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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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國炎兄
遽聞惡耗,內心之震驚與哀傷,久久難以平復,當下的念頭是,再也看不到您發出的新聞稿件。或許冥冥中已有徵兆,不過就在幾天前,看到您關於金防部隊慶的報導,還以電話聯繫您,當時您正忙,無暇多聊,未料竟成最後的對話。十一月十三日離開金門當日,還與您及嫂夫人一起用餐,當下並未告訴您我要調離金門,末了當您得知我即將離金返台,還匆匆騎車返家拎了一瓶金門風獅爺酒,為我餞行,相知相惜之情,歷歷在目,怎地如此短暫時間,便是天人永隔,怎不令人感嘆生命之無常。 最是敬佩國炎兄的敬業精神,每每進入縣府記者室,絕對可以看到您伏案撰稿的身影,您永遠是縣府最晚下班的「媒體公務員」;您一邊聽著錄音機若有所思,一邊在電腦上敲打著文字稿,將金門發生的大小事情,以最快的速度,最真實精準的資訊,透過中央社傳送到世界各個角落。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您對新聞訊息精準的要求態度,幾次在電話中確認訊息的內容,比對其中的差異,讓我對您的敬業精神由衷感佩,此為新聞人求真之典型。 國炎兄博聞強記,勤耕敏學,每每苦讀竟夜,只為全盤通透歷史典故,因此,對許多歷史事件知之甚詳,尤其對兩岸發展的過去與現在、對國軍幾次重要的戰役、對中共當前的政軍領導,均鑽研甚深。一次聊天中無意獲悉我祖籍,便去考證當地出了哪些政軍菁英。當下發稿是大嶝島之役,則碧落黃泉讀遍各種文獻,力求符合歷史原貌,此為歷史人不偏之範式。 國炎兄勤攻新聞專業,常敏人情溫暖,對親友故舊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即便非親非故如我,亦感受極深,幾次邀我家庭小聚,對一個常年在金服務的軍人,感受特別溫馨。如今,戴著深度眼鏡,不時將眼鏡往上挪,以便於閱讀的專注神情,竟成為我最深切懷念的神情。 安息吧!好友!這美好的仗,你已經歷,您為金門留下許多珍貴的歷史記錄,我們也得以從這些文字中,緬懷您對新聞專業的執著與貢獻,就此而言,您只是停止記錄這個世界發生的事件,但您並未消失,也不會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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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生活小筆記第二記上
遠離大餐 每年台北有個文藝重陽敬老餐會,相當隆重,我都參加;今年我缺席了。好些文友見狀,問我何故。 不為別的。為了遠離大餐。 8月8日到美國,9月8日回來。整整一個月,吃的雖然大多選中餐,但太甜太鹹,太多肉,又多麵包漢堡之類,我胖了四公斤,血壓也升高。回來後發現,我立即踩煞車。人吃得太好太甜太鹹是不行的,尤其是老人,尤其是老人又兼發胖,怕血脂肪太多,怕尿酸過多患痛風,怕血管硬化阻塞,怕心血管疾病,怕糖尿病……。 我從來平日多吃蔬果,鮮魚,少肉,早餐吃蕃薯,外加適當運動,身體一直維持不胖。我現在已經七十三歲了,走起路來,仍然健步一如常人,十公里路走起來不喘不累。內子常向人說,我結婚時穿的西裝,不管哪個時候,我都照穿不誤,不會穿不下。她要我吃胖些,不然年紀大了,瘦巴巴的,尤其臉部會爬滿皺紋,不好看;我卻一直給當耳邊風。我認為健康最重要,一直吃食控制得宜,並作適當運動。 我9月份有三個餐會,十月份有四個餐會,吃下去會如何?逼不得已,我只好放棄三個。照顧身體重要,何吝於情面、甘食?最多禮到人不到就是了。別以為大餐好。那是有喜慶或早年經濟不好用以打牙祭的。那時代或有其需要,現在則是引發肥胖、疾病的致命傷,棄之不可惜!發胖的人,除了少動外,主要的就是不忌諱口欲。明知道不能貪吃,說忌口不吃說得好好的,一見到食物,還是受不了誘惑,好像吸了毒了,好像中了邪了,還找藉口說「寧可吃死,不願死不吃」,或說「吃了,發胖再做減肥」。 今年初夏,有一天傍晚,我去公園作運動時,聽到一位五十幾歲男子,在旁邊告訴一位四十幾歲中過風的女士,說防治之道,要多吃蔬果,少吃肉。他說他每次去吃大餐回來,必定想法把吃進去的肥油等髒物處理掉。問他如何處理?他說,泡茶、檸檬汁或酸醋喝。這或許是好辦法。總之,遠離大餐是沒錯的。 說含飴弄孫 古來有所謂含飴弄孫之說,認為那是老人和孫子間的家庭和樂事。其實以現代醫學觀點來看,這不是好事。 小孩子年幼,很可能不會自己咬嚼食物或咬嚼不完全,吃食效果欠佳,甚至噎著了;將食物弄碎了,幫助其吃食,這是合理的。古時候就是由老人咬嚼,吐給孫子吃,稱為吐哺。但是這其實有大問題在。 一般說來,小孩子尚處發育階段,尤其幼兒,身體較虛弱,抵抗力不足,容易被病菌傳染;一旦被傳染,致生疾病,痛苦難免,還會影響生長。這是誰都知道的。偏偏老人,年紀大了,身上帶菌率極高,尤其是慢性病,由嘴巴傳染的機會更大,像感冒、腸胃病、肺炎,及由口腔傳染的牙周、齲齒等。當然不是說每個老人都如此,但大致說來是沒錯的。還有,有個說法,說夫妻有夫妻臉,父母子女和祖父母孫子女常長得很像,心性和行為也常有這現象,是同一個工廠製造出來的,其中互相吃口水關係最大。這不是不可能。只是捫心自問一下,就說有這些優點,把病痛如同遺傳傳染給下一代,孰輕孰重,應該可以評估一下吧!很多人是一家某代有人有那種病,便生枝散葉,一直傳衍下去。這或非不是拜「含飴弄孫」之故吧! 人老了就是老了,別不認老。這是老天的安排,不能違抗。重要的是,為了下一代或下下一代,摒除舊有的陳規,或有其必要。父母祖父母愛護照顧子女孫子女是天經地義的,就像子女孫子女孝順父母祖父母也是天經地義的。但是老人必須自制,勿做含飴弄孫的事!那是愛之適足以害之的事。 處處有愛 他是一個七十幾歲的老人,他的身子那麼瘦弱,而且一隻腳不良於行,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自己幾乎已經自顧不暇了,卻每天傍晚時分,用輪椅推著他中了風的妻子,到公園裡兜風。除非天氣不適合,下雨或太熱太冷,否則幾乎不曾缺席。每次去公園作運動,每次為他們那恩愛的情景,感動得幾乎要流淚。這不僅是我,所有去公園休閒的人都有這感覺。 其實,公園裡,像這樣的風景何止於這一個?隨時都在上演,隨時都可看到: 一個撒嬌的孩子,賴在地上,哭鬧著。他的祖母怎麼賠小心怎麼勸他起來,他就是不起來,直到他想要的目的達到了,才肯起來。那目的,許只是一塊糖,許只是一個他想要的小玩具,那個哭鬧法也許叫旁觀者覺得很不合理,想走過去給那孩子一頓教訓。 一個某知名公司的董事長,穿著體面,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年老不良於行的老母親,一起慢慢走。他在公司呼上喊下的威風全卸下了。一個沒注意,老人家出差錯了,他還慌急地賠不是,惟恐招來一頓罵。那必恭必敬誠惶誠恐的樣子,真叫人動容。…… 常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常聽說「家不是一個講理講法的地方,是一個講情的地方。」的確有道理;不然古來二十四孝的故事,有好些不合理不合法的,仍能長久流傳,是怎麼來的?其實,何止家?只要和情感有關的事,差不多都是的。不合理,不合法;但一方願打,一方願挨,你有幾條命也不夠氣掉,不夠氣死。 其實,這樣的風景,不是公園所專有的。人間到處都有,譬如有窮老兵,一生省吃儉用,積了一筆錢,捐助偏遠窮鄉學校購買學生課外讀物,設獎學金,幫助他們求學上進;譬如有人捐出器官救助需要器官的病患……。 其實,何止人間已爾?人類之外也常可發現。譬如袋鼠以其育兒袋養育牠們的寶寶;譬如母狗養護貓子……。 世間到處有愛,不止人和人之間,人和其他萬物都有愛的彝行,可說處處有愛。 復健 鄰居吳先生於早上騎機車上班途中發生車禍,送醫。他的人生便走入另一個階段了。 那時,他正好六十歲。雖傷得不輕,所幸閻王拒絕了他的報到;可是此後的路不好走。醫師的建議是,要做復健,每週到醫院做兩次,最重要的是在家自己做,要勤練各種動作,不可懈怠。只是他做不到。 他是家裡的長子。他父母婚後連續生了兩個女兒。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生了兩個女兒後,急於生個男孩是相當順理成章的。在這樣的企盼下,他的出生,給家裡帶來了極大的喜悅,祖父母父母的寵愛是可以想見的。自小他要什麼就有什麼,甚至讀初中時已是一個問題學生,逃學、抽煙、喝酒、偷竊、調戲女生、強迫借錢、欺負同學、打架……樣樣有他的份。出了問題,他父母便出面解決,就沒事了,以致養成了他依賴別人的習慣,凡事靠父母,靠親人,靠兄弟姊妹。婚後則靠妻子,除在一個小小工廠做薪資低微的輕鬆工作外,一切都是「飯來張口」的。 就是這樣,他自己做復健是做不到的。沒奈何,他妻子給他請了一個來自印尼的外勞幫忙。由於原本的依賴性,一切便全依賴那個外勞了。他還是不自己做復健。外勞催他,他反而不給好臉色看。外勞沒他辦法,而且要忙於打理他的起居飲食,只得隨他的意,樂得輕鬆。他竟至連上廁所也要外勞扶著,一般的走路更別提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十年已到。其間雖鑽法律縫隙,強留這個外勞,一再違法僱用,卻已到「機關算盡」,再沒他法了。她非回去不可,而因依賴太深,別的外勞他不要,家裡的經濟也正好已到窮途末路,沒能再請別的外勞。他為這想得精神有些錯亂,重入醫院治療,在病房大鬧,猛喊八國聯軍來了,要他妻子快躲,把他移到安全的地方……。鬧到他妻子沒辦法,怒從心起,心一橫,乾脆不理他的胡鬧,由他自去。 沒想到,就從外勞走的那天起,他自己竟勉強自己學走。起先是靠柺杖,辛苦地慢慢一拐一拐移動身體,也摔了幾次,然後漸漸走起來,終於能自己走了。當然沒能完全正常走,但至少已可以自行走路了。 世上儘多像這樣的人。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自己不想奮發,什麼事都要一意依賴別人,以致自己的能力被埋沒。這種人正是最需要復健的。當然,讓他依賴的至親也有復健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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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一位吹熄燈號的新聞尖兵─中央通訊社駐金門特派員倪國炎
建國一百年接近尾聲,各家媒體開始關注最後一道落在金門的夕陽,以往,新聞同業會找來慈堤海邊的年輕朋友,透過鏡頭,以跳躍揮手的方式,歡送年末這一抹餘暉,其中「跳一下、再跳高一點」請託最大聲、最熱情的聲音,今年要缺席了,他是中央通訊社駐金門特派員倪國炎。 ※ ※ ※ 那天下午,我正要開車去山外的路上,手機那頭傳來:「有人到院前死亡,姓名是倪…。」,有那麼一個短訊間,懷疑究竟是新聞、還是噩耗?一會兒,再接到一通證實的電話,不久,後方一輛車子加速靠近,車窗搖下的是新聞同業中聖兄,看得出來,他的臉上也有充滿懷疑的哀傷,雖然聽不清楚他說什麼,但後面那句「…走了」卻聽得很明白。 頓時,心裡的驚訝與震撼,讓我一時不知該加速前進、還是減速慢行。 金門小,金門的新聞圈更小,說它小,是因為這個圈子就這麼幾枚人,異動率低,大夥兒幾乎天天見面,甚至得應付一般上班以外的突發事件,相處的時間恐怕比家人還多,突然接到不幸的消息,打從心裡就難以接受。 到醫院才幾分鐘,外界詢問的電話就進來了,金門果然是個小地方,幾位同業紛紛趕到,對於工作上聽多人生無常案例的我們,沒想到真實的一刻,現在就赤裸裸地在眼前發生。 看著國炎兄靜靜躺在急診室病床,白布下露出那雙熟悉的防水鞋,已無力地垂倒床沿,它終於走完該走的路,不必再陪著主人一起上山下海;同業間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空氣中只有「無言」。 連日來,國炎兄辭世的消息在地區傳開,無論新聞線上或調離金門的友人都表示關心,足見其平日人脈的豐沛與好人緣,朝夕相處的我,也想寫下對這位已吹起熄燈號的新聞尖兵一份懷念。 ※ ※ ※ 國炎兄民國七十七年返金擔任中央通訊社特派員,以當年還在實施戰地政務的氛圍下,稱得上是地區還在線上的最後一位「戰地「記者;也因為走過這一段金門政體的分水嶺,眼下看過不少在當年、甚至現在都見不了光的秘聞,透過他善說故事的個性道來,妙趣橫生。 我與國炎兄相識十九年,交情不敢言深,但絕對有充沛的「革命情感」,一如從其他新聞同業身上看到的專業,他也常本著對歷史的好學,分享個人見解,偶而我從社會菜鳥的角度有不同看法,甚至淪為「抬槓」,也都蒙他寬容帶過,就算對他的立論不認同,仍無減損心中亦友亦師的地位。 縣政府記者室,是記者聊天、哈啦的集散地,晚上燈火通明,是打稿的黃金時間,我常因為白天紀錄的不完整,屢屢打擾電腦前的國炎兄,更有不少與地區有關的文史背景,在處理新聞時向他請教,獲益良多。 記者室有一張較大的寫稿桌,我與國炎兄各據一角,我常戲稱咱倆是記者室的左右護法、兩大門神,喜歡四處串門子的我,傍晚才進場打稿,國炎兄則從白天就進駐;縣府公務員行經記者室旁長廊,一定常聽見裡面傳來「答、答、答」的鍵盤聲,就是國炎兄正用彈指神功,埋首「打造」當天的新聞。 我所以用「打造」形容,絕非指其捏造,而是指其對新聞文字要求的「周全」,總希望每一則新聞都處理得架構完整、四平八穩;起初,還不解於他為了一、二字的斟酌陷入苦思,後來發現,那其實是一份忠於工作的堅持。 國炎兄的勤快,不只見於一鍵一鍵堆砌出來的文字,跑起新聞也是滴水不漏,尤其為了搶拍好照片,總能在最快時間「巧妙地」卡到好位置,眾家兄弟感於他的認真,也多能體諒讓賢,只是求好心切,他還是會重複在現場張羅:「來、再一張,比個大拇指,大家喊讚!」,投入的情緒比相機連拍聲還高揚。 國炎兄的堅持與勤快,間接催動如我這般被動式的新聞後進,由大觀之,一篇篇的文字,更提昇金門的能見度,在資訊傳遞快速的現在,要能在第一時間提供正確、清楚的訊息,並非人人可為,國炎兄身為金門子弟,從解除戰地政務跨越到小三通至今二十三載,持續扮演行銷金門的第一線尖兵,鞠躬盡瘁,應足自豪。 ※ ※ ※ 國炎兄相當健談,地方采風、信手拈來,對於朋友登門求助,也像其處理新聞一般,喜與人為善,與他相處多年,就聽他私下幫忙解決不少難題,圓融處事的個性,讓我深深體會「做人比做事重要」。 這幾年,新聞環境丕變,各媒體壓力接踵而來,身為國家通訊社一員的他,也不能置身於外,寫了二十幾年文字稿,未來恐得兼負影音新聞的心理壓力,對於生活作息早已宵衣旰食的他如雪上加霜。 與國炎「同窗」多年,從未見他這一年如此疲累,為了在第一時間送稿,往往犧牲午休,有時眼皮垂掛,還是勉力撐到結稿,就連姊姊貼心送來的小點心,也見他暫擱一旁,勤而忘食;待結束一天工作,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仰頭大睡,同業不忍,偶有提醒,總不敵他堅守崗位的堅決意志。 ※ ※ ※ 國炎兄的日曆裡沒有「大年初一」、「周休二日」,而他最常掛想的「放假」,就只是到廈門洗洗腳、睡個好覺;前幾天,他把電腦打包好,正準備登「陸」放鬆一下,仍因臨時要務,讓他連這點簡單的願望都未能實現。 那天下午,同業們正在查緝隊採訪新疆偷渡客的新聞,就是沒看見國炎兄到場,心中雖然奇怪,但仍相信,國炎兄還是會有辦法把這條新聞打造得活靈活現,沒想到,才離開查緝隊不久,就接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噩耗。 我想,國炎兄這次終於可以「放假」了,而且可以放一個不再需要備稿的長假;也許,以後記者室的走廊不會再聽到那一鍵一鍵紮實的「答、答」聲,也或許搶鏡頭的記者群裡,再也聽不見那熟悉、熱情的張羅聲,放心,國炎兄,在我們的心中,早已為你留了一個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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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阿爸,我較早已經共你講過啦,有一日你若死,我會共你辦佫真鬧熱,予你風風光光上山頭。」 「你真有孝,」跛跤膨豬一陣詭譎的冷笑,「你的孝心天公祖有咧看,咱龕內的祖公祖嬤也有咧看,但是我毋敢數想、也毋敢領受啦!」 「阿爸,若是到彼日,你著事先共我講,你賰的錢銀囥佇陀位,若無,到時欲叫我去陀揣。」 「你想欲知影是毋?」跛跤膨豬故意地問。 「我是你的囝,當然嘛想欲知影。」貓仔馬俊期待著。 「囥佇恁祖嬤的墓坑內啦!」跛跤膨豬火氣十足地說,「你即日無想啥物,拄拄數想恁爸的錢銀!」 「阿爸,你袂使按爾講的,」貓仔馬俊理直氣壯地,「爸母若是死去,錢銀當然嘛是留予該己的囝孫,毋敢講欲留予別人。」 「你講的雖然無毋著,但是照我的看法是按爾啦:送予一個有路用的人,較贏留予一個不爭氣的了尾仔囝!」跛跤膨豬憤慨地說。 「阿爸,我毋是一個像你想的彼種了尾仔囝,你若是死,共錢銀留予我著無毋著;初一、十五,我會共你燒香點火,過年過節,我一定會共你拜佫真鬧熱。尤其是你上愛食的『金針湯』佮『木耳膨卵』,我一定會記囥心肝內。阿爸,按爾你毋知有滿意無?」 「我滿意,我非常的滿意,飼著你這個有孝囝,我敢抑擱有啥物通袂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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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昇月落之謎──我對基督教的辯證抒情篇下
