,一條由村頭連接村尾的快速通道就這樣形成,即使天落雨也不用打傘,跑遍全村落也不會淋濕呢! 屋前大都留有十數米寬的大埕,或閒時泡茶、或農忙晒穀,自成一趣。 據當地老人說,以前峨山一代流傳一句話,「有埭美厝無埭美富,有埭美富也無埭美厝」,這與金門所流傳的水頭厝、水頭富實在太神似了,這就是閩南文化同源、同流之處吧!我們從貫穿全村的九龍江,似也依稀瞧見當年的繁榮景象,只是如今皆已斑駁、褪色,不復當年風華,稀稀落落的人兒,散落一、二,年輕人則都打拚在外,獨剩老朽固守殘缺的家園,走步至此,就像回到家鄉老厝,是那麼的親切、熟悉,讓人緬懷歷史的滄桑。 看了埭美,讓人聯想到我們的山后-民俗文化村,雖然埭美的規模是大了些,但是,從整齊劃一、有規劃的民俗文化村亦可窺見一斑,並瞧見埭美縮影。 而民俗文化村可是花了政府一番心血來加以整頓的,能夠修「舊」如舊,保有原本風貌,是需要一番真本事的。所以,一個大有為的政府,就得有眼光、有遠見,為建設把關。您看!法國巴黎的都市景觀,在景觀設計學家大刀闊斧的規劃下,為後代子孫立下了多少無價的文化資產啊!如今,政府亦順應世界潮流,不遺餘力的為維護歷史文物遺產而努力,總是極盡所能的來修護這片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古厝群,讓人預見未來一片美景!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短短的三天,雖然匆忙,但大家可都是充分的把握住這彌足珍貴的分分秒秒,每人的行囊裡也都裝滿了友誼與熱誠,滿載而歸,終不負團長與副團長行前之重大託付,讓人大有不虛此行之嘆!唯道別時刻,大家坐在車內依然頻頻「擦玻璃」-揮手道別,不忍離去,就連大巴士也載不動這幾許離別愁緒呢,離情依依,只有期待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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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活在金門
所謂:月是故鄉明,水是故鄉甜,回到故鄉金門已有月餘,真真實實的體會到這一股濃濃的故鄉味,這一種寧靜,純樸,安詳的生活。想當時在台灣,常有人問我,金門有什麼好?我說金門的好,用一時片刻也說不盡,讓我們先把燈關了再說。簡單的說,金門空氣好,水質好,還有高粱酒好,金門是賞鳥的天堂,也是騎車的天堂,因為道路的品質很好,難怪有人說,在金門無論是騎機車還是腳踏車,都比在台灣開一部進口車還過癮。但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在金門可以真正的過著樂活,慢活的生活。 生活講究簡單,追求純樸,所為何來,因為簡單就是幸福,是一種悠閒,一種健康,平凡,和諧的生活,所追求的是精神的豐富,而不是物質的享受,多誏己在然中沐浴身心,徹底的放鬆,遠離交際應酬,可以多出很多時間與空間好好的品味人生。 有位漁夫在海邊做日光浴,有人問他說,為何不出海捕魚?有呀,我不但出海捕了魚,還捕了兩斤,再問?那你為何不再出海多捕些魚呢?漁夫說,多捕些魚做啥呢?這位老兄說,多捕些魚就可以多賣些錢,就能多累積些財富,漁夫說多累積財富做啥呢?多累積些財富就能買漁船,漁夫問說,買漁船做啥呢?買漁船多賺些錢就能買海邊別墅,那麼買海邊別墅做啥呢?買海邊別墅有空的話,就能在海邊做日光浴,那我我現在不是已經在曬日光浴了嗎?漁夫說滿足的說。 人的欲望無止境的,所以在人生的道路上,要認清楚那些東西是值得我們擁有,那些是必須丟棄的,只要體會簡單的生活,那麼有形的財富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重要。放慢生活步調,用一顆坦然慢行的心,多關懷生命周圍的人,多欣賞身邊的美景與事物,勿忽略生命中最重要的本質。 珍惜目前你所擁有的一切,活在當下,把握現在絕對不是口號,現在你擁有的這一刻,是上天賦予最佳的禮物,因為失去這一刻,便沒有下一刻。我且問你,你是要選擇被老虎吃掉,還是摔死,還是要選擇不管是被老虎吃掉,還是摔死,先吃甜莓再說?人生只有一次,無法重來,只要打開心結,就能開心的活著,就如打開竹子的關結,就能吹出美妙的曲子,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過不去的只有自已。 不丹與墨西哥,這兩個國家雖然很窮,但卻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國家,為什麼呢,因為他雖然貧窮落後,但是他們熱情,友好,每個人的臉上充滿著喜悅笑容,這是他們民族性的生活哲學,使他們生活中充滿豪邁歡樂。反觀我們,想想自己過得快樂嗎。 活得簡單,活得自在,明早一覺醒來,發現心還在跳,眼晴看到初升的太陽,這是多麼的滿足,這就是最簡單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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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水之萍
水所形成的世界,是另一座天空嗎?碧綠而清澄!相對的,浮萍與生俱來的葉片,薄而小的,又是另一種翅膀嗎?在水的天空裡自在翱翔! 恆以自身之舟遠航,輕巧的,飄浮以水流之力量!偶爾風兒的吹拂加快了航速。 啊!浮水之萍!其命運雖然常需漂泊,其心態卻能夠保持必要的隨遇而安!也為我呈現出勇者的形象。 即使外界事物在它們身上偶然帶來了創傷,它們依然會勇敢的繼續前行,毫不畏縮的迎向未知的前程,在堅毅之中努力完成自身的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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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你為著開這草園,出氣勞力流幾落斤汗,拚甲無暝無日,敢佮咱彼幾坵芋園會比得?」烏番嬸疑惑地問。 「俺娘,妳來去看著知影啦。」春桃插嘴說:「咱赫舊芋園,若是逐冬播芋,芋頭攏會貓空貓空;槌哥?因新開的赫園播的芋,芋頭一個一個毋爾袂貓空,又擱會鬆。每一次若擔去菜市賣,人客攏會湊相報,毋免偌久攏嘛賣空空。」 「芋皮?因本身有毒,芋若掘起來,毒素猶原會留咧塗跤底。恁爸較早咧種作的時陣,今年若是播芋,新年一定著疊番薯,芋佮蕃薯兩項相替換種作,才會有好收成。」烏番嬸順機做經驗的傳承。 「俺娘,槌哥?因講這冬芋若掘完,這坵園準備欲插蒜仔。」春桃稟告她說。 「插蒜仔?」烏番嬸想了一下,「蒜仔著重肥,又擱著逐日沃水,無赫好顧。」烏番嬸分析著說。 「聽講蒜仔若顧會起,比疊番薯較好;若是無人買,嘛會使曝蒜頭,袂去予了去。」春桃說。 「我老啦,無法度通共恁湊相共,想欲湊育孫也無氣力。春桃妳著育囝、煮食、洗衫褲、抾內頭,又擱著飼豬、飼雞鴨,敢抑擱有閒工通來山共槌哥湊相共?毋通為著欲顧這坵蒜仔,別項事志放了了,若是按爾,識的佮戇的敢有差?」烏番嬸關心地說。 「俺娘,妳安心,我做會當去啦,絕對袂顧這失赫;而且芋園是澹園,毋免逐日沃水。」槌哥說。 「按爾上好,」烏番嬸叮嚀著,「有某有囝的大人,毋通擱予我這個老歲仔來煩惱。」 他們說著、說著,不經意中已來到新墾的田地,田裡種植的是芋頭。當槌哥和春桃攙扶著母親下車後,只見烏番嬸眼睛為時一亮,興奮又訝異地說: 「赫大坵,我想袂到赫大坵!」 「俺娘,三千外栽爾爾啦。」槌哥扶著她走上田埂,指著田裡說:「妳看,咱抑擱有一半較加的芋還未掘,等七月半才掘來去賣,價數會較好。」 「槌哥,我實在想袂到你有赫大的氣力佮本事,會共這塊狗屎埔開著狀元園。古早恁老爸播的芋,嘛無你這陣播的這大欉,一粒芋頭上無也有斤外重,誠實予我想袂到。」烏番嬸難掩內心的喜悅,竟脫口說:「你這個戇囝,我無白飼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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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副徵文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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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鳥語專欄走進泰國金僑的家
2012年5月,我第四次泰國行,在泰國停留10天。 回想,1988年,第一次的泰國行,那時,金門猶是戰地政務,比臺灣晚了十年才開放出國觀光,我們特地帶母親去看遠嫁泰國的二姐。於是,母親、先生、兒子和我4人,參加臺灣的旅遊團第一次出國,在泰國停留15天。 1994年,第二次的泰國行,增邀五妹母女2人,6個人同樣參加臺灣的旅遊團。先玩馬來西亞、新加坡,再脫隊自行飛往泰國,在泰國停留20天。 1999年,第三次的泰國行,金門已有旅行社,我們家族成員16人自行組成一團,一切事宜交由金門的旅行社辦理,因為團去團回,在泰國僅停留7天。 母親生前,常帶著愉快、滿足的口吻,說著她的三次泰國行。 2007年以來,金門縣政府進行了一系列的金門華僑口述歷史計畫,基於曾有的泰國因緣,我一直希望有機會參與泰國金僑的訪談工作。但作泰國金僑的口述歷史,難度要比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家高,主因有二:一者,金僑資料零星。泰國沒有金門會館,除了少數金僑寄身福建會館外,其它金僑甚少聯繫;二者,華語的溝通有礙。泰國的泰化政策執行徹底,華文教育中斷將近50年,大部分的金僑第二代已不會說華語。 故2011年,口述歷史計畫主持人董群廉秘書,一知道我二姐夫吳景輝先生、二姐洪春美女士從泰國返回金門來,即積極與之聯絡、洽商。透過曼谷中華會館、曼谷福建會館的公文往返,經過數個月的努力後,終於尋找出了十幾個泰國金僑家族。 2012年5月,董群廉秘書、陳炳容老師依計畫公差成行,作18天的泰國、馬來西亞金僑口述歷史。我則以自費隨行,僅停留泰國。二姐夫、二姐居中協調、翻譯。 因此,泰國8天,我們的訪談團基本上有成員5人,由曼谷開始,一路南下,至泰國南部宋卡後,董、陳2人轉搭火車繼續南下馬來西亞,我們3人則搭飛機北回曼谷,再續曼谷未竟的訪談工作。 因為沒有金門會館可作訪談地點,因為受訪者不是大會長、大富商,就是年高的長者,按照常理,都不太適合要求他們來旅社接受採訪。既然不宜喚山前來,那麼,就讓我們走向山去吧!因此,這一次泰國金僑口述歷史的工作,最大的特色即為趨車到府,訪談團走進金僑的家,一一深入拜訪,而此行拜訪的最大意義,則是促使沒有聯繫、沒有會館的泰國金僑,有了熱絡互動的開始。 1.曼谷 曼谷停留2天,拜訪了中華會館、福建會館、臺灣會館,訪談了陳水龍會長、林秀瓊女士、吳金美女士、吳耀南先生……等人。 中華會館歷史百年,但建築物在陳水龍會長任內剛作整修,故外觀古雅,內部設備新穎,風格現代。會議室展列一部價值不菲的四庫全書。陳會長在壁上掛著「弘邦睦誼」的會客室裡,暢談他的金門淵源和泰國奮鬥史,他們先祖追隨鄭成功由金門遷居臺南,父親雖然長居臺南,他自己卻是隨著老闆飄洋過海來泰國打天下。 大曼谷號稱世界上最大的停車場,馬路上幾乎是永遠的人多、車多、交通亂,房子的門牌號碼也是似有序、還無序,巷弄忽雙行、忽單行,號碼忽跳東、忽跳西,即使是久居曼谷的二姐夫,為了找到受訪者的貴府也是費煞苦心,車子是繞了又繞,手機是打了又打。 深巷中的林宅、吳宅,都是豪宅!所謂豪宅,在寸土寸金的曼谷市,它的基本條件是:迎車一道電動的鐵柵門,入門,一片草木扶疏的庭園,大樓房被庭園圍繞著。由屋內客廳往窗外望,綠草無邊,看不到圍牆在那裡?金僑第二代、第三代的主人都在客廳裡說著他們自己的人生故事,林董事長的橡膠事業,吳老閭的藥品事業等,其中,林大姐在父喪之後,栽培、牽成9名弟弟妹妹的故事尢其動人,是名符其實的「林大姐」。 創業的故事尚未了、談興猶未已的陳會長主動打來電話,晚上一定要帶我們到曼谷市郊的臺灣會館參觀。車行臺灣會館,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裡,陳會長邊開車邊繼續暢談,董秘書拿起錄音筆,不忘收音的工作。 臺灣會館佔地寬廣,氣勢果然恢弘!入大門,楹聯:「臺柱鎮南邦八方集俊風雲會;灣流歸北欖四水匯湄源澤長。」欖,欖湖,泰國地名,臺灣會館會址地;湄,湄南河,泰國最主要的河流。曾兩任臺灣會館會長的陳會長,對館中文物的收集用心用力甚多,他不厭其煩,帶我們一一入室參觀,包括會議廳、陳水龍泰國文物收藏室、臺灣美術室、茶藝室……等等。 繞臺灣會館一周,不論從那個角度看,都可清楚看到一樓大禮堂的長幅楹聯:「臺灣先賢披荊斬棘力爭自由闢蠻荒為寶島;僑暹父老沐雨櫛風荷載聖德弘教化於南洋。」臺灣會館,是臺灣僑民在泰國共同的家!看臺灣,想金門,泰國沒有金門會館,如果有,他們的禮堂楹聯亦會如此銘刻著金門先賢、僑暹父老的奮鬥精神吧! 2.素叻—董里 依董秘書的計畫,我們由曼谷搭火車南下素叻,一夜火車,約13小時半,睡車上臥鋪。泰南的交通不方便,計程車少,嘟嘟車辦不了事,權衡利弊,我們租了輛9人座旅遊車。 素叻有2位金僑特來火車站接我們,並帶路。故能在短短1天的行程裡,訪談了呂順天夫婦、薛紹遠夫婦、德安堂、天安堂、平安堂等族人。 入呂家,見年高80餘的主人神清氣爽,也見窗明儿淨的呂家客廳,牆壁上貼掛著兩首毛筆的唐詩,一首為:「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一首為:「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還有兩幅中國的山水畫和仕女圖。愛詩愛畫的呂家老夫婦,年輕時有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 入薛家,見住家兼辦公室,樓房之外,就是一間榨椰子油的大工廠。訪談事業、家庭,說說金僑第二代對家鄉的模糊印象,薛太太隨意提到她的金門婆婆,婆婆生前常常懷念唐山又美味又好吃的食物!我們好奇追問:「什麼食物?」薛太太不加思索地回答:「番薯!」一堂驚訝而笑。 由素叻到董里,一路綠林,即使車窗緊閉,富足的綠意,清新的空氣還是輕易入窗,令人心曠神怡。 董里府只有1戶姓董的金僑,但家族成員眾多,號稱子孫百人。一入董家大宅,也才知道什麼是雞同鴉講,受訪者完全不懂華語,訪問者完全不懂泰語,若不是兼知泰語、華語的二姐夫居中翻譯,訪談的雙方真的要相對啞然了。董姓人家自言150年前祖父來自金門,但他們已對唐山金門亳無概念了,只有清明團拜祭祖的華人習俗還被保留著,董家客廳裡恭敬地擺著身穿唐服的先人肖像。 在二姐夫賣力的翻譯下,這場雞同鴨講的訪談還是談得賓主盡歡。主人特地上車帶我們去參觀他們布滿整個山頭的蝦場、椰林、橡膠林。 車到洛坤,亦只為1戶林姓的金僑。林天錫是曼谷林秀瓊的大弟,姐弟2人,一北一南,各闖出一片橡膠的大事業。林天錫夫婦除了在家中客廳接受訪談,還親自以機車帶引我們到橡膠工廠、倉庫參觀,工地之大,放眼望去,一切建築物都是以「萊」為計算單位,1萊=1600平方米。男主人每天45分鐘的慢跑運動,就是巡視自家工地的時間。 3.宋卡 泰國三大城市:一曼谷,二清邁,三宋卡。宋卡是泰南的邊境大城,緊鄰馬來西亞。 車入宋卡,大賣場裡到處可見頭戴頭飾、長衣長裙緊緊包裹的馬來婦女,其裝扮充滿了神秘的異國色彩。 由素叻到宋卡,我們原有忍受天熱的心理準備,因為4月至5月,正是泰國的熱季,沒想到天公作美,天天有傾盆雲雨,清涼足以消暑。 金僑在宋卡,原計有2戶,但1戶人家臨時變卦,不願意接受訪談,故我們僅訪得1戶。巷弄裡病弱的金門老人,年輕時為走避日本兵役而來泰南,如今卻因沒有泰國國籍而不敢回金門省親。看見遠道而來的金門鄉親,百感交集,未語淚先流。 走過泰國金僑的家,體會著他們因受訪而被引發的金門情,「有機會希望能到金門走走,看看父母、祖父母曾經生長的地方。」落地生根的金僑,是金門嫁出去的女兒,血脈情緣一線牽。 當年,女兒的遠嫁,自有她的背景和理由。「南洋錢,唐山福。」金僑,對金門娘家有過許多的貢獻!今天,金門的娘家已走過貧困、走過戰爭。因此,走訪金僑,言談之間,可以感受到金僑對金門的共同期待,大家不約而同地期待著富足的金門可以扮演更積極、更溫暖的娘家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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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妳這個戇孫,恁老爸無白疼妳啦!」烏番嬸輕輕地擰了她一下面頰,「看妳,攏咧替伊講好話!」 雖然一家大小難得一起上山,但各自的心情卻是不一樣的。烏番嬸坐在手推車上,除了和天真無邪的孫女交談,也舉目四處地張望,她的精神是飽滿的,神情是怡悅的;襁褓中的嬰兒亦在母親的懷抱裡熟睡,唯獨獨槌哥和春桃的內心是沉重的。一旦讓母親發覺那四塊俗稱的「狀元園」已變成「狗屎埔」,他倆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才好。或許母親將承受不了如此的打擊,傷心難過在所難免。即使夫婦倆的孝心是村人所公認,但萬一有什麼疏失要如何來彌補才好,屆時,孝心勢必會幻化成傷心。他們將如何面對祖龕裡的列祖列宗,以及遠赴天國多年的父親。 「俺娘,這坵咱咧種塗豆,彼坵咱咧疊蕃薯,擱起去彼坵是露穗園……。」槌哥懷著沉重的心情,沿途不斷地向母親介紹著說,老人家也時而地點點頭、微微地笑笑。 然而為了分散母親的注意力,槌哥竟然當機立斷,刻意地不經過那四塊集中在一起的田地,捨近求遠、繞了一個大圈子,改從一條較窄小的農路走去。 「槌哥仔,我會記得咱較早若欲去芋園,毋是行這呢?」烏番嬸睜大眼睛,四處打量了一番說。 「俺娘,這逝路有小可仔變啦,我先邀妳來去我開的赫園看看得。」槌哥轉頭看看春桃,心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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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的故事