十八、 聖經新約中的「你不可……」命令式語彙,為的是要表達出造物主的「絕對性」。而這絕對性較之命令的內容更基本、更重要。 十九、 杜思妥也夫斯基在其生前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對人為何需在人世間受苦,此大哉問,作了番自問自答。 在書中第五卷「贊成與反對」裡,伊凡與阿萊莎在酒店相會,以宗教大審判官的幻景,表示出他對上帝竟然讓純潔的人受苦感到懷疑及不滿。而在第六卷中曹西瑪長老提供了解答:受苦乃是為了罪的赧免。但杜思妥也夫斯基毋寧是不滿意曹西瑪長老這個解答的,他認為受苦應非為或非僅止於罪的赧免,卻應是表現,塑造出人性之尊貴、尊嚴。赧罪說是為了「生命的意義」,而為了人性之尊嚴則是「為生命本身」。 這時候,杜思妥也夫斯基跳過了上帝。 二十、 理性的無能,既表現在無法證明上帝存在,也表現在無法證明上帝不存在。 二十一、 當我們說上帝,或天啟觀念是社會產物時。的確容易啟人疑竇。 但不必驚慌。因為社會是社會意識的產物,社會意識難道不也是藉由愛、永生渴望這些心靈及肉體的需求所導引的嗎?而愛和永生渴望難道不也是基督教的本質嗎? 二十二、 費爾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質》說:「生命愈空虛,神愈充實。」 這是無神論的宣喻啊!但何嚐不能再隨後補加上一句:「神若充實了。」成為有神論? 可見,無神論和有神論彼此間或並不存在著多深的鴻溝。 二十三、 上帝嚴懲人,也憐恤人,嚴懲和憐恤是同時而行的,這在人不能,因為這違反了自然律則,而在神卻能。 二十四、 赫塞說他不反對崇拜耶和華,但更應該崇拜整個世界。赫塞此語很容易遭誤解為泛神論。不,他的意思是,整個世界是包含一切的,包括善,但也包括惡。耶和華時而裁判世界為二,那必須是策略性的,因為只偏執一邊的神並不完全。 二十五、 彼拉多問耶穌:「真理是什麼呢?」 耶穌稍早不已經說過:「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 顯然的,彼拉多和耶穌在講兩件不同的事。彼拉多懷疑耶穌言行為真,或進而懷疑世上有所謂真理此事,或認為真理為可游移的相對之物。但耶穌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是真理。」這是不容置疑,具絕對性,甚至連內證也不必的。彼拉多思考的是外在的事物對象,而耶穌則是抿除內外,當下立判。他回到了事物原點,在那裡,懷疑還沒有開始,真假尚未分立,耶穌此話的世界是一絕對的,既最渾沌,又最澄明。在那裡,你可以說,最謙卑、或最跋扈,但究真實,他作了如實的表露及宣喻。 二十六、 信仰上帝就是創造祂,就是藉著自己塑造上帝,並且藉著上帝塑造自己。同樣的,上帝也是藉著人內心塑造祂自己。 上帝具人格的一項最主要的意義,是賦予空無的宇宙以意識,以人格激情及渴望。所謂塑造,就是賦予存在,而屬於人的存在,就是經由受苦及愛,達到一種意識的覺醒,澄寧,或自由,這種狀態,我們稱之為「重回生命本身」。受苦是為了愛,因為受苦使人彼此付出愛、滋生出愛。愛以本身為目的,這就是「重回生命本身」的意思。 二十七、 由偷吃知識善惡樹禁果而墮落於罪,而有神的救恩,表示人須經由某一過程,非此即彼。只是在基督教,是採取此一救恩過程而已,在此過程中,人的智慧、精神的覺醒。被視為墮落,被視為罪。「被視為墮落、罪」亦只是完成此意義的過程之一。只在這項過程中具有意義而已。 二十八、 最終摧毀宗教本身的是「不寬容」,宗教的不寬容來自人性的不寬容。人性是由兩個對立面組成的,如何從對立中取得秩序與和諧,是我們的一大課題。譬如「縱容」不是一種和諧,「寬容」才是。 所有宗教徒都應該學習「互相讚歎」。讚歎對方美好的資質。 二十九、 祈禱宜靜默無聲,只在內心進行,因祈禱是你和上帝間的對話,或者說是你和自己在交談。出聲的禱告就有了社交的意味。或說禱告出聲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更清醒,這我相信,也能接受,但我也要提醒一點,即寂靜時而較聲音更震耳欲聾,靜默時而遠比出聲更讓人儆醒。 三十、 人格神──不管他有沒有扮演一個創造者的角色,在許多宗教裡都是必要的。神,而且位格,這樣他就不僅止於一個虛寂的概念。這位神,祂既是神又是人,他的身分連結了神、人二者。上帝比起耶穌,較虛寂些。耶穌,不管他是從神而下降為人,或是從人而被高舉為神,他實際上把神和人的身分都兼備了。 人和上帝中間無法從內在作聯結,因此也就無法作內在的超越。因此人和上帝彼此間有所隔閡,耶穌基督便沒有這種缺憾,人可以從自我內在和耶穌聯結,直言之,人不可能成為上帝,但卻可以成為耶穌。 三十一、 生命約略可區分成偏向「情」的「熱」,和偏向「智」的「光」。「不屈服於死亡」,這是一種「熱」,或不知是一種「光」的「與死亡共和諧」來得透徹及超越。 但或不如說「光」就是「熱」,「熱」就是「光」。 但或更不如說,光和熱都不是根源,根源是人的意識,讓我們抿除意識的界限,意識的發動,讓我們止息意識本身,將「死亡」的意識拋忘。 三十二、 在我看來,科學、哲學、宗教無不都在尋求一個完整、單一的觀念。如統一場論、人存原理、渾沌、複雜、理氣、太極、理型、意志與表象、唯識、一心開二門、創世紀、天居末世、救恩計劃等等。這樣單一、完整的概念源自人性自身的需要。 但我們不也需要繁複、多變及玄幽?這也是為什麼生命總是讓人感到既費解又迷人。 生命需要許多神秘及費解。 三十三、 新約〈馬太福音〉十章三十四節:「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裡的人,愛父母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愛兒女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 這番叫人驚愕的話到底作何解釋?莫非端在表敘有別於相對性倫理的,宗教的絕對性?而這份絕對性是如此專斷,所以非得用那麼強烈的比喻不可。 不過,或許仍不如將這番話視之為一種抒意,一種人性的姿態。許多關于聖經的表述,莫非也是如此。齊克果說:「到達終點的,只有個人」。李常受說;「沒有一個人能獨自作基督徒」,他們無非都各自表抒一己情思。這種情思,毋寧接近無所為而為的歎息或呼叫,接近情理而非事理。這種對精神的召呼的情思,既榮耀了主又獲罪於主,一事二義,是相對性,但也正由於這份相對性,它吻含了包含一切的上帝的全貌。 原來,比喻是一種相對性的抒情的表達。 三十四、 「你們認為福音中描述所引的預言,目的是要你們相信嗎?不是的,是要你們不相信。」巴斯噶在其冥想錄如是說。巴斯噶的宣喻,無非再一次表明了宗教是建立在超乎理性的荒謬之上的,福音書裡,神和眾先知有十幾個預言,如馬太福音的第一個預言:「必有童女,懷孕生子,人要稱他的名為以馬內利」,耶穌的母親馬利亞未婚前從聖靈懷了孕,這事在現實界是不可能的,也唯獨不可能,所以在宗教信仰的範疇裡得以成立。 宗教信仰可以視那些因果關係為無物,換言之,宗教信仰就是用絕對性掃除、滌蕩一切阻礙身前矛盾扞格之物的。預言越荒謬無稽,世俗越難予置信,信仰的力量也就越牢固。 三十五、 因為妻子王學敏的緣故,我從學佛轉而信望耶穌的救恩之道。每天,點點滴滴的,我逐漸發現佛陀和主耶穌兩人的宣喻及訓誨,其差異並不如表面所顯示的那麼大,在這之前,自己始終以為這兩個宗教判異處在於「天人之道」。依基督教,人不能成為上帝,依佛教,人卻可以通達而成佛。 但讀到魏華倫(Warren Wiersbe)〈三一真神的祝福〉一文,這才察覺,人之不能成為上帝也許是我們的誤解。「三位一體」的教義,不也影綽綽向世人表示了人和上帝是二而一的?哥林多後書十三章十四節保羅的祝福:「願主耶穌的恩惠,神的慈愛,聖靈的感動,常與你們同在」。在這裡,聖父、聖子、聖靈,三種位格是以平等的地位同時存在的,那麼,難道不可以說人同時既是聖父,又是聖子,又是聖靈? 三十六、 「主啊,我不配,我不配…」一位牧師在廣播電台佈道詞裡這樣呼喊著:「不配的,不配的,哦,主啊,不配的…。」 巴斯噶說:「不配認識上帝是因為人的墮落」。一逕自稱不配,強調自己罪的墮落,是拐彎抹角冀求上帝的恩典,使得基督教偏向於一種他力救濟的宗教。基督徒必須覺知到,在強調陰暗已罪的同時,也要把目光投向心性光明的另一端。巴斯噶說:「能認識上帝是人的本性」。我們或應更進一步地說:「人也配認識上帝」。基督教原來也有自力宗教的一面。 上帝和人必須彼此榮耀。 三十七、 量子論隱含著一個擴大至無限的因果律。 其主調之一愛因斯坦稱為「詭異的遠距離作用」,那就是一個粒子發生任何狀況,另一粒子必定同時發生相應改變,無論它們各自飛到宇宙的哪個角落。許多宗教觀念可以和這種思考相借鏡。聖靈、贖罪,復活永生,甚至連輪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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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寫作這件事
在我讀大學的時候,就曾從台灣寄稿子到金門日報,篇數不多,但都刊登,我的大哥是金門日報編輯,有沒有裙帶關係,我不知道,那時,沒有網路,金門還是個神祕的地方,稿件不多,反而在地的阿兵哥投得多些。有一次,編輯修改我的稿子,我不甚滿意,就在下回投稿,註明「請勿刪改」字樣,那時,台、金沒有飛機,久久回金一次,大哥見了我,揶揄我此一舉動,蓋作者為求刊登,豈敢作此要求,大哥早就知道我這小妹「我行我素」習性了。 求學期間,也在大華晚報投稿一篇「曾經滄海難為水」,記錄一段似是而非的戀情,報紙一直收藏著,婚後,丈夫看到這篇文章,有些吃味,為了表明心跡,宣誓忠誠,報紙於是銷毀,如今,再也無緣見那「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青澀作品了。 賦居桃園的日子,投稿金門日報是我每天家庭-學校,平凡而單調生活中的一項樂趣,也是我對外的一處窗口,儘管有時為了她,得放下手邊家務事,包括陪伴幼齡的孩子。每天放學後,在一樓信箱拿取金門日報,蹬上五樓,煮飯、吃喝完畢、洗好碗筷,孩子做功課,我看金門日報,「洪銀娥」三個字映入眼簾,啊!那種驚喜的感覺太美妙了!住金門愛看報紙的姊姊,有時來電告知,我就更期待等候報紙的到來。 回金以後,學校工作其實比台灣繁重,但我沒忘記這僅有的一項樂趣,老公從軍中退役,有時間管我了,他總是嗤之以鼻,說:「妳寫那些狗屁倒灶、芝麻綠豆般的小事,有誰要看?」嗯,的確不是經國濟世之作,意志動搖,寫作熱情被他澆個半熄,好一個扼殺明日之星的劊子手!有一次,他又發表論調,我那中和國中教書的外甥女說:「可是我們喜歡看呀!」這超乎嚴肅的他的想像。 後來啊!回金日久,發現生活中存在一些不合理的怪異現象,我就提筆為文,不吐不快,刊登在金門日報週二的言論廣場,投稿之前,我不會不知道,文章既出,得罪人難免;多元社會,不見得人人認同妳的觀點,但我省視回歸初心-秉持希望金門更好的信念,勇於前行。 余豈「好批評」哉?余不得已也!我更想抒發的是心靈交流情真意摯的文章呀!從前身是異鄉人,未知故鄉事,悠然自得寫些生活雜感,讀來心情平和,不會血脈賁張,但是現在,我認為用筆追求合理的制度與對待,應該比風花雪月更重要。 周遭長輩、親朋好友對我很寬容,不曾有任何人對我說,我的言論給他們帶來困擾,要我閉嘴,少管閒事,因此,我一直擁有「我手寫我口」的自由空間,我寫稿的速度很快,假日一天或兩天就可以完成一篇,當然,那是心中已存有概念,且要在安靜的環境與整片的時間裡完成,因此,唯有假日可資利用,但在假日,我常面臨兩難,是要寫作,還是要料理居家雜務,顧此失彼,有時寫了整天的稿子,赫然發現衣服沒洗、飯沒煮、客廳沒整理、桌子滿是灰塵,就會質疑自己,忙的是哪樁?是不是捨近求遠? 當我下定決心,拋開寫作這件事,單純的、專心的以做家事為職志,心無旁騖,一定可以咀嚼出做家事的趣味來。這時,也有少數關心我的朋友,詢問我沒投稿啦!識與不識,給我唯一肯定的仍是寫作這件事,我於是有了回到桌前的意念,當然,最大的動力還是自己,寫作之所以吸引我,在於完成一篇稿件後,很有成就感,好似吸了快樂嗎啡,陶陶然,「敝帚自珍」,人皆有之,見報後,又是另一種喜稅,這種喜稅,無關乎名與利,看重稿費,無異煮字療飢,太辛苦了;至於名(也可能淪為臭名),我想我更看重的是身體健康與品德修養。外在的名,「於我何有哉?」 當然,幸運的是,我們擁有一份其他縣市所沒有的縣報─一塊抒發心情共同的園地,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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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
因為下雨的緣故,讓我特別惦記著你。 因為與你相聚的日子,總是在下雨。 雨在窗外,雨在海邊,雨在山間-- 下雨的日子,發愁的日子。 雨天,想要窩在沙發裡,泡杯茉香綠茶,看部溫馨的電影; 雨天,想要窩在被子裡,聽著喜歡的音樂,做做白日夢。 小時候,享受在雨天打著赤腳踐踏水花的樂趣,一群孩兒在傘下莫名的開心笑著。 長大後,享受冒著雨騎單車奔馳回家的快感,帶著濕透的身體進浴室洗一場熱水澡。 更大了以後,擔心雨水所含的化學物質會讓人禿了頭,於是漸漸的不再淋雨了。騎機車時會想穿上漂亮的雨衣,開車時會想撐把時尚的雨傘。 下雨過後,天空有彩虹,地上有蝸牛。 下雨過後,樹葉變亮了,花朵也笑了。 下雨過後,蒙上一層灰的大地重新綻放光采,而我的心呢? 走過坑坑疤疤的人生路,心上的那層灰愈積是愈厚,因為是積在受保護的軀體裡,所以無法像大地這般被雨沖刷後就能洗得淨。非要是某種特殊成份的洗劑吧!那會是什麼呢? 低落的情緒,無端發愁的午后, 一切都是因為,雨下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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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無?」跛跤膨豬反問他,「你去照鏡照看覓,一支喙腫佫若豬哥的,若毋是予人拍,袂赫嚴重啦!」 貓仔馬俊低著頭,不敢吭聲。 「你看看你今年幾歲啦,頭路毋去食,一日到暗毋是跋筊著是淋燒酒,毋是浸佇撞球間著是四界趖。」跛跤膨豬氣憤地說出重話,「從今仔日起,你毋免數想欲共我討一箍銀,有種你著該己去討趁,恁爸無彼個義務飼你一世人!」 「阿爸,你千萬毋通受氣,毋通氣歹心命。」貓仔馬俊低聲地安慰他,並裝成一副可憐的模樣,「等我鼻仔的傷若好,我著會去揣頭路,我袂予你漏氣啦!」 「你這句話我聽誠濟遍啦,我生目毋捌看著一個少年人赫爾貧憚、赫爾袂食苦!」跛跤膨豬情緒激動地,「你摸摸良心看覓,恁爸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逐日上山落海做牛做馬咧拖磨,艱艱苦苦飼你這大漢,你攏無替我這個老歲仔想看覓,一日到暗騙東騙西,存心欲共我逆死。你是畜牲毋是人啦!」 「阿爸,我知影你真辛苦。」貓仔馬俊依然低聲地,惟恐再激怒他,「講誠實的,毋是我貧憚,嘛毋是我袂食苦,我嘛真想欲去食頭路,但是揣來揣去攏無較適合的,請你毋通受氣啦!我共你保證,等我鼻仔的傷若好,我一定會去揣頭路,趁錢予你開!」 「恁爸毋是三歲囝仔,你即套騙別人會使,毋免數想欲騙恁爸!恁爸共你看出出的,你這世人若是會改過,恁爸甘願做馬予你騎!」跛跤膨豬激動的情緒,絲毫沒有緩和。 「阿爸,你毋通擱受氣啦,若是氣歹心命,鄉里人會講我不孝,到時陣我欲怎樣來承擔這個責任。」 「恁爸若氣死,你上歡喜,草蓆捲捲的共填落海,省錢擱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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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昇月落之謎─我對基督教的辯證抒情篇上
我不信仰任何信仰。(E‧M‧佛斯特) 我熱愛任何信仰,儘管信仰中亦屢有愚見。(史雀克‧伯恩) 確實的真理,沒有人知道。 ……… 因為一切只不過是猜測織成的網。(色諾芬XENOPHANES) 一、 上月,在新店一場偕妻子和友人的餐聚裡,自稱曾見證到神蹟的某基督徒嚴厲抨擊著「輪迴」觀念,基督教淵源之一的希臘原始思想,也有著輪迴觀,只不過被日後的教廷梵蒂岡會議給否決了而已。我這樣告訴她,但她不予置信,語氣加入了輕蔑,其堅決維護自己意見的態度,逐漸讓我噤口屏息。 相對論和量子物理容非終極真理,但上述兩項近代學術領域,讓我們睹見一個個新奇而繽紛的景境時,有人寧願視若無睹,依舊固守十九世紀前的「實在性」的世界觀,同樣不能不令人感到動魄而驚心。 宗教信仰的不寬容,既鞏固又摧毀了自身,身為基督徒的我,時刻不忘這樣提醒自己。 之前,我常被問道「你承不承認真理只有一個?」而瞠目結舌,吶吶不能言。「誰知道呢?」或許是最好的回答。愛因斯坦非但懷疑狹義相對論,之後且連廣義相對論都懷疑。雖然許多物理學家認為他的懷疑可能隱含著某些悲劇性錯誤,(這是卡爾‧波普爾說的)但我們應該從他身上學到對待真理的謙遜。 我們也何妨這樣說,愛因斯坦以真理是日漸逼近的,這觀念仍然不宜,因為真理並非一個可以逐漸接近的預設物、一個名詞,真理或只是形容詞、動詞。 基督教是一個天啟宗教,「天啟」阻絕了世上所有的質疑,使我們陷入靜默無言地步。且先擱置這樣的困境吧!因為這樣的質疑莫非也是上帝創造、允許的? 實在,真理是什麼呢?或者實在、真理隱含在不住往後退卻的神秘裡,意思是說,並沒有什麼實在,真理本身,只有認知形式,甚至,不過表達了一種關注而已。 包赫斯說:「時間是梵燒我的火,但我就是火。」這話隱藏著量子論,實在由觀察者和觀察對象組成,但二者彼此滲透,換言之,只有觀察,而觀察者和觀察物是同一者,宇宙是一不可分割的整體。 儘管不得已,但解說就是截割,且讓我們終歸安靜,俯伏在整體的神秘裡。 二、 王夫之:「反者有不反者存」。尼采:「沒有事實,只有解釋」。對於真理的眉批箋注。最大的箋注是闇默。 三、 心中慮求著某件事,藉翻讀聖經,禱告。說:「主啊,假如討你喜悅,請你怎樣怎樣……。」 但馬太福音裡的主禱文不是明白說:「不叫我們遇見試探」嗎?那麼前面我們的禱祝無非也是一種試探吧?而且是直接赤裸裸的對上帝的試探。 話又說回來,上帝必須包容這些,因為那至高無上的主,把逆反於價值真理的一方也給包含進去了,那麼,至高無上的上帝是「零」,因為一加負一等於零。 四、 人世的是非紛擾,在神眼中,一片寧靜。 這樣說,並不表示沒有是非善惡,卻是說,是非善惡是後天存在的,不是先天本質的,那麼,從結果論來推衍,是非善惡便很難立足。因為,任一項結果都可以無限往後延伸,致失去結果,換言之,在某一時空,惡反倒成了善,毀滅反倒成了生成。善惡可無限捲滾,成了善中有惡、惡中有善。結果論反倒把一切差異給弭平了,或者說,所有的差異都只是區隔和階段性的。在時間長流中,善惡是非都失去了絕對,因此我們應該對價值的判斷保持一份謙卑的心才好。 五、 在和平東路這間興旺的教堂,第一排座椅,幾位事工坐在那裡,身上背心一概烙印著「耶穌醫治你」幾個鮮紅大字。 當下,心頭有某些光影閃爍,帶給自己異樣的感覺。從教堂出來,沿大安森林公園旁馬路慢慢散步,半路買了袋小米做的寫窩窩頭,邊走邊想,倒給我想出個理路來了。醫治,在人與神彼此的關係裡,屢次未免低了些,醫治泰半是單方面的施與,無關乎受者一方的精神。如果把背心後的那行字改成「耶穌感召你」那就好多了,感召,是一方釋出、給予,等待另一方來參與、接受。而這件事是施、受二方達到某種契合,才具備意義的。我想把自己這份思考講給一旁的妻子聽,但不知怎麼,我只是靜靜走著。 六、 保羅‧田立克不贊同視上帝為一具人格的上帝。今天我自己突然拐往另一條岔路,心想,神之被賦予一人格性,也許是有其必要的,因為要表示和人親近,並且要把神和人作某種聯絡、疏通。 但人格神畢竟有一致命傷,那就是人有各種限制,而神的本質無限制,二者截然不同。譬如說人有情緒,而神是超乎情緒之外的;人有愛恨情仇,神則卓然高舉,換句話說,神是無籓籬的,但喜愛憎惡卻正是一種籓籬。 七、 祈禱有兩種層次:一是人作盼望及仰求,神基本上必須作出回應──其意義大部分端視於上帝能回應人的召喚。二是人的祈禱其實無關乎神,不過是人在那裡自我慰藉,猶如歌唱,藉以抒發自身的苦痛及悲喜。 前一種祈禱高於後一種嗎?不,其實未必,前者易偏向神蹟,甚至淪入技術性,後者才較回歸到祈禱本身,這種祈禱仰賴己身之外他者到某一極致,甚至能忘我,而臻於一種全然無己的寧澄境界。前者偏向神,後者偏向人,都各偏一隅。事實上,心中全然無人,或無神,禱告便不能成立。 八、 任何宗教儀式,都緣於它本身是美的,而得以保存下來。梵唄、唱頌、祈禱、跪拜、灑淨等等,主要在於其意象拋顯出一種美,進而被大多數人接受而得以留存下來。 