金門,一個屬於海的島嶼,生活裡總是充滿濃濃的海滋味,即使那一陣吹過的風,也總是滿含著大海的味道,生長在海島的子民,生活也少不了海的顏色,更多的是與大海互動的生活裡,凝結的智慧結晶,諺語俚語和歌謠,在生命中傳唱也傳承,紀錄了海的變遷,也為島嶼的生活文化留下了美麗的見證,生活中的智慧,彷彿閃亮的鑽石般讓人驚艷與滋味濃厚。 「巴嚷好吃不分尪」 金門因為是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嶼,生活裡與海鮮是分不開的,總是充滿臭腥味,於是也有許多有味道和生動的順口溜或是歌謠,讓人念念不忘。而那些迷人的海鮮滋味也總是讓人吮指不已。 一次同事增華伯就唸了一句:「巴嚷好吃不分尪」,如果你吃過巴嚷魚,就能明白那魚肉是多麼的鮮美、肥嫩!真是讓人不得不設法獨霸,也讓我深深的想念著母親,因為母親知道我是愛臭腥的滋味,只要是巴嚷魚著時,就一定會買了回來滿足我的臭腥神。 「蝦蛄的歌謠」 蝦蛄戴帽,魚點燈,蝦打鼓,鰻仔舉丈二,章魚走去報。 大嫂娘家住在金門有名的村莊:「長福里」,用閩南語唸就是「腸腹裡」據她說以前曾有「十八支桅」的故事,說有一家非常的富有擁有十八艘船,所以有名的「鶯山廟每遇作醮,只有「長福里」的人是不用分攤經費就可以享用盛宴的;但後來富有的這一家先生娶大某細姨,大某不甘就偷偷的把細姨胸前的毛拔掉,沒想到從此船就一艘艘的消失,富有的家業慢慢的衰敗。 有時我和大嫂一起剝蚵時,就聽她有說不完的生活智慧,從歌謠裡更明白以前的海裡生物是多麼的豐富!「蝦蛄戴帽,魚點燈,蝦打鼓,鰻仔舉丈二,章魚走去報」。簡潔的文字卻把魚蝦的外形形容得極為貼切,後來我工作上有一個「金門傳統歌謠」的製作,原來也收錄了這一首。 力魚煮菜脯 母親以前知道我最愛臭腥味,所以她在餐桌上總是設法有糜配魚仔。 有一種魚刺不少的力魚,母親會用菜脯來烹煮,那種鹹中帶出鮮甜的魚滋味,真是絕配,因為那個年代金門的海淨海鮮新鮮,力魚煮菜脯,人間美味,更是金門獨特的料理手法。我聽大嫂說妥目魚長大就是力魚,大嫂還說:「四月力,咖肥賊」原來四月正是品嚐力魚的美好季節。 魟鯊,狗嘸份 大嫂說:魟鯊,狗不份,意思是這兩種魚,骨頭是軟骨,都可以吃下去,什麼也不留,狗就沒得吃。 母親以前也會買回魟魚、鯊魚,加點薑絲略為紅燒,因為很新鮮總是吃得盤底朝天,有時還忍不住舔著碗底。 春鮸冬嘉臘,無錢免吃,有錢吃鮸,吃免驚 鮸魚、嘉臘都是非常高級的魚,以前因為姐夫是廣東人最會烹煮,母親疼女婿總是魚蟹不斷,於是我們也沾著姐夫的福氣,常有機會在貧窮的歲月裡,還常可以打牙祭,所以竟然也懂得品嚐美味的鮸魚與嘉臘魚。嘉臘魚塊煮麵線,或是嘉臘魚燴蒜苗,現在想起仍讓人口水直流,母親簡單的料理,卻總讓我們吃得「咻咻叫」。前年去新加坡堂妹說伯母會用鮸魚蒸過之後再用手撕裂成絲,夾在春捲菜裡一起包住鮮甜的滋味,讓堂妹也傳承了伯母的絕佳手藝,征服了眾家兄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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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戰太武
洪旭料理軍務與貿易,不熟民間事務,知周全斌所言不假,卻也胸口積鬱。臨走再望海灘,南山歡呼、北山落寞,洪旭再往前面,彷彿在蓊鬱的海面上,看見朱洪武。祂王冠除、頭髮亂,像一個剪影晃在海面,浪上岸,浪碎裂,碩大的朱洪武跟著裂、跟著碎。尾隨其後的洪英、黃得功,則淡如一朵浪花,還沒碎開,就已經不見了。 永曆十四年(清順治十七年,西元一六六○年),清軍大舉犯金廈,後大敗而歸,周全斌率軍深入南澳,與陳霸軍相抗。周全斌不敢冒進,等候國姓爺軍令。紮營數日後,傳訊再報,才知傳訊受阻,大軍已回返金廈,忙拔營撤退。 周全斌在古寧頭上岸,卻被官兵圍捕,屢次求見國姓爺都未如願。親信打通關節探望,才知孤軍深入南澳時,後方謠傳周全斌求降清廷,這次雖率軍歸營,實奉有清廷密諭,將趁機殺害國姓爺元配董夫人與世子鄭經。圍捕周全斌的官兵,正是鄭經與洪旭的部眾。 周全斌以通敵罪論處,金門賢聚人盧若騰為明崇禎進士,投靠鄭成功後被奉為上賓,知道消息後求見董夫人。董夫人知來意,奉茶、閒聊,閉口不提周全斌。盧若騰只得說兩方用兵,明知錯殺,卻寧可錯殺,但是殺錯一人,卻會大失人心。盧若騰見董夫人不為所動,探一口氣,周全斌的父母在那兒、妻兒又在那兒?他們都在浦邊,如果周全斌真要投降清廷,父母、妻兒,豈能都在浦邊?又說,董夫人真要保全鄭經世子,真正要追究的不在殺周全斌,卻要問,這消息從何而來? 董夫人聽得心驚,親到浦邊探視周全斌家人,方知不假。想起盧若騰提議,保全周全斌,可為鄭經添一個左右手,進言國姓爺。事緩思周,鄭成功慶幸沒有誅殺功臣,拔周全斌為左先鋒。周全斌無端遭受牢獄之災,差些連累家人,悶悶不樂。找了一天,前往賢聚拜謝盧若騰後,回返浦邊老家。征戰經年,再受數月牢獄之災,未與國姓爺其他將領謀事,看見士兵著短衫砍樹修葺,才想起國姓爺正為士兵造船,準備東征台灣。秋後,天涼氣爽,周全斌驅馬小徑,沿途只見士兵東一叢、西一塊,如一群螞蟻分食一只蜜糖。 周全斌與家人圍坐中庭,月在上弦,早早就升起,周父、周母只管夾菜、夾肉,讓他多吃一些,沒多說別的話。周妻幫他斟酒,他飲了幾壺,周全斌的長子周公仁已是粗壯少年,正是藏不住話的年紀,反倒問他,為什麼被關?周全斌細說原委後,周公仁又問,如果國姓爺識人不清,又怎麼能夠率領大軍進軍中原?周全斌揚拳擊桌,國姓爺求忠義而斷私恩,與賊人鄭芝龍一刀兩斷,天下歸心,不可胡說。 周公仁嚇得閉嘴。鄭成功在後浦練兵,周公仁曾藉探望父親之便親見,只見士兵軍容壯盛,單兵操練跟排陣,聲勢驚人。雖不曾晉見國姓爺,卻遙見馬上雄姿,再想起以父親之勇,說抓就抓,趕緊拿起碗公,擋住周全斌滿臉怒容。 新月,染著一臉晶黃的新月,帶來一股涼爽跟溫馨氣氛,彷彿眼前風,不來自人間,卻來自天上的月亮。周全斌看著一旁怯生生的幼女,跟她招手。女孩沒會意,周父看到了,忙說,傻查某,你阿爸在叫你呢。女孩聞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周全斌,只見他皮膚黑,眼睛、眉毛、嘴巴、鼻子,都黑抹抹的;眼前一張臉,也就是一張模糊。周母跟周全斌說,生下女兒不久,你就連年征戰,女兒都不認識你了。 女孩鼓起勇氣踏前一步。彷彿周全斌突然長高了,擋住月亮。沒了逆眼的月光,女孩這才看清楚周全斌眉毛濃、嘴巴闊,方方正正,好像一塊磚頭。她交出手,周全斌一拉,她覺得庭院轉了半圈,忽然坐在父親的腿上。周全斌喝完一杯,妻子正要倒酒時,看到女兒機伶伶地拿起酒壺,小心地倒上。 抱女兒,喝烈酒,迎月光,周全斌神情逐漸鬆懈。隱約間,聽見外頭響著陣陣呼喝聲。周全斌一驚下床,是清軍攻佔金門?不,不可能;難道,國姓爺後悔放他,再派員來逮? 尋思之際,周全斌已著好衣物,推開門,天光強烈,已是上午了。周公仁搶著跑進來說,父親趕快來,村人都到外頭捕獵物了。周全斌覺得奇怪,浦邊靠海,村人賴捕魚、種田維生,雖鄰近太武山森林,村人多去耙草當柴燒,或砍些樹枝,哪見村人打獵?再說,打獵需要弓箭刀劍,村裡也沒這幾樣獵器。 周全斌隨兒子走到太武山下。山下闢有田埂幾塊,田埂再過去,就是太武山森林。 周全斌一看,就知道原委,哈哈大笑。士兵砍伐樹木,儲備造船木料,森林右側,遙遙傳來士兵拖行木塊的吆喝聲,間些著細長而刺耳的掄鋸聲,林中的竹雞、山雞、野雞等,受驚竄出。村人沒有弓箭刀劍,卻有鋤頭鐮刀以及漁網,村人幾人舉起幾張漁網圍住野豬,再幾個大膽的村人,拿鋤頭鐮刀,闖進場中央圍捕。 漁網沒拉得緊實,野豬衝來,執網的村人嚇得鬆軟,野豬逃竄,村人只好追逐,再行包圍。衝撞了好一會兒,村人鬥志高昂,終究拿不下野豬。周公仁看得心癢,慫恿父親幫忙,周全斌一時童心大作。雖急忙下床,周全斌仍不忘配劍,他調出場內的村人,分漁網作八面,這一來,漁網拉得密實。周全斌守住一頭,其他人分佔其餘七面,野豬奔竄向東,東邊人馬揚聲喧囂,或舉鋤威脅,野豬吃驚,奔往他方。折騰許久,野豬往周全斌方向衝去,周全斌待野豬奔跑到前頭,利用牠撞上漁網,身形微頓時,忙側身,拔劍、揚劍,刺穿野豬喉嚨。野豬嚎哞幾聲,鮮血汩冒,掙扎幾下,也就斷氣了。 村民本欲呼喊周將軍神勇,又想到周將軍馳騁沙場,殺敵無數,豈會藉殺一條野豬逞威風?村民歡呼卡在喉嚨,臉堆笑,默不作聲。周全斌儘管殺敵無數,卻是第一次為服務村民跟兒子而打獵,豪爽地說,拖回去,宰殺了,晚上加菜。村民大聲叫好。 村民散去之後,周全斌仰望太武山,想起小時候常往林中耙草探險,不知樹木砍伐後,太武山變成什麼樣子。周全斌遣周公仁回家取水跟乾糧,從浦邊的小路,登高太武山。 還沒登頂,周全斌父子即驚訝連連。太武山森林砍伐近半,往北望,五虎山一帶看不出砍伐狀況,卻煙塵四起。周全斌東眺、西望、南觀,整個島黃沙彌漫,猶如兩軍衝鋒,踏土揚塵。 太武山麓,卻靜悄悄。 鄭成功傾多數士兵伐木造船,周全斌得獲軍令,將為征台前鋒,待造船完畢,再行操軍,周全斌閒住家中,轉眼間快一個月了。周全斌教導周公仁習長拳、短拳,以便日後從軍,克制敵人。村人沿用周全斌方法,宰殺多隻野豬,不過,村人們的欣喜漸漸轉為憂慮,周父說,不知道樹木要砍到什麼時候?國姓爺驅兵台灣,留下的金門居民,又該怎麼辦? 金門地處大陸邊陲,國強時,富戰略位置,國貧時,兵力無法遍及離島,盜匪紛紛搶劫,金門居民傷亡慘重,國姓爺駐紮期間,賊匪不敢來犯,一朝駕船東去,又該如何? 行將中秋,浦邊家家戶戶祭祀時,供品盡是太武山森林逃出的野味,有一天周父提到太武山得名,是因為太武夫人在山峰修道成仙;山有山神、樹有樹神,這座山跟這片林子,已有千年歷史,變成這模樣,神要住那兒? 周全斌少小從軍,童年還在浦邊跟太武山麓度過,心想幼時打鳥抓蟬的林子可還在?當時,他曾深入森林,卻撞見一只墓碑,上頭刻︰「厲歸之墓」。周全斌察覺這姓氏怪異,不似村人以及金門人所有,趁暇問父親,父親表示不知。隔幾天,父親卻在捻花生時跟他說,厲歸跟陳淵同個時代,唐朝末年,金門多蠻夷,陳淵率十二姓部眾開發金門,故後人稱呼為「恩主公」,根據後人說法,厲歸可能是受教化的蠻夷,但也有說他是一條蛇,受陳淵點化,在一次蛻化後,捨蛇軀,化人身。 中秋節當天,周全斌帶月餅挨家挨戶饋贈村人。幾戶村民家中,用籠子鎖著竹雞、獾、水獺等獸禽,村民不再像一個多月前,興奮打獵,抓了獵物,好奇賞玩,反而憂心國姓爺伐木,不知何時結束。浦邊鄰近呂厝與后宅,本來中間隔著林木,如今已淨空。周全斌感到不安,送完月餅,驅馬前往太武山。 周全斌停馬眺望,太武山森林四野荒雜,相思樹、樟樹等,盡遭砍伐。周全斌下馬,竟找不到可以繫韁繩的樹,只好綁在幾株矮籐上。周全斌跨過一道緩溝,踏上原是森林的森林。本該蓊鬱,且蘊積陣陣寒意的森林,空曠如對峙後的戰場。樹木被齊莖砍掉。幾棵新砍的,樹莖留有濕意,早幾天砍伐的,已被曬乾。一截一截斷木,如戰場上一顆一顆頭顱。周全斌曾為同袍撿殘骸、安頭顱,他不得不看到同袍的表情。讓他驚訝的是,人在臨死剎那,看見即將來臨的死、經歷正在到來的死,利刃過頸,有一個聲音卡在頭顱跟喉嚨之間;來不及發出的驚駭,該在臉上留下深刻的震驚,但是頭顱滾幾圈落地,卻是一副累極、倦極的模樣。那樣的神態,反倒接近安祥。 眼前的千萬棵殘木,卻像在發傻,愣愣地盯著火烈的太陽。周全斌走幾步,看見幾隻松鼠屍體,還有龜殼花、青竹絲、斑鳩,以及一頭飛滿綠頭蒼蠅、渾身惡臭的山雞。一隻毛色黝黑的山貓,脖頸繞了幾圈繩索,倒趴樹頭。 死了的樹,是沒有氣味的,但隱身林間,賴樹林生存的鳥禽動物,卻為樹的死亡,發出嗡嗡作響的死亡味道。殺死一棵樹,殺死千株樹、萬棵樹,不需要兵法,也不需要佈陣,甚至談不上殘忍或慈悲。 周全斌站在一棵直徑足有十呎的斷莖上,覺得自己成為一棵樹。感受到風,聽到母親在林外喊他回家吃飯,摸到鳥窩中幾顆微溫的鳥蛋,但睜開眼睛,看著這沉默戰場上沉默的廝殺,他卻變成一塊墓碑。 周全斌不忍再往前走,將回返時,聽見不遠的山坳,有人說話。他走近看,卻是洪旭幾名親信,拿長矛戮刺山溝與山洞。一人說,沒理由就這樣不見了。周全斌跳出來,幾人吃驚,忙問候周將軍,接著說明,洪旭將軍曾在此目睹一條白蛇,那蛇大,肯定有靈,若能逮獲,取蛇血、蛇膽,或可當作軍旅藥方。那人又說,森林已砍成這般了,那麼大一條蛇,能藏去哪裡? 周全斌舉目四望,漫天老樹,只剩滿眼荒骨。忽聞一陣「咭狗乖」「咭狗乖」,原是一名親信穿刺溝渠,中間躲了一隻竹雞,竹雞竄出,拚命叫、拚命跑。竹雞跑一段,鑽進矮叢躲藏,但是樹叢短小,藏了半天,仍露出咖啡色的屁股,親信投擲長矛,雖未擊中,但驚起竹雞,再又「咭狗乖」、「咭狗乖」地逃竄。幾名親信笑作一團。 一名親信發現矮叢中藏有一塊石碑,正是那天洪旭看見的「厲歸之墓」,撥開野藤跟雜草,讚嘆說這塊石碑老,字體古,或可運走,呈給洪旭。幾名親信都說有道理,捲起衣袖,齊力搬。墓碑傾斜,眾人不易施力,但碑石不過三尺見方,卻是絲毫不動。有人打哈哈說,也許這石碑是東海龍王打下的定風針,難怪搬不動。幾人在周全斌面前出糗,不多待,另往他處,尋那條白蛇。 周全斌獨自站在山坳,愣愣看著石碑。這一站,竟忘了時間,直到一輪暈黃的滿月升自地平線,周全斌才訝然醒轉。森林空曠無物,月光毫無遮掩洩映,一截殘木一顆頭顱,盛滿月光,卻森森反影。月光照在石碑,石碑裡頭的石英閃閃發亮,原先遲重的石碑忽然變得輕盈。 周全斌忽然動念想扶正那塊石碑。伸出手,卻遲遲沒有往前遞。月亮再往上升,月光愈高,石碑愈亮。他聽見周公仁跟幾個村人,在他的下馬處喊他。他大喊說,就來了,沒料到聲音出乎意料的大,荒野中,震盪著:就來了、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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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財蟾蜍
一般人看到活生生的蟾蜍,避之唯恐不及;尤其在鄉下住家,或許四周都是田地吧,所以蟾蜍藉著地利之便,很容易就跑到家裡來,與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 猶記得小時候,住的房舍,屋頂是紅瓦,牆壁則是木板,縫隙很多,有時牆角會出現蟾蜍的蹤影;看到牠的長相有點不討喜,又鼓著大大的肚子,母親都叫我們不要太靠近,否則被牠吹到氣,就會「大脖子」,雖然沒有什麼根據,可是還是有點讓人害怕呢。 為了避免與蟾蜍再度不期而遇,母親都會叫我們用「火鉗」將牠夾起來,丟到屋外的田野;兩個姐姐只要看到蟾蜍,就會哇哇大叫,而且不敢靠近,只有靠我這個「男丁」,來負責這個重要的任務囉。 沒想到到了都市過生活以後,發現都市人很喜歡蟾蜍的擺飾,將蟾蜍視為招財的吉祥物,剛開始當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不單是做生意的店家,門口旁邊會擺一個銅做的蟾蜍,就連有些住家,進門後也會發現「銅蟾蜍」的擺飾。 我有一位同事,家裡就擺了一個銅蟾蜍,中間一隻大蟾蜍,旁邊好幾隻小蟾蜍;各個嘴巴張得大大的,而且嘴巴還各咬一枚古錢,我在好奇心趨使下,仔細看個清楚,還發現底座有一個大圓盤,堆滿了「零錢」,幾乎快把蟾蜍給「淹沒」了。 幾經追問,這位同事說:「那是擺零錢用的,我身上不喜歡帶零錢,只要購物找零,進門後隨手一丟,日積月累,就變這麼多了。」 我終於瞭解了,原來銅蟾蜍的擺飾,具有「招財」與「聚財」的雙重功能;這時再度仔細打量,活生生的蟾蜍,雖然讓人生畏,人人「敬而遠之」,不過「招財蟾蜍」,反而滿討喜的,有時候還會讓人想多看幾眼呢。 住家附近有一家小吃店,我經常進去用餐,進門的左側,就擺了一隻銅蟾蜍,造型有點不一樣;仔細瞧瞧,原來是三腳招財蟾蜍,不但擁有紅眼睛,背上有七星陣,底座還有古錢,就連嘴巴也含了一枚古錢。 近日再度經過這裡,剛好是該店開張的時間,透過玻璃門,看見老闆將銅蟾蜍轉向;白天頭朝外,晚上頭朝內,又再度引發我的好奇心,心想:不是擺定位就好,為何還那麼費事呢。 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總要請教對這個比較有研究的人吧;最後終於得到想要的答案,原來白天招財蟾蜍頭朝外,是要牠出去咬錢,到了晚上將蟾蜍的頭轉向朝內,是要將牠咬進來的錢,放在金庫裡面。 果然生意人想得周到,只要花一點時間,便能透過蟾蜍對錢財敏銳的洞悉能力,早日實現「招財進寶」的美夢;無怪乎想要賺更多錢的人,寧可信其有,願意一試再試,讓自己發財的美夢,永遠處於顛峰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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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但是向來不說謊的槌哥,一旦說起謊,又會犯上口吃的毛病,眼尖的母親即使沒有當場拆穿他,心裡頭則有數。槌哥若想隱瞞事情的經過,必須考驗他的智慧。 為了實踐對母親的承諾,槌哥把一塊板凳置放在手推車中間,復用一根小杉木當欄桿,並以繩索綁緊,好讓母親坐在板凳上後雙手有地方可握。他故意要春桃褙著嬰兒和阿秀仔同行,槌哥深知如此的做法母親一定會不捨,然而老人家卻不知他另有目的。 「槌哥,咱兩個來去著好,春桃、阿秀仔佮嬰仔伊莫去啦。」烏番嬸有所顧慮地說。 「俺娘,袂要緊啦,兮晡天氣誠好,一家大細湊陣陪妳來去山行行看看得嘛是袂歹。」槌哥說。 「嬰仔傷幼啦,若予寒著欲怎樣咧?」烏番嬸擔心地說。 「袂啦,我有共伊加穿衫。」春桃說。 「阿秀仔,妳坐俺嬤身邊,予我共恁推。」槌哥順手把阿秀抱上手推車,讓她坐在俺嬤身旁。 「阿爸,你推有法得無?」阿秀關心地問。 「妳安心啦,阿爸無啥物,著是有戇力!」槌哥笑著說,大夥兒跟著笑。 「你這個戇囝,無戇加、也戇減。」烏番嬸咧著嘴指著他,臉上盡是幸福的笑容。 「俺嬤,阮阿爸哪有戇,誠濟人攏嘛講伊搰力、拍拚、有孝擱顧家。」阿秀仔竟說起大人話。 「敢有影?」烏番嬸故意問,內心的喜悅全綻放在多皺的臉龐,「毋拄咧俺嬤的目睭內,伊從細漢到大漢,攏是戇戇啦!」 「俺嬤,人講戇人有戇福,著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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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戰太武
站高山,面向海;山是太武山,海是金廈海,山海之間,洪旭吐納,雙拳微縮前推,左腳前踏,右腳下沉,右拳高舉,忽作鶴嘴,徐徐劃圓,雙臂一振,如鳥高飛。秋日晨,陽光早,風只微微,低矮的樹叢沿太武山麓一路青翠,直入山下鄉鎮。一縷縷炊煙升自底下人家,柔白如雪,彷彿一夕冬來,大雪紛飛。洪旭收了拳勢,愣愣望著,不禁想起山西太平。那天,大雪斷路,父親洪英在室內升一團營火,暖幾壺酒,備牛肉,等待義士來歸。 洪旭方弱冠,卻陪洪父等待,洪英說,英雄煮酒論天下,不管年紀大小。洪旭聞言喜出望外,期待之情竟比父親熾烈。天寒雪大,父子倆喝完一壺酒,還看不到人來,洪旭看看門邊,又頂風雪走到門外瞧,洪英說別急,人該來了。說該來卻未來,不僅洪旭急,洪英也暗暗不安,囑咐洪旭穿簑衣,命下人帶幾壺酒跟麻繩,逕往東邊山路探去。 一日雪,卻似下了三個月,才踏入,深及膝蓋。幾個人走了個把時辰,仍不見人影,洪旭耳尖,聽聞山崖邊,樹枝折斷聲。大雪掩路,雖是慣常打獵的山路,洪旭仍慎重一步一步走。洪旭以足探路,走幾步,已達路的邊緣,探頭望,山谷皚皚,雪白反光,讓人忘其深;洪旭望著深谷尋思,積雪重,哪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前傾再探頭,見幾名大漢或立在崖邊凸出的尖石,或緊握橫生的樹枝,洪旭急忙呼喚父親,洪英探頭瞧,正是等候多時的義士。 下人忙放繩索,一個一個救起。義士們疲憊不堪,或緩慢走或被攙扶,才知走在前頭的義士踩空掉落山谷,其餘人為了搭救,竟都困住了。一人說,雪下得凶,又濕又滑,下得來,卻上不去。 洪旭踩穩山崖凸出的石頭,往下望,不見雪跟義士,也看不見故鄉太平,炊煙雖白,不若雪白,半個時辰過去,炊煙不再柔白,咳嗽似的,吐了白煙幾陣後,漸漸沉寂。海那頭,日頭躍,陽光像白包子擠出的油,刷抹在沿海岸蔓延開來的樹冠。他豪興陡燃,命屬下屬備弓箭。 洪旭率親信幾名驅馬馳騁,馬跟人都還沒跑過癮,即達茂密的野林。洪旭想,南方夷島畢竟不同山西大塊山林,眾人在樹林外繫好馬,親信舉過山刀斬除茂密的九重葛跟野棘。前回,洪旭打了幾隻雁子,忽而,林間閃過一道黑影,卻是一隻黑色山貓雄赳赳站在樹幹。洪旭抽箭搭弓,山貓跳下後頭山坳,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眾人都說,那是一隻像豹一般的貓。洪旭開野林,踏前去,走了十餘步,天光掩,來路滅,洪旭命親信噤聲,分頭潛行。不遠前,傳來「咭狗乖」鳴叫,洪旭辨?那是竹雞,心中一喜。竹雞性機警,身形矯健,極難捕捉,他曾見農夫設陷阱,本欲抓隻山雞,不料卻是竹雞。竹雞小,不若野雞肥美,但難得捕捉,農夫喜孜孜地關在籠內展示。 洪旭比手勢,眾人停落,竹雞仍「咭狗乖」、「咭狗乖」叫。忽然,竹雞默不作聲。洪旭凝望眼前野林,竟如敵陣千軍萬馬。 來到野林的風,必定娟細如女子的腰身,甚至是不足握的麥桿,才得以穿梭擋人的樹、攔路的草,輕拂眼前野林。樹葉晃,天光乍現地上,一閃一滅。洪旭手勢落,眾人扇狀分列,洪旭手平舉,眾人慢慢走近。一隻機伶的竹雞掩在樹林後,牠必也睜開雙眼看,且凝神細聽。洪旭握拳,眾人停止不進。微細聲蟄伏林後,牠猶豫或徬徨,或也嚴肅思考下一步。洪旭手舉高,用力前揮,宛如戰場殺敵。眾人舉刀擋開樹枝跟野草,快步直追,果見一抹咖啡色的禽類急步逃逸。 洪旭率眾人追。竹雞性怯,本想鑽進矮叢躲避,追兵聲勢壯盛,只得再出矮叢,循隙而去。追了一陣,除了竹雞,更見斑鳩、野鴿飛竄,洪旭定睛再看,竟多了幾隻竹雞,有者咖啡、有的槁灰,一抹抹輕跳,竟如白日幽靈。竹雞竄上緩坡,再奔去,又一個緩坡,忽然地勢直升,一行人跑到這兒,累喘喘、汗湍湍。 洪旭暗自調息,小步爬坡,沒料到陡坡之後,地勢陡降,洪旭收勢不住,忙舉刀,橫面前,免被野林刮傷。洪旭滑了一會兒,終於抵地,聽著親信在高處喊他。他暗啐這一來,就找不著竹雞了,站起來,朝上說沒事。 這時,洪旭聽見一陣詭異的窸窣,正眼瞧,卻是一條手臂粗的白蛇,正吞嚥一隻灰竹雞。 竹雞掙扎幾下,再也不動,雞爪懸空,蛇嘴一合,連根雞毛都沒掉下。白蛇吞食完畢,才警覺眼前有人。估量白蛇幾近十尺,洪旭沒見過大蛇,驚駭呆望。白蛇盯著洪旭,蛇信一吐一縮。舌紅、身白,對比強烈,一雙眼睛,卻不知是黑是白。大驚之際,親信趕到,洪旭憋住一口氣,舉雙手示警。眾親信在山坳止步,正見一條白蛇溜轉身子,轉進野林。 沒人膽敢再追竹雞,洪旭鬆一口氣,正要率領眾人離去,卻見石柱斜立草叢。洪旭撥開雜草,料是一塊墓碑,碑上刻一朵蛇紋。 洪旭父親洪英,召集各路豪傑,抵抗外族入華,外人尊稱他的住處做「集賢館」,洪旭率領義士南下,支援史可法,駐守揚州。揚州兵破,洪英和部將分眾突圍。兵事中,洪旭不忘教示部眾,舉說南宋為元攻滅後,漢人遭奴役近百年,明洪武率明教教眾驅除韃虜,光復中華,光復漢人尊嚴。洪英又說,為人父長者,哪能姑息,讓後世子孫生而為奴? 明太祖朱元璋號洪武,洪英每提到朱洪武,總覺得一縷英魂漂泊幾百年,停駐在他的姓氏。洪英號召義士,分出這縷英魂,擴至百家姓。洪英突圍前,約定今後聯繫見面,以「洪」字作暗號。洪旭知道,這除了是洪家的姓,也是大明魂體之所在。 兩軍對峙,刀光冷、血色紅,洪英與明朝大將黃得功大聲喊殺,驅馬衝鋒。箭弩槍戟、斷頭殘臂,這是洪英跟洪旭的天空。衝,踏過一個一個倒下的屍體,再衝,越過一隻一隻勁飛的利箭;有一剎那,洪旭覺得飛騰戰場之上,看著自己衝、砍、劈。站上高處,遠方地勢跟兵力分布,瞭然在目,他低頭,傳達在上空所見的訊息,衝鋒地上的洪旭似乎領悟了什麼,彎、拐、頓、躍,來箭掃過耳旁,刀刃劃過衣衫,洪旭覺得神奇,偏頭卻見一抹巨大的魂體隨在左右,再細看,魂體高踞,渾黝黝、巍巍顫,戴王冠、配寶劍,竟似畫中的朱洪武親炙戰場。 洪旭再看,英靈擴散,天空滿是朱洪武。 洪英跟黃得功歿在那場戰事,看見滿天的朱洪武,洪旭等人的英魂成為朱洪武的隨從。洪英率眾奔至江邊,見橋過橋,沒橋可過則沿溪而行。洪英投奔鄭芝龍不久,鄭芝龍竟降清,故而轉赴金門,歸附鄭成功,並任戶官。洪旭治軍嚴謹,先任水師右軍,旋派任水師總督,與施琅、周全斌、林習山等,同獲鄭成功器重。 永曆十二年(清順治十五年,西元一六五八年),洪旭隨鄭成功駐金已歷三年,除了練兵、出征,洪旭更通海上貿易,以福建所產白糖、鹿皮等物,貿易日本等地,換取製造銅炮、盔甲、兵器等原料。清明節後,洪旭赴古寧頭視察船隻卸貨。古寧頭分南山、北山,多為李姓,洪旭站在北山高地,看見船隻點點,如星斗,散落大海。洪旭心曠神怡,走近港口,僅見士兵十來名把守船隻,處理通關海務,卸貨用的推車與扁擔則堆聚一旁。洪旭大驚,搬運的民伕跟士兵竟都不見了,招來士兵一問,才知都在沙灘。 洪旭納悶,往海邊走,士兵見洪旭神色陰暗,邊走邊報告說,古寧頭居民在清明跟端午期間,素有「相擲」活動;洪旭腳步略緩,士兵進一步說,古時候金門地貧、物瘠,加以醫藥不發達,居民多以民俗治病養身。洪旭索性站定,聽士兵說,比如民眾風寒,多到恩主公陳淵寺廟,求取香灰配水喝;居民外出必求香袋隨身護持;士兵又說他小時候,生熱寒怪病,母親帶他到一戶巫家,那人吐口水、塗抹臉頰,再掐住腋窩、鼠膝等處,竟就好了。 洪旭看著士兵,士兵連忙補充,他是金門浦邊人,是周全斌將軍部屬。 洪旭走一小段路,海灘在望,遙遙看見南山、北山兩路人馬,每人腰間綁一個裝滿小石頭的布袋,士兵說前一天,北山打贏了,周將軍今日加入南山,希望幫南山扳回一城。上午,太陽已高過海平面好幾個拳頭,兩邊人馬海邊對峙,洪旭無法辨定哪一人是周全斌。士兵說站右邊,從前頭數來的第三位就是了。洪旭以為周全斌加入民俗活動,該是主將,沒料到卻屈居第三。士兵補充,今天的戰略是周將軍畫策的。 海邊兩隊人馬一觸即發,北山居民把焦點放在南山為首的魁梧大漢,大漢帶一小隊人馬往前衝,背後三五人,丟擲石子掩護,北山呈扇形包圍之勢,圍住大漢與其人馬,有人被石子擲中肚子,痛得地上打滾;有人門面受擊,鮮血流,把頭浸在海水消毒。洪旭瞧得心驚。沒料到金門居民如此豪勇。 大漢與其部屬,俱皆掛彩,眼看著南山再要敗陣了,卻不知哪來分出的人馬倏然包圍北山,北山自豪的扇形攻擊,受到狙擊,扇越闔越小,只得捨棄南山的先鋒部隊,往海面靠近。沙灘路,本難行,而今涉水,更是步步慢、步步險。那矮個子的帶頭者,一聲令下,南山居民掏石子,不直接擲擊,反而向上高高拋起,石子墜,落海,崩崩響;打在北山居民身上,畢竟不比擲擊痛。北山還想衝撞突圍,南山聲令再起,改作擲擊,北山氣勢陡然滅了。北山能夠防守的空間漸越狹小,紛紛遭擊,喊痛連連。那人命令再下,南山壓縮包圍區域,北山被趕入海,只好喊降。 從雙方遭遇,到受降,不過半炷香,南山取得大勝。居民與圍觀的士兵紛紛鼓掌叫好。 士兵在一旁雀躍說,低矮的那人,正是周將軍。周全斌協助南山大勝後,獨自走上沙灘。他在攻擊時,位置本不明顯,加上個頭小,竟沒有人注意。周全斌擦拭刻意塗抹臉頰的污泥,走幾步,覺氣氛有異,抬頭即見遠處親信旁,洪旭站立。 他小跑步上沙灘,雙手作拱,問候洪旭。洪旭稱讚周將軍神勇,終是放心不下港口裝卸貨物事宜,忙說,還請周將軍協調居民,莫因民俗活動,影響貿易大事。 周全斌打直腰桿,古寧頭「相擲」一事已奏請國姓爺,且進行多年,民眾皆謝國姓爺恩典,貿然間,不宜更改。周全斌表明立場後,恐得罪洪旭,仍說將儘量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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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風景》餐廳裡的激動和淡定
生活中常有很多突兀的畫面,有那麼點不協調,可又帶點耐人尋味的趣味,而能博君一笑。 那是住家附近一家麵店,每到用餐時間,客人一個個進來,點了餐填了單子交給櫃台的老闆娘。她看著單子,隨即轉告身後的老闆以備菜。掌廚的只有老闆一人,老闆娘和幾個人手負責送餐、切小菜、結帳和外帶的打包,小小一家店面,生意好得不得了。 即使忙翻了,老闆娘還是會跟每個點餐的客人點頭親切微笑,展現她以客為尊的禮貌。只是突然地,身後老闆開口問:「5桌酸辣麵是家常麵還是細麵?」煞時,老闆娘晴天霹靂般即刻變臉,放下手邊工作,手插著腰,瞪著天花板,翻著白眼,一陣不耐煩且拉高嗓門的罵著:「我剛不是說過了嗎?還要問,你到底還要問幾遍啊,會忘記不會拿筆記起來!」 此刻,若正好客人又遞了點餐單子給她,馬上的,她又即刻變回優雅親切的笑容。老闆會趁此機會若無其事的說道:「那我就下細麵囉!」哪知他的平靜更惹她飆起話來的憤怒:「是家常啦!你怎麼老是記相反?我櫃台這裡很忙耶!你嘛幫幫忙好不好!」接著是一副冷若冰雙的後娘面孔,連切小菜的刀子也握在手上,插在腰間,就要跑去找他理論似的! 總是在轟轟的鍋爐旁,熱氣騰騰的廚房,老闆專心的掌廚,平穩的口氣,一再詢問著老闆娘哪桌什麼麵;總是老闆娘激動、憤怒、不耐煩甚至歇斯底里的口氣回答並數落著,並穿插著她看到客人時親切一笑的瞬間轉換;惹得吃麵的客人們有點尷尬卻又會心的想發笑。 麵店公休日,都可以看見老闆和老闆娘手牽手的散步著,有謂「相愛容易相處難」,而夫妻間的共事更是一大考驗,二十四小時在一起,工作辛苦有壓力,除了瞭解彼此個性還要有更大的包容心。 炎炎夏日的暑氣加上廚房熱氣,還有工作忙碌時的火氣,激動的老闆娘,淡定的老闆,個性互補;工作時的惡言相向,休假時的恩愛體貼,角色明確;懸殊兩極的畫面產生衝突之美與趣味,也難怪大家都能識趣的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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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舊情人