在沙漠裡,我們寧可採取撒沙,而非撒水儀式,其取捨考慮除了功能、技術性,主要在於其美感成份。 九、 只一昧談論宗教,和只一昧談論愛情,其價值都頗堪懷疑。假如不牽扯到悲歡離合的生活實踐,宗教和愛情便無非只是個空殼子。 是的,終歸要有生活,而所謂生活,是必須和自己以外的他人有著互動才算數的。或以為宗教是講神人之間關係的,其實不是,神在這裡─說宗教是講人神彼此關係──還只是高懸的一個終極表徵。其實宗教應該在講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當人和人彼此遇事,處理到一個相當完美的境地時,我們就可以說他遇見了神,或者說神性在他身上顯現,或者說他與神同在,他討了神的喜悅等等。就如創世紀第三十九章第七節,主母誣陷了約瑟,他遭主人波提乏囚禁在監獄,但終究化險為夷,約瑟行事得正,所以經文說「耶和華與約瑟同在。」 十、 不管我們信仰哪尊神,都是將自己推出,超越自己,表示一種對「無限」的仰盼。 至於信靠哪尊神,大多是社會、環境因素作決定的,遇石、遇蛇,和遇悉達多、主耶穌,無一不是這樣。還有某些神,社會性薄弱,那麼,那就是人由「無限」那裡分得的恩澤所創造出來的。意思是說,人仰盼「無限」,「無限」便能給予人一份神秘莫名的神性,藉著這份神性,我們創造出神,而在創造出神的同時,神也創造出我們。 十一、 霍克海默和阿道爾諾兩人合寫《啟蒙辯證法》,在一九六六年的義大利版前言說明這本書探討的主題是「文化面走向其對立面的各種趨勢。」這句話是相當痛心,並足以讓人驚心並警惕的。此「文化面」的外延很廣,啟蒙文明會倒退,合理性觀念隱含著自我毀滅種子,幸福的因素本身變成了不幸源泉,宗教─以基督教為例,也何嘗不然?即如基督教原本為對抗羅馬人的極權迫害,倡議博愛與寬容(另一相當用意的倡議,是天啟、末劫思想)不料其自身卻益趨嚴厲,終竟成了對他較少能包容,甚至迫害的角色,血跡斑斑的歷史充滿了荒謬及諷刺,值得後人深思。 十二、 基督教和佛教最大的差異,是前者為一天啟宗教,把「最終真理」歸於最高的造物主,用上帝此一絕對性精神來消除一切世俗的二元對立。 但基督教這份天啟思想,依然是政治、社會產物,哈佛大學的Paul D Hanson歸納出天啟思想的原則: 人:一群具宗教想像力的人。 觀念:其特殊末世觀,創造出一個象徵世界。 處境:在現實處境上與主流社會對立,並等候上帝的救贖。 顯見的,第一、二個原則都是從第三個原則反推回去生成的,因此,無非都是社會產物。這一點,從猶太民族的艾瑟人(Essenes)身上就更彰顯易見。 十三、 里格爾是西方哲學史上第一位嘗試探討無理性(irrational)的人,但他卻說:「凡真實的皆是理性的。」表示他仍相信宇宙的整體是完美的,仍意在把無理納入理性,把二元化歸一元。一個充滿矛盾、乖戾的世界多麼讓人迷惘不解呀!佛教的應對之道是採取二者皆拋(所謂二邊不立,中亦不執」的「中道」)及默然無言,以廓然無限來包容,基督教則是以邏各斯,以道,以上帝,來截斷一切的,統整一切,其實這也是另一種廓然無言。 十四、 並沒有一種純粹的「自然」之物,因為當我們意識到自然的那一刻,自然便立刻昇揚為精神。 十五、 想像是最歡喜與悲哀的東西,任由自己馳騁,我們在其中取得自由,但又受其羈縻。而羈縻即自由,自由亦羈縻。 十六、 精神的法則和自然的法則乍看不一樣,其實都是由無數偶然和必然的因素促成的。 我們說「偶然和必然」二者並舉,為的是要說一個無限的「一」,在這個無限的大一裡,偶然和必然失去了界限,隱入了迷霧,這迷霧並非外在的受造物,卻正是人們身心的限制。 十七、 里格爾的宗教哲學相當詭譎多變,終其一生,他具備了多神論者,一神論者,與無神論者的多重角色,但大致說來,年輕時代的里格爾較傾向於無神論,他認為基督教取代了希臘民間信仰後,人的思想、精神失去自由,理性讓位給信仰。他嚴厲指陳,人一旦接受神的旨喻,便和其自我,和神疏離了。 接受神喻,即經由外在,即孟子離婁篇的「行仁義。」而非經由內在的「由仁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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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台灣玄灰蝶
生命的傳承 刻在 閃亮的鱗粉上 轉換 可以飛舞 可以潛行 個體 渺小 銳利的目光 像一把鎖鑰 潛 是獨特的智慧 潛 在天與地之間 幻化於無形 成了隱者 宛如修練的智者 玄機 是順著宇宙的運行 破蛹 是生命的一首青春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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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從我生目睭,毋捌看著恁這查甫囝赫爾袂見笑!」小莉無懼於他們,竟手插腰高聲地說:「恁目睭去予屎糊著、看毋著人啦!雖然人叫我三八小莉,但是三八規三八,啥人若數想欲吃我的豆腐,共我試看覓!」 「恁娘咧,嬈查某假在室女,」水雞不屑地說,「親像妳這款嬈尻川的 查某,欠人操啦,有啥物好嬈俳也!」 「袂見笑、袂見笑、袂見笑!」小莉咆哮著。 頭家聞聲從屋裡走出來,他善意地提醒他們說: 「三個少年的,恁講話毋通赫粗魯,按爾是誠歹聽。」 「無你的事志啦!」水雞揮了一下手,以囂張傲慢的口氣說。 「我是即間店的頭家,小莉是我請的店員,伊若是有得罪恁的所在,我共恁回失禮。」頭家依然客氣地說。 「無你的事志著是無你的事志,你咧囉嗦啥潲!」貓仔馬俊怒指著他,並罵了一聲:「恁娘較好咧!」 頭家已難以忍受這些年輕人如此無禮又囂張的行為,他緩步向他們靠近,而且邊走邊捲起袖子,復高聲地怒斥: 「恁三個噁少年,欺負一個查某囡仔,算啥物英雄好漢!」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並蠕動著唇角暗示著。 「怎樣,」牛犅指著他,囂張地說:「你袂克得是毋?抑是不服?」 牛犅說後,貓仔馬俊和水雞一起圍了上來,並傲慢地對著頭家說:「怎樣,你想欲怎樣?」企圖以人多之優勢恐嚇頭家。然而他們卻低估了情勢、看錯了人,以為頭家是一個善良好欺的老歲仔。如果真要打架,隨便他們其中一人,三兩下即可將他擺平。可是他們卻沒想到,頭家自小就跟著祖父習拳,其沈實的腿力,穩紮的步勢,虎虎生風的拳法,倘若像他們這幾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三五個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本想講他們兩句也就算了,想不到這些年輕人,竟是那麼地白目。 「恁這毋成囝,目睭展無金!」頭家說後,拳頭也跟著揮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貓仔馬俊的鼻樑。只聽他哎唷一聲,雙手摀住臉,鼻血直流,痛得轉身想跑,而在氣頭上的頭家,豈願輕易地放過他,竟又順勢踹了他一腳,然後對著牛犅和水雞說:「來,恁兩個湊陣來!」當兩人還來不及反應時,頭家又快速地賞了他們一人一拳,而後說:「來,恁三個湊陣來,我一個老歲仔對恁三個少年家,若是毋敢,毋是恁老母生的、是狗生的!」 三人發覺情勢不妙,互使了一個眼色,貓仔馬俊驚恐地警告同夥說:「這個老歲仔袂磕得。」而後拔腿就往外跑。 「呸,」頭家對著他們踉蹌的背影,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並高聲地丟下一句:「毋成囝,擱來試看覓!」 而此次事件,最倒楣非貓仔馬俊莫屬,即使牛犅和水雞都各自挨了一拳,但都沒有嚴重的傷勢。可是殘留在貓仔馬俊鼻樑裡的血跡,則因疼痛難忍而不敢擦拭,腫脹的上顎,亦非短時間內可消腫。因此,一回到家裡,馬上引起跛跤膨豬的注意。 「你又擱佮人相拍是毋?」跛跤膨豬關心地問。 「無啦。」貓仔馬俊別過頭,不敢正視他,只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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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一個下雨天的晚上,貓仔馬俊夥同牛犅和水雞三人,喝完酒後有說有笑來到日日春撞球室。或許是下雨天沒有客人而較無聊,小莉竟伏在記分檯上睡著了。熟睡中的小莉,並沒有警覺到他們已進入店裡,只見貓仔馬俊用手指頭比著嘴,示意他們不要出聲,自己則躡手躡腳走到小莉的身旁,除了低頭聞了她一下髮香,又伸出鹹豬手撫摸她的雙峰,小莉被這突來的舉動猛而地驚醒,定神一看竟是貓仔馬俊這個無聊之徒。於是怒火從心中來,氣沖沖地斥著:「貓仔馬俊,你咧創啥物!」並順手搧了他一個耳光。 「妳這個三八查某,妳敢拍我!」貓仔馬俊撫了一下面龐,竟輕蔑地說:「輕輕仔挲一下,會死呢?」 「你袂見笑!」小莉氣憤地。 「小莉,妳目睭潲實在展無金,」牛犅竟然幫著腔,「妳無看妳彼兩粒,親像豬膦脬彼大粒,是貓仔馬俊煞妳才欲挲妳;若是我,妳提錢倒貼我,我抑擱袂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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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菜
…就這樣一直停留在他爸出事以前的日子中﹐他不知他爸每天把阿嬤賣不完的菜拿回家煮﹐還一直以為是他媽買的。而他阿嬤也老是對人說﹐她賣的那些菜﹐所賺的錢是要給她孫子讀書用的… 今天的高麗菜很脆,不像我媽炒的,「爛」透了。 高欣的筆就擱淺在茆福的聯絡簿,那一行她要求學生寫的「每日真心話」上,久久無法划行。 茆,這個姓很特殊。她一接這個班,第一眼就被學生名單上的這個字打敗,還特別翻了翻字典,找了它的讀法。嗯─ㄇㄠˇ,就跟「卯」字的讀音一樣。後來有天心血突來,跑到維基百科,看了它的由來: 周公之後,曾遭滅族,輾轉逃亡,至明又被趕散,有說「茆」姓從「茅」而來,在「綠野」發祥。 高欣就此從姓氏的好奇,一轉而為對茆福的關懷。 小小的身子,遠矮於同班的男生,但皮膚很白,是那種乾乾淨淨的模樣,站在黑壯的同學身旁,活似剛初冒嫩土的小蘿蔔捱在雨後竄生的筍邊,饒有趣的。 她再略翻他的聯絡簿,又蹦出一行: 爸爸不在家了,媽媽要我自己去買晚餐。 高欣把兩段文字連在一塊,有種不祥的寒顫感覺。茆福的媽媽她巧遇過,就在一次的黃昏市場中,穿著很得體,一襲亮米黃的套裝,標標準準的上班族,身兼二職的現代媽媽,是她先朝高欣打招呼的,自我介紹她就是茆福的媽媽,害得高欣有些尷尬地直點頭,她─認不得幾個家長,只把目光全聚焦在學生的照顧上。 高欣沒刻意找茆福前來探問,那太敏感。 中午,陪他們吃午餐時,茆福吃完了首輪循次列隊打菜,又上前要再打一盤時,她起了身,趕在茆福打完走前,手拿菜夾多夾了幾葉水甕菜,遞送在他的盤子上。 「茆福,多吃些青菜,如果可能的話,有空也可以幫媽媽的忙,自己先炒個菜。」 高欣盡量把音聲放輕放淡放小,就像兩人間說悄悄話一般。 「ㄏㄡˇ─老師偏心喔─」 前幾排的學生還是聽見了,捉捉狎狎地發出怪聲,冒出這句來宣洩被壓抑過久的青春熱浪。 茆福,一張臉把眼睜得大大的,壓縮了其他五官的面積,沒說話,只怔怔望著她,脹紅著臉。 高欣,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 高欣,做錯了。 她不應該上黃昏市場的。方見的媽媽常出沒在那裡的,而她今天就又遠遠地瞧見她了。 用「出沒」來形容,那是方見的專門用詞。 方見極不愛他媽媽那樣地讓他「丟人現眼」,不說衣著隨便,就老穿那幾件寬大蓬鬆又已老舊的長袖長外套,雖把一頭花白的髮略梳整齊,束了一個髮圈在頸後,但那模樣啊!推著一個從不知何處拾來的破舊嬰兒推車,趿著一雙布希鞋,就沿街捱戶地俯首撿拾可回收的紙餐盒、塑膠瓶罐。這樣的事,方見把它視為「奇恥大辱」。 「都跟她說過、拜託過了,要她別再做了,我們家又不是過不去,非得靠她做那件事不可─」 好幾回,方見在她面前,說得義憤填膺,口氣高昂的。高欣只是靜靜地聽,沒去駁他,也沒加油添醋,只隱約感覺,一股說不出來的,好像哪裡不對的喟嘆。 方見的大哥,高欣也見過,似是見多了世面,稜角磨得平了,聽方見那樣不顧她這個「外人」在側猶厲聲批判時,就只呵呵地笑,彷彿不當一回事似的,再拍了拍他激動的肩。 「隨她啦--她愛怎麼過日子就讓她自己去過吧。倒是你,才這麼一件小事,別說得這麼生氣,可別因此嚇走了你的女朋友……。」 方見,倒是真的嚇走了她,也嚇走了她們三年的感情。 那是金融海嘯之初,他的公司有了些問題,需要縮編,本來不裁他的,但要請他到大陸去,方見不要。 「哪有這種事,我們老總真的是豬頭,難怪公司才會被他搞成這樣,也不想想這公司是靠我打下來的,那些吃閒飯光看報打混的,不叫他們去,為什麼要找我?」 高欣沒吭聲,光聽他抱怨,靜靜的。 方見自那時起,沒了工作,把它辭了,一直待在家中,人窩著脾氣大得很,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似的。兩人吵了幾回小架,然後感情淡了,他沒主動找她,她也沒。 但,今天高欣本來是想來找茆福的媽媽的,希冀能巧遇她,也不知為什麼高欣就是注意茆福,很希望能多知道一些他的事,多幫忙一點。不料,卻先遠遠瞧見方見的媽,勾了些不快的回憶回來。 後來,高欣,也真的巧見了茆福的媽媽。她正俯身撿拾一個塑膠罐,衣著也不亮了,跟上回乍見時,樸素多了。 高欣,心中突然有個不安。 她,沒走過去找她。 她,決定走過去找他。 籃球場上,一群學生正吆喝爭逐青春,汗水奔洩熱力的;唯有茆福蹲坐在一旁,低頭翻閱膝上的書。 「老師,我媽說她昨天有看到妳呢─」 想不到茆福竟先發難,塞住了她準備疑問的嘴。他也在等她嗎?還是聽見了她前去「扣扣」的鞋跟聲,那如啄木鳥抓害蟲的聲響。 喔─ 一時之間,高欣啞住了嘴,感覺自己的心思彷彿全被他擒住,一個小小的、十五歲小孩的眼。 「怎麼不過去跟大家一起打球?」高欣轉了個話題,目光落在他膝上的書,不是參考書,也不是青少年愛看的動漫,竟只是本童話故事。 他把書闔上,稚稚幼幼的笑,很淺很短的笑,然後搖了搖頭。 「他們在比賽,沒人找我。」 回答得很簡短,但卻輕鬆地把一股沮喪全藏在裡面。這就跟近來高欣的媽問她,怎麼沒跟方見出去走走了?他沒找我啊。跟他是完全一樣的回應。 喔-- 高欣一時被逼到場邊,彷彿自己正在和茆福打場籃球,而她全然退守,茆福輕輕鬆鬆地就咄咄逼來。 「我爸回家了。」 輪到茆福轉換主控權,找了一個新話題。 「那……很好啊─」 高欣不敢再往話中深究進去,她還分不清茆福的爸爸為什麼不在家,是工作需要?還是離家出走? 「不過─」茆福精靈的眼珠轉了轉,彷彿窺伺了高欣的心田,接著又幫她解了圍。「不過,再過幾天,他就要又飛回大陸去工作了。」 喔……。是這樣喔─原來他爸爸不在家,是這個因素。 「老師,妳相信貓會說話嗎?」 很突然的,茆福的話如輕飄的幽靈似,摸不著天碰不到地的,莫名地拋出這一句話來。 高欣摸不著茆福天外飛來的一句,沒有回答,只陪了微笑。 「如果我像那隻穿長統靴的貓,那麼聰明,我就能解決我爸跟我媽的吵架了。」 「他們……」 「我媽要我爸別到大陸去了,而我爸則罵我媽把家裡的錢都亂花光了,害得我們連吃的菜都是爛爛的……」 喔。 「老師,我們家是不是很窮了?窮得都得吃爛菜?」 高欣,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高欣,只能微笑地回答。 她竟在那個轉角遇見了方見,而方見正幫著他媽把嬰兒推車上的資源回收,那些瓶瓶罐罐、那些紙餐盒一一地分類,準備送至資源場中。 那是個慈善團體經營的資源回收場,供人捐贈的。 「最近好嗎?」 方見也有些意外,在那裡遇見她。一時吶吶起來,兩手緊捏互握,連問話都省略了「嗨」,很生疏。 她就僅能那樣微笑地點頭,回答。然後,不知道該做什麼了,把送來的回收物放妥,施施然緩步地走,走到她摩托車的位置,似乎是該離開了。 但,她擱了一回,腳步釘在那裡,不動了。 「我剛回來。」方見在她身後大聲地喊,那一定是對她在說話。 「什麼─?」她轉過身來,還是關心,還是放不下,不知道他說的回來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方見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憋了半天才說。「就是從大陸回來。」 怎麼了?我又回去那家公司了。你……回去?他點頭。嗯。想了很久,才發現自己錯了。喔。公司在那邊需要人負責,我能力好,又沒結婚,他們才想派我過去。是這樣喔。以前……以前,我太自以為是了。 話匣一開,兩人急急抓住機會,一來一往聊開。然後,方見低了頭,說他以前錯了,太自以為是了,便又沈默了。 好像在等高欣,就等高欣說話,說那一句話。 「你們兩個要不要找個地方去坐一坐、聊一聊?」打開天窗,說這話的是方見的媽媽。 高欣朝她低聲喊了個「伯母」,她笑得燦然。 「昨天他剛從大陸回來,今天不知怎麼想的,說要陪我出來做資源回收,他一直以為我是撿來賣錢的,這孩子……」 方見的媽還是那副長袖長外套,但高欣不覺她是襤褸,只感覺樸素。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欣─」 方見終於開口邀她。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嗎?」方見低聲下氣哀求著她。 高欣搖頭,她還沒準備好。 高欣點頭了,她呼了一口長長的氣,準備好了。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嗎?」 茆福的媽媽在電話那頭有些憂愁地邀她,高欣一句「好」,然後掛了電話。 茆福的「每日真心話」越來越勁爆了。 「我家的貓,終於開口跟我說話了。」 「最近,爸爸決定不說話,不回來了。」 高欣看不懂也不解,好像掉進茆福所編織的「童話世界」中,迷迷糊糊的。「如果我有一隻小白兔,我要請牠帶我去找愛麗絲。」她擱翻在這頁,不知怎麼回應。 只好,打電話找了茆福的媽媽。 她在那頭,停怔了良久,也沒給高欣什麼答案,就只約高欣兩人找個地方聊聊,高欣應允了。 茆福的媽媽選的地方很奇怪,不是有座椅能坐下來長談的咖啡屋或飲料亭,她竟約她到那處黃昏市場的入口處碰面。 茆福的媽又恢復亮麗、標準的套裝穿著,金融海嘯真的過了,大家的生活又回來了。 「我家沒養貓,茆福很寂寞,從他爸走後,他就一直捧著小時他爸爸每晚說給他聽的童話故事,一次一次重複地看。」 茆福的媽停好摩托車,跟高欣打過招呼後,便主動地回答早上高欣問的問題。 「我知道了。」高欣很自然地點頭,這個答案並不意外,她猜得到那應只是茆福一個想像的寄託--貓。 「他說--他爸去了大陸─」 茆福的媽一聽高欣的回答,悽悽的給了她一個奇怪的微笑,沒說話。 「不是嗎?茆福說他爸去了大陸,不是嗎?」 高欣驚咋地望著茆福的媽,一個搖頭,然後眼角淌下淚來。 不是─。 「原本是那樣的,沒錯!」茆福的媽浸入一個沈痛的回憶中。「我們原先的家太小了,茆福的阿嬤一直不肯搬過來跟我們住,所以我去訂了一間新屋,哪想得到,金融海嘯突然來了,我們夫妻都被減薪了,茆福的爸爸還被公司派到大陸去工作,我要他把工作辭了,我們把預訂新屋退了,但他不肯,他非得要到大陸去不可,因為那樣一來,我們才能住較大的房子,茆福的阿嬤才會搬過來……」 喔。 高欣靜靜地聽,聽一個故事。她想起了方見,原先不肯至大陸的他。 