女孩總是喜歡想像有一天再見到他時,會是怎樣的一個光景。 是在轉角的街頭倆人面對面的不期而遇?還是在人群中突然發現一具熟悉的身影? 他,不是我的舊情人,因為我們從沒相愛過。 他,是我年少時的一個夢,永遠的黑馬王子。 站在前方的我看著隊伍裡的他,很像,又有點不確定。去年在同一場合見到他時,雖然身材差不多壯碩,可是人看起來是有精神的。再度見到他,頭髮變長了,有點亂,有點頹廢,而且,怎麼會有點像我三哥? 原本不是很確定的感覺,就在倆個人的雙眼對視到時,我知道,就是他了。明明是認識的同學,卻很有默契的不相認,是不是表示倆人還真有點什麼~~ 再見舊情人,你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最近好嗎?」應該是句很標準的問候語吧。想起冷戰那時,他傳來的示好簡訊也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用平靜的口吻向曾經愛過痛過的人問候「最近好嗎?」應該很得體吧。 相較於熱戀時,總是一拿起手機便開口:你在幹嘛?一種不假思索的理直氣壯,一種戀人間獨有的默契。 也曾想過,再次與他相遇時,要他閉上雙眼。然後就在他以為接下來會是一場溫馨的重逢戲碼時,冷不防的在他手臂上狠狠的烙下一道齒痕,藉由他的一聲慘叫來撫平他所帶來的傷痕。 又或者,也可以學《心動》裡的浩君和小柔,在多年後的偶然相逢,一對熟男熟女憑著往日情毫無顧忌的完成了當年不敢做的事,然後瀟灑的真正的成為彼此生命中的過客。 想做而未做的事有哪些呢? 在一個清晨的浴室裡,我在刷牙洗臉,你一絲不掛以中年之姿蹲著馬桶,心裡閃過一絲念頭,想過去擁抱這樣的你。有點唐突的舉動,於是想說留著下次再做吧,誰知道錯過了也就沒有下次了。 在一個吃晚餐的片刻,你坐在床沿,我挨著你的腿坐在地毯上,邊吃東西邊看電視,而我心裡,一直蠢蠢欲動的想伸手去抱著此刻的你的大腿。 想跟你一起看場愛情電影,想跟你一起去巴里島旅行,想跟你一起做的事原來還有很多,而原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暫。 再見舊情人,我最想做的事其實是,由衷的向他道聲,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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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俺娘,老大人著放予清心清心毋通想想赫濟,按爾才會長歲壽啦。」 「你一定有啥物事志咧瞞我,若無你講話袂咧咧重句。」烏番嬸已發覺事有蹊蹺,「你若毋邀我去,你去育囝,我叫春桃邀我來去山行行看看得。萬一恁老爸若問起種作的事志,我才通共伊講。」 「俺娘,妳毋通趕緊啦,等我較有閒得,我才綁一個椅頭仔囥手推車面頂予妳坐,才共妳推來去山行行看看得。按爾好毋?」槌哥懇求著說。 「好啦,照你的意思啦!」烏番嬸答應得很勉強。 對於母親突如其來的想法,的確讓槌哥憂心沖沖。她怎麼會突然關心起哥哥那四塊田地呢,難道是有人告訴她什麼?還是想看看他在耕作上有沒有怠惰?無論是基於什麼原因,哥哥那「四坵好園」早已成為雜草叢生的荒埔,甚至還被茂盛的藤蔓團團地圍住,竟連田的輪廓也難以分辨,遑論想耕作。萬一讓母親看到如此的情景,老人家勢必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因此,他必須設法來隱瞞,絕不能讓母親目睹此情此景而傷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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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人─我在金門的旅記》深度旅遊小徑的秘笈
聽聞我從金門歸來,旅過或未曾探訪的友人劈頭一句,就是要我從實招來,坦白從寬,伴手禮可酌減——印象最好或最值得一覽的勝地何在?友人發問前,立下但書,附帶條件:要我不可囫圇吞棗——簡言一句:全島皆美,或是呼攏一詞——島上處處皆可覽,非逼我說出實話不可。 這真是強我所難。分明是擺出:只要我說出一個地名,就將得罪了全島其他地方的陰謀來。我苦思幾日,力尋一個解套之門徑。最後,想起了《五燈會元》裡從諗禪師「吃茶去」的一則公案,因此學了畫虎類了貓般的應對起來。 未曾探訪的友人問:「金門何處去?」 我回:「小徑去——」 旅過金門的友人問:「金門何處去?」 我回:「小徑去——」 也許,行文走筆至此,你會滿腹狐疑、一肚子納悶,百思不得其解:不說剛得十大觀光小鎮的金城,也不指名聞中外的古寧頭,甚至連太武山、料羅、水頭都捨棄了,怎麼會單挑一個獨具地名想像美感的「小徑」? 甚至,就連你位在小徑,身為小徑人,也許摸不著腦袋,透過一張嘴巴問起我來:「為什麼來過的人,你說小徑去,沒來過的人也說小徑去?」 金城有模範街、有莒光樓、民防坑道、總兵署,走馬看花半日遊可消磨;古寧頭有戰史館能緬懷,甚至南北山的洋樓、雙鯉湖也堪走訪;太武山可前找「毋忘在莒」,去留個合影;料羅除了是港口,還多了媽祖公園;而水頭有得月樓。 只是,小徑去,去小徑,為什麼? 謎底揭曉,很簡單的一個說詞,小徑——這兩個字,光聽地名,就浮現一個美感,彷彿置身幽林中,而千林繞身欺近來,葉落繽紛,沿小徑踏去,好一個千山獨行一幅壯遊來——當然來金門一遊,就是小徑去,別無他選。 只是這種感官的遊法,很難服人,也無法令人心服,好吧——我攤手,雙手豎起,朝你舉白旗——這豈非弄人,教人傻眼?不,不,不——我的原意是——昔日我戍守之地就臨小徑,在小徑上方的苗圃,常常不循戰備道大路而下,而是翻山越嶺自創「路是人走出來」的小徑而至,如果可能重履那條「古道」,想必推薦之說更周延。一言以括之,去小徑,小徑去,理由就是時空不再了,因回溯而出的回憶。 地名美,有想像空間;回憶多,是舊地重遊。 怎樣?我說旅遊金門首選,小徑去,去小徑,你接受吧——。 只是,理由雖美,說詞也行,但想像的美是我的,至於回憶也是我個人專享獨藏,沒這份感覺或不曾穿梭過這種時空的人,該怎麼辦? 我可是君子「放話」一出,再怎麼掰怎麼轉也收不回來了,這「話」潑得滿地盡是又難收回。如果友人果真要按依我的口喻——小徑去,去小徑——真的聽話到底,一出尚義機場,立即飛奔小徑而去,不消幾分鐘,卻滿個懷疑納悶撐飽了胸腹,不計遙遠過個電話,飄洋過海問我一聲:怎麼我的感覺跟你的竟差個千里萬里,就像孫悟空那個跟斗雲,才小小的一翻,眼界心境就天壤地別?萬一友人當真如此一說,罪過罪過,非但傷了友誼,且又誤了小徑前程,而且又將是一則新公案,彷彿羅生門,屆時我可承受不起。 金門最熱鬧的,就屬金城、山外,小徑僅幾排對面而立的屋子,且又日漸寥落,想要留住旅人的腳步,拉住他們逗留的時間,非得以深度旅遊來呈現不可。 沙美,前一陣子在直嚷想催生舊的那條老街重現,我走過、也看過,那條據說是有幾百年歷史的老街,只見一片殘簷斷瓦見證時間的古老,而屋垮樓塌空無一人,感覺說「重現」這話是容易也輕鬆,就兩個字,但是百「屋」都在待興,工程浩大得很,不但要把人找回來,長住下來,更現實的,還得一間一間老厝排隊修復起,「錢」是一個大哉問。雖然,心中的想法是對,做的方向也是對的,只恐力量不是很足……。 如果,讓我挑選金門的一條小街來重現,問卷調查全丟給我填、網路投票全跑向我投,甚或是電話民調也盡撥向我答,路人甲路人乙都來採訪我,這全天下整個金門都化身為我一人,我會毫不假思索回說——小徑去,去小徑。這絕不是做票,或是資料造假,因小徑深具這個潛質,除了近新設立的「小徑特約茶室展示館」以及「金門花園」、1028民宿以外,它的屋子都還在,沒傾沒毀沒塌沒倒的,重現的機會跟速度是較快的。 如果要說使人疑慮的,應該說整條街僅剩三間還在呼吸、還開著營業的店面。但請容我再掉個書袋,套用古人的話來發豪語——小徑雖三戶,但老街重現必由小徑來。 話說得夠大了吧,但絕不是吹脹牛皮,說著好玩的,而是真真確確的——來金門,就先去小徑,小徑去。 來小徑,透過歷史的空間、現實的空間,慢慢走、慢慢逛,真的會有一場小確幸的滿足感。 口說是無憑的,我先佛心來的,幫小徑免費設計一場遊戲的文創,誰受用了,就大方取用,我也大方贈與,不額外收費。 我的構想是:小徑就靠兩張紙先來一場實驗性的文創,做場深度之旅,等旅人來了,知名度夠了,再一家一家的把店重新開回來。 第一張紙,是小徑的地圖,就畫那幾條街,範圍不必大,山不在高水也不在深,小徑當然也不必大,就從伯玉路和瓊徑路的圓環畫起,如果用手工的再加印刷,美美的A4大小就夠了。但請記得,把小徑的景點空下來。 第二張紙,是貼紙,一個圈一個景點的,可撕下來,一個個地貼在第一張的小徑地圖上。 這是給自由行的旅人以玩貼紙的方式,按圖索驥,慢慢的找,把過去的小徑和現在的小徑拼起來貼回去。當然的,一大票坐公車、坐遊覽車來的旅人,他們也可以玩。 只是,現實的問題最殘酷,小徑到底有那些景點可以提供的? 沒關係,我野人獻曝,一個個來,景不對,點不好,想玩遊戲的人可以自行更改。 第一個景,我想請大家多看幾遍小徑圓環的銅像,很多人看多蔣中正,遠遠一看,就誤以為又是他。它不是蔣中正,那又是誰?暗示一下,跟路名有關。請自己跑到銅像背面去讀一讀紀念文,花點時間,多深入一下金門的歷史。 第二個景,不說也知,一定就是「小徑特約茶室展示館」。拜託大家注意一下屋瓦的顏色,舊的跟新的一樣嗎?還有在展示館內,可以增一個點——哪裡可以聽831姑娘的故事? 然後是「金門花園」,就用一杯咖啡來呈現,點幾滴高粱58,偷幾步毛澤東奶茶的點子來,好不好?請注意「花」的寫法,很特別的。當然的,茶室書房也算一個點,就說它是二手書交換中心,也很棒。 小徑的街上,只剩三間店。所以第六個點,在轉角,請人貼上去——理髮店,而第七個點則是炒泡麵蛋香蛋狗雜七雜八,要人找找老闆在小菜圃上種了什麼菜?店名呢?第八個是雜貨店。 接下來,邱良功墓園,把石羊石馬畫上來貼。接著,是關掉的,以前的軍郵局、貢糖店、冰果店和浴室,只要把店標出來,稍微解說一下就行了。然後是「實踐堂」,這是以前的金中戲院,還有一座風獅爺的遺跡,現在還在不在?應該不是重點了,就是要告訴旅人,這裡以前有……。 好像很多了,對不對?最後的終點應該在1028的民宿,不是嗎? 那麼,現在請你算一算,仔細一點,如果你想到小徑、去小徑、小徑去,應該貼幾個景點? 我的答案跟你一樣嗎?還是不同?16。如果錯了,請再算一遍。 如果真的有人做出了小徑深度旅遊的地圖和貼紙,要放在哪裡?這個問題不重要,應該是貼完了,除了做紀念外,有什麼好處?這是深度旅遊的回饋,很重要的。 也許一份地圖和貼紙,賣個50塊或百元,我沒意見,雙軌進行也可。貼完了,50的換一杯冷飲,百元的是咖啡,或是你想摸摸樂、刮刮樂,頭獎免費住進1028,跟老闆聊個天,聽一張黑膠的韋瓦第《四季》。 果真,我的小徑深度旅行成真,那不是友人問我,而是我邀友人——走,到金門,小徑去,去小徑。 雖然我才剛剛從金門歸來,但我會大呼,呼朋引伴的,去小徑,小徑去。那時,不只是地名美,有回憶,而是多了遊戲,畢竟人生不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嗎? 誰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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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味道
「如果,明天一睜開眼,我就見得到你。」 那個晚上,涼風習習,擦乾頭髮以後,我鍵下這些字句。本來就不帶期盼,或其他任何情緒。 「我在碼頭。」 你笑著,帶著簡簡單單的一只行李。 就這樣,我們坐在簡單老朽的候車亭。看著一輛輛汽車經過並壓輾了舖滿馬路的碎高粱穀粒。空氣裡幾乎還聞得到蒸騰過後所帶來的發酵熱氣。一人塞著一只耳機,分享著一首又一首的歌曲。 「喏,給妳。」從你手上接過,瓶身還泛著水珠。 那時候,島上的可樂只有最原始的那種。和我們平常在柑仔店買到的那種一樣。 什麼ZERO、香草、櫻桃口味通通都沒有。7-11甚至也都還沒進駐到金門啊,那時候。 咕嚕嚕一口灌下充滿微小氣泡與香草味道的濃郁甜香,這應該就是生活中微小而確切的幸福吧。所以,從此以後,對我而言,香草可樂就等同於情人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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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獅爺
風依然使勁地吹,曬得發燙的柏油路,卻沒有沙塵揚起了。你的眼睛始終堅定地望向前方,我知道你忘不了鎮風的任務。 在金門這個東北風長達九個月的島嶼,村莊四周的風口,經常直立著風獅爺的身影。 它們在想甚麼呢?圓眼凸出,獅鼻頭寬闊,呲咧大嘴,露出牙齒,像是在笑。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連挺著的肚子,也增添了自信滿滿的味道。 它們在想止住風的危害,曾經倭寇焚燒樹林,軍隊伐木造艦,缺少了植被的土地,被強風一吹,就飛沙走石,掩埋毀壞了房舍。 但是看一看啊!在這樣的風沙中,它們的眼睛不曾闔過,腰桿子不曾彎折過,我終於知道它們直立的姿態,就已經表達了護衛村落的善意,和堅毅不搖的決心。 歲月流逝,物換星移。裸露的地表再次長滿了植物,這是許多人努力種植,保護環境的結果。風季仍然是惱人的長,風力也絲毫沒有減退,可是樹木昂然挺立了起來,阻擋並緩和了風力,植物的根,也抓緊了水分和砂石。 於是風獅爺再也不必擔心要去承擔鎮住風害的願望,我知道虔誠的金門人即使避不了風災,也會為你的堅守崗位心懷感恩。在祈盼這塊土地更好的隊伍裡,金門人啊!你們也列在風獅爺當中嗎? 你們生活在這裡,建設金門盡心盡力,是的,你們也有風獅爺的善意和決心。 狂風吹不倒你們、戰火打不倒你們,但是將來的理想是甚麼? 全島約六十八尊風獅爺,成為迎接觀光客最佳的在地人,它們臨危不亂的笑容,慢慢轉變成熱誠好客的憨厚表情。 啊呀!只是過了幾年和平日子,並不該忘卻了戰火的歲月,啊!金門的所有風獅爺呀!我知道艱難的過往、戰地前線的特色,才是世人懷著敬重的心情,想要來這裡感受的。 堅毅強韌的心,愛鄉愛土的情,就像金門人民擁有的一樣,讓風獅爺在平時讓人覺得和善與親切,在風雨中也能展現勇敢無畏的精神,挺立不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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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十二 隨著歲月的更迭,隨著孩子們的成長,烏番嬸已日漸地蒼老。但是在槌哥與春桃細心的照顧下,除了行動稍為不便外,其他健康方面雖無大礙,但卻經常做惡夢,夢見老伴在呼喚她。或許,老人家一旦上了年紀,除了自己胡思亂想外,想念旅外子孫的心彷彿也會更加地強烈。儘管這些子孫平日對她鮮少關注,甚至已到了不聞不問的地步,但老人家思念他們的心則始終未曾改變,可謂天下父母人啊! 「槌哥仔,你嘛去請人寫一張批予恁阿兄,叫?因倒來予我看看得,若無,擱偌久仔?因會看袂著我。」烏番嬸囑咐著說。 「俺娘,妳毋通講講赫啦,天公祖會保庇妳長歲壽。我有請人寫批予阮阿兄,叫?因撥工倒來予妳看看得。可能是咧無閒,才會無緊倒來。」槌哥稟告母親說。 「我這幾日咧咧佇眠夢,夢見恁老爸叫我緊去佮伊作伴。阿章若毋緊倒來予我看看得,萬一恁爸若強強欲共我掠去,?因倒來著揣無母啦。」 「俺娘,我拜託妳,妳毋通講講赫啦,我聽著實在誠艱苦。我知影妳思念阮阿兄,但是我嘛有請人寫批予?因,可能擱偌久仔著會倒來啦,妳千千萬萬毋通煩惱,若無我是會比妳擱較艱苦!」 「槌哥仔,我誠想欲來去咱山行行看看得,看看恁老爸較早佇種作的赫田園,這陣毋知變怎樣?」 「俺娘,妳的跤骨這陣較無力,無適合行遠路,而且咱彼園幾落年來攏嘛無變。有年仔種塗豆、有年仔種露穗、有年仔疊番薯,攏嘛替換咧種作,無啥物通好看得啦。」 「恁阿兄分的彼四坵芋園予你佇種作,你有常常咧掘園邊無?毋通予園岸的草沓沓竄入來,後次犁無幾逝、賰無幾股,若是按爾著對恁阿兄歹勢。」 「袂─袂─袂啦!」槌哥惟恐讓母親知道詳情,竟結結巴巴地說。 「你講話誠久毋捌重句啦,物事這陣又擱會重句?」 「無─無─無啦!」 「你敢有啥物事志佇瞞騙我,若無你怎樣講話咧咧佇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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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副徵文啟事
「浯江副刊」歡迎各界投稿,來稿請以WORD檔案寄送投稿信箱,文件格式12級字、細明體,不特定設置行距。稿件一經錄用,將同步刊登於本社相關網站(含官方網站www.kmdn.gov.tw及「電子報紙數位閱讀網」archive.kmdn.gov.tw/kmdnnews/)。 請勿一稿兩投,嚴禁抄襲,投稿者文責自負;有抄襲爭議之稿件,在未確認為投稿者原創前,本社得不支付稿費;若查證抄襲屬實,扣發稿費,來稿永不錄用,並保留相關法律追訴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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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來家中作客下
您這一生清清白白,所有的事隨著您的離去,雲淡風輕、煙消雲散了,但我會讓您的孫子、孫女知道您過去的一生行誼,就如同您對您祖父的深情與感恩。「相讓有春(剩),相爭無份」這句話也是您在生活上教育夫妻相處、孩子間相處的智慧軟語,我們會涵養自己並充實生活,教養兒女成為一個有學問、好教養的人,不辜負您的諄諄教誨。您曾牽引子女的手走向人生正途,現在換菩薩牽引你的手走向菩薩道,走向西方極樂世界,無所掛礙。 立秋時,燕子飛向另一國度,而天地如此廣闊,小小燕子只能處處為家沒有定居之所,飄蕩東西。燕子安慰家人的寂寞,也點綴家中的熱鬧,但終究會離去,徒留有情人觀視燕巢,垂淚沾襟。燕子只是來家中作客,不是遠遊的孩子歸回故里。 小女兒看到燕子巢空空如也而無法釋懷的說:「燕子每年都會回來,如果牠們沒有看到阿公,會不會哭啊!」 小女兒眼眶濕潤囁嚅:「阿公會像燕子一樣再回來嗎?」 大兒子說:「燕子再回來時也不再是同一隻了!」 燕南飛後,徒留頹圮荒涼的燕子巢,不時也有麻雀「鳩佔鵲巢」,而單調的電線畫不成五線譜,只能隨風擺盪或兀自垂吊著。 我曾讀過一本談論失去的回憶錄《金魚度假去》,我要坦然面對失去親人?還是避而不談生命的消失?我要讓兒女們知道生命終究會消殞。每個人都有哀傷的權利,不必刻意矜持情感而不敢淚灑涕流,即使他們只是孩子。對於人情的失落,他們仍應學習哀傷而不沮喪。眾生面對死亡,幾人誰能夠坦然?若無法觀照自己的內心深處,誰能放下執著? 杜甫有詩云:「湖南為客動經春,燕子銜泥兩度新。舊入故園嘗識主,如今社日遠看人。可憐處處巢居室,何異飄飄託此身。暫語船檣還起去,穿花貼水益沾巾。」詩人寫其漂泊、動蕩的憂傷,體會出物我之間的情緣,感傷得讓人分不清究竟是人憐燕,還是燕憐人,悽楚悲愴啊!我了解到自古於今人常藉由萬物寄託情感,身在有情的天地萬物間,痛苦莫不是失去了最親的人。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外子回想起您生前憂勞的一生,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眼淚終於決堤:「人皆有父,翳我獨無,江水東去,兒欲歸去已無舟。」我安慰著外子,我的眼淚也不聽使喚。思念一個人唯有「見面」才能一解相思之苦,永遠不能「再見面」,只能以淚海訴衷情,化為縷縷思念。除了大學四年,外子一直陪伴在您身邊。隨著四季遞嬗日作夜息,把苦痛當成吃補,風雨當成披紗。長時間守候您進出病房,憂傷您病況,喜樂您出院。韶光易逝,誰不憔悴?在細雨夢迴、輾轉難眠時,怎能不使人潸然淚下? 「地無閒田,人無閒年」全家人都在田裡幫忙耕作,外子從小就在田裡幫忙。 上小學前畚「雞屎土」、二年級開始學習栽種地瓜、三年級後開始割高粱。童年時,外子與您常常騎馬到田裡耕種,他在前,您在後,漫步在崎嶇的田間小徑上,外子依偎在您的胸膛,孺慕之情無法言喻。您犁田功夫一流,在您身體硬朗時,年種高粱八萬多栽,地瓜一萬多栽,花生五、六千栽。白居易觀刈麥詩中「足蒸暑土熱,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正是農家生活的辛苦寫照。 朝暾東出踏巡田水,豔陽日下深耕易耨,不是閒情逸致,而是腳踏實地。 您六個孩子中外子排行第四,您都很放心把事情交代給他,外子動作敏捷、迅速確實,從未讓您擔心過。全家人都得到田裡耕種,農忙回到家已經累癱了,外子仍繼續挑燈夜戰讀書。外子高中畢業後,一方面考上某公立大學英語系,一方面又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保送師大的資格,無奈父老子幼,經濟狀況實難以負擔大學學費。外子與您相差四十三歲,不願意見到您傷心、煩惱,忍痛放棄最喜愛的英語系,而選擇保送師大。外子常和您抱怨,為什麼家裡這麼窮,您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凡事要放寬心胸」。其實生命的價值就在於彼此互不相似,難以比較。「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您的鼓勵對於外子產生很大的作用。 從村莊放眼望去綠油油一片,處處是豐收的景象。過去,外子家每一年的務農利潤僅能維持家計,外子兄弟姐妹的讀書費用、零用錢都是靠領取獎學金,並自食其力完成大學以上的學歷,也有好的發展,對於您侍奉至孝,您甚感寬慰。 過去無情、慘澹的歲月,讓人體會出心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與苦澀滋味裡有幽香的哲理。飄風發雨的寒冬已然停歇,春季萌芽蓬勃的生氣為這個家注入新血。 一家人都在為這個家付出,不計較誰多誰少。我相信只要一家人一條心,就能渡過人生的寒潭。 湖下村的屋舍儼然,露濕裡的高粱田翠微,白腹秧雞漫步其中,麥隴青嫩搖曳,環頸雉守候著春秋,清晨慈湖迷霧四起,小鷿鷈潛水捕魚,偶爾會聽見牠們的鳴叫聲,引吭高歌像是水澤裡神秘笑聲。良田、美景、湖畔朝嵐夕靄,迷霧氤氳靉靆,景象詭譎多變。 湖下村遍野的高粱田、花海、麥波、綠泥等形成「數大是美」的空間美感,在一般人眼中是構成美的元素,而外子眼前綠疇平野、月湧大江不是視覺的遼闊,卻是記憶裡一段刻骨銘心的印痕。我發現這是一種自主的審美觀,不必強求別人認同。外子才大我一歲,但他的生活經歷令我感到心疼與佩服,我才明白原來外子堅毅性格與好學不倦的態度是環境使然。 慈湖湖光粼粼碧水邊,湖下屋舍曖曖遠人村。 春分時,眼前常常是一片白霧,遠處水光接天。村莊裡的第一道晨光灑落中庭,歸來的燕子凌空飛翔,來回穿越窗櫺。燕子背部透著藍黑色光澤,輕輕揮動分叉的尾羽,一轉身好像舞者踩著步伐「點踏!點踏!點踏!」半月形尾羽款款飛,燕語呢喃未停歇。頃刻間,如黑白琴鍵瞬間來個高八度「嘰!嘰!嘰!」清新嬌嫩,圓潤婉轉,劃破清晨的寧謐。 昨夜,大兒子在陽台曬浴巾時說:「媽,燕子巢裡面好像有聲音!」沒錯,燕語起落如琴鍵,清脆悅耳,我喃喃自語:「已是春分,燕子回來作客了。」 輕盈飛舞的燕子們,帶來春天的訊息,活潑熱情的生命帶來幾多喜悅與歡欣。燕兒在中庭盤旋,幾聲清妙樂音「嘰嘰!嘰嘰!嘰嘰!」有時偶遇鄰家小哥牽著狗兒出來散步,狗兒搖著尾巴打招呼,有時遇見老人家牽著老牛到田裡,牛哥「哞嘛!哞嘛!哞嘛!」。 在這個村裡,偶爾見到古厝炊煙升起與雲霧繚繞,路上常可見一位老人,肩挑著乾燥的木麻黃樹枝,步履蹣跚。我們常習以匆忙的步伐前進,不知道如果肯放慢腳步,駐足半晌,我們眼前的景致即可能是人世間最美的一幅畫。 當夜幕低垂時,慈堤海邊灰濛濛的夜色顯得蒼茫,行人寥寥無幾,只有趕著回家的車陣有如魚貫,昏暗路燈曲折斜影指引著回家的路,一個轉彎,湖景光線闃然泯滅。我從慈堤遠望,廈門灣櫛比鱗次的高樓帆船造景矗立,有如在雲端。距離遙遠的美感,也只是驚鴻一瞥。 燕子年年都會回到家中,物我相融,體察世間情感。燕子是否感到疑惑?主人家裡變得有些安靜、孤單。冷清的氛圍,如薄霧、輕煙瀰漫了週遭。燕子彷彿體會出我們失去了至親,為了安慰我們一家人,盤旋飛舞在中庭。燕子們的舞姿成了華爾滋的步伐,燕子們的樂音也成了最美的圓舞曲。貼心的小女兒也注意到燕兒律動,開心的說: 「媽媽,燕子飛得好美唷!我也要像牠一樣。」小女兒自己就跳起舞來,過了半晌,小女兒問我: 「媽媽,阿公會回來嗎?」 「阿公不會再回來,但他永遠在我們的心裡。」我回答。 我想起您住在加護病房時,您的孫子孫女們直嚷嚷要去看您,卻因年幼而無法探視您,孫子孫女們很難過。從您別後,家裡每個月初一、十五的祭祀,我才深刻體會所謂「生前一粒豆,勝過死後拜豬頭」、「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箴言。 燕子凌空飛舞的景象只有一季,您的身影只留在我們的腦海裡。 燕子一直到季節過渡,忙於生計而南飛。燕子如時點綴季節熱鬧的氛圍,如時飛入尋常百姓家帶來歡樂、笑語,如時搖曳姿態。當我平靜如水的心情被撩撥時,心裡的糾結像漣漪不斷延伸,有時候像一道道錯落有致的瀑布,銀花四濺,宛如騰空白練。 人要在孤獨時享受寂寞或悲傷,要在繁華似錦的春天掇拾青春,在壯年江闊雲低的心境中自處。多少日子從我身邊匆匆溜走,像小石子投入湖裡「撲通」一聲,淪漣微波!躊躇滿志的日子滴在時間的大海裡,也只是虛空落泉。我從閱讀流動的群像與行旅間,從平凡生活裡的蛛絲馬跡,體會到人生哲理,原來尋常生活即是一朵朵含苞的智慧花,是如此璀璨,這般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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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長年的辛勞 手掌上長出厚厚的繭 腳底下的水泡 不知破了多少 歲月的雕刻家 無情地在他的臉龐 又劃了幾刀 時間的染髮師 顏料永遠只有一種 白色 身體日益漸差 付出的愛卻與日俱增 直到那個心 不再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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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小姐夢未央
那年,讀幼稚園的我,和爸爸來到馬山播音站探視他的學生。播音小姐送來紅艷艷的五爪蘋果,那香味觸感讓一個小女孩當下立定志願,長大也要當播音小姐,就可以常常吃蘋果了。 好像很多夢想都流失在歲月的洪流裡,許多的回憶也都鎖進記憶的篋囊,唯獨播音小姐那段:「各位大陸同胞們,各位共產黨兄弟姊妹們…」的問候語,是怎樣都忘也忘不了。 陪孩子走訪馬山觀測站,提起曾經兒時的志願,她笑媽媽只為了要吃顆蘋果,就決定長大要當播音小姐,真是太沒志氣了,因為現在想吃蘋果是件簡單又容易的事。飯店接送專車上的小姐,聽著母女之間無厘頭的對話,突然問起我多大年紀,怎麼還有可能長大要當播音小姐呢?原來,她聽到母女這段對話,這才知道當年也曾有小女孩和她一樣夢想當播音小姐啊! 開著車的她,短短一段從金城到尚義機場的路上,娓娓道來她的播音小姐夢。 家無恆產的小女孩,從小看著爸媽辛苦耕種,過著看天吃飯的日子,所以,希望長大後的自己,能有能力幫助家裡,看著鄰家姊姊們長大都去當店員,每個月都可以拿【月給】回家,她很羨慕也很期待,可是,經過打聽比較,還是播音小姐的工作最吸引人,既可以領到較多的薪水,且相處的人也比較多是知識份子。下定決心後,她開始準備考試,天天晚上偷偷聽廣播,調整口音也學咬字,然後,隨著考試通過被錄取,她欣喜萬分的知會家人,她要去當播音小姐了。 嚴厲的爸爸,事前不知道女兒跑去報考播音小姐,事後知道,只淡定的告訴她,只要敢去上班,就要打斷她的大腿。一夜好夢的女孩,以為爸爸說要拿扁擔打人只是恐嚇她,天亮要梳妝打扮報到去,這才發現爸爸並沒有恐嚇她,只是改變方式,她的頭髮已經被剪光,一顆光溜溜的頭,讓愛漂亮的大女孩根本出不了家門了。 為什麼爸爸當年不准呢?據說怕她去當阿兵婆,會被台灣的阿兵哥拐走,一個養得標緻出眾的女兒,去到都是男人堆的地方上班,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一個焦慮的爸爸,下不了毒手真的打女兒,只好使出下下策,讓女兒不用想要圓這樣的夢。 聽完這段真實的故事,忍不住問:「這些年,妳們家爸爸後悔過嗎?」這位女駕駛笑了笑回答說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後來播音小姐的工作消失了,當年這些曾經可能是她的同事的女孩們,都歸建到縣府各單位,現在也應該都退休了。老人家絕口不曾再提起這段往事,不知道他心裡可曾愧對過女兒嗎?她感慨的說,若當年真的去擔任播音小姐的工作,或許今天毋需再辛苦的工作,人生路程的風景可能大不同吧! 九人座休旅車裡,坐身邊的寶貝拉拉媽媽的衣服,小小聲的說:「媽媽,妳現在應該比較不會傷心了吧!這個阿姨是考上了不能去上班,而妳只是因為想吃蘋果,才決定要去當播音小姐的。」 揮手和這位當年曾經有夢不能圓的金門女孩說再見,笑著告訴她,讓我把這段聽過的故事寫下來吧!下回見面,我們再繼續好好的聊聊那些年金門女孩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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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槌哥能讓人誇獎,春桃能被人讚美,並非虛有其表,而是他們努力的結果。當年他們能撮合成一對,除了歸功於緣分外,更蒙受天公祖與列祖列宗的保佑,要不,以槌哥的德性,以春桃的條件,無論從任何一個基點來說,都是難以配成雙的。如今小倆口恩恩愛愛,阿秀仔又討人喜歡,剛誕生不久的紅嬰仔將是這個家庭中的心肝寶貝。來日她將一邊牽著查某孫,一邊牽著查甫孫,逍遙自在地漫步在滿佈著幸福的人生大道,聆聽孫子們左一聲俺嬤、右一聲俺嬤,或是要俺嬤告訴他們一個古老的傳奇故事。果真如此,人生又有何求?烏番嬸想著、想著,難掩內心的喜悅,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俺嬤,看妳微微仔笑,是咧笑物事?」不知何時,阿秀已來到她身旁。小女孩仰起頭,純真地問她說。 「恁阿母生一個小弟,予俺嬤歡喜甲袂講得,才會該己微微仔笑啦!」烏番嬸摸摸她的頭,笑著說。 「俺嬤,阮阿叔嘛誠歡喜,咱咧請人客的時陣伊有 燒酒, 甲一個面紅記記,講話嘛誠大聲,親像強欲燒酒醉。」阿秀仔天真地說,而她口中的阿叔,當然指的是槌哥。 「阿秀仔,將來小弟若是大漢,伊會叫恁阿叔阿爸,妳也著綴伊按爾叫,才會親切,知影無?」烏番嬸囑咐她說。 「俺嬤,毋免等小弟大漢啦,妳這陣叫我怎樣叫、我就怎樣叫。按爾好毋?」 「戇孫仔,妳誠知影俺嬤的輕重,妳從今仔日起,著照俺嬤講的按爾,改口叫恁阿叔阿爸。」烏番嬸興奮地,又一次地撫撫她的頭,「好毋?」 「俺嬤,我會聽妳的話啦。」 「按爾才是俺嬤的乖孫。」烏番嬸說後,緊緊地牽著她的小手,「行,咱來去看恁小弟有乖無?」 烏番嬸踏著輕盈的腳步緩緩地走著,阿秀仔則興高采烈地跳躍著,祖孫倆大手牽小手,迎著微微的春風與溫煦的春陽向前行。一簇簇的雲彩從她們頂上掠過,微微的春風輕輕地拂著她們的臉頰,嬌艷的春陽下有她們幸福的身影在晃動,這何嘗不是一幅祖孫情深、深又深的感人畫面呢?怎不教人心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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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來家中作客上