「茆福的爸爸很孝順,他想說,就快到大陸去了,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無法看見他老媽,所以天天趕過來,陪他媽,卻不料發生了一場車禍,接著,什麼都沒有了……。」 就在這裡?茆福的阿嬤就在這裡?高欣問。 茆福的媽,點了點頭。 「妳拿一些菜回去,好嗎?」 「你拿一些菜回去,好嗎?」 方見不敢置信地瞧著高欣手中幾把萎爛的青菜,有大白菜、青江菜,還有一顆花椰菜。 其實,他也不敢相信會在這市場遇見她。 「我買的─」 聽高欣這麼一說,方見更不敢放任自己的眼睛,他想:我的眼睛一定是花了。 沒花。方見的眼睛一定沒花,他不必揉,就能清清楚楚瞧見高欣的手中真的握了幾把幾近敗腐潰爛的青菜。 「學生的阿嬤種的,種什麼長什麼,她就拿來市場鋪一張報紙蹲著賣。」她幫高見解惑,把他臉上的謎團拆解,綻成一片陽光。「學生他爸算是個孝子,也不嘮叨她賣菜的作為,總想著老人家歡喜什麼就隨她去,她愛怎樣就讓她去。只可惜,他要去大陸前,天天來市場陪她賣菜,有天就那麼不幸,出了意外……」 方見沒出聲。他以為高欣是在暗諷他,說他以前的種種不是,正準備招認俯首認罪之際,她又冒出聲來,輪到他靜靜地聽,不敢言語。 「我那個學生,就這樣一直停留在他爸出事以前的日子中,他不知他爸每天把阿嬤賣不完的菜拿回家煮,還一直以為是他媽買的。而他阿嬤也老是對人說,她賣的那些菜,所賺的錢是要給她孫子讀書用的……」 「妳的學生叫什麼名字?」方見終於可以開口,切開他們之間某些的不愉快。 「茆福啊……怎樣?很特殊的姓,對不對?」 嗯。是很特殊。幫孫子存錢,對嘛,賣菜,而孫子就叫茆福,那可是一種福菜,吃的人很難得,賣的人也很難得。 「我跟妳買……」方見伸出手,握住了高欣的手,不是菜。 高欣,只靜靜地看他,沒退縮也沒扭捏,兩人就這樣握著。 「菜會被你握爛了,它原本就已有點爛了……」 良久,高欣才把手抽回,笑著看他。 「那……你買菜的錢,我該拿來做什麼?」 嗯。也許可以去喝杯咖啡,或者吃頓火鍋晚餐。方見提議說。 「哪有那麼貴?這菜……」高欣搖頭,笑著。 「我不管,我要跟妳買……」 「我不管,我要跟您買……」 高欣故作嗔狀,把錢遞往茆福阿嬤的那堆菜前,她抿住嘴,呵呵地笑,直揮手。 老師,不用啦。謝謝妳又過來看我,妳把我家阿福教得真好,多謝啦。 老人家直說歹勢,說菜真的長得不好看,沒噴農藥所以有些蟲嚙的葉洞。 「沒關係啦─這樣最好,不怕農藥餘毒……」 高欣看著躺在報紙上的菜,已沒了腐潰的情形,內心一陣暗喜。 「老師,我最近生意比較好,有很多我孫阿福同學的爸爸媽媽來這裡買菜,他們都說要來買什麼……福菜……我也聽不懂,反正就是來買菜就對了。」 沒錯啊,是茆福的菜,學生都說那是「福菜」。 「老師,我阿孫最近曾來看我,說他養了一隻貓,貓告訴他,要他來看阿嬤。」她有點疑惑、有點不解。「老師,貓會說話嗎?」 她沒回答阿嬤,只把錢妥妥當當放在她身前,請她把她收好來。 「至少,阿福來看您啊!您不高興嗎?」 「高興啊!我當然高興。」 她又呵呵滿意地笑了,把縐紋緊捏一團,眼睛因此瞇成一條細縫。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事般,直揮手,要趕她走。 「真害,我光顧著跟妳聊天,害妳的男朋友站在那裡,一直等……」 男朋友? 「我是妳的男朋友嗎?」方見逗她。 高欣搖了搖頭,作嗔噘嘴,伸出手要作勢打他。 「當然不是─」 方見又得理不饒,深了一層:我想做妳的先生,妳不要? 當然不是─ 當然不是─ 茆福對高欣說:「老師,我真的聽見了貓咪說話了……」 高欣握著他的手,茆福的媽也在一旁,三人在一間白色的屋內,茆福躺在一床白床單上。 「當然不是。」高欣搖頭。「那是你爸爸,你太想念爸爸了,他在對你說話,你沒感覺嗎?」 喔。 茆福安靜了,靜靜地睡著了。 當然不是─ 高欣向茆福的媽告辭。她問了:「我的茆福真的瘋了嗎?貓怎麼會說話?」 當然不是。高欣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他只是太愛看童話,而那些童話陪伴他童年的每一晚,他爸爸一則則地告訴他,而他,現在只能靠貓來告訴他。 高欣走出醫院,方見正在入門口等她。 「你,不用進去了,你的病好了。」 方見吶吶地聽著高欣說的話,有點懂,有點不懂。至少,茆福要的是親情,而他追求的是高欣的愛情。 喔。 換成他,方見乖乖的靜靜地,等高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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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兩帖
〈一〉●在台北遇見愛情 交際是景觀。卡爾維諾是景觀。荷爾蒙是景觀。 拜物教肉體。我們維持在佔有和不佔有之間。像街上荒蕪的吻。瞬間。檸檬味。我們的止痛錠。一枚小小的愛情。 殖民地擴張。迂迴。獵取。在粉紅色的線索。尋找方位和可以撫慰的範圍。腰身以及歇斯底里的臀部。適合成為私領域的愉悅。那些年。那些日子。我們經營無節奏的美麗慾望。舌和粗魯的支配。沿著信義路。二十七巷。五弄。一路上揮霍。腎上腺。關係。聖羅蘭。藥。以及合法的交感神經系統。 世界靜靜的滑入。消費。妄想。九○年代。我們在資本主義的違章建築裡。供奉浪漫和遺忘。愛和甜蜜。學會優雅以及合適的輕薄。在您的唇和低脂肪的身體文本。摸索。獅子座渴望的連結。那些年。那些日子。帷幕玻璃。浴室。頂樓。城市空間的後現代。毛髮。單眼皮。瓜子臉。 像人工混血的調製。我們找到奢侈。幸福。 遇見愛情。遇見招搖過市的香奈兒五號。中山北路下游。 大量的謠言。下載。軟弱。像盲人的黑。我和我不斷的重組。拆離。喃喃有詞。那些失語症的「我愛您」。 〈二〉●放縱 {1}圓錐形周末。貓舔過的馴服。欲望和節奏黑深深的淪陷。如窟窿裡的頻率光束。哺餵反芻放縱的進化論。容納細細摩挲的初夜。您潔癖詞藻的十七歲。催眠朗誦愛情。給我無法命名的蠱咒。那些過剩動詞體溫。負載市聲濃縮的回聲。美麗與哀愁。 {2}蹲伏口口斑斕青春期。在混血瞳仁的縫。我聽到您細緻的呼吸穿梭。輕易燃點黑夜分佈裡的細胞。踏入迂迴且跋涉的胸膛。如山海纖維的碎裂。濕且過敏。激流和征服。愉悅與蒼老。我執意走過狹隘且堅貞的年紀。以及您舌頭健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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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記文學的創新收穫 ─華嚴新著《迴夢約園》讀後
過去,我所親炙的前輩學者如嚴家淦、林語堂、陳奇祿、吳舜文、華嚴等人,皆出身上海聖約翰大學,他們文化根基深厚,英文水平高,這是有口皆碑的事實。聖約翰大學為美國基督教會創辦,1879年設立,初名聖約翰書院,後增添大學部,1906年正式改名聖約翰大學,設有神、文、理、醫、工等學院。 直到辛亥年,1911年,清政府才利用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辦了一所專門培植留學美國的預備學校,即「清華學校」。首任校長為外交部派來的曹雲祥,此人不懂教育,也不識英文,遂請來學者吳宓任國學研究院長,吳堅決不就任,只允講課。開辦後有陳寅恪、王國維、梁啟超等人作教授。畢業學生如吳文藻、謝冰心、梁實秋、聞一多、王賡、孫立人,皆為著名人物。「清華學校」直到1925年才正式成為「國立清華大學」。我所以不厭其煩地寫出這段史實,乃是證明上海聖約翰大學是我國西學東漸最早的文化堡壘。 華嚴女士拾出半世紀前殘破不全、百孔千瘡的日記本,運用她的如椽之筆,描繪出高聳的鐘樓約園的美色,以及偌大校園草坪間的散開的大樟樹,還有圍繞校區的蜿蜒而悠長的蘇州河。華嚴在這座校園,生活了三年六個多月。她的這部《迴夢約園》既是傳記,又是校史,也有國共內戰的陰影,它確是當前傳記文學的新收穫。 作者以日記的形式寫作,使讀者感到格外親切。不造作,不掩飾,嘻笑怒罵發自內心感情。作者以細緻而近乎囉嗦來記錄她和一位男友易文的談話,確使讀者感到有趣。 他神色黯然地又看我一眼,轉身離去,我站在走廊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呆楞著一下子,舉步狂奔著追著,他走得很快,我的腳步聲又使他回過身來,又狂力把我擁入懷中,我幾乎崩潰般地哭著,他吻了我又再吻我,語不成聲地說:「回去吧,晚了。」他放開我,轉身快步地去了。 作為先哲嚴復先生的孫女,活潑純潔,美貌動人,華嚴騎著一輛舊腳踏車,在大學校區奔馳,誰也不知道她的身分。坦率、熱情,才華洋溢,演話劇、歌唱隊,她和女同學打成一片。從她於1945年進入聖約翰大學,直到畢業,正是上世紀最混亂的歲月,讀她的傳記作品《迴夢約園》可以隱約的凝聽到國共內戰的槍砲聲。 易文,是華嚴在大學讀書時戀愛的男友,他身材高挑、英俊,優秀的高材生。易文把華嚴看作「天上的仙女,月中的嫦娥」,兩人時常為瑣事吵架,一旦分離,卻又思念對方。這位武漢青年易文,中共地下黨員,建國後,曾被派赴蘇聯學習,後來一直在外交部服務。易文的身分,華嚴茫然不曉;易文在戀愛中的矛盾痛苦心情,華嚴也不知道。直到半世紀後,兩人在香港會面時,都已是將近八十歲的老人。 回到華園,二女乘纜車看山景去,我和易文在房中坐談,他問:「這次見面,你對我感到失望?還是一如往昔?」接著說:「我對你是不但一如往昔,你是更成熟、穩重,氣度更好了」 易文在駐紐約聯合國代表成員,曾通讀過華嚴代表作《智慧的燈》及其他作品。但是,他卻不能和華嚴會面。這是國共鬥爭的時代悲劇,任何人也難以決的歷史問題。 大抵在華嚴長篇小說《智慧的燈》問世不久,國防部組織「作家訪問團」前往金門。我們就是在訪問期間認識的。嚴大姐待人誠懇,儉樸謙虛,深受軍中作家尊重。歸來,下了飛機,我發現松山機場門口,一位身材魁偉、英俊挺拔,戴著墨鏡的中年人,站在轎車旁等她,那就是新聞界耆宿葉明勳先生。 1997年,華嚴的《玻璃屋裡的女人》小說,拍成電視劇,兒媳文靜軋了一角。華嚴邀我去淡水看拍戲。拍一場結婚典禮。導演梁修身、演員歸亞蕾、蕭薔都是熟人,我還以「客人」的角色上了鏡頭。 讀華嚴的《迴夢約園》,我有一種啟發,「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華嚴女士的讀者,我們都肯定她的文學成就。數十年來,不驕不怠,深居簡出,專心文學創作。法國傳記作家莫洛亞(1885~1967),寫過《拜侖傳》、《雪萊傳》、《雨果傳》、《喬治桑傳》,他曾在一篇評傳中說:「時間是唯一的批評家,它有著無可爭辯的權威;它可以使當時看來堅實牢靠的榮譽化為泡影,也可以使人們曾經覺得脆弱的聲望鞏固下來。」 華嚴在上海聖約翰大學度過快樂的生活。畢業,只得放開緊握著的一雙雙的手,也捨不得離開一個天真未鑿的愛情摯友;但是華嚴來了台灣,海峽兩岸咫尺天涯,漫長的半世紀歲月,只有夢中相聚了。 讀了華嚴的《迴夢約園》,國畫大師齊白右的詩句湧上心頭,「莫道長年亦多難,太平看到眼中來」。我已進入晚年,看盡人間的悲歡離合、人海沉浮,對人生的幸福與淒涼,也算看得一清二楚。咱台灣文壇的常青樹,華嚴女士是幸福人物,家世、愛情、文學事業,以及婚姻生活,稱得是美滿幸福。姑且以俄羅斯的一句俗諺來作總結:「最後的笑,才是真正的笑。」 一○○年十一月十五日 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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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毋拄,毋拄,毋拄你著先叫我一聲阿娘……。」小莉說後,自己笑彎了腰。 「恁娘咧,妳真敢死!」貓仔馬俊瞪了她一眼,「阮阿娘跟兵仔走,這個所在大大細細的人攏嘛知影,但是已經過去誠濟年啦,阮阿爸老早著共彼個 查某放袂記啦。小莉,敢講妳毋嫁我、也是數想欲跟兵仔走?」 「貓仔馬俊,滾笑規滾笑,我共你講誠實的,恁阿母物事會跟兵仔走,一定有伊的想法佮原因,大人的事志,做序細的管袂著啦。但是徛佇朋友的立場,我一定著提醒你,你這個中學生若毋知通拍拚,冊是白讀的啦。若是逐日欲食毋討趁,瞑日佮赫酒肉朋友浸佇撞球間,永遠無前途、無出脫。親像你這種少年,啥人敢嫁你,我看你這世人毋免數想欲娶某啦!」 「誠濟人叫妳三八小莉,但是咧我目睭內,妳一點仔嘛無三八,而且親像大姐彼一樣,攏咧勸人、鼓勵人。將來啥物人若娶著妳這個某大姐,一定誠幸福。」 貓仔馬俊含笑地看看她,然後竟厚著臉皮說:「小莉,妳講我有這個機會無?」 「你毋通正事毋做,一日想空想縫,講講彼五四三的,毋驚予人笑死。」小莉白了他一眼,嚴肅地說。 「我是講誠實的呢。」 「我嘛是講誠實的……。」 第八章 儘管小莉經常給予開導、鼓勵,但貓仔馬俊始終是右耳聽、左耳出,依然我行我素,並沒有把它放在心裡。甚至趁著店裡沒人的時候,竟公然地對她毛手毛腳。起初,小莉原以為彼此開玩笑慣了,不小心碰觸到她的臀部或胸部,只要自己往後加以注意就好,因此並沒有和他計較。 可是貓仔馬俊則誤以為、小莉不是愛他就是三八,要不是如此,為什麼吃她的豆腐她卻不哼聲。即使只是輕輕碰一下,也能滿足他對女性身軀的欲望,他何樂而不為呢。於是,貓仔馬俊爽在心裡口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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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桶餅
每個星期一晚上我總因為兼課,所以回到家時間都已經接近半夜,連講四個小時的課,說真的,非常疲累,只要一結束課程,馬上飛奔回家,丟下背包,我就會攤坐在沙發上發呆休息,但今天的我,不僅一點倦意也沒有,甚至特別興奮,沒為別的,只因為好友妙玲一早的電話,讓我充滿期待,想到這想念已久的滋味,將再度與我重逢,那期待的感覺讓我整天心情是亢奮的,一樣是想趕快下班回家,但心情卻非常愉悅,連台下上課的學生,似乎都可以感受到我的情緒,下課後跑來問我:「老師今天心情很好喔!?」我開心的大聲回答:是的,因為今晚有聖誕老婆婆要送禮物來給我喔! 認識妙玲,真是一個奇妙的過程,從網路上找到了國小學妹玉芬,接連的一些文人前輩陸續到頭份娘家拜訪家父,這其中包括可愛的妙玲,個頭嬌小的她,有著爽朗的笑聲,有她在的場合,總是氣氛熱烈,雖然台北新竹相隔兩地,但逢年過節她總會不忘稍來問候的電話或卡片,有一回甚至帶著她可愛的寶貝造訪頭份探望家母,那一晚家母開心的拉著她聊到深夜,隔日她要返回台北時,還不忘再三叮嚀,有空記得再來,把這裡當自己家…,看著母親不捨她離開的表情,我想母親又多一個心肝寶貝女兒了。 在我之前發表「美味早餐」那篇文章隔日,妙玲即熱心的在臉書留言詢問我,文章中描述約十公分大小,圓圓的小金門餅,是否為「桶餅」?塵封已久的記憶,彷彿千年冰山融化般,煞那間,所有回憶湧現,原來它叫桶餅啊!果真年紀大了,連這餅叫啥都忘記了!不過美味卻是難以忘懷。 真想再吃到呢?我跟妙玲這樣提到,沒想到,妙玲很快的幫我圓這個夢,在她新書「島嶼-美食」發表會當天,她特別請承辦單位保留了一包餅,她說她知道這餅對我的意義,所以她一直掛在心上,希望圓我的夢,擔心郵寄過程會讓餅碎了,她親自將餅送到我先生在台北的辦公室,請他帶回新竹來給我,那份感動,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謝謝。 即便已經接近夜晚十一點,早過了晚餐時間,而對於正在減肥的我,吃宵夜可是一種罪惡,拿到這包珍貴餅的我,卻破不及待的趕忙拆開這滿是回憶、祖母愛跟朋友情誼的小點心,馬克杯不大,放上三個就滿了,沖上剛煮好的熱水,那香氣馬上充滿整個客廳,我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美味依舊,卻更勝過去,妙玲的真心情意,讓我感懷在心。 撥了電話給娘家媽媽,提到這令人感動不已的情誼,電話那頭的母親,開心的說:「也留點餅給我,我也想嚐嚐!還有別忘記寫篇文章到金門日報副刊,謝謝妙玲,也謝謝編輯幫妳刊出那篇文章,讓妳有機會吃到這包餅…」,我心裡竊笑著,母親果真是金門日報副刊最忠實粉絲,真該頒獎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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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堅持的愛