燕子尋常於春季飛來家中的屋簷築巢。二樓的前庭陽台和一樓前院,也都有燕子銜泥築新家。牠們猶如遠遊的孩子,每逢佳節回到家中慶團圓,我與一對兒女在春天翹首盼望,盼望燕子歸來。 每到黃昏時分,您都會在一樓前院輕喚:「烏囝仔!烏囝仔!烏囝仔!」 今年準時飛回來的燕子成為家裡熱鬧的一份子,燕歸來一如往昔,然而,一到黃昏後,路燈亮晃晃,夜歸的燕兒臥榻新巢,唯有兩隻燕子棲息在一樓迴廊的電線上不動如山,天一亮又展翅高飛。日復一日,我心裡想著是一特別奇景,因為從來沒有與燕子這麼接近過,孩子們常常飯後駐足支頤仰望。 小女兒常問:「牠們不會累嗎?」 「牠們靜止在一線間就是在睡覺,就像我們躺在床上休息一樣!」我回答。 救護車「喔咿!喔咿!喔咿!」呼嘯而過,在鄉村迷濛的夜裡,因為您的緣故,聽起來特別沮喪、感傷。您住院後,一隻燕子棲息在屋外的電線上,屋裡一隻。您曾說過:「燕子來家中作客,象徵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不能趕走或是攻擊牠們,要把牠們當作是賓客。」您的話參差的翳入了天聽,燕子在您住進加護病房後,小小身軀在闃黑的夜裡祈禱。燕子像家人般守候著您,守候在您房間外的迴廊上,等著您回到家中。 端午節前夕,以為您羸弱的身子會回到家中靜養,但事與願違。您住進加護病房四十六天後羽化登仙,家人心痛與難過,充滿了不捨。聽到屋內翩然佇立的燕子在暗夜裡「嘰哩!嘰哩!嘰哩!」啜泣般聲音,像空谷跫音,夾雜趿拉聲響,迴盪在冷冷的中庭,讓我想起了您。我恍然大悟,也有所理解,原來燕子也有感受啊!您往生後,守靈期間不時有燕子飛進來,穿花貼水,或沿著燈光繞廊、徘徊;或追逐煙霧而盤旋、戀顧;或棲息在窗櫺上顧盼、沉思,久久才兀自離去。 是您回來嗎?還是燕子的執著,守候著您孤單的身後? 我和外子結婚後,便與您同住在一屋簷下相處了十幾年。剛結婚時,您一大早常坐在昏暗的客廳,輕聲道著:「桌上有包子、油條、豆漿要吃喔!」我為了趕上公車,常常辜負您的一番好意。 我履新教職,嫁作人婦不久,時常趕著去上班,未曾在早晨為您煮一頓清粥小菜,感到一絲絲汗顏。記得我有一次錯過班車,您騎著機車載我到上班的地方,讓我感受到您的和藹可親,當時未有「得之不易」的幸福感,如今才發覺:「往事已成空,萬事成蹉跎」的悵然若失。 人常言:「相愛容易相處難。」家庭背景不同的兩人結婚相處已不易,更何況還有與翁姑侍奉宜謹的相處模式。我時常與外子有爭執、吵鬧,您常常跟我們講:「相知個性,退讓一步」的融洽之道,外子和我也把您的話聽進去,生活中要包容彼此個性、興趣的差異性。 您曾在私塾讀了幾年的「漢冊」,明瞭經典、諳察雅故。因為您是家中長子,必須擔負家中的一切開銷,有老父、老母、六個妹妹、一個弟弟,食指浩繁,謀生不易,唯有離鄉去國,遠赴南洋,才能為生計尋找出口——新加坡。 早年的金門人「落番」,都先搭船到新加坡,再輾轉至南洋各地,新加坡因此成為金門人為數最多的僑居地。一九三七年日本全面侵華,金門人為了逃避戰亂,紛紛南渡。一九四一年您形單影隻到新加坡,與家人暫時相別,要下多大的決心啊!沒有親人可攀親帶故,只能以勞力營生。您當時和同以划舢舨維生的同鄉人住在「估俚間」(苦力間,當初靠划舢舨為生的金門人共同居住處所),舉凡碼頭運輸工、木材搬運工、種植經濟作物等,您都做過。您也曾在胡椒、橡樹膠、五金建材等貿易行擔任記帳的夥計。您說不同的行業讓您增長知識,擴展人際關係。您孤苦零丁,捨棄在家鄉的一切而旅食星洲,以求斗斛之祿。 當時的金門人就像海洋民族有著冒險犯難的精神,哪裡可以謀生,則義無反顧的去做。 一九四七年,您一去新加坡就是六年,當時金門人於南洋經商,大多從事貿易幫辦買賣,金門幫的貿易商人延攬您至「九八行」當夥計,卻傳來國共對立,許多鄉親疏遷到台灣,或是到南洋依親。您擔心家鄉的一切,思索著自己身無長物,讓一家人圖個溫飽實屬不易,遑論在他鄉落地生根呢!您曾說:「金門的土地貧瘠,長不出好價錢的經濟作物,當時的地瓜、土豆都沒人要,只有去南洋才有好出路,划舢舨出海可能一去不回頭,但留在金門要時常飽餐一頓卻是遙不可及。」一九四九年十月,您在新加坡貿易行的收入穩定,能固定匯錢回家鄉,人際關係也愈來愈廣,正當您感到雀躍不已時,家鄉卻傳來電報:「父病危」。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迅雷不及掩耳,國共軍隊旋即在金門展開拉鋸戰——古寧頭戰役。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那一年對您而言,真是個禍不單行的日子。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國民政府局勢穩定,您趕緊向老闆辭行回鄉照顧老父。您啜菽飲水的孝心與珍惜同氣連枝之情,是您身為兄長該有的表率,您的妹妹與弟弟也都敬畏您三分。老父年僅四十三歲英年早逝,老母四十歲堅毅剛強,當時您二十二歲,是家中長子,大家族的負擔依然落在您的肩上。 您回鄉結婚後,孩子陸續出生,長期務農的您對於莊稼事物熟稔,田裡的農作物栽種愈來愈多,除了高粱、小麥、地瓜、花生還有西瓜、番茄等經濟作物,牲口畜牧也不遑多讓:豬隻、牛數十頭、養馬、養羊,也養鰻魚苗、取海蚵、製作麵條,有時也騎腳踏車至料羅當搬運工人貼補家用。您在風裡雨裡咬牙過著苦日子,吃飯拌豆油、菜脯也當做一頓,枵腹做工都要忍著。每天帶月荷鋤歸,如此數十寒暑。當孩子長大後也跟著下田幫忙。您雖忙於農事,但對於孩子的教育與管教卻一點也不馬虎。對於村裡、廟宇大小事物出錢、出力,關心村裡的小學教育,更擔任金門縣農會農事小組長達二十幾年。您為人廉潔耿介,錙銖分明。 三十年前,村裡的一位婦人因難產急於開刀,您發動樂捐幫助婦人的家人度過難關。您生前曾以楷書寫下對自己祖父一生的行誼,裱框掛在菩薩廳堂,我常告訴您的孫子、孫女,這是阿公對高祖的思念。 您對子女的關心,透過您寫給外子在台北讀大學的信,我能一窺您終生對子女的愛是:嚴厲的愛、捨得的付出,還有以身作則的榜樣。您的嚴格和強勢作風源於您的生長背景,身為長子務必當機立斷與果決,才能照顧一家人。外型高大、英挺的您有大將之風,若不是命運的捉弄,您的發展必然有不同的結果。您的聰敏與巧手,在您的子女身上都看得到,他們實踐在生活中,曖曖內含光。您的才氣,被時間的洪流磨蝕了大半,但愛的傳承永不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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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信仰世界
生活在戰地小島,好山好水好風光,但是對習慣都市生活步調的人們而言,相對來說也「好無聊」。小島上的居民們,除了上班上課之外,各有各消磨時光的好辦法,特別是街頭巷尾的主婦們,打發時間的模式更是五花八門,有的做做小生意、打打毛線衣或做女紅、種菜養家禽等,更不用說忙完家事後,街頭巷尾聚集聊天八卦,而其中大家話題的焦點之一,往往是「祭祀」。 小島至今是個宗族觀念強烈的地方,因此對於慎終追遠這等事,仍舊十分重視。都市的家庭主婦應該難以想像,在這裡每逢農曆初一十五都要祭祀,更遑論除夕、春節、清明、端午、中元、中秋、冬至等等傳統大節日,準備的祭品更要講究,再加上前幾代祖先的忌日等,一年下來祭祀平均三四十餘次,對家庭主婦來說是件苦差事,花錢買祭品事小,準備的料理(不可全用乾糧罐頭)工作及事後食用才是大麻煩。 小時候,總是十分喜歡有拜拜的日子,因為那代表有零食、飲料等等的祭品可吃,殊不知母親準備祭祀的辛勤。印象中,年輕時代的母親偶爾也會私下向父親埋怨,嫁給夫家沒有錦衣玉食也罷,卻還要深陷無窮無盡的祭祀之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著看似虔誠,實則空虛傷神的舉動。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家裡的祭祀次數並未減少,但母親的抱怨卻少了,甚或幾乎消失,反倒是我們這些長大的孩子,協助母親準備祭祀工作的過程中,總會抱怨傳統的牽絆,以及對母親辛勞的不捨。歲月的痕跡,早已悄悄的在母親身上留下不少痕跡。 幾次的祭祀場合,趁著旁人遠去之際,我細細傾聽母親那細微的祈禱詞,發現不管是面對神佛亦或祖先,那祈禱詞似乎都千篇一律:希望神佛祖先保佑一家大小平安,保佑我們兄弟姊妹工作順利,早日找到各自的好歸宿。一連串的祈禱詞,重點總是放在家庭成員之上,鮮少有自我的願望。母親對家庭無私的愛,透過信仰的方式展現在她的心靈層面上。 曾經,無數次詢問過母親為何不停止這些勞心勞力的例行祭祀?「別人家沒有拜不也都活得好好的?」母親總是淡淡的以「你們不懂少亂說話」來打斷我們的質疑。直到某次母親生病,無法親自準備祭祀時,仍不忘交代我們隔日某某祖先忌日,不可忘記準備。我們哭笑不得之際,母親娓娓道來她從年輕時埋怨到如今坦然接受祭祀的心路歷程,其中說服她接受這一切的最大原因,是愛。 原來,母親的精神信仰不是神佛祖先,宗教信仰只是建構了她對家庭情感的安全寄託。在年復一年枯燥乏味的祭祀之中,是對家人的愛填滿了儀式的空洞,也是那份無私的愛,延續了小島連綿不絕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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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蹤
最不顯眼的一種存在,一種沉默無語的淡影,卻吸引了我的目光!這些穿著樸素綠衣裳的小小浮萍,它們世襲的裝扮總是這般簡陋,身上並沒有蓮花的豔美,也不具有蒼松之遒勁! 我曾在對景沉思之際想像到,在因為奉獻而必須奔走天涯的時日裡,若沒有完備的行李可資隨身攜帶,怎能在異鄉他土安穩的過活呢?倘若命運注定我必須為了真愛而到處流浪、為了夙願而四海為家;那麼,面對夏暑冬寒的考驗、面對全新的水土與陌生的人事物,僅憑孑然一身,怎能妥善應對與安然的渡過呢? 但是!看哪!浮萍只有身上幾片舒展的小小的單薄綠葉,就瀟灑的踏上了未知的途程!儘管在浪跡天涯時,曾經受傷過、生病過、饑渴過、煎熬過,卻依然能夠順利的執行自身被賦予的天職!包括順利的存活了下來。 曾經,在波浪的席捲中幾番搖盪過,在急湍的撲打下也不斷的浮沉過;如今,那些顛沛流離的遭遇都已成為往事,在這裡暫時倖得一處安定居所,被供養在我家陽台上的這一盆清水之中!儘管這一種安逸舒適的生活與它們向來秉持的天生的風格有所違背,這一群小小青萍啊!仍然不失卻它們隨遇而安的本性! 原來,從它們身上我所看見到的,除了是我自己半生的流浪命運與今生長年飄泊的身世之外,還有我至今無改的個性,那遺傳自母親的,在不完美之中仍不放棄創造完美,在困頓之中仍能抱持著希望、去發揮勇氣的迎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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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
那年那夜。一幢人的故事 夢想和發生。您是沼澤浮世裡的一朵笑荷 低音傳唱的深淵。水脈輕描 有銀鈴敲響清脆韻腳 一雙瞳仁解開的華麗苦吟 您冷冷詩句出鞘在我凝血扉頁 揮毫熟悉的一池狂草飄零 像逐字讀詠您衣冠盈盈的潮汐 吞沒如王國迷路的遷徙 在苦苦顛沛中錯落狹仄的回聲 我總是脆弱著不知如何收拾您髮梢埋名的沉默 一如恢恢蒼宇。啟奏我昏敝的心 湧生噴張血脈附骨的委頓 是您充滿掠奪的溫馴以及施捨 就像室內擺設浸泡過的您的體溫 綻放胭脂。激情竄起 這是殘生殘念裡的唯一航圖驅使 而大局風雨的頑強和遭遇跋扈 我們豢養的愛情瓣瓣剝蝕。招降 像落花種子撒在逃循的大荒陷溺裡 我們迎風跋涉。在拘謹斷垣的峰頂 閱讀垂柳撥弄的晚霞。吻和意淫 關於彼此移近的胸次燃灼 體腔蒸釀。在搖晃投擲的生生距離 那些我們曾經折疊的繾綣世界和闖入 已然成為一座靜靜聆聽的碑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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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無論是對兒子誇獎,對媳婦的讚美,或對這個家庭的肯定,無疑的,都是她這個大家長最大的殊榮,難怪她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燦爛的笑靨。可是在喜悅之後,卻也隱藏著一絲淡淡的憂愁,驟然間,她想起遠在台灣的大兒子華章。儘管這個孩子所作所為讓她極為痛心,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焉有不想念他們之理。然而孩子和媳婦心中是否仍有她這個母親的存在呢?倘若說有,為什麼連一封最基本的問候信也沒有?簡直置她的生死於不顧。 仔細地想想,人生的確有許許多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兄弟倆同出一個娘胎,哥哥自小聰穎過人、學業名列前茅,弟弟則因高燒傷及腦部、變得遲緩;父母把希望全寄託在哥哥身上,弟弟則讓他們感到憂心。可是長大後卻有所改變,受過高等教育的哥哥學成後在台灣成家立業,對父母則不聞不問,甚至處處與弟弟計較。反而是當年戇戇的弟弟,竟蒙受上天的垂憐,讓他的身心和智能逐漸地恢復健康,並擔負起照顧家的重責大任,以及守護著先人遺留下來的田園厝宅,繼而地把它發揚光大。當烏番嬸把兩人作了一個粗淺的比較,對華章冀望愈高,失望卻愈大;對槌哥的憂心,則是多慮的。故而,她決定不再回顧過往,也不去擔憂未來,她將把握當下的每一個時光,由槌哥和春桃來陪伴,過著含飴弄孫的幸福歲月,直到閻羅王喚她西歸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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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犬與家養狗
擁有寵物,原因很多,獵人打獵,狗既是他們的幫手,也可能是他們的寵物;看門防盜,狗如果盡職深得主人的喜歡,也可能是主人的寵物。近年來隨著經濟的發展,或者為了逗趣取樂,以免生活過於單調寂寞,狗也常常成為某些人首選的寵物。本人生肖屬狗,自然不討厭狗,但也談不上喜歡,而且至今也還沒有緣由養過狗。以前有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差一點就養了一條小狗。事情是這樣的,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我招收了一個安徽靈璧的研究生,叫張大偉。大偉入學時,從靈璧給我背了一幅民間的鍾馗畫像,大偉說,這是媽媽的意思,能避邪,也可以做個紀念。第一年寒假,大偉回靈璧,打來電話,說他媽媽要和我說幾句話。大偉的媽媽說,沒有什麼東西送老師,買一條小狗,等大偉上學時帶去。我說,千萬別!大偉的媽說,已經買了,很可愛。掛了電話,我和太太反覆商討,如何來照顧這條小狗?沒想到過了兩天,大偉又來電話,聲音變得很沮喪,他說:小狗被鄰居給毒死了!十數年間,心裡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養了大偉的那條小狗,也許狗會成為我下半生的寵物也未可知。 也許是大都市的緣故,在台北不大看到狗,在東吳大學的校園裡也不大容易看到狗。可是當我入住中央大學會館的那會兒,就看到一條狗在門口盤桓,開始也不太在意。有一次要出門,當電動門徐徐打開,我的右腳已經伸出門外,才發現一條不大不小的狗盤踞門前,電動門完全打開,可能得花兩三秒鐘的時間,然而這條黃狗全然不理會。更可惡的是,當我小心地從牠身旁繞過去,牠還是絲毫不動,藐視我的存在。下了台階,走出十數步之遙,回頭張望,有人繼續從那道門進進出出,而那條狗依然保持剛才的靜態,像雕塑一般。 會館管理人員告訴我,那是一條流浪犬。 在校園裡,時常可以看到流浪犬。我的研究室和上課的地點在文學二館,時不時有一兩條流浪犬悠悠地在過道晃來晃去。有一次上完課,教室的門打開著,一條流浪狗慢慢踱了進來,慢慢在講台前轉了一圈,隨便張望兩下,又從從容容出門而去,像是來巡視或者檢查工作似的。不過。我從來沒有在二館的二層、三層、四層(最高四層)看到過流浪犬;也沒有見過流浪犬隨人進出電梯的情形。後校門有個松苑餐廳,炭烤雞腿的套餐香酥可口,很有名的,我偶爾也到這家餐館用餐。有一次,取完餐,一條淡黃毛犬尾隨著,我入座,它也『入座』——平靜地蹲在餐桌前邊。中大所有的餐廳,我都一家一家地光顧過,骨頭魚刺,沒有人隨便吐在桌面上,食客用完餐,都得把餐具送到指定的桌上,廚餘也得自己倒在指定的筒子裡,食客儘管擁擠,餐廳始終保持潔淨。黃毛犬應當也知道中大餐廳的規矩,無論是我,或者其他食客,絕不會隨意丟棄一塊骨頭讓牠啃的,但是牠還是平靜地蹲在餐桌前邊,我真不知道牠在等待什麼,直到我離去。松苑餐廳和『全家』便利店同一個大門,『全家』還有一道玻璃自動門,自動門打開時,偶然也會有一條流浪犬尾隨客人進出。大路、松徑、草坪,也可以看到流浪犬,但都沒有在教室、餐廳、便利店看到的那樣有趣。 