從事教育悠悠二十多年了,社會環境縱使如滄海桑田般驟變,教育使命繫著國家興亡的認知,以及某些教育理念的堅持,卻也始終如一,不曾因外在的因素而動搖。 如果能夠的話,我在五十歲服務滿了就要退休了。不是我對心愛的教育,失去了興趣和熱忱。而是面對教育大環境的失望:如果我無能為力改變它,要我痛苦面對失落的心靈,不如歸隱高處,遠離紛擾的紅塵。 講台的大小只是方寸而已,可是只要踏上去,我告訴自己不能愧對台下的孩子。他們是父母的心肝寶貝,是國家未來的希望,我絕對不能因為自己的偷懶而愧對家長和國家。 01、愛他的一輩子 學生是教育的主體,教育的成敗不在校園建物的富麗宏偉,也不在設備的周全新穎,甚至不在升學率的高低,而是要對全部學生做整體的成果評估──畢業學生們一輩子的人格特質、行誼風範,以及對家國貢獻的總指數。 我上課的態度,是對眼前的學生負責任,換句話說:我不管當校長的是嚴是寬,教務處是否巡堂,督學來不來校視察……。我遵守上、下課的鐘聲,依照進度上應該上的課程。不論學生的學習態度與程度差異如何,只要上臺講課,我一定費盡唇舌,將所知的一切傾囊相授。許多年以前,當時服務的學校分A、B班,三年級B班的學生普遍有放棄學習的現象;我被派去接了兩班三B的國文課,為了那三、五位尚肯學習的學生,我特別購置麥克風教學;絕不讓噪音與搗蛋的環境干擾我的教學情緒。對那百般苦勸卻依然頑石如故的學子們,我說:「你們不認真學習,是自己對不起自己;老師絕對不願對不起任何人……。」 表象的考試成績可能虛假;只有坐在台下的學生,才能真正感受到老師是溫暖的春風或是刺骨的寒流,尤其等他將來成熟懂事以後,會因為以往被老師誤了而大聲辱罵、或是受了恩惠而深深懷念?老師在他年少時的良窳便無所遁形。所以,上課唯有全力以赴,怎麼可以迎合學生眼前的惰性而和稀泥呢? 我是曾因貧困而輟學過的窮家子弟,在國小、國中懵懂的歲月裏,受恩師黃順從、鄭漳等先生的提拔與關照;師專、大學又享受國家的公費培育;如果我有絲毫的怠忽職守,怎能對得起恩師和國家呢?我時常告誡自己:只要站在講台一天,就要善盡老師一天的責任。 我是國文老師,國文課範文的教學可以無限延伸,我以教孩子的一輩子為職志,凡是能啟迪智慧、增進情意、有助於為人處世技巧的知識,都在我的授課之列,教學內容從不被考試所牽制。雖然考試成績永遠沒法兒奪魁,但我一直很自豪:因為我教的人生哲學是個人體悟所得,是所有參考書未必有的「智慧」;我分析的新聞事件,是剛剛發生的活教材,可讓學生作為仿效或警惕。我從不管考試考什麼,只管配合課程教給學生該教的東西,經常有學生問我:「老師,這次段考有哪些大題?」我總是答道:「我從不去探聽出題老師考什麼;別人怎麼考,我們怎麼作答,測測自己的真正實力吧!」 教國文,如果只在文字的形音義打轉,教的僅是些零零碎碎的字詞辨正,是十分沒趣的;以前聯考的題目限於課內,在考試領導教學、各界只在乎聯考的成績下,我們只教出一批批很會考試的機器,所以人文素養始終不振,導致社會亂象叢生。由於聯考的弊病嚴重,所以改為當今的「基本學力測驗」──以課外的題目,測量課內該懂的知識或該知的常識。這種變革,將使學生為了「識多見廣」而擴大學習的領域,以往補習班式的機械訓練法,必然會遭到淘汰。這證明我以往一貫的教學內容和教育主張是正確的;並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而是每個教育者都該當「調教學生一輩子」的人師,而不是只當「訓練考試機器」的經師。 02、關懷學生情 教育不是販賣知識,也不像一般的公務行政,辦好就好。它面對的是一個個有血肉、有情感、有思想的個體。身為教師──尤其是導師,除了要在意書本上的學習成績外,更該關心他們的身心健康、言行觀念、交友感情、家庭問題……。 文學創作者的觀察訓練,讓我接掌一個新班級時,大約一個學期的相處,就能對每個學生的各種特質瞭若如掌。清晨到了學校,我總是對那三、四十張稚嫩的臉譜先掃視一遍。神情有異樣或是露出疲態的學生,我會主動問他緣故。學生有時候會因為我「未卜先知」而驚訝萬分地說:「老師,您怎麼知道我心裡有事?……」 至少,每個學生都能感受到被老師「注意」與「了解」──這種細微的關懷,才能使師生的感情如父子或朋友般親密。 也許有老師偏愛成績優秀的學生,我卻貫徹孔子「一視同仁」、「因材施教」的教育理想。不論學生的美醜、智愚、貧富……,齊頭上,我都用相同的態度看待每個獨特的個體,欣賞他們不同的專長。凡事,我不在乎成果如何,而只在意他們是否已「盡力而為」了。所以,夠努力的只考五十分會得到讚美;沒盡天賦的考七十分可能受到「責備」。我鼓勵學生多嚐試與體驗生活,原諒他們學習過程中難免的錯誤;只要能從「做中學」、「做中覺」,即使失敗也能促進心智成熟、增長經驗。他們都知道:我對「心術不正」不知悔改的同學,所施行的懲罰,也只是針對他犯錯的事件,而非針對他這個人。我以為教師萬萬不能把個人的壞情緒,帶進入上課的教室,對任何學生,都要避免可能的偏見。 我教過一個考上北一女中的學生,她如海棉體吸水般,只要上課老師所教的知識,必滴點不漏地融會貫通,裝進腦袋裡;她是班上永遠的第一名,全年級千餘人中未曾落在二十名外。成績如此出類拔萃,還需要逼她讀書嗎?她一早到校就閒閒看著報紙,我從不干涉她;有一天,卻被不明究底的訓導主任把她手中的報紙沒收了。她的考試成績雖然傑出,但自私自利的心態,卻破壞了同學間的人際關係,當童軍課烤肉的時候,竟然沒人願與她同一組,所以我在寫給她的一篇短文中,就勸她要有「兼善天下」的胸懷,對任何事要熱心參與,對任何人要熱情關心。 我帶過「資源班」(專為低智能而設)的孩子,我不要他考抽象概念的試卷,只要他快快樂樂上學,多學點生活上實用的技能。三天兩夜的校外之旅,我帶著他媽媽給的「治羊顛癇的藥」,按照三餐給他服用,並且叮嚀有愛心的同學沿途照顧他。當老師的人,有必要把學生都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該給每個學生良好的學習環境,對先天性殘障的孩子,更該盡所能去填補它的缺陷。 成績不好的學生,我關心他的功課;身體虛弱的學生,我關心他的健康;品德不良的學生,我關心他的行為;父母離異的學生,我關心他的親情……對愛講閒話的學生,我希望他閉嘴;對沉默寡言的學生,我希望他多表示意見;太胖的學子,我希望他節制飲食;太瘦的學子,我希望他增加食量……。我像天下的父母一樣,孩子欠缺什麼,就希望給他什麼。 當今是科技驟變的時代,十年後的就業市場如何?教師更要有前瞻的眼光,關心學生未來可能遭遇的困難,提醒他先儲備能量,防患未然。畢竟能夠想到未來前途,甚至推測未來遷變的孩子不多,我關心他們現在的成績、品德和健康,也關心他們長大後可能遇到的生活和就業問題。 03、人性管教 學校是教育場所,教師該有宗教家的慈悲情懷,但為了顧及是非善惡的分野,以及學生將來必須面對法治社會的約束,學生違規犯法,都必須採取適當的處置。一味地嚴厲責罵、記過,或姑息、放棄,都不是教育人員應有的管教態度。 以前,我在樹林的某國中服務,一位軍人轉任的陳校長,把到校外買便當的六、七位學生都抓來記過:幫忙訂購的記大過,其餘託他買的記小過。這件事引起家長抗議,校長始終擇不善而固執,最後引爆了鎮長帶領鄰里長、民意代表們到縣府「趕走他」的陳情風波……。到校外買便當,最多吃壞了肚子而已;記過,如同在純潔的心靈烙下人生罪惡的印記,是永遠抹不掉的傷痕。兩者哪一樣對學生的傷害大?顯然的,這種處罰不但違背「教育」的立場,甚至可能把學生推向自暴自棄的深淵。 在這嚴酷的校長治校之下,經常要為學生記滿三大過帶回家管教開訓導會議。我班上有個「阿龍」,與父親孤苦相依,體弱多病的父親天天必須去當勞工,在會議上我據理反對讓他「回家管教」:因為兩個禮拜在家,阿龍乏人管教,必然是在校外鬼混,放他在社會上「趴趴走」,一定比讓他在校園裡更危險。懲罰也是教育的手段,如果達不到教育效果,甚至得到的是反教育,教師萬萬不能只圖「眼不見為淨」或「逞心中之快」,輕率地處罰犯錯的學生。 學校是教育的場所,教師要以「教育」的立場處裡校園事件:沒有盡到當值日生責任的,罰他再做三天;亂丟紙屑的,罰他維護教室整潔;上課講話的,罰他講解課文…………這種「因錯而罰」,用以增加他的責任感或能力,才富有處罰的意義和建設性。 權威式的恫嚇,也許會比較省事;但學生如果不能「心悅誠服」,可能只是表象的安分而已。我比較主張慢慢「磨練」-糾正-犯錯-再糾正,一直到他打從內心裡把壞習慣革除。 要當個稱職的好老師,不能缺乏誠心、愛心和耐心! 執教二十餘年了,我喜愛所教過的每個學生,珍惜師生的情緣,我熱愛這分有趣味有價值的工作。春風化雨呀──我不管周遭環境如何變,始終以當個「人師」自勉──我愛我的學生,如同愛我的孩子般;只要沒有辦理退休,不管當今的家長、學生是不是「尊師重道」,我將為教育盡心盡力,絕對不愧對過去栽培我的恩師與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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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裡最溫暖的書──《島嶼·食事》
鄰居大姐從金門回來,帶了一包貢糖,說是金門名產。我不好吃甜食,那包貢糖在客廳的茶几上躺了好幾天。直到讀了《島嶼.食事:金門人金門菜》,才對這包與金門有關的零食有了興趣。 金門,之於我是陌生的。我的家鄉在西安,那裡主要的農作物是小麥,平常家裡的餐桌上多是麵粉衍生出來的食物:餃子、哨子麵、肉夾饃、涼皮等,對於四面環海的海島生活是不熟悉的;我在大陸改革開放以後出生,兩岸交流日益頻繁,曾經炮聲隆隆、緊張的海峽局勢時代,離我是遙遠的。 我打開包裝袋,從裏面拿出一顆長方形的貢糖塊,輕輕剝開淺紅色的包裝紙,露出的黃綠色葉子,讓我為之一喜。雖然不好甜食,然而在成長的過程中卻沒有少吃糖果,小時候喜愛收集的各色糖紙,多是用玻璃紙、油紙、錫箔紙製成,從沒有見過這樣用乾竹葉包裹的。 吳鈞堯在<說說四種飢餓>中,簡述了貢糖的製作工序:炒花生、混合麥芽糖、敲打、包餡、壓平、切塊、包裝,整個過程皆是人力為之。頓時,兩顆小小的淺黃色糖塊成了「應該供起來」的藝術品。林媽肴在<貢糖石>記錄了祖父對於這一手藝的堅持與追求:「食品手藝是一種藝術、一種品味、一種文化、一種境界。」 有了這些背景知識,兩塊貢糖對我的誘惑力變得大了起來。對於食物最高的讚賞莫過於把它吃下肚去。我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味蕾被喚醒了,唾液從兩腮分泌出來,在口中與花生粉混合,淡淡的甜香與鹹香,像是兩位舞者,點著腳尖在我的舌頭上旋轉。連想都不用想,第二塊便直接送入嘴中。 難怪有「糖衣炮彈」這個詞!我中彈了,一發溫柔的炮彈,打得我無比溫暖,讓我在香甜中淪陷。 《島嶼·食事》是一位在金門長大的朋友送的,看似樸素的封面與編排,實則極富內涵。全書集結了14位作家的文章,細膩、溫潤、深情的筆觸,娓娓道來一道又一道的食物和食物背後的故事,包括了對習俗、時代的記憶,也飽含著濃濃的親情與鄉情。 這一點,是我極有共鳴的地方。我十八歲離開家鄉,隻身前往異地求學,畢業後輾轉至另一個城市工作,期間認識在臺灣長大的先生,兩年前隨他回臺北生活。我雖只有三十出頭,卻似飽受漂泊之苦,時常在夢中回到童年、故里、媽媽的身邊,醒來時,便無比想念家鄉的菜肴。 書中,北珊在<母親的炒麵茶>中說:「當鐵盒子滿溢,我的快樂也滿溢,蓋上盒蓋,整個冬天的期待也深鎖在鐵盒子裡……。」這是女兒對於母親的記憶。站在母親的身邊,看著母親嫺熟地翻炒麵茶,香味滿溢,童年的快樂混合了麵茶香,還有母親的身影,一起進入記憶深處。 麵茶與我家鄉的油茶相似,做法相近。這一篇勾起我對西安寒冷冬天的記憶,窗外漫天大雪,賴在床上的我,不肯刷牙洗臉,媽媽會沖上一碗熱騰騰的油茶,送到床邊,待我在被子裡吃得全身暖暖的再起來。這是媽媽對我的寵愛,如今嫁做人婦,每日定要早早按時起床,否則會被笑是「懶媳婦」。 文中不乏遊子對於家鄉味的固執,翁翁在<盤山菜脯命>中說:「如出一轍的金黃色蘿蔔,酸酸甜甜的滋味,但我依稀記得城哥仔的蘿蔔裡還多了一份來自泥土的芳香。」形似的食物少了「神似」,所缺少的泥土芬芳,只有遊子嘗得出來,那味道來自遊子對於所生長的土地的眷戀。牧羊女更加固執,她在<紅龜粿的滋味>中說,看到市場上販售著名不符實的食物,情願「固執地守著童年記憶,寧可在夢裡咬兩口,也不妥協,因為紅龜粿是我對家鄉雙親無盡的思念……。」 離鄉的人都有這份固執吧?我在臺北吃到的西北料理,也少了許多味。就拿羊肉泡饃來說,羊肉沒有羊肉味,做饃的麵粉沒有韌勁,烘烤的火候不對,吃到嘴裡少了嚼勁,整個就是不對勁兒! 食物,已經不只是食物,更是情感的紐帶,血脈的傳承。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吃海島食物長大的人,血液裡流淌的是海洋的寬闊與謙虛。即便有一天離開了海島,遠走他鄉,落地生根,仍透過食物向下一代講述海洋的故事,傳承海洋的血脈。<海洋的子女>是洪玉芬寫給女兒的信,她說得透徹:「一道道(料理)顯示一條無形的愛心鎖鏈,鎖住我這一代,也鎖住了我始終不敢走岔路的人生,相信現在又悄悄延伸到你們這一代,這些感覺,我們彼此已可心領神會的。」 想起了母親在電話的另一頭傳授做菜的秘訣,電話這頭的我,匆匆做筆記,如何選購食材,如何清理準備,如何掌握火候、控制烹煮的時間…… 《島嶼·食事》是一本「以食之名」聚在一起的同鄉人,用文字細數記憶中的家鄉味。他們用最樸實、最親切而又最慷慨的方式分享一道道珍藏在心底的食物。我想,離心最近的地方也是最動人也最吸引人的地方,想必有許多人在讀完這本書後,踏上金門這個島嶼,親自體驗一下那些與食物有關的事。雖然這是一本關於「金門人金門菜」的書,卻早已超越了地域和時代的界限,讓所有華人都可以重溫,中華民族「民以食為天」的文化中,深厚的情感底蘊。 《島嶼·食事》是這個冬天裡最溫暖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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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
入冬了,雨絲紛紛,台北也變得善感起來,這時候的異鄉人,最需要同鄉朋友慰藉,溫暖寒意。 接受新業務後的第一場新書記者會圓滿散場,一群旅台金門文友在楊大哥作東下,在蜀魚館飽食一頓,吃飽飯後,經營二手書店的同鄉阿寶向大夥邀約:「到我們店裡喝杯咖啡吧」。 第一次聽到「胡思」名字,是在遊藝瓊林的新書發表會現場,晚宴設於瓊林宗祠內,我們同坐一桌,阿寶以為我是錞的丈夫,我則以為她經營的是汽車「福斯」。 知道是二手書店後,佩服之餘,也讓我聯想起唸書時常造訪的、藏身於巷弄角落的唐山。狹小的樓梯走道,滿山滿谷的書堆,間或相參的書香與霉味。 在羅斯福路公館捷運站下車後,拐個彎,「胡思」就在巷口不遠處。 書店位於二樓,整潔明亮的梯子,二側牆壁貼的是近期陸續將舉辦的作家新書發表會海報。這是二手書店嗎?玻璃門敞開後,寬敞溫暖的咖啡館色調,著實讓我吃驚。 一入門就是精緻小巧的咖啡台,各類書刊經過細心檢選後羅列二旁,木質寬敞的走道,足夠二人相向挑書而不覺擁擠,走道盡頭則是大片玻璃窗,規畫成一方精巧有味的咖啡座,小櫃上擺放著主人辛苦收集到的古董唱片機,緩緩吟唱半世紀前的歌謠。 雖然店裡忙錄,阿寶仍熱情招呼,又是咖啡又是茶,讓人揪感心。 二手書配咖啡香,讓閱讀變得更有「fu」、更有味。阿寶說,二手書店經營不易,咖啡座的設立,除了招攬愛書人外,也是她與合夥人呂老師的品味堅持,否則,一杯才六十元的飲料費用,怎麼夠支應成本?這樣物超所值的低廉消費,很難讓人不上癮,難怪有咖啡同業會小小抱怨,怕「胡思」破壞市場行情。 而讓人感動的是,店裡不計虧損,每月定期舉辦文藝講座,邀請作家、藝術家與文友會面,在繁華的台北巷弄,默默為書香社會、文化大業做傳承。 好書不易尋,貨源不能斷,為了值得收藏的好書,常常得四處走訪,先買進一大堆的舊書,百中取一,其他的只好束之高閣,阿寶笑稱,目前兩手空空,最大的財產,就是倉庫裡的成綑舊書。 隻身在異鄉打拚,沒背景的金門人,靠著青春、汗水與堅持,打下如今二家連鎖的二手書店規模,其中的甘苦,就像阿寶手中親調的咖啡,苦澀中有著淡淡的餘味。 眾人聊興正濃,阿寶的合夥呂老師,興致一來,拿出薩克斯風,展現繪畫藝術外的另一項才藝,低沉渾厚的樂音,緩緩流洩在充滿書香、古意的「胡思」舞台,輕輕訴說著一段又一段無言的心情故事。 文友們手捧香醇咖啡,笑聲起落,或大或小,映照在昏暗的原木窗櫺上,像幅不太真實的彩畫。 今夜台北微雨,玻璃窗外,是車水馬龍、燈影晃動迷人的羅斯福路。 二十年前,這是一條我最熟悉的台北道路。 剛入研究所的我,除了瘋狂參加學校多個社團,諸如美術社、話劇社、政大雙周報美編,彌補大學時代沒有參加課外活動的缺憾外,便是偷空搭著236公車到立法院打工,擔任會議紀錄,或是遊走在光鮮亮麗的台北城,尋找屬於自己的心靈天地。 236公車沿著羅斯福路,載著我的青春歲月,晃蕩在繁華卻寂寞的台北城。這是我的求學路、打工途,也是異鄉情感流連處。 有時,在人聲雜沓的公館靠站,有時,在車流不息的立法院停泊,有時,也在行色匆匆的台北車站躍下,迎接一個又一個的陌生臉孔,感受每一張臉孔下不同的表情與故事。 令人目眩神迷的台北城啊,我總是太匆忙,上車,下車,回眸,轉身,還來不及看身邊流轉的風情,這人或那人的心事,然後,就又錯過了。想細看時,時間,已飛得好遠好遠。 也似乎聽到有人在我耳邊細語、輕泣,但在台北城用青澀兌換青春的我,根本聽不到也看不到,追逐與被追逐,傷人也被傷,麻木的身軀下,是傷痕累累的蒼老靈魂,那是記憶中,夜的台北、雨的台北、淚的台北。 二十年前的我,青春正盛,恣意遊走在狂亂的夜台北。 有時獨走在樹影搖曳的紅磚人行道,有時追隨著前頭慌亂的旅人腳步,走,快走,停,慢走。平行線在不經意的當下,交叉糾結。 有時落單坐在沁涼的石椅上,以疲憊的雙眸,迎接台北早起的初陽,然後,揮揮隔夜的露水,落寞地退出戰場。一退,就是二十載。 二十年後,在淚雨的台北,我又將歸底於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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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槿
冷漠的冬天,因為一點聲響而添綴了熱鬧。 清晨窗外響起啪-咑、啪-咑的聲音驚擾美夢的節奏,我在夢中踩錯了拍子失了足,跌回冰涼的冬日早上。我推開窗睡眼惺忪的尋找聲源,金黃色的陽光順勢灌進屋內,「草安」,阿槿熱呼呼的開朗問候黏上我的耳膜,不標準的發音卻包涵真摯的誠意,我揮了揮手,瞧她像隻剛上岸的大白鵝,拖著濕黏的腳掌搖啊晃呀地往中庭走,早起的老人們已在那兒吸取難得的冬陽。 獨居的王爺爺,冷清的屋內只剩吵雜的電視聲和颼颼慘慘的風聲,空乏無聊,渴望有人陪他說說話,但,他濃重的鄉音和一再重複的瑣碎話題,施加耳朵無法承受的苦悶與壓力,大家僅向他寒暄幾句就儘速離開,唯有她懇切地坐在他身旁體貼的傾聽著。 冬陽之下,王爺爺模糊的鄉音,讓他泛黃歲月裡的陳舊故事,散發出神秘又古老的色彩,陽光沿著她的側臉灑下,照映出專心熱切的神情,好似枯瑟寒冬中綻放的美麗花朵。 有時廖奶奶陪著稚齡的孫子在中庭騎三輪車,她也會主動親近,與孩子童言童語的對話。雖然不良於行,她卻走得很大方、很用心,我能感受到那雙粉橘色脫鞋對她的憐憫和溫柔,呵護她慢慢前進,拉近和人群的距離。 廖奶奶說,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不但丟了工作,連老婆也跑了,現在竟然撇下孩子讓我養,我都這大把年紀啦,還是阿槿妳命好啊,無牽無掛呀。她稍稍挪動萎縮的左腳,豐厚的嘴唇出現意味深長的弧度,沒有吐出半個字,目光在小孩的身上跳躍,跳在伶俐的小嘴、跳在可愛的指頭、跳在活力的小腿。 冬天一轉身,春天旋即鬧上枝頭,生氣盎然。 午後阿槿在花圃中整理,她一頭褐色短髮頂著愜意的春陽,雙膝微彎,鬆軟的背脊向右邊偏斜,右手拿著剪刀,修除殘冬留下的痕跡,攣縮的左手也忙著撥弄新冒的綠芽嫩蕊。樓上的阿曼達推著邱老太太下樓,她將乾癟、蒼白的老人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中,隨意坐在花圃旁的階梯上,翹起了腿,和阿槿閒話家常。 阿曼達從印尼來台當幫傭,我們知道她對外人的戒備感,不願意主動示好,唯獨阿槿,她才敢卸下心防,和顏以對。或許,阿槿的殘缺讓她感受不到威脅;或許,阿槿口齒不清的話語和自己拙劣的國語發音一樣;或許,阿槿黝黑的肌膚、軟軟的微笑、輕輕的關懷讓她想起遙遠的故鄉。 從東北嫁來的秦巧也隔三差五到阿槿家串門子。她說,照料四個孩子夠累人了,還要遭遇左鄰右舍對老夫少妻婚姻生活的隱諱目光,阿槿就像家鄉高粱稈一樣耿直、樸實,絕不家長里短,更像老白干一樣淨爽、柔綿,不參雜市儈氣息,和她往來舒心又愉快。 我想,阿槿雖然肢體殘疾,她懷有樂觀的意志和真純的心意,填補了缺陷,甚而形成一個圓,這樣的圓放送著習習春風,讓背井離鄉的阿曼達和秦巧忍不住想要親近,尋找自己生命中失落的圓滿。 夏天大辣辣地趕走春天,陽光烤熱了大地,帶來讓人發狂的高溫。 晌午,我關在冷氣房中風風火火趕著明天要交的設計圖,聽見屋外嘶啞的叫喊聲,揭開窗簾探個究竟,看見羅伯伯和他乘坐的輪椅卡在大樓前的斜坡,上也不是,下也不行。正想出門幫忙,偏偏老闆來電!我一邊鎮定的回應電話,一邊焦急的注視屋外動靜。此時,阿槿拖著一搖一晃的腳步過去,她右手緊握輪椅靠背右邊的把手,凋萎的左手掌無能為力,只好用左手肘勾住左邊的把手,然後右腳頂住、使勁,衰弱的左腳則勉強維持身體的平衡。 她的額上青筋條條綻出,雙目圓睜,兩頰漲得像青蛙鼓起了囊袋,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滾落,輪椅卻有如千斤重,絲毫未動,阿槿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用力,輪子終於肯挪動了。 好不容易爬上了斜坡!風吹過她一襲蘋果綠洋裝,顯得格外清爽、輕盈。盯著這一幕,我都忘了阿槿是殘疾者。到底誰才是弱者?殘疾者扶持年老者,豔陽下展現的人性光輝,是我見過最耀眼的夏日畫面。 秋天悄悄從月亮滑下,清涼中帶著蕭瑟。 社區管理會舉辦了中秋聯歡同樂會,傍晚活動在中庭熱鬧展開。喝酒、唱歌、烤肉,其樂融融,此時麥克風傳來粗魯的聲音,各位鄉親大家好,有緣逗陣來作夥,我來講個笑話!透早我看到阿槿一跛一跛的走去市場,又看到我家受傷ㄟ小黑一拐一拐的跟在她尻川後,這一人一狗真是趣味ㄟ組合,我叫做「掰喀二人組」。這麼一嚷完,庭中訇地一響,大家嘴裡同時發出驚罵聲。我瞥見阿槿嘴中咬著的柚子掉出一半掛在下巴,細白的果肉就像垂死的蟲蛹搖搖欲墜,她漲紅的臉像是快要爆炸的氣球,又刷地變了,血液如潮水驟然退下,只剩下無助的蒼白。 社區主委將酒醉失言的李先生架走,主委太太趕忙到阿槿跟前安撫,而李太太也急著直說,拍謝!失禮啦!阿槿雖然接受了安慰和歉意,卻轉身離去,她墨綠色的長褲宛如一片沼澤,雙腳陷入其中,越是掙扎身體搖晃的動作越大,晃動的動作越大越是加速沈陷,我瞧見她整個人被陰鬱、缺氧、無望的深沼吞沒。 那一夜,我經過阿槿家,門邊上的平安香蔫蔫飄來檀木味,聞起來有點苦。線香透出幽幽的亮光忽明忽暗,彷彿向老天喃喃細語,我仰望天空,豐盈飽滿的月亮遙遠又親近,銀潔光輝撫照在纖細的線香上,溫柔又多情,那是月娘媽給予阿槿的撫慰和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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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若親像你這款貧憚少年,我看袂佮目啦!」小莉不屑地說。 「我知影,妳數想欲嫁予台灣兵仔,通去台灣食香蕉,著無?」 「著你的頭啦!」小莉順手拿起一節記分用的粉筆,向他的頭部丟去。 「妳若毋嫁予台灣兵仔,嫁我貓仔馬俊嘛袂歹。」貓仔馬俊厚著臉皮說。 「你誠實佮意我?」小莉笑著反問他說。 「當然的。」貓仔馬俊肯定地說。 「你倒去叫恁母仔來阮兜講親情。」 「阮阿母老早著跟兵仔走去台灣吃蓬萊米啦。」 「叫恁老爸抑會使。」 「小莉,妳毋通騙我喔,別人毋敢我才是敢。」貓仔馬俊正經地說。 「我一定袂騙你,但是著叫恁老爸準備一點仔聘金。」 「這點無問題啦,阮老爸無啥物著是有錢。我有一個好額老爸,啥物人毋知影?只要妳敢開喙,講出一個數字,一定予恁夠、夠、夠!」 「貓仔馬俊,你毋通規身軀死了了,死佫賰彼支喙,靠來靠去抑是著靠恁老爸,你若是繼續按爾落去,毋免數想欲娶某啦!」小莉警告他說。 「小莉,我讀過中學,我有我的想法,毋是恁這小學讀無畢業的人會瞭解的。」貓仔馬俊神氣地說。 「夭壽喔,原來你貓仔馬俊是中學生,真是了不起哦,算我有眼無珠。」小莉挖苦他說:「但是誠不幸,別的中學生攏規規矩矩佇政府機關咧食頭路,你這個中學生是咧做鰻哥。平平中學生哪會差赫濟,實在有夠悲哀的!」 「妳佮阮老爸仝款,愛管人、擱愛嘈嘈唸,規氣妳嫁予阮老爸做細姨好啦!」貓仔馬俊說後哈哈大笑。 「按爾嘛誠好啊,予你貓仔馬俊來做媒人,」小莉頓了一下笑著說:「毋拄,毋拄……。」 「毋拄,毋拄,毋拄啥物啦?」小莉尚未說完,貓仔馬俊搶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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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嶼小樓
不知這是「護龍」殘餘的部份?還是古厝的哪一部份?或是獨立建築的小樓房?我邊畫著邊猜著。察看樓房前的空地,那應該是座大厝的基址,但現在鋪著石板,反成小樓房的門口埕了。樓小埕大,雖然奇怪,但這幢小樓房魅力十足,擄獲了幾位我認識的在地畫家的心,大家竟然先後都看上它畫上它。別人不說,身旁正畫著的天澤師就迷戀著它,一畫再畫。 來到村莊畫小樓房,是兩人在熱躁的五月已走到不想再走的最後結局。原先的目的地是西園,當我們在村子裡找著了題材,坐下要畫時,旁邊工程施工了,鑽孔機隆隆聲大響,震耳欲聾,只好收拾走人。經浯坑進村找一找、到官澳也尋一尋,都沒找到目標,最後竟奔來青嶼。 青嶼這東北海角的村莊,曾來過多次了。何處有廟宇?風獅爺在何處?宗祠在哪兒?洋樓怎樣子?村子的路怎樣繞轉?何處有菜圃?何處有頹廢的老厝角?小樓房的面貌如何?大致也都識熟了。兩人進村,走到小樓房前,只見滄桑感比往昔更凝重了,心想再不動手畫,他日,等坍塌剷平,可只有遺憾了。如遇故舊般的親切,就毫不猶豫坐下交心了。 坐在埕邊陰影下新擺放的石桌椅畫了,頗舒服的設施讓我免去沒帶椅子的苦惱,但要受其限制,就要正面直對著景物。那是較不容易分辨縱深的,若不想受拘限,卻要移位在太陽下揮汗作畫。想來想去,還是乖乖坐在石椅上。近些年各個村子紛紛冒出許多石桌椅,三五步就可見其蹤影,甚至好幾個頭腦都想不出來的地方,人們都能將其擺上了,真是可愛極了。但,每每見著不是石桌陪著石椅,就是石椅伴著石桌,那清清冷冷的形影,不禁讓我好奇村人會在什麼時候來圍坐話桑麻?又有多少個村人閒著會來圍坐?現今石桌椅幫著我的忙,還是有些作用,倒見我的多疑,真是失禮。還是專心看看小樓吧。小樓房的顏容更疲憊了,屋瓦更殘缺了,牆面更斑駁了,石條更歪斜了,草樹叢從屋內長出了,封窗的木條依然緊緊蒙著如眼的小窗。陽光下,沉重的歲月感更加刺目,心頭不覺有著涼意。 聽老一輩的人說,古早起造屋厝要經三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祖父輩開始存錢,父親輩的購買建材,子孫輩才鳩工蓋屋。或許並不都是如此艱辛困苦,但某種程度上,正說明先民吃苦耐勞地將一幢幢的屋宇建在這東南海隅的小島上是件不容易的事。幾個年代過去,飛揚的燕尾或安穩的馬背大厝,庇護著島民的性命財產,終成了島上建築物的表徵,在閩南地帶閃耀著光彩。曾經那些美麗的弧度,在天空交織出動人的天際線,那光潤的紅磚和晶亮的石條是多麼醉心的顏色。這番雍容的氣度,迷人的風華卻抵擋不住歲月風雨,抵擋不住炮火,抵擋不住人們的身家遷徙,更無法解開共有承繼糾結的細節,種種的因素讓古厝老屋衰老,容顏褪失。當屋厝沒人住,沒人維護,瓦破了,樑斷了,牆坍了,這時,灰塵蛛網接收了,草樹進住了,鳥築巢了,貓狗穿梭其中。昨日煥發的氣象成了今天人去屋空的窘境,徒留斷垣殘壁草樹叢生向著夕陽。 草樹成為居屋的新住民,這是多麼不搭調的事,但村莊就是這兒那兒錯落這般的景象。斷垣殘壁圍著草樹蔥蔥,像座座大盆栽妝點村景,這景象,不免有著傷悲的詠嘆,卻讓村子有著另一層難以言喻的美感。說是滄桑美也好,說是荒蕪美也好,說是殘缺美也好,這類景觀常是我下筆描繪的對象。那斷壁廢牆的質感色澤,那草樹縱橫交錯的線條,那破敗老殘之中生綠盎然的對照,都讓我取材讓我下筆。或許,在如此傷感的景物前,不捨的情懷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觀瞻或是衛生的關係,或是其他因素,近些年村莊這坍塌頹圮的景觀少了,多出了許多小鐵皮屋和水泥空地。原來是那些倒厝破屋被剷平了,為了安置原屋裡的神明和祖先神主牌,權宜之計就蓋了小鐵皮屋作為安身之處。許多小鐵皮屋孤單突兀立在村子各處,空出的地舖上水泥或石板,周圍的村路巷道也舖上水泥或石板,村莊煥然一新極了,只是那麼多地舖上水泥或石板,好走是好走,有時走在其上,一大片反光,常有眩目之感。在蛻變了,新屋幢幢築在村莊周遭的田間,村子裡水泥地石板地多了,三五步就可見石桌石椅也多了,但古厝老屋卻逐漸消失了。 在村莊裏寫生,時常會碰到這樣的問題:為什麼不去畫新蓋的樓房呢?新穎的設計、閃亮的磁磚、花樣的鐵窗,那是多麼漂亮啊!怎都去畫那些破房子,老古厝?破破爛爛的有什麼好看的?面對這樣的質疑,有時真也不知從何解釋,就以「古厝較美」一語帶過。這「古厝較美」深藏著對往昔的眷戀,島上許多人都擁有的一種深情。 島嶼上傳統的民居有著許多的型制,不論是一落二櫸頭、一落四櫸頭、兩落大厝、三蓋廊、乃至番仔樓等都是先民安身立命的地方,有著豐富的人文意涵,有著醉人的丰采。這是島嶼可貴的資產。試想想,若是滿島滿眼盡是燕尾馬背的美,那是何等的景致?何等的風光啊?何需去煩憂識者之不來呢? 就是有著美麗的記憶情懷,讓我義不容辭說出「古厝較美」,也讓我樂此不疲畫之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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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今年(民國一百年)十二月九日,金門縣立金寧國民中小學,將舉辦建校四十五週年校慶。該校教務主任陳亞蘭來電,請求我為寧中小建校四十五週年校慶專輯撰文。讓我想起九十六年度參加金寧國民中小學畢業典禮時,校長許維民親率一百八十位畢業生,在校園種樹,當作畢業生送給母校的畢業禮物,讓我很感動,認為是一項有創意的特殊禮物。這項畢業生「種樹」活動,辦得非常成功,它具有很多面向的功能,相信給畢業生也會有很多不同面的啟發,帶給他們未來的諸多美麗回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真是值得大家共同建設的永恆基業啊! 畢業生種樹給學校作畢業禮物,也是一項很有價值,很有功效的作為。當全球暖化,我們種樹抗暖,愛護大地,也是一種愛的表現。種樹可以降低氣溫,淨化空氣;當地球遭人為破壞,我們種樹可以美化地球。種樹就象徵種「愛」,種下愛自己、愛學校、愛家鄉、愛地球的樹,來共同拯救地球,維護地球的生命,因為地球只有一個,我們都是地球村人。希望畢業生將來人人都能成為一棵大樹,枝茂葉繁,庇蔭世人。讓學校引以為榮,讓鄉人能獲得的福蔭。 抗癌小詩人周大觀在病中曾寫下這樣一首詩〈種樹〉,詩這樣寫: 自從那年春天的右腳長了腫瘤,我們就天天去種樹…… 在醫院裡種下健康的樹,在教堂種下愛心的樹,在學校種下希望的樹;某一天,我們把自己也種成一株樹,一代一代種下去…… 長成一座健康的森林,長成一座愛的森林,長成一座希望的森林。 有一次我收到一則E-mail,告訴我全球氣候暖化的訊息:2007年加拿大學者指出,氣候暖化將導致熱帶疾病的入侵,包含霍亂、登革熱、食物中毒、水污染等。與臺灣一百年來已增溫1、2度,而海平面溫度上升,將使得颱風威力加強,現在颱風只出現在夏季,但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再有冬天了呢?未來全球氣候暖化,將導致,水源變得珍貴不易取得,農作物不再容易栽植,海洋生態受到破壞,水平面上升導致島嶼逐漸淹沒,動物生態破變,甚至導致水荒、饑荒,……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不存在。 全球暖化已經不再是名詞,而是迫在眉睫的危機。呼籲大家一齊參加抗暖行動,愛護地球,拯救地球,保護地球,讓子孫有個美麗的地球。 金寧國民中小學種樹,就是一種很根本有效的抗暖化行動。樹需人種,人更需依樹而活。樹木可以過濾淨化空氣的功能,已由美國環境保護局,完成科學研究報告,不但可吸收引起肺癌的主要物質的大量塵埃及微粒,更可吸收二氧化硫及其他毒氣,樹對居住者貢獻良多。 金寧國民中小學的校園廣闊,樹木茂密,鳥語花香,環境優美,儼然像一座植物生態教學園,可見寧中小平時對環境保護、綠化工作著有成效。在《植物地圖》書中,許維民校長在序文說:「我來到寧中小任職,看到校園內,充滿綠意,不管新栽植的花卉或是鄉土樹種,它們千姿百態,花開有序,把校園妝飾得生氣洋溢,一時之間,好像走入一間花卉教室。值逢本校推動教育新「創意校園」專案,吳主任祥坤特規劃《植物地圖》,聘請生物系畢業的林永進老師,以及因興自修有成的許汎穎老師,共同撰述這本具備趣味與知識的圖文書。期本書能帶引同學親近校園,能夠清楚認識校園植物,期望他們亦能編織屬於年輕一輩的花草故事。」 我任職寧中小時,非常喜愛最富詩意的「竹園」,懷念當年我們教職工生,曾廣植竹子,而成竹林。唐香嚴襌師「擊竹悟道」的故事;唐李涉:「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的感覺,都很有啟發性。現在許校長又在「竹園」的竹林大道護堤下,規劃出一條「生態水帶池」,坐在竹園,耳聽清風吹綠竹的清脆響聲,眼觀魚兒水中游,偶然看見飛躍魚的驚喜,怎能不興「魚躍龍門」,身價自然不同凡響的啟示?寧中小同學們也應有很多道的「龍門」,正需要你們去飛躍。雲林科技大學校長楊永斌校友,在寧中小就讀時,每晨在竹林大道背誦英語,值得諸學弟妹們效法了的範例。後來他才能「魚躍龍門」,成為大學教授、大學校長、甚至「澳洲院士」身價自然不同凡響。 我歷經的學校都特別喜歡種樹,回想我在沙中時,校園、運動場四周我們廣植榕樹;在湖中小因貫徹趙萬富司令官的「一人一樹」,更是種了很多樟樹,而且也價購景觀樹──楊蹄甲、鳳凰花木來種;烈中校園已種滿美麗的楓樹,我沒有種過什麼樹的經驗,只記得學校建議,以安全理由,要砍掉禮育館旁的那一排數十棵的白千層與一棵大橡膠樹,我都不同意,只請他們派人修剪,烈中三年雖沒種過樹,但愛護樹;在城中我在後山開闢了一處「學園」,專門收集種植金門的原生樹與原生植物,校園也種不少的臺灣欒樹、木棉與樟樹,價購景觀樹──馬波羅等。我喜歡種樹,也不忍砍樹。因為我認為每棵樹也許都有植樹人的一段愛戀故事。記得我曾在縣政府種過一棵枇杷果樹,下班時帶孩子在縣府玩,特別帶孩子去看爸爸所種的那棵枇杷果樹,後來被砍了,我非常難過。 民國五十七年我任教金城國中,在唐與程校長領導下,我們種了許多樹,可是當我離開城中二十八年後,八十六年重回城中時,我們當年所種的樹都不見了,就讓我感到很失落,我找不回以前的記憶。據說在夏威夷州單行法現定,凡高度起過八英尺〈不到三公尺〉的樹,不管在私人的庭園或公園中都要列管,要砍要移都得先申請許可。戰地政務期間,砍樹也規定要申請啊!成效不彰嗎?可能是設計師設計時,以建築為主,樹妨礙了它就申請砍,何時才能以樹的保留為主要考量去從事建設?大家應像寧中小一樣多多種樹,一齊參加抗暖化行動,愛護地球,拯救地球,保護地球,讓子孫有個美麗的地球。 許校長任職寧中小已滿五年,辦學績效卓著。他談規劃整建校園,要讓它較有溫純、美化,力求發揮境教潛在課程的功能。他在圓環佈置了一座景觀石,刊刻上「追求卓越」四大字,這顯然是許校長辦學的目標。 欣逢慶祝金寧國民中小學建校四十五週年校慶,我特以「追求卓越」與師生們共勉:卓越就是把自己所學、所做的任何事,竭盡心力做到最好,創造自己的特色,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英雄;「追求卓越」,不能全靠老師,要自己下功夫,讀書要苦讀、才藝要苦練,這是必要的自覺教育,要與自己相競爭,不斷地提升自己,日有所進,就能達到「追求卓越」的境界。(作者:寧中小第八任校長2011.11.16寫於金城四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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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鳩的戀歌
你是否知道世界「舞台」到底有多大 你很逍遙這到是真的 大家都承認 你是一個很獨特的歌者 而且 也是一個不求名求利的 藝人 說起來嘛 你唱歌的技巧 從來都不太講究 從早晨到黃昏 唱來唱去 詞和調 都那麼古板 老套 咕咕咕!咕咕咕!…… 唱唱停停 停停唱唱 曲高和寡 對於你所唱的那首歌曲 因為你是隱身在幕後唱 不敢出來亮相 有點神秘稀稀地 只不過 說穿了 你所唱的那首千年不變的歌聲 聽久了 聽慣了 總覺得那是一首非常感人的戀歌哪 這卻是大家所公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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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儘管「講三色話,食四面風」能替頭家招來更多的客人,讓他賺取更多的金錢,可是無形中也會替自己製造許多困擾,讓一些自作多情的人因此而表錯情。貓仔馬俊之於會成為日日春撞球室的主顧,當然與三八小莉有密切的關係。 即使三八小莉沒有出眾的姿色和才華,亦無豐滿的身軀和傲人的曲線,甚至臉上還有些雀斑,但貓仔馬俊就是欣賞她那副「講粗講幼」的三八相,以及經常以老大姐的身分來教訓他。然而,小莉是否會喜歡一個成天遊手好閒沈迷於「撞球間」,靠打撞球消磨時間的年輕人呢?還是為了生意起見不得不應付他,抑或是基於同鄉的關係予以鼓勵。總而言之,男女之間感情的衍生,必須基於兩情相悅,誰也無權加以強求。儘管店員替頭家賺錢是天經地義的事,生理人亦是認錢不認人,可是有時侯,當小莉發覺貓仔馬俊連續多天流連忘返於撞球間時,總會毫不客氣地加以勸導。 「貓仔馬俊,你應該著去揣一個頭路,毋通一日到暗攏浸佇這,按爾是浪費時間擱無前途啦。」小莉好心地提醒他說。 「阮老爸有錢,伊毋免靠我飼啦。」貓仔馬俊不在乎地說。 「恁老爸的錢,毋是天頂加落來的,是恁老爸上山落海、飼豬飼牛,作穡拖磨儉落來的艱苦錢。你著較儉的,毋通共伊毀了了,將來若揣到好親情通娶某。」小莉勸導他說。 「小莉,講實在的,我的娶某本阮老歲仔已經共我準備好啦,隨時攏會使娶。以阮老爸的錢銀來講,將來啥物人若嫁我,我保證伊會快活一世人。」 「一個好跤好手的少年,應該搰力去拍拚才著,毋通啥物攏欲靠老歲仔。我毋是歹心,老歲仔食會死,錢銀用會完,著靠該己去拍拚才有前途!」 「等我娶某了後,才開始來拍拚抑擱袂晚啦。」 「你若是有這款想法,永遠會娶無某。」 「小莉,講誠實的啦,外口查某赫濟,我貓仔馬俊無數想別人,拄拄數想妳一個。」貓仔馬俊半真半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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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閩衝郡王趙若和生平簡述