在中大的校園,教職員學生,都與流浪犬相安無事。 畢竟,流浪犬還是流浪犬。五月間,總務處事務組和「汪汪社」(大概是一個愛犬的社團)聯合發了一個不很起眼的「流浪犬在校園」的佈告: ▲請勿隨意餵狗狗 WHY?餵食會使狗過度群集 ▲萬一被狗追(吠)的時候…… 要訣:千萬不要尖叫或奔跑 請保持鎮定並慢慢離開 ▲狗兒擋住去路時 要訣:可藉由踩踏地板、發出斥責聲或大聲響 ○校內流浪犬資訊可至事務組網頁查詢『最新消息』 ○若受校內流浪犬侵擾,請記下流浪犬特徵 並儘速與以下單位聯繫:事務組(電話)駐警隊(電話)校安中心(電話) 這則佈告,是我在校內受到一條家養狗的攻擊兩週之後,經系主任楊祖漢教授告知,才特地去看的。 一般說來,家養狗要比流浪犬溫和得多,可愛得多。我在台灣至少有兩次看見過非常漂亮的狗狗。一次是在台北前美國大使館的咖啡廳。從落地的玻璃幕牆可以觀賞庭院的花木,透過花木叢,還可以隱約看到路上過往的車輛。當我癡癡品嚐「拿鐵」香濃時,一個小狗的小小腦袋幾乎擦著我的肩膀而過,毛茸茸的,像是小孩的布飾玩偶,只是一對漆黑的小眼的溜的溜轉。原來,這條很小的狗被裝在一個女人的挎包裡,女人走到哪兒,它的小腦袋就探到哪兒。它大概是屬於小個子品種犬的一類。台灣的大學是沒有圍牆的,一到假日,大學校園成了民眾的一個好去處。中大有好幾處大草坪,小松林,五百米百花川木棧道,千餘米松間小徑,還有中大湖、荷花池,以及很有客家土樓建築風味的客家學院,春暖花開,雨過放晴,年輕的父母帶著小孩在草坪上嘻戲,行動不便的長者坐在輪椅由子女或傭人推出來曬太陽,幾對新人在湖畔擺姿勢開心地拍婚紗,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身後蹦跳著一對似乎是孿生的長毛犬,棕褐色,獅子頭,兩眼深陷,很逗人喜歡。西方人說,狗是人類的朋友,似乎也有道理。 校方提醒師生注意流浪犬,但是沒有提醒過大家留心家養狗,家養狗還需要提醒嗎? 六月十日星期天,淩晨,地震把我從睡夢中搖醒(過後知道震中在宜蘭以東,震級達到6級)。雖然是星期天,按計劃我還得到研究室工作,不過磨磨蹭蹭,來到文二館側門已經將近九點。當我掏鑰匙之時,一條不大的狗突然大叫,兇猛地從左側向我衝來,我向後一退,左臂左手本能地護著胸和臉,重身後移,右手半支撐在水泥台階上,還不至於跌倒在地,但是T恤的左袖卻被撕開一個大洞,左臂也被狗牙劃破一道四五釐米長的口子,沁出血水,這條狗的後邊還跟著兩條小一點的黑狗,汪汪大叫,興奮助陣。幾乎在狗向我撲來的那一剎,一旁的女主人大聲?韄喝試圖阻止她的狗,雖然有點來不及,但也喝止了三條狗繼續對我的侵害。女主人很快把攻擊我的狗栓住了,接連不迭說對不起對不起,眼淚也快掉出來。她和男朋友帶著三條狗到校園溜溜,沒想到惹出了事。向來,我對自己的小傷小痛不是很介意,四五年前,在一個設備不是很好的泳池更衣室踩到一個鐵釘,又疼又麻,把血擠出,第二天我依舊下水,也沒什麼事。女主人的男朋友,看來也是很善良,他說要開車帶我去中壢市打破傷風針,其實我怕的只是狂犬病。打過針,在傷口塗上聖碘,也就一會兒功夫。歸途,他說:四個月前,他的女朋友見到一條流浪狗被捕抓,如果沒有人認養,七天後將被安樂死,女朋友看到覺得可憐,於是收留它。四個月長得很大,今天沒有栓它,沒想到野性復發。他說他姓高,並且給我留下電話,說如果有事,還可以找他。高先生三十來歲,談吐友善。我始終沒有責怪他們什麼,只是他們耽誤了我一個小時的工作,略略有些不快。 流浪犬,其實也不一定有野性,四個多月來,在中大的校園,我看它們都和大家相處得還不錯。流浪犬變成家養狗,可能是被束縛得太久,看管得太死,一旦鬆開頸上的繩索,這狗一下輕鬆起來,奔跑跳躍,一試鋒芒,結果被我撞上。我自恃心理承受能力的強大,下午照例下水,只是少做了一套肌肉的訓練,因為肌肉的膨脹不利於傷口的癒合。回到單二舍,一摸口袋,出門忘了帶鑰匙,只好向警衛室請求幫助,十分鐘後,鎖匠來到後門警衛室,總算鬆了一口氣。一天的周折,發現我的內心已經不如從前,被狗攻擊後出門忘記帶鑰匙,說明已經有些慌亂。看來出點小狀況,要做到悠遊不迫,真的很難。 過了大約兩週,系辦馮曉頻專員讓我去取保險公司的收據,閑聊之際,說到醫療費的報銷,我無意說到被狗攻擊了,傷口已經癒合。馮專員很認真,趕忙報告楊主任,主任特地來研究室看我,弄得我怪不意思,似乎有小題大作之嫌。主任說,學校對流浪犬也沒有更多的辦法,只能勸大家不要餵食,避免更多的流浪犬跑進校園,為此還出了一個佈告。我說,攻擊我的是家養狗,主任說,大學是一個公共場所,花的是納稅人的錢,校外人員可以自由出入,實在很抱歉。一個人的一生有很多的經歷,被家養狗攻擊,本不足道,卻驚動了主任,反而覺得很不安。 中大的流浪犬依舊日復一日在那兒悠遊覓食生存,節假日主人們仍然帶他們各色的狗在校園裡盡享休閑的快樂。無論是流浪犬還是家養狗,雖然偶爾露出它們的野性,但是這並不妨礙人和狗的和睦相處。狗,畢竟是人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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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心鄉事三則
似有似無的飄渺 細雨霏霏的季節,著實令人心醉,此時,大地悄悄縈繞著薄霧,這是,詩人眼裡美麗的景緻,更是,春神為大地披上的薄紗,忽遠又忽近的朦朧,令人有著不知今夕為何年的幻覺,加添,金門的神秘與樸質之美,然而,這淡淡的詩意,卻是,旅人穿越時空飛進未來之畏懼的大自然魔法,如你不是旅人,請駐足與之邂逅,或許,你會愛上這似有似無的飄渺! 神仙液 昨夜你我,酌飲家鄉高粱白酒,微醺中,道盡些許年來,在外奮鬥的歷程,忍受人生幾許的離愁與悲歡,話不盡,千古英雄豪傑之義薄雲天事蹟,只為,心中追求之信念,今朝你我同飲瓊漿,憶起遠方的慈母,依然倚門而望,望那意氣風發的遊子,是否捎來信息,不禁潸然,只因,你我追尋已久的真理未來臨,夢裡的情懷已消逝,願這,濃烈的神仙液,為你我劃下停止追逐的句號! 有妳們真好 年少十二、三歲時,妳孜孜教誨我們,課堂上提及,那年為遠嫁師丈,師太與妳抱頭痛哭,只因,那時的金門,仍處戰地前線,親人再相見,不知何年?何月?在那,懵懂的歲月裡,我們只知,這是淒美的愛情詩篇,如今,隨著年齡之徒增與踏上愛鄉之步履後,方知,老師與師丈當年之堅真愛情,著實是這些年來的精神糧食,妳們不畏怯人言,默默為家鄉之文史采風貢獻所長並延續歷史之傳承,這是大無私的精神與情操,家鄉有妳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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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渡夏日—你是冷氣房族﹖
想到夏天,你想到什麼? 海灘?戶外演唱會?冰淇淋? 美的冒泡的汽水?還是越來越大的小腹? 身邊朋友總是忍不住大喊:連走去買午餐我都快脫水了!一出房門又因為溫差頭痛不已! 酷暑快把人的積極態度都融化殆盡了 連對美食的無限渴望都壓縮成—給我挫冰,其餘免談 路人包得密不透風有種來到中東杜拜街上的錯覺 剛成為金門新住民很希望工作之餘放鬆一下 苦無機會好好舒壓筋骨也怕被曬到變人乾 到了海邊家人還開玩笑說:可能有地雷喔? 害我真的近水情怯! 幸運地翻到金門日報報導,附近學校正開放游泳池 夏天不想耗在冷氣房的我 決定殺到金門高中好好體驗晨泳 一踏入游泳館發現場面相當寬敞,而且池水清澈 校方也很盡責地設置救生員,來為全場安全把關 有親子戲水也有同學相約一起運動聯絡感情 現場好不熱鬧 我敢保證當整個人在水中時,完全比狂喝冷飲還暢快 池水環抱得當下有種回到母親懷抱般的安全感 每往前方划進就像挑戰自我極限且運動產生的腦內啡讓人非常愉快 在柔軟的水體裡,循著每個淡藍色地磚,就像引導你去思考人生的下一步也多了聆聽內心的寧靜空間! 這個夏天苦無去處又怕冷氣費讓你頭痛? 一起相約到游泳池,消暑又清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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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感謝咱鄉親序大的疼痛佮呵咾,講實在得,我盡本份爾爾啦,可能我的狗屎運袂歹。」槌哥謙虛地說。 「這遍恁春桃有身,註生娘娘一定會賜一個後生予恁,到時毋通袂記咧請我食油飯。」狗屎木仔笑著說。 「會啦,」槌哥興奮地,「我毋爾會請你食油飯,嘛欲請你淋燒酒。」 果真,當芋頭的地上莖長高又長粗、葉片約有一個大巴掌時,春桃也平安地生下一個小壯丁。烏番嬸喜悅的形色溢於言表,阿秀因有弟弟而雀躍萬分,槌哥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勢必會為這個家庭帶來無比的歡樂氣氛。 孩子彌月那天,烏番嬸請人幫忙煮了好幾鍋油飯,除了答謝來為春桃「做月內」的至親好友,也同時分送村裡的每一個家戶,並席開數桌宴請諸親友,讓大家同沾媳婦替她「育孫」的喜氣。 「烏番嬸仔,恭喜喔,恭喜恁新婦共妳育一個膨獅獅的查甫孫。」 「傍恁的福氣啦!」 「烏番嬸仔,恁兜燒好香,祖公祖嬤有咧保庇啦!想袂到槌哥細漢的時陣予妳佇煩惱,大漢煞變另外一個人,除了認真搰力咧拍拚,規後壁山的田園,真濟攏嘛是伊佇種作。別人播的芋抑擱矮鑿鑿,伊播的芋已經強欲半人懸,毋免擱偌久著會使掘起來賣,實在予人誠欣羨。」 「天公疼戇人啦!」 「烏番嬸仔,恁春桃這個新婦也是無話通講。伊毋爾賢慧捌世事會理家,上山落海、飼豬作穡逐項會,對大家倌嘛誠有孝。恁厝好積德,才會娶著這種好新婦。」 「妳毋甘嫌啦!」 整天下來,這個小小的家庭,幾乎都籠罩在喜氣洋洋的歡樂氣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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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起失落的記憶
三抽一、五抽二,抽丁當兵看家中的男丁。 出生湖北的林方恒,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么,壯丁抽籤被抽到;依照比例,三男丁、抽一壯男去當兵,本已虎口逃生,還是難逃天命。 家中雖務農,林方恒此生注定著戎裝,行蹤被掌控,溫情不能在家鄉,骨肉手足難團圓。 千里姻緣一線牽,林方恒來到島嶼結良緣,共築美滿的家庭,夫妻白首偕老,紅花白花開滿園,子孫綿延在金門與台灣。 民國十四年,出生於湖北嘉魚縣的林方恒,兄弟有三人,與父母同住一屋簷下,豐衣足食離很遠,家庭卻是很美滿,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快樂的泉源。 生活雖艱苦,一家人可以團圓常相住,你來我往的呵護,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知足。而世事難料,計畫永遠跟不上變化,從抽丁的那一刻起,注定了林方恒今生遠走他鄉的命運。 年年抽丁、被抽中的人去當兵,除非付得起一百二十個袁大頭的代價請人去頂替。家人不分開,守著家園守著愛,林方恒的父母,湊足了銀元、數清袁大頭,交給他人去頂名。未料,對方吃不了苦,當兵沒幾天,就當了逃兵。林方恒未被除名,國民黨的中央軍隊,依循名冊與地址,到家中要人,硬抓回去服兵役。 民國三十七年農曆十月五日,林方恒首次離家,被帶到湖北鄉公所報到,同月三十日到團管區,十一月十日又到武漢師管區,農曆十二月五日再到上海,成為國軍的正規軍,一連串的受訓,在部隊過農曆年,遙想父母與兄弟,不能親口拜年道恭喜,留下遺憾在心裡。 翌年農曆一月,林方恒跟隨部隊、搭乘軍艦到台灣,駐紮新竹湖口,部隊的番號是二○七師六二一團三營九連,接受陸軍步兵的基本體能訓練;部隊身穿草綠平布服,腳穿萬里鞋,遇水濕黏、腳底難纏不易乾;大夥兒只好就地取材、自己打草鞋,穿起來既粗糙又不舒適的草鞋,它是以破布當底、用草繩編織,腳跟需貼底,繞上四個圈圈紐結固定,讓它更扎實。 民國四十年,我方接受美國的支援,草綠服的質料、由平布換成人織布,一樣草綠色,保證穿在身上不褪色;而原始的色澤很含糊,怎麼看都不舒服,美方知道、提出問號,為何軍服越來越褪色,與他們供應的有差別。我方追根究底,原來採購人員涉嫌貪污,經調查屬實後,軍法伺候。 同年,中共喊出,「堅決打金門、渡海攻台灣」的口號,林方恒在新竹海邊、枕戈待旦,日夜不能眠;擔任機關槍射手,每班十二人,一班一挺機關槍,三人為一伍,並由他當伍長、守著軍人第二性命的槍枝不離身。 保家衛國,日守夜守,軍隊的辛勞、中外都知道;然而,我軍全方位備戰,中共無膽攻台。 林方恒駐守新竹住民房,軍民劃分了界限,居民睡房間、軍人棲身客廳和天井,飯菜、饅頭分百姓,割稻來助民;老百姓感恩在心,徒手捉大鵝,將牠宰殺、剁成塊,下鍋燉煮好湯頭,鵝肉沾醬油,人生好享受。 當海邊的碉堡和營房興建完成,民房還百姓;一個連,擁有一百多名軍人,每連分配一棟營房。海防部隊駐守碉堡,林方恒則駐紮在營房,他的房間是由竹子搭建而成,山上砍竹、剖兩半,建屋頂,四周用木板固定,再以水泥糊緊。 民國四十一年,林方恒調防金門中蘭,師部在瓊林,借住民房一年,平平安安過日,沒有與匪交戰。 民國四十三年,林方恒駐守成功,適逢九三砲戰,太武山一座彈藥庫被匪砲擊,汽油桶冒火花,瞬間爆炸;蔚藍的天空,佈滿烏雲,人心惶惶,聽天由命。 九三戰後,部隊移防馬祖北竿第九連,林方恒為上等兵伍長,仍然一挺機關槍、遙望對岸守海防。 同年十一月二十日,與林方恒同營的高登小島第八連,阿兵哥夜晚來站崗,凌晨水鬼摸上岸,衛兵汪喜田與他肉搏戰、身上中彈不退縮,邊喊來捉鬼;全連弟兄聞聲、支援抓水匪,團結力量大,制伏了水鬼。抓鬼英雄汪喜田,赴台接受表揚,連上「長」字級的人員全部都升官。 民國四十六年,林方恒調防金門六十九師,師部在太武公園、團部在下后垵與后湖的交接處、連部在歐厝,碉堡處處,此趟不需借住民房,營區亦只一般工事。 民國四十七年砲戰,誰也沒預感,傍晚卻突然發現太武山上在冒煙,以為炸石頭,原來水上餐廳有三位副司令殞命。 兩岸戰不停,工事要進行,林方恒從小西門開始挖地下道,此條通道上方沒石頭,泥土開挖安全過、沒坍塌,人員無傷亡,大家都平安。長長的通道,順利完工,兩排並攏,人員夜晚就地而睡、養精蓄銳、準備戰備。 林方恒在部隊待命,白天背無線電,連絡對講,遇到登陸艇運補,亦須輪工差搶灘。有天,輪到搶攤的一個營,抵達岸邊,被中共砲擊,造成很多傷亡,營長情緒潰堤地哭紅了眼;悲慟安葬這些為國殉職的革命軍人,他們當了炮灰,無法詳細留名冊。 本島與外島,林方恒多次來去,他於民國六十一年、退伍之前,認識金門女子莊儉治女士,隨即完婚,而後一起赴台;直到退伍之後,再回金門定居。 莊儉治女士,民國三十二年出生於金門西浦頭,經歷了八二三戰役,死裡逃生,日後留下深刻的記憶。家中為長女,負擔家計有壓力,要和平、不要戰爭,但國共要對打,百姓很無辜。 八二三戰役,莊儉治遇到砲擊,白天忙農事,上山容易下山難,當砲片從腳邊掠過,她反應敏捷地連滾帶爬、翻滾至溝底,晚間十點才回去,幸運地,腳部只有些微擦傷,沒有血流如注。 在家安全,出門危險!莊儉治沙崗拿草,與舅舅躲到碉堡;阿兵哥人很好,遞開水解渴、送飯菜解饑。 無三不成禮,莊儉治三次遇砲擊,當她下海撿紫菜,天空突然破片橫飛,她迅速躲入石頭底下,任岩石遭海水拍打。 爾時婦女命不佳,生活艱難的莊儉治,兄弟姐妹六人從來不吵架。她撿地瓜根、磨成地瓜粉,一家三餐、自家出產,靠著一雙手,溫暖著肚皮。為了家人的健康,食得營養不嫌煩,莊儉治腦筋急轉彎,蕃薯塊煮地瓜粉、再加入紫菜提味,成了可口的海陸大餐。 戰爭遠離、幸福近,莊儉治與林方恒這段牽手情,來自戰地砲戰的洗禮,彼此更珍惜。 林方恒不怒而威、莊儉治則笑臉迎人,他倆牽手數十年,從不給對方臭臉,一路走來,惜緣與惜福。戰爭無情,夫妻卻有情,天長地久在金門。 回顧兩人的婚姻,林方恒退伍時,領了四萬元退伍金,夫妻要生活、孩子要教養,又要標會來蓋房,種種跡象,顯示錢不夠用。理出頭緒,身有一技之長,不如來開店。 林方恒的店開張,賣起了早點,一二七師在前方,阿兵哥萬頭攢動,計程車、車水馬龍。清晨兩點多,公雞未啼、人先起床,磨豆、煮豆漿、加入二砂糖,裝杯看份量。清晨,計程車來排隊、載休假的阿兵哥,都會光顧一杯,亦幫忙推銷叫好喝。 