一、閩衝郡王趙若和生平 閩衝郡王趙若和,為宋太祖趙匡胤四弟魏王趙匡美(宋太宗賜名光美)十世孫宜亭侯時晞公之子。若和公字華甫,生於宋度宗咸淳三年(一二六七)丁卯二月初七日,卒于元文宗至順三年(一三三二)壬申三月十七日,享年六十五歲,卜葬於東林安德橋西南山下,坐子向午兼癸丁,清聖祖康熙十二年(一六七三)癸丑十二月立碑,號飛鳳下田穴。 元配伍氏為鬥洞伍隆起太師之次女玉蕊,生於宋度宗咸淳三年(一二六七)丁卯十一月初七日子時。當郡王與元兵對抗失利,奪港而出時,伍氏憂悶離開,即失去芳蹤,待若和公避居鴻儒積美時,郡王妃仍音訊杳然。二配陳氏生於宋度宗咸淳年間,四月廿五日,卒於元仁宗皇慶二年(一三一三)癸丑八月廿三日,封郡君。王育有五子;長曰天福、次曰天祿、三曰天壽、四曰天佑、五曰天爵。 因宋理宗無嗣,於景定年間(一二六○至一二六四),寧宋二配,理宗母后楊太后懿諱儼有意選王入繼為儲君,奈因皇族爭位,政治敏感,時機困難,故未能如願,乃改封閩衝郡王,駐守福州。雖不能承繼,亦可見其時之一派相親,情誼至篤。 當臨安(在浙江省為杭州舊名、南宋建都地)失守,由顯公恭帝,皇太后全氏所出,被元兵所擄,長兄福王由 ,(度宗二配楊太后懿諱巨良所出,端宗景炎二年一二七六丙子月尊封太后),弟衛王由昺公(帝昺,俞氏所出)從臨安往福州避難,即立福王為帝,是為端宗。其時本欲整軍待發,詎料福州知州府王岡中叛變,命若和公護駕隨帝南下,途中端宗皇帝因病駕崩,群臣都要離散,陸丞相秀夫曰:「度宗尚有一子在,古人說『有以一成一旅中興者』,今日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數萬,天若未絕宋祀,此其不可為國耶?」乃與眾人於五月癸未朔率百官奉由昺即帝位於碙州,改元祥興。 此時楊太后仍垂簾聽政,改封陸秀夫為左丞相,適都統凌震與轉運判官王道夫復取廣州,越國公張世傑,逐擇廣州崖山,以為天險可恃奉帝。祥興二年(一二七九)元將張弘範(漢人)進攻廣東崖山,右丞相文天祥被捕入獄,左丞相陸秀夫與越國公張世傑在崖山抵抗,崖山失守,陸丞相乃先驅妻投海自盡,其妻攀援回顧,秀夫曰:「你先去,我馬上來。」轉而向帝昺說:「國家到了這種地步,陛下當為國犧牲,免得受敵人侮辱。」即著官服,背負少帝投海殉國,後宮百官吏士卒跟著一起赴海而亡,從死者以十餘萬計。張世傑與蘇劉義走脫多日,世傑還返崖山收兵,奉楊太后求趙氏復國,太后始知帝已為國捐軀,撫膺大慟,亦跳海而薨,世傑收屍葬於崖山之壽星塘,繼往福州欲尋立趙氏。 二、易姓為黃 黃天從公生於宋寧宗開禧二年(一二○五)丙寅,妣趙溫淑郡主,一品夫人,生二子,長曰文忠、次曰文簡。文忠諱材,字國棟於宋理宗紹定二年(一二二九)己丑五月十五日卯時生於浙江杭州,宋度宗咸淳四年(一二六八)戊辰進士,歷官大理寺丞,轉內閣侍從,妣趙貞靜,封光懿郡主,浩贈一品夫人詒徽,為帝昺胞姐。 南宋末年(一二七九)己卯,元兵攻克浙江杭州,天從公與其長子黃內閣侍從材公,隨宋皇室離開杭州到廣東新會崖山,黃材公奉度宗后楊太后之命,保護閩衝郡主若和公。祥興二年(一二七九)己卯,元兵集合大部隊,連日大戰,黃內閣侍從,看局勢不對,仍與父親天從公和宣慰使許達甫,承楊太后巨良懿旨,保護郡王若和公,以十六艘船於晨霧中奪港而出,航海南下,在廣東崖山淺澳遇到陳宜中丞相,商議北上福州,以圖復興。唉!天不從人願,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偏遇迎頭風,航行中遭遇颶風大浪,越國公張世傑船沉殉國,陳宜中丞相船也破損,僅剩四艘,慶幸閩衝郡王若和公、黃內閣侍從材公父子與許達甫皆安然無恙,怎奈船航行至浯嶼(今龍海市)東側又失杠椇,只好捨福州就浦西登岸(今龍海市港尾鎮店地村西側),暫居於銀坑(今港尾鎮城村東店地村西側交界,浦東與銀坑兩地相差約五○○米)。黃內閣侍從把郡王隱藏在黃氏族內,假冒姓黃,同居在一起,並說:「作為臣子,應為忠於皇帝而死;作為兒子,當孝順父母而亡。在此時丞相文天祥已被元兵俘擄,越國公張世傑,左丞相陸秀夫跟隨皇帝海上殉國,以性命報效國家,他們忠貞愛國,道義稟然。難道獨我不能像這幾位忠臣烈士,為保節操而獻身,卻我故意厚顏而生嗎?讀書人要死遵皇命,奉楊太后懿旨保護郡王,郡王活在世上尚有一息在,便可以有枕戈待旦,東山再起,恢復大宋王朝之期望」;「西川狂徒假借宋朝王子名義造反,引起元兵殘暴鎮壓,並懸巨金捉拿郡王。我很怕族人貪圖小利而泄密,以忠義曉以他們,勉勵他們,將郡王易姓為黃隱匿起來,並約束王的行動,韜光養晦,以策安全,縣城里民眾祇知道浦西有黃姓家族,沒有趙姓人家,為了延續趙姓血脈香火,這是不得已的作法……」。 三、同姓聯婚 至明太祖洪武十八年(一三八五)乙丑,若和公長子天壽公五子惠觀公,娶黃內閣侍從的後裔為妻,以圖報恩。事後被仇人陳平中所悉,便以同姓聯婚,違背倫常之罪,檢舉報官。惠觀公被迫無奈,便出示趙氏玉牒為證。經明朝御史朱鑒詳查,確認黃惠觀為若和公之孫,呈請朝廷,矜恤箕裘,允予結婚,並恢復趙姓。惠觀公堂兄弟明觀公與文觀公,也分別任明朝庭鴻臚寺序班和詹州宜倫縣主簿。朱御史並贈詩一首云: 宋去春秋二百過,許多怨恨幼時磨。胤因國亂披金甲,昺為身亡丟戰刀。 元帝勢強圖社稷,趙人歷進去山河。兒孫能效胡公滿,管取當朝贈紫袍。 四、重情義,明是非 若和公重情重義,公平正義,是非恩怨分明,是記恨如仇之君,在〈趙氏本末序〉中記載若和公曾言:「……..吾觀太祖受禪之際,起於陳橋,得其眾心,黃袍加身,共立為天子,志氣雍容。晉王儲弟,杜太后命太祖傳位匡義、匡美而德昭,國有長君,社稷之福,逐命趙普為誓書,欲傳長久,一堂歡笑,言色自若,共享榮華富貴,以樂太平,不亦喜呼。噫!不二世,豈太宗悖逆天倫,故違母命,自貪富貴,骨肉相殘,誅謀其兄,滅其弟侄,傳位子孫,得母愧乎?惜哉!人之不善,天理不容,人神公憤。觀金入汴,拘王子,王孫,郡主,駙馬後宮嬪妃,前後三百餘人,皆被全數殺戳,天理昭彰,受此重報,不亦宜乎。然此之報,不能補救殺兄謀弟侄,滅絕天倫,違母命之罪,勸趙氏子孫莫效法太宗也。及至高、光、寧、理、度諸帝,繼承正統而?於秦檜、賈似道之徒,殺貶忠良,聽信饞言,傳至帝昺,則大勢已去了!…..」。「又太祖遺言『吾族無親疏,世世為緦麻』。趙氏子孫宜深誌之。吾在崖山,娶鬥洞伍太師二女玉蕊,其人素淡寡言,善盡婦道,與吾痛齒相愛,豈知天不從人願,胡元侵驚,欲捨不能,相攜願同死生,伍氏以刀擲地怒曰:『大丈夫當全軀圖遠大,興師匡復,以從民望,誠為萬世之功,勿以賤妾微軀之故,而忘三百餘年之祚乎?古人有云:一成一旅而興邦者,今文武百官皆備,君力為之,得無效乎?』言畢,欲自殺,吾乃止之,大號於天,相向而哭,訣別于庭中。遂與黃內閣侍從材、許達甫等漂泊至浦西登岸,造置家業。再徙鴻儒積美,(在浦西的田園厝地都留給黃、許二姓。浦西黃氏譜牒P23),上以供祖之祭,下得以傳吾後代之子孫,汝輩子孫,亦當志其源可世。」 五、結語 細讀宋史,回顧自宋太祖趙匡胤於西元九六○年受周禪,建立大宋王朝到宋帝昺西元一二七九年投海殉國止,合計三百二十年。分北,南二宋稱帝十八人,其中歷經多少努力,多少艱難,多少辛酸,犧牲多少忠貞義士,而換來了治國有術,國勢興旺,宏觀的基業及斐然的績效。然而有些帝王,或為了個人的權利和榮華,不惜骨肉相殘,迫害忠良;或耽於逸樂,荒淫無度,奢侈腐化。在骨肉相殘,奢侈腐化的政治氛圍下,不少關心江山國家社稷,敢於直諫的大臣,反而以莫須有罪名治罪,或被貶官革職,而廣大國民所受剝削與壓迫亦越趨嚴重與殘酷,朝廷與社會矛盾及鬥爭日益嚴重。 違母命,誅兄長,滅弟侄,這種做法甚為不齒與汗顏,聽信奸佞賣國賊之饞言,戕害忠良,陷國家社稷於水深火熱之境,更為萬世所不容。反觀宋末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黃材等,為國為民忠於朝廷,奉行命令,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為保護帝王而不怕犧牲寶貴生命,其精神實為千秋萬載所同欽。 黃內閣侍從材公,歷盡千辛萬苦,冒九死一生掩護若和公,不怕被抄家滅族,方使若和公脫逃危難,保住趙氏一脈,到年老依舊掛念郡王安危,每天早晚只對天哭泣,大聲嘆息,耿耿於懷,不知何時方能使宋室復興。這種凜然的正氣,忠義的精神,實為後世所應深思與學習者。 走筆至此,不禁想起「金門縣宗族文化研究協會」的創立,若非黃校長奕展君的殫精竭慮,無私奉獻,如何能畢其功於一役,又如何能綿延久遠,歷久不衰。同時若無「金門縣宗族文化研究協會」期刊的廣為流傳,則湮滅的史實,又焉能讓後人知悉。趙氏與黃氏的淵源何其濃厚,若非奕展君的愛護與鞭策,國群又如何會去探索趙黃兩家的淵源。故凡我趙氏子孫,除應溯本窮源,知福惜福,知恩感恩外,更應時時心存善念,修身養德,以圖報效社會、家國。如此方不負家庭、社會、國家之栽培,也才能使社會祥和,強盛與安定,人民也才能安居樂業。 參考資料:一、趙家堡趙氏族譜。二、趙氏簡譜。三、南外天源趙氏族譜。四、浦西黃氏族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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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寶貝﹐謝謝妳﹗
出生在貧窮的年代,母親無法在懷胎時給予足夠的養分,出生時母親因病無法補給健康的母乳,及長,貧窮依舊跟隨,更遑論調理補身之大計,因此,從小到大,大小病痛不斷,看到我受苦,母親在世時常常自責,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朋友常笑我:空有165公分的身材,卻沒有來自金門戰地,經過錘鍊過該有的好體魄,我也戲謔的回應:我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金玉其外,敗絮其內。日子一天天過,我與身體保持和平相處的模式,當無病無痛的日子,尚可輕鬆自在,一旦病痛來襲,簡直無計可施,因此,我是醫院的常客。 定居北台灣二十餘載,台北的榮總、新光、馬偕醫院的急診室,常有我與家人的身影,陪伴者有母親、外子、朋友、同事、女兒等。在最脆弱、最難受的時候,哭是我唯一的發洩,此時,滿臉眼淚、鼻涕交織,扭曲的臉面和身軀,醜態百出的狼狽模樣,是我最難堪的時刻。母親與外子的陪伴讓我全然放心,我可以不顧形象,任意放縱情緒,放心的把一切瑣事放下,配合醫務人員的處置,慢慢讓劇痛、不適緩解。但是,朋友與同事的陪伴就不同了,緊繃、壓抑、不好意思是當下的感覺,因為多了份歉疚、不安、不自在,對減輕病痛反而無益,所以萬不得已,我是不願意的,雖然他們關心、疼愛是真心的,我仍抗拒! 母親的陪伴已成過往,接下來的日子感謝外子的體恤和照顧,不離不棄,一路相挺,我才能走過來!近日,工作上的壓力,眼瞼手術的恢復期,愁思百結的心緒,身體已經到了臨界點,一場感冒併發長年的偏頭痛,小診所的止痛藥和抗生素已起不了任何作用,擱不下工作的責任心,白晝勉強上班,連續3晚無法成眠,頭痛欲裂,鼻塞、咳嗽、嘔吐、伴隨牙齦浮腫脹痛,我是一分一秒的熬著,偏偏外子遠在南台灣出差,女兒也在感冒中,無法兼顧她已相當心疼,怎麼忍心徒增她的負擔,所以,忍著!今天終於被擊潰,幾乎昏死在公司,同事七手八腳忙著把我送急診,阿諾弟弟相陪,這是兩年來他第二次出勤務,真是感謝啊! 一位未婚的貼心大男孩,願意肩負重任,陪我就診,除了感恩還是感恩,他是一位難得的好青年。完成例行的問診、抽血、X光檢查,點滴打上手,止痛藥來救急,終於平緩了下來,催促弟弟先行離開,他怎麼也放心不下留我一人在急診室,不得已,只好打電話給請假在家休息的小女兒,讓她前來陪伴!女兒二話不說,從床上躍起,不多時已出現在醫院急診室的廊道中,望著她直挺挺的身軀,勇敢的左顧右盼,我眼淚滴了下來,內心卻是篤定的。 阿諾弟弟將一切資料交付女兒,囑咐、叮嚀過,才放心的離開,女兒有禮貌的頻頻向哥哥道謝,顯現我平日的教導有方,我也很驕傲!女兒接了手,開始了小病人陪伴大病人的任務,我的心更放鬆了!戴著口罩的她,頻頻小咳嗽,卻又堅強的安慰我:「媽媽,我很強的啦!妳不必擔心」她摸著我的頭,輕按我的疼痛處,撫摸我的臉頰、頭髮,拭去我滴落的淚水,多日的折磨,在止痛針產生作用後,迷迷糊糊中誤以為撫摸我的小手是母親的大手,因為同樣的溫暖,同樣的有安定的照拂力,我又一次把自己當作賴皮的女兒。 我睡著的當兒,女兒已經獨自遵從醫護人員的吩咐,看過檢驗報告,批價、領藥,然後安靜的守在床邊,眼睛盯著點滴瓶,看著藥水一滴滴從軟管滴入母親的體內,警覺的她,發現藥水不再滴下,管子末端進了血,匆忙把我搖醒,急忙奔赴醫護站找尋護士,當針筒再次抽離,再次注入,找不到血管的我,今天已是挨了第5針,難忍疼痛,哀嚎了起來,女兒再度握住我的手,鼓勵我、安慰我,她笑得燦爛,說:「媽媽,細菌馬上會被殺死,很快就會好的!」處理妥貼,護士為我戴上氧氣罩,添加更強的止痛藥,我漸漸舒緩!靜靜的聽著女兒打電話給遠在高雄的爸爸,細細述說讓爸爸放心,接著打電話給住校的姐姐,姐妹有她們特有說話的語彙,但我聽到這麼一段:「…都這樣了,不然,我是要哭啊!我會做得很好的啦!囉嗦!」我知道,她也會害怕!接著,我請她傳簡訊給我公司主管,辦理請假事宜,她巨細靡遺的打著我念的字句,然後讓我檢視,她辦事,我真的很放心! 突然,想到3歲的她,當我在自家大樓樓下診所看醫生時,迷糊中把她遺落在木馬上,自己上樓找不到人時,慌忙衝出家門,按下電梯,小小人兒已經出現在10樓電梯口〈10樓按鈕正好在最下方,她手剛好搆到〉,我自責的蹲身擁抱,她沒有哭,但身體在發抖;幼稚園的她,騎腳踏車摔傷,我心疼自責,上藥時她皺著眉頭,眼淚在眼中打轉,還要伸手為我擦去淚水;我生病時,她像大人一般的照顧我,她是一位懂事貼心的乖女兒。折騰了一整天,我們在醫生的首肯下出院,她陪著我坐計程車,返家後張羅梳洗,為我熬煮稀飯,伺候湯藥,讓我安心休息,然後獨坐客廳等待出差返家的爸爸。隱約聽到開門聲已是午夜12點,女兒如釋重負,爸爸心疼感謝的將她擁入懷中,女兒終於可以放心交棒,睡覺去! 此刻,我好安慰,寶貝女兒,謝謝妳!今天幸虧有妳!也辛苦妳了,今後媽媽也會加油,讓身體健康起來,不讓你們擔心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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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深夜裡的最後一盞燈,總由您輕輕熄下; 熄下了燈,點燃起被窩暖暖的關懷! 黎明前的蟲鳴鳥叫聲,伴隨著您清晨勤起; 點亮廚房,也點燃熱烘粒粒的清粥! 您承受貧困的環境,忍著飢寒的身軀, 給了我們獨立的靈魂! 您強忍凜冽的寒風,穿過冷清的街頭, 給了我們堅韌的點醒! 在艱苦窮乏的年代, 總有您奮起不懈的身影! 哪怕在深夜人靜時也有脆弱的眼淚, 那眼淚,也幻化為您面對挑戰的勇氣! 在家徒四壁的光景, 總有您無怨無悔的給予! 那怕在戰爭尾影時還有隆隆的砲聲, 那砲擊,也難以抗拒您巨人的身影! 歲月流逝, 不變的堅持! 物換星移, 強韌的意志! 在在於大時代裡, 印下無法磨滅的圖記! 這圖記,永遠成為孩子追尋的終址, 哪怕世界有天停止! 謹以此文誌母大壽之喜 (稿酬捐金門縣立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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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年輕就是本錢,這句話的確一點也不錯。雖然貓仔馬俊被打斷的牙齒不能復元,但嘴角的傷口與手腳的痠痛卻早已康復。可是在謀職方面,他高不成低不就,依然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即使跛跤膨豬說盡好話,要他上山幫忙,但他始終興趣缺缺。 「阿爸,你毋通三不五時仔著欲叫我去山作穡。講誠實的,叫我這個中學生去犁田種塗豆,去牽羊牽牛,去擔糞擔屎,去洗豬椆擔豬尿,去掘芋挖番薯,去摳麥割露穗。若是按爾,實在有夠離譜啦!」貓仔馬俊爭辯著。 「恁娘較好咧,中學生有啥物了不起?」跛跤膨豬相當不以為然,「恁老母秋月是荏懶,你是貧憚,俗語話講:有這種母著有這款囝,誠實無毋著!若有本事你著做予人看覓,毋通欲食毋討趁,共三字中學生掛咧喙角,若是繼續落去,會予人笑半死啦!你算看覓,你這幾年開去恁爸幾萬箍?恁爸這世人真衰潲,才會飼你這個無潲路用的了尾仔囝!」跛跤膨豬氣憤地說。 「阿爸,你毋通發脾氣啦,」貓仔馬俊嬉皮笑臉地說:「我已經共你講過,等我骨頭痠痛若好,我一定會去揣頭路趁錢予你開。你毋通一日嘈嘈唸,若是唸予我起 ,將來你若食老袂作穡,看啥物人欲飼你。有我這個有孝囝,你著惜福啊!」 經過貓仔馬俊這麼一說,跛跤膨豬似乎也恍然大悟。孩子說的沒有錯,秋月那個 查某已經跟兵仔走了,雖然孩子不是他的親骨肉,但畢竟是他把屎把尿,把他拉拔長大。如今父子兩人相依為命,而自己已年老,即使省吃儉用存了一點錢,將來眼睛一閉,再多的田園厝宅和錢財家當,還不是要歸他所有。既然孩子沒有務農的意願,又何必苦苦相逼呢?況且,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這個糟老頭未免管太多了,倘若引起孩子的反彈,父子意見相左而反目成仇,非僅不具任何意義,更是他不願意見到的。於是他決定不再管他,不再嘈嘈唸,讓他有一個自由發揮的空間,相信有一天孩子能領會到他的苦心,努力奮發,成為社會有用之材。將來一旦成家立業後,好延續他們家的香煙。 然而,儘管跛跤膨豬對孩子有諸多的期望,但貓仔馬俊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行為,卻也讓人不敢苟同。雖然他已不再和之前那些酒肉朋友混在一起,但卻在撞球室裡,認識了綽號叫牛犅與水雞兩個新朋友。貓仔馬俊依舊一副大阿哥的模樣,不改先前的豪爽和慷慨,請他們吃喝玩樂,企圖為自己建立一座新的灘頭堡。兩位小弟初出茅廬,牛犅是一家雜貨店的送貨員,水雞則是在他堂叔經營的糕餅店幫忙,因為待遇不高,也就經常假借各種事由出來四處晃蕩。在嚐到貓仔馬俊施予的甜頭後,竟然臭味相投成為知交。除了吃吃喝喝外,撞球更是他們百玩不厭的娛樂。 儘管撞球是一種小本生意,但利潤卻不錯,也因此而四處林立。然而在相互競爭下,幾乎每家撞球店都僱有年輕貌美的小姐擔任計分員。顧客純粹來撞球消遣的有之,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衝著計分小姐來的亦不在少數。貓仔馬俊之前曾佮意過金花小吃店的金花,可是金花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裡,讓他自討沒趣,就好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戲裡的貓仔馬俊一樣,只有「空癮」的份。如今他又發現一個新目標,那便是日日春撞球室裡的三八小莉。 無論從任何一方面看來,小莉雖不如金花,但她卻比金花活潑。而過於活潑或外向,往往會予人一種「三八」的觀感。然若從做生意的層面而言,三八小莉或許要勝過冷若冰霜的大美人,因為她較具親和力,也是俗稱的「人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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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蝴蝶