油條、兩相好、燒餅、饅頭、包子、蛋餅、蔥油餅、芝麻球,林方恒夫妻在麵粉堆裡討生活;當年一個燒餅兩塊錢,送去部隊當早餐,扣除成本、每月淨賺六萬元。 賣早點,有時間性,打烊之後、距離日落還很久,林方恒夫妻沒閒著,在春秋二季種高粱,收割之後還貸款;養豬每年二批、共飼養二十餘條,肥肥壯壯上屠場;養雞、養鴨,身上都是羽毛在飛竄。 林方恒經營早點三十五年,起繭的一雙手,都是為生活,除此之外,當時軍隊多,開計程車、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他加入了計程車的行列。 莊儉治則感恩多位舅舅的幫助,助她渡難關,經濟幫忙做打算。她記憶猶新於當年購屋八十萬,用身分證到農會借貸三千元,要跟會、要還貸,倘若沒舅舅出手協助,她哪來今日的加蓋二、三樓。 海瓜子風靡一時,莊儉治勤跑海裡,兩年賺進一百萬,她沒藏私房,孩子購屋,她付頭期款。 紅花白花開滿園,春夏秋冬很溫暖;三男一女孝順父母、內孫外孫噓寒問暖,林方恒來到戰地金門,他還有一個心願,回大陸看看。 民國七十七年,政府開放大陸探親,林方恒帶著莊儉治從香港輾轉回大陸。一下飛機,眼前有親人舉牌歡迎、牌子上面寫著林方恒的大名,一家人開開心心,回老家祭拜祖靈。 兩位哥哥在天上,兩位嫂嫂在人間,女人當家、比男人辛苦,林方恒稍有贊助,要姪兒、姪女爭大器,為母分擔,讓年事已大的她倆,無牽無掛、多休息。 老家在鄉下,生活比金門差,林方恒多次回鄉探親,每回總是百感交集。戰役離家園,數十年回家鄉,家鄉還是一個樣,沒什麼發展,讓他心裡很感傷。 林方恒夫婦,一生劬勞就為一個家,女兒已出嫁,長子大學畢業、高考及格,在合作金庫上班;次子做建築,與兩老同居住,晨昏定省,獲鄰里讚揚;三子在台從事電訊業,媳婦為空姐。 林方恒,很疼孫,將他們擁在懷裡,含飴弄孫就在戰地金門,身旁環繞祖孫情,滿園是溫馨。孫子每晚送水果、上二樓,林方恒欣慰在心頭;孫子教他閩南語,他不會聽、也不會說,三代同堂,與他會話,大家說國語。 八十七歲的林方恒,不飲酒、不喝茶,喜歡白開水,偶爾喝咖啡。他多年來惟一的嗜好,每天五根菸,快樂似神仙;他的抽菸有定點,猶如軍中作息看時間,分別上午八點、十二點,下午三點、六點和九點。 牆上的時鐘就要響,林方恒即時享受吞雲吐霧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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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來敲門
秀玲是我大學時候的室友,因為名字音同當年著名女星呂秀齡,所以我們總愛鬧她是大明星,說實在的,如同那位大明星,她也是美貌一族,擁有修長身材跟姣好容貌,是當年舞蹈系高材生,因著才華洋溢,經常入選青訪團,隨團到世界各國慰問僑胞,這對於我們這些窮學生而言,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事情。 大學畢業後,她陸續換了幾個工作,曾經她是某航空公司空姐,也因她舞蹈才藝,每回有外賓參訪或公司有活動,她都負責編舞、跳舞,迎接外賓,也許個性躍動,很難固定一份工作,陸續她換工作至高鐵、甚至擔任國小老師,有個性的她,在國小擔任老師時,非常有威嚴,學生對她又怕又愛,也因協助教導學校學生跳舞及編舞,讓該校獲得全國國小學生舞蹈競賽冠軍,這樣優秀的她,卻是蹉跎多年,未曾聽聞她有任何緋聞。 未料姻緣來得奇特,在朋友介紹下,她認識一個長她十多歲男子,這男人在認識三個月後,正式求婚,短短不到半年時間,我看她從訂婚、到結婚,非常閃電,讓我非常擔心,這男人她認識夠深嗎?會真的讓她幸福嗎? 看來擔心是多餘的,結婚後,看她幸福洋溢,偶爾聚會,聽她講到老夫少妻相處,爭執難免,但多的是甜蜜寵愛,她說最大夢想是生個孩子給愛小孩的老公,只是夫妻年紀都長,很是困難,一直聽聞努力中,但卻是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結婚二、三年,聽到更多是嘆息聲。 一次電話連絡,她說她正試圖透過人工方式生小孩,聽她說那過程,真的很心疼,打針吃藥樣樣來,臥床一個禮拜不能隨便下床,對於好動的她,真的很困難,但為了拚小孩,她很認真,這奮鬥時間整整一年,她氣餒了,最後一次人工時,她沮喪的對她老公說,如果這一次失敗,就當作我們跟小孩沒緣,放棄了。 皇天果真不負苦心人,在秀玲即將放棄之際,她懷孕了,而且一次就是龍鳳胎,有男有女,一個好字,去年12月中傳來好消息,她順利生下小孩,打電話恭賀她時,聽到的是嬰兒哭聲,她忙亂的對我說:「有空再跟你聊,小孩要喝母乳囉!」坦白說,不在意我們聊天聚會機會變少,我聽到的是圓滿的歡喜聲,真的替她滿心喜悅,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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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發財
俗曰:「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財又可分為有形與無形,有形指的是財物、財寶、財產皆是財,通常皆是人之所愛。無形的財,指的是健康、家人幸福美滿,以及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等等,這些都是最無價的財寶。畢竟金銀有價,人間的真情是無價。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財乃人之所愛,這就是國人為何每逢年過節要祝福他人恭喜發財,又為什麼為拚十億,大家都瘋樂透,簽威力彩,總是抱著那一絲絲希望,希望自己就是那個十億得主的幸運兒。 話說回來,假如你就是那個幸運兒,你高興嗎?廢話!當然高興,那有不高興的道理,那你打算如何來運用處理這一大筆錢呢?是辭去工作,大肆揮霍,好好去享受人生?還是隱姓埋名,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呢?難道這就是你要的人生嗎?其實呀!在世為人安安樂樂才是福,平平淡淡才是真。 到底要有多少錢才算是有錢人呢?是擁有十億才算有錢?還是要像台灣的經營之神王永慶才算是有錢人呢?王永慶今已入土為安,但一幕家族財產爭奪戰的戲碼才正要上演。 俗話說: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正所謂來也空空,去也空空,何必一輩子為財所困呢?況且每都有屬於自己的財庫,所謂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今生要有財,前世要帶來,問問自己,前世積了多少功德,植了多少福田,財不必求,該是你的,它會自己來報到,不是你的,人家說人兩腳,錢四腳,追也追不到。 放眼全球財富排名第一的微軟創辦人比爾蓋茲說:太多的財富留給子女,未必是好事,因為他相信中國人說的,富不過三代,所以他把大部份的財富都捐出做公益。藝人張菲說:人生最悲哀的一件事,就是錢在銀行,人在天堂,你說不是嗎? 有錢就一定快樂嗎?那可不一定,因為金錢不一定買得到快樂,就如寓言故事裡的鞋匠,每天快樂的唱歌,快樂的工作,讓住在旁邊的有錢的富人,覺得很奇怪?我這麼有錢,為何不快樂?於是他決定送給鞋匠他一筆錢,鞋匠就此每天為這一筆錢而煩惱,再也快樂不起來,於是趕快把錢還給富人,從此又快樂的過生活了。 人生一世,戒之在貪,貪可以讓一個人身敗名裂,讓一個人家破人亡,人不要貪,當然金錢並非萬能,沒錢卻是萬萬不能,所以呢,夠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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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哥
「會啦,規鄉里啥人毋知你槌哥是一個有孝囝,聽講較早恁老爸過身時,所用的錢銀攏是你該己一個出得。」 「無啦,阮阿兄伊欲出鼓吹佮師公錢,我講毋免啦。」 「笑死人,鼓吹佮師公錢才幾箍銀?」狗屎木仔不屑地,「恁阿兄台灣徛一個久,我看已經變台灣人啦,對咱厝的人情世事,可能袂記的了了啦。照理來講,爸母過身,無管用偌濟錢,兄弟仔兩個著對開才著。」 槌哥不置可否地笑笑。 「恁春桃一個腹肚赫大個,這胎可能會共你生後生。」 「無管是生後生抑是生查某囝攏好啦,毋通飼大漢無欲顧爸母、註伊溜溜去,若是按爾著無彩工。」 「聽講恁阿兄從來毋捌寄錢倒來予恁老爸老母,若是誠實按爾,實在枉費恁老爸儉酸苦漸,飼伊大漢又擱培養伊讀赫濟書的苦心。」 「徛佇台灣彼個所在,可能所費較重,才會毋捌寄錢倒來。」槌哥婉轉地說。 「做人的囝兒敢會使按爾?」狗屎木仔依舊不認同地,「鄉里人若講著你彼當時,佇共恁老爸偃起偃落,飼伊食糜,共伊拭尻川,纏綴甲好勢溜溜,感動的目屎著強強欲流落來。槌哥,鄉里赫老歲仔攏嘛不時咧講,你會變一個人,是你的孝心感動著天、感動著地,才會予你的頭殼從戇變巧,才會予你講話袂重句,才會予你作穡好收成!俗語話講:人咧做、天咧看;有燒香、著有保庇,一定有伊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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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人—————我在金門的旅記楊貴妃也住進桃花源
住的民宿,是間古厝,紮紮實實「擬古」的外觀,乍見時,心頭有點惴惴不安,不真不確的感覺。推開木門時,兩扇門板竟默契一起來,不約而同「咿呀」輕喚了時光一小聲一小回,害得我的腳才剛借了點勇氣跨出去,卻一時便退縮地猶疑起來,懸在半空想下一步怎麼走,咳——前進後退都兩難。 年紀真的有點生了鏽,磨損光了青春不說,童年的遐思也早就長了兩片翅膀,飛得一點蹤影也瞧不著。 古厝,躲在門後,我卻沒有小叮噹那扇「任意門」的探險喜悅,只抓了一個莫名的忖度——彷彿站在時光之門的前端,深恐一踩進去,不知會掉落在哪個蟲洞。 我對回憶一時沒了信心,對古老的分秒刻出的痕跡也少了冒險的勇氣。 就只活在「當下」的徬徨,過去和未來如同向左走向右走的選擇題,不知該不該丟出一個銅板來,決定方向。 幸好,黃媽媽親切的呼聲,拉了我從冥思之中脫身而出。 「這裡有咖啡,也有茶葉,想泡就自己來,別客氣……」 嗯——沒錯,我身處在「當下」的金門,不用懷疑,沒有砲彈也沒有宵禁,一個平和真實的金門。 這次,我不是前來當兵,住進碉堡,而是走入民間,住進古厝。 很有意思的,那間古厝四個房間就以四大美人來命名,我住進的是「楊貴妃」房。咳,才一感覺活在金門的當下,嘿嘿,抬頭不意瞥見的房名,卻又把我半推半就落入「時光」中,我終究還是掉進時間的蟲洞內,一點選擇的可能都灰飛煙滅,半點都不由我。 其實,挑這家民宿,可是全由我「彈指神功」選擇、決定的。 在金門旅遊網站的民宿推薦中,我「虛擬」進入,一大堆前以「水頭」為名後以數字收尾的民宿中,幾近以買樂透的心態按鍵而下,在茫茫的網站上,尋覓我旅遊金門的落腳地。 我,尋覓一份緣份。千里而來,就盼能有緣相聚,來去皆乘興。 這跟我在台灣本島的旅遊習慣大相逕庭。在台灣,我會先做足功課,但到金門,我盼能隨遇而安,在每一個地方留下擦出的火花,以不同的感覺發現新鮮的金門,它不僅是貢糖、高粱酒和風獅爺而已,我想要一些不同。 所以,我選擇自由行。 不入住口耳相傳的「名」宿,不走安排建議的行程,我給自己一個亂亂走的無限空間。 「我們還有房間,你準備住幾天?」 按照網路上的手機號碼撥過去,飄洋過海,傳過來的聲調很質樸古拙,聲腔很有媽媽的味道,略顯靦腆羞澀,話語緩緩施行前來,全不著一絲老練的生意腔,也沒有生意上門那股急切高昂的催促,要魚兒快快上鉤。 她,只淡淡的說,確定行程以後,再跟我聯絡。她,留給我一個溫馨的稱呼——就叫我黃媽媽。 當我把來回機票訂妥,跟她確定了房間後,好奇的問了她:「民宿總共有幾個房間?」 四間。 我很難接受這個答案。四間?根本不符營運的規模,一股奇怪的感覺,但說不出來,就是怪怪的,訂了民宿後,心情卻彷彿走在懸絲上,七上八下的不安。 其實,這只因為它顛覆了我在台灣旅遊的慣性。在台灣,我住旅館,有電梯,上上下下好幾個樓層,房間數不清;就算是汽車旅館,也有好幾排相對的面屋。 四間。僅僅四間的民宿,套一句曾流行過的韓劇對白——我沒有那樣生活過。真的,所以,便少見多怪的,怪怪的,起了感覺。 但,我很快的修正了觀點。 我想租車,黃媽媽說沒問題,很快的幫我搞定了。出乎意料的,僅只租個機車,竟然有機場接送、行李送到民宿的尊榮服務,好像買普通艙的機票,它自動的為我升級到頭等艙。 所以,一絲不安的陰霾,在心坎撥開,陽光開了大道照了進來。 一抵尚義機場,接送車如約前來。妻接過一通電話後,對我說:「黃媽媽知道我們來金門了——」哇,這麼專業,就只四個房間的民宿,神通廣大得教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只是,我在租車行問起金門的夜生活,想去莒光樓,想去金門總兵署夜遊,問他——水頭到金城遠不遠?水頭的夜晚熱不熱鬧? 「不遠。」他簡潔回了我第一個問題,具體地說了五公里左右的距離,接著神秘一笑:「你住的水頭,晚上蠻安靜的。」 他似乎很意外——我會住進那樣的四個房間的民宿。他有神秘的微笑,而我則有忐忑的不安。 其實,這家民宿正合我原先想亂亂走,在金門不期而遇,到處擦出不同火花的初衷。 租車行的業務員,走的是大眾化,彈性疲乏的照本宣科——金門的食衣住行,導覽手冊上赫赫有名的店家。他以為我問過那些客滿的,才退而求其次,找到了這家。 那是一座一落四櫸頭的小四合院,前櫸加建了相連如廊的三間門廳,屋脊是翹起的燕尾。黃媽媽說,那是她們的古厝,花了幾百萬整修的。那晚,我在總兵署內的金門居民遷移年代地點分布圖上,刻意找了水頭,眼尖的發現「黃」一姓早在元代就搬過來。那晚坐在有「鱟」標本貼在牆上的天井小桌前聊天時,我向黃媽媽求證,她笑了笑。 「我不清楚哪——」不能怪她,因為她本姓不是黃。「我只知道,連今年也算,我嫁來黃家快三十五年了——」 她kuso了一則楊姓女子遷移入黃家的年代,現代版的。 她問我,還習慣嗎?住在這種古厝?她大概發現了我下午那種有點吃驚的模樣。我點頭——有點陶淵明的探幽路徑——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木門一推開,粉紅的蚊帳懸吊在小床上,那小床乍一見,是微型的紅眠床復古模樣,我初時暗暗尋了聲苦,真以為我復古回了古時光,一切將不便的生活模式,但才又推開屋內一小門,才發現別有洞天,衛浴全是新的,雪白的馬桶顏色,洗手台也沿襲光亮的白,誇張的是——盥洗的設施,是最先進的乾濕分離。 那間「楊貴妃」房,小小的幾坪空間,時光自如的穿梭了古今,我一推木門,回到過去的觸摸歷史感,一打開衛浴間,則嶄新的走在最前衛的時代風中。 小小一間房,彷如桃花源,而我是今日金門的陶淵明,巧遇了楊貴妃。 怎麼可能?這樣的投資,成本如何回收?我納悶。 黃媽媽為我揭密。這是他們黃家的古厝,但由國家公園為古厝整修,小小的四合院就花了四五百萬,如果是自行修復,那真的划不來。不過這是一種互利的模式,國家公園修繕,擁有三十年的經營權再出租,想經營民宿的都可參加競標,不一定是原來的屋主。而三十年後,國家公園把古厝所有權還給原屋主。 這樣做,只為了保護古蹟,不願古厝成了無主孤魂,空被時光凋破毀壞,甚至被寂寞豢養了,是一種活化,一種再生。 我一聽,十分的羨慕,心想台灣那麼多的老街古厝也一定很嫉妒,不但我這個人生不逢「地」,就連古屋老街也會很幽怨,只恨自己沒住在金門,竟連個拉皮整容的機會都沒,活生生的,瞧自己花容失色年華老去,最後只得走入歷史的灰燼中。 只是,我還是有個疑惑——租車行的業務員為什麼會給我那種神秘的微笑? 黃媽媽淡笑了。 「他在笑你很厲害,竟然找得到我們這一家民宿……」 喔——。 我恍然大悟,金門正如桃花源,處處皆美景。但前來的,未必人人皆陶淵明,盛名的、方開的民宿遍地開花,他不便指定介紹,怕引人非議,只能照本宣科──那導覽冊上說了。 而我多幸運,竟在桃花源上,巧遇了楊貴妃。嗯,擦了一處的火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