當我聽到一種神秘的呼喚從遠方傳來,我便會離開陸地,潛入水中,一陣輕鬆的感覺瞬間瀰漫全身。一躍入水中,我心裡的難題總能快速溶解,上岸後便變成一個靈動有活力的人,而我的內心,永遠有水草浮動、靈魂底層顫動的水光,吐露豐富、舒緩、沉靜、神秘的韻律。在季節更換的時候,我比周遭的人更早一步衍生感應的藤蔓,在滋長及繁衍的過程中,當我感到疲倦,擔心自己形將枯萎時,我就再一次躍入水中,讓身心漂浮著放鬆自己,也在夢幻的水波中體驗驚喜。 多年來,全年無休、四季控溫,營業到淩晨的泳池一直是我最愛的運動選擇,隨著年歲增長,我越來越相信,自己的身上藏著許多看不見的鱗片,我是一尾離水的潛藏在岸上的魚,每天得回到水裡的家,滋潤乾燥緊繃的神經,洗滌蒙塵的身心,這樣我才能在陸地上順暢的呼吸,我相信自己原來存在的一條魚尾巴,漸漸蛻變捲縮起來了,當我趴著曬太陽,我可以感受到背鰭被陽光撫摸的溫暖,我的陸地生活,人形的肉身藏著一條魚的隱形鱗片、一隻蝴蝶的隱形翅膀,所以我需要常常潛入水中,回味前世今生。 猶記得農曆年時,許多游泳池都休年假,我好不容易問到一家照常開放的泳池,大年初一我駕車鑽來鑽去,彎進一條不熟悉的小巷,心裡充滿年節的感恩,當我躍入熱氣騰騰的泳池,抖掉舊歲的塵埃,我心中是多麼滿足與快活啊。 深吸一口氣,躍入池中,在水中輕輕吐出氣泡,看著氣泡一顆一顆消融於水,我仰頭呼吸、換氣,循環的水花又貼附上我的肌膚,我來回梭游,感覺皮膚上有鱗片的光芒在閃耀,背部一陣輕微的刺痛,長出了閃閃發光的背鰭。這不是一個想像的遊戲,我知道自己與水的緣分極深,一潛入水中,我極輕易就把自己融化掉了,當我怡然自得的潛游,鮮有人能游進我的冥思,與我產生水波共鳴。除了家人,我很少與人作伴游泳,因為游泳時我恆常保持沈默與專注。再熱鬧的假日,泳池中再擁擠的戲水人群,對我都不構成干擾,我也從不閃躲或中途停游站立起來,我只是迂迴穿梭,從各種顏色的泳衣縫隙推進自己的速度,我一廂情願的相信自己的前世是一條魚,在水中,我可以一次又一次尋訪前世的自己,泳池中那些不同頻率的人群,他們是岸上的浮雲,無法體會我的專注帶著多麼深刻的回歸情懷。 出門旅行的時候,不管去的地方位於何種緯度,我都會塞入一套泳衣,一次北京的旅程,我特別開了兩個鐘頭的車出城,來到僻遠的一處泳池,那裡的泳客可以隨意拍照、喝啤酒、打乒乓球,算是一次極特殊的游泳經歷,我在那盡興的暢游、戲水。同行的友人從頭至尾都不明白,旅程中為何我單挑游泳來當作餘興節目。 暑假時走小三通去上海,在家鄉金門停留了近兩周時間,結伴同行的千羽和我每天都會去公立的游泳池游泳,那泳池非常大,水深高過我們的頭,擅泳的我們樂陶然的一個直線游到泳池對面,然後一個快速翻轉,繼續下一個循環,一趟趟來回梭游,暢快極了,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可惜年底再返回家鄉時,東尋西找都找不到任何一家溫水游泳池,每日靠游泳鍛鍊體能的我,開始備受過敏性咽炎之苦,每次天氣突然變冷、空氣變乾燥了,我就會出現鼻塞、耳鳴、喉痛、間歇性咳嗽症狀,整個冬天我都處在這過敏的困擾中,盡管很努力的找尋替代的運動,但都沒有一項像游泳這般貼近我的體質需求,在難以根治的過敏性咽炎侵襲之下,我好像一隻離水的魚兒,倍加渴望水的拯救與安慰。 一個午後,我特別去找尋傳聞中一家溫水游泳池,可惜沒開放,那一日,我沮喪極了,多年來的尾椎痛宿疾,完全靠游泳在調理,但海島金門卻沒任何一座溫水游泳池,我的體能也日漸下滑,有時出門去散步或慢跑,寒風一吹,過敏性咽炎又加劇了,這時我就會倍加想念臺北的家,因為步行五分鐘的距離就有一家全年無休的溫水游泳池。 生活再繁忙、遭遇任何不順利的事,我只要躍入水中,就能遠遠拋卻煩憂,在泳池中,我可以擺脫任何牽絆,沒有任何一支手機可以追蹤我,也無需面對任何瑣碎事物。身著清涼泳裝的我,輕鬆的潛入一首精短巧妙的詩中,水花一點一滴浸漫,水紋一絲一縷滑過肌膚,一種溫潤、多情、浪漫、唯美的感覺擁抱著我,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尾魚兒,逍遙遊入一片深情的水草,它召喚我遊進一首詩歌裡,與它翩翩共舞。 然則再怎麼忘我的潛遊,最終還是得上岸。在充份舒展四肢、活動手足、徜徉過水域再轉換陸地的生活之後,人的頭腦變得更靈動清晰了。每次我頂著一頭濕髮進入工作場域時,總有人好奇的探問,我就會說,是啊,越是忙碌我躍入水中的次數越是頻密,因為工作量越多、體力消耗越大,我就越需要從水中找回透支的能量,這樣的邏輯合理嗎?最好是問魚兒去。 不斷潛入水中,逃離陸地的夢做多了,我的氣色因此更加紅潤,在水中體會從潛沉中起飛,這種只能感受而難以言說的滋味,帶給我許多力量,讓生活中所有的不順遂都能獲得翻轉的機會。 在水中可以潛沉、冥思,亦可起飛,彷若母親「羊水」提供的舒坦環境,它讓生命的初始有了萌芽的絕好溫床。水的奧祕在於源源不絕的循環,雲、霧、雨、雪、冰、霜、露不同樣態的循環,讓人看見宇宙的永恆常存,讓人在疲憊時有一個原鄉可以依靠;當友人聽我津津樂道游泳的好處以及獨特的潛游滋味時,他們的眼神流露欽羨,我總是很認真的告訴友人,該如何神遊出鱗片的境界,可惜這種心神領會的曲徑太過於迂迴,友人總是難以進入我日日聃溺的曲流,那種把自己游成一尾魚、身上長出鱗片的經歷,大概要經歷「陸上的魚」的苦境,而後將鬱悶的感受深化成一種哲思,再把肺轉化成鰓,在水中不斷潛游直至吐出平順的呼吸才能真確體會吧。 關於「陸上的魚」,我的一位患『紅斑性狼瘡』的友人給我的信中說得很沉痛,她寫道:「我時常感覺疼痛,在街上擁擠的人潮裡,在吁嚷的都會雜音中,我的肌膚隱隱作痛,每一個季節的變化,每一次風起雲湧,我都會被推入『紅斑性狼瘡』的惡夢裡,那種感受就像一尾岸上的魚,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痛、掙扎、瀕臨絕地的呼喊,我恨不得扯掉身上每一片鱗片,只要我能躍入水中,舒坦的再吐出一口氣泡……」啊,我忍住驚叫,把自己抒寫的相同題材「陸上的魚」詩句唸給她聽,她在電話彼端高興的說,終於有人理解她的感受了,她後來把相同感受的一篇文章寄來給我看,她說她要在一個病友的醫療刊物上發表,安慰那些同樣受苦的肉體和靈魂。 彷彿邊緣人的摧折,那在醫學上尚未找出致病關鍵的惡疾,我的瞭解有限,但我與友人很快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她的體質不適合下水游泳,因此從未享有潛遊的快感,她的病痛我無法替她分擔,只能在水中為她禱告,我們時常分享長出鱗片的細膩感受,只是她的鱗片比我密、疼痛比我深。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坐在海岸邊,看著漁夫收網,一條一條閃動鱗片的魚兒,把晚霞映照得多麼血腥,而我們接近哭泣的心情,帶著莫大的遺憾,這人世間的美,不分陸地與海洋,殘酷與悲傷也是,岸上的時光因為有深邃的友誼而顯得更加美麗,水中呢,一樣有美夢可以追求。我告訴她,我正努力學「蝶式」,希望可以從水底躍出,飛旋出美麗的水花。每次在泳池看見有人蝶式遊得很好,我都會發出贊嘆,那種潛游融合飛翔的美感,讓我嚮往不已。 為了學會蝶式,我努力在水中平衡四肢、藉最柔和的呼吸吐吶、擺動畫弧、想像自己是一尾蝶魚,掌握了一朵朵水花的脈動,結合力與美,在波浪中跳舞,隨著水波自在搖擺。當我細膩描述蝶式的美,希望自己在游出鱗片的感覺之後,也能游出最美的蝶翼,友人聽得十分沉醉,彷彿她也變成了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可惜這美夢是一個繭,而並非所有的蛹都能化作彩蝶,友人終究未能掙扎出病痛,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在我來不及學好蝶式,展示「水中的蝴蝶」美姿給她看時,她就離開世界,變成了天空的一朵浮雲。 送友人走到最後的山頭,冬夜,我一個人在泳池來回穿游,眼淚一滴一滴融入水中,我忘了時間、忘了周遭所有的一切,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練習著蝶式,我想飛上天,我知道她一定在天空俯瞰我,水花從我兩腋奔竄,我聞到蒸發的雲朵氣味,聞到自己的汗與淚水升騰到空中,我潛游著,融合著飛翔的慾望,直至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那種傾盡所有、釋放自我的水中漫遊與漂浮,讓我學習到人們有限及無限的追求乃取決於人們心靈的境界。有心事的時候我依舊不習慣在岸上對人開口訴說,我總是潛入水中,等水流與我產生深度的共鳴,而我在一種無聲的撫慰、浸潤中慢慢減緩疼痛,彷若回到母親的子宮羊水中,找回了純潔無邪的平靜;在這過程中,我最喜歡觀察泳池內的泳客,猜想他們親水的動機,他們心靈浮升到水波的那一條界線?水中的我,比一般人更容易吸收與釋放,很多時候,我輕易就完成了水、陸的轉換,那也是肺與腮鰭的轉換,當我可以把呼吸調整為水波的律動後,身體自然變成一條魚,皮膚出現閃閃發光的鱗片。 水底世界,是我最安全的國度,生活遭遇波折、期許落空、愛戀失敗、想念的人飛到遠方、被惡人誹謗、攻擊、詆毀、傷害時……我都選擇潛入水中淨化、稀釋苦楚;我時常一個人獨坐泳池畔讀詩、冥想,思索生活的難題該如何解決,每一次水中的漫遊,我總發現自己的智慧增進了,我體會到人們常在智慧不足以應變處理難題時,卻先一步自以為是的處理它,結果難題未解,心結反而越結越深。在水中我領悟到只要能夠淨化蒙塵的心,就能夠清澈看見世間真相,人生很多難題也就能得到紓解,不至於坐困愁城了,所謂「智者樂水」,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游泳多年的我發現水能帶來莫大的療傷力量,它滲透我的肌膚,引導我漫遊,我仰賴它療傷、止痛、撫平大大小小的創傷,我常覺得水中暗藏一個精靈,當我真誠面對創作,走進詩的果核,我的心便清澈浮動一片海洋,水精靈輕輕把我托起,順著水波的節奏,海洋倒映廣衾的天空,我發現自己可以變成一尾遊魚、一隻蝴蝶、一朵浮雲、一株花草,那可以轉換萬物的澄澈心境讓我明白,人們只要擁有遼闊的心胸,人性優美的品質便能展現,水中的我不斷努力學習更好的放鬆技巧,測試自己的浮力,對缺乏腮鰭的人們而言,想要游得更快更好,必須學會和諧的呼吸,讓身體在一吞一吐之間保持平衡,而中庸的美感即在於此,太快或太慢都將與自然的鼻息錯開,造成無謂的阻礙與損失。水的浮力何等巨大,包容性何等寬闊,人們輕飄渺小的肉身,海神也懂得眷顧,那些觸怒大水,終而被吞沒的人,其實在於人們的恐懼先一步吞沒了自己。只要聆聽海潮的聲音,接受漂浮的自然指令,水就會把人舉起來,遠離危險與恐懼。 當我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飛舞,螢幕上的游魚吐出的氣泡越來越密,聲聲催促著我,水面泛起一片藍色光暈,我又聽見了一陣神秘的呼喚,我身上的鱗片又開始閃光了,那可以穿透一切的水精靈又在召喚我了,有一隻蝴蝶翩翩想要飛躍水面,在閃電驚雷乍響的剎那,我相信自己的前世是一條魚,正踏著波浪前來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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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綠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陽光顯得有些耀眼,緩緩的從前方映了進來。迎著黃日色的光,透著幾許燦爛銀白,我看著遠方,眼睛只能睜個六、七分,看的並不真切,但總覺得外面的景色美的讓人從容,熟悉的程度也慢慢的漫延開來。我想,在回家的這一條路上,這種感覺一定會愈來愈強烈;我想,在這短短一個小時的路途上,思念一定會以等比級數的方式增加。 飛機緩緩的飄在白雲之上,從窗戶往外望去,眼裡見到的盡是白白軟軟的雪白一片。這時正值秋冬之際,窗外的天氣仍然寒冷,但抱起來肯定會很溫暖吧─我心裡暗自幻想著,我似乎能感受到它微微的溫熱呢?真好,在這樣的日子裡,如果可以躲在棉絮般的白雲裡,一定會很溫暖吧? 嘴角上揚微微一笑,在睡夢中的我依然能感受到光的溫熱與雲的溫暖,慢慢地、緩緩地、輕輕地,就像沒了飛機,直直的躺在白雲上。哈!也許,我會在睡夢中再夢一次呢?也許,雲兒也在夢著我呢? 廣播裡正在說著飛機的高度、天氣的狀況。再十分鐘就要降落在海的那一方小島,我感到些許的興奮,依稀還聽的到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連毛細孔都忍不住的張了開來。突然覺得有點冷,是不是有點兒近鄉情怯呢? 再一下子,當遠遠地看到那一片綠的時候,我會知道家快到了;再一下子,當我感受到那一片綠的時候,我會偷偷的跟著藍天白雲、青山綠水說:「我回來了」,在這秋冬之際,接近家的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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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
最近隨身攜帶的物品多了一枝朋友送的筆,睡前時總會拿它來寫寫東西,入伍新訓到現在很少在睡前的時候想起家人還有以前的朋友,最多在心裡默默的為爸媽健康禱告,記得新訓大抽完收假的那天,我坐在遊覽車上望著一位同袍弟兄,他在大抽那天抽中了小金門,看見他和女朋友依依不捨的情形還真替他難過,那時候我在想,如果這時候我也有個人可以依附那將會是什麼樣子?這是我當兵到現在第一次有難過的感覺,如果那時候我沒有看到那幕我想我是不會難過的!最近多了這枝筆,讓我又想起了以前的朋友,不過我知道我現在應該把這些情緒給丟了!記得以前在上催眠課時,有位母親因為孩子管教的問題來找老師,這位母親由於長期處在喪母的哀痛之中,因而時常在孩子面前哭泣,老師並沒像常人一樣好聲好意的去安慰這位母親應該努力從傷痛中走出來,反而還把她罵了一頓,甚至講出哪個家不死人的話!一開始這位媽媽很憤怒!死的不是你母親當然可以說風涼話,但後來這位母親終於醒悟了!她發現自己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不再無所事事的讓自己沉溺在悲傷的情緒中! 記得我在國中以前的時候立志想當個科學家,那時候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想考高中,但後來家裡經濟出現困難,那時候我放棄了念高中而去考高職,甚至沒想過自己會念大學,就因為這樣,那時候的我因為自己是個高職生而覺得不如人,甚至感到自卑,但現在想想這些自卑的藉口和理由還真可笑,自卑不如人只不過是一種變向放棄,因為只要這樣想就可以不用努力,而讓自己呆在原地的熟悉狀態!不用冒著可能會失敗的風險逼迫自己成長! 說來奇怪!人人都嚮往成功舒適的生活,但結果似乎並非如此,記得催眠治療大師Erickson說過一句話:「人寧可選擇熟悉而非舒適!」人寧可選擇在自己所熟悉的環境、情緒、信念,即便持有這樣的信念或環境會導致一個人痛苦,他們依然樂此不疲,而非選擇一個舒適的生活。 史丹佛大學曾做過一個實驗,把小孩子單獨留在房間裡,給他們一人一塊棉花糖,讓他們選擇是要馬上吃掉棉花糖,還是等十五分鐘,如果願意等,就可以再多一塊棉花糖當獎賞。研究人員發現,能夠等待獎賞的小孩,長大以後,全都比那些馬上吃掉棉花糖的小孩成功。 「這個棉花糖理論」回答了大多數人不斷尋找的一個答案:為什麼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敗?成功與失敗的差別,並不光是努力工作的程度或是夠不夠聰明,而在於擁有「延遲享樂」的本事。大多數人習慣沉溺在自己所熟悉的事物中,包括享樂、情緒、信念、習慣,「不急著吃棉花糖的人」他們著眼於未來,在尚未拿到棉花糖時便可在腦海中看見再多拿一顆的樣子,因此他們願意延遲享樂,而其他一拿到棉花糖就吃掉的人,則是著眼於過去及現在,他們不斷地在累積人生的債務,無論在各方面,都不甚如意。 人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得到快樂與避免痛苦而來的,只要處在熟悉中的快樂大於想像中獲得舒適的快樂,或者只要逾越熟悉狀態的痛苦大於呆在原地的痛苦時,人們便寧可選擇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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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毋免保庇我這隻老猴啦,保庇你認真搰力去拍拚、毋通予我操心煩惱較要緊!」跛跤膨豬深知,這個不爭氣的了尾仔囝,刻意地以美麗的言詞來討好他。 「阿爸,阮朋友借的彼萬箍,咱毋通逼伊還,等以後才擱講。希望伊老母的病緊好起來,予伊通去食頭路,通趁錢來還咱。」 「好啦、好啦,隨在你啦!」跛跤膨豬不耐煩地,「彼萬箍若討袂倒來,算我衰潲!」 聽到父親如此說,貓仔馬俊內心簡直有難以言喻之喜悅。他一年中學確實沒有白唸,想不到這些老歲仔竟是那麼好騙,只用幾句美麗的謊言,就讓他改變想法。如果沒有那一萬元,他的遭遇或許會更慘,虎膦才仔豈會放過他。如今賭債已還清,又有二千元可用,天下哪有那麼好康的事。即使騙的是自己的父親,但如果沒有用這種招數,向來視錢如命的父親,絕對不會輕易地給他一萬元花用,果真如此,他鐵定會被比他還兇狠的虎膦才仔打個半死。而假裝病痛的現時,又能到哪裡拿二千元來花用呢? 想著、想著,貓仔馬俊興奮的程度,就好比是中了愛國獎券,因為這筆不勞而獲的錢財,對他來說委實太重要了。往後如果需要用錢的話,以他這個讀過中學的頭腦,絕對遠遠超過那些大字識不了幾個的青瞑牛。只要隨便撒一個謊,或編一個感人的故事,復博取同情,即可不費力氣輕易地取得,可說比他做小工強上數百倍。而且這個招數,不僅僅只適用於自己的父親,相信在外面也是相當管用的。倘若憑他的智慧和口才,再偽裝成一個既可憐又無辜的人,或打著忠厚老實又「好額」的跛跤膨豬的名號,想弄一點銀子來花用,似乎並不困難。於是貓仔馬俊愈想愈高興,早已忘了自己是誰。然而當他有了這種想法後,最易上當的莫非都是一些較熟悉的親朋好友,一般人絕對不會拿自己的荷包跟自己過不去,輕易地把錢財借給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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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睡的吳哥
合該屬於無憂無慮的童年,若只剩下一聲聲的「糖果」索討聲,而你竟是那頭頂防曬草帽,肩掛相機,遊走在這千年歷史迴廊時,我想沒有幾個人,還能維持著出遊前的亢奮心情。一顆心,必然隨著那一隻隻伸過來的小手,越沈越重,越來越痛。 第一回出國旅遊,有著心痛的感覺。行前,多位朋友以狐疑的眼神,對我選擇雨季時節造訪吳哥窟投以不解。配合不長假期,只能選擇短暫行程,原因很容易就獲得解釋。但世間有些事物,絕非列舉幾點條例,就可以說清解明的,「說不清」常是最貼切的解釋。選擇雨季造訪吳哥窟,應該就是上蒼賜予我最深沈,最說不清的警悟吧! 西元第九世紀至十五世紀,是吳哥王朝的藝術黃金時代,將臺基高地堆成階段式金字塔形,還建立了五塔式寺廟,並發展成在基台上以高塔式主堂為中心的建築形式。寺廟的佈局上,出現許多大迴廊的樣式,並呈幾何式的對稱,最為後世津津樂道的是浮雕裝飾上,出現與西亞相同的卷葉雕刻裝飾、中國的圓紋與草紋樣的花葉藝術雕刻,不論是準備出征的孔武驍勇戰士或身段玲瓏豐滿的宮女雕飾,都在在顯示吳哥時代的國世鼎盛,人民的豐衣足食,社會一片昇平祥和。 多年前,就聽遊吳哥窟回來的朋友千催萬喚:「要趁早」、「要趁早」。歲月的跫音不待人,它更是消蝕摧毀古蹟的劊子手。幾天的行程下來,處處但見工程維修的綠紗帳,禁止通行的路障,更驚見拍攝的留影中,東一處、西一撮不協調的施工鷹架,除了感嘆吳哥建築在歲月涓滴下的傾頹消逝,也感受到柬埔寨國家力挽吳哥遺址消失的努力。在見證吳哥王朝興衰的歷史過程中,讓五天四夜的遊程,觸動了隱藏於心底的諸多感慨。 歷史長河的流動,不論是拐彎、沈滯,或是潛伏、直前,其流動輪迴的常律,見證於古今中外,是有目共睹的歷史事實。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極必衰,衰竭復興。風水向來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沒有極盛無頂的峰,更沒有傾衰無底的洞。一個朝代之興衰,天災人禍是關鍵主因,尤以戰爭為罪魁禍首。沒有人可以預睹歷史長河將何去何從,更沒有人可以預知是上坡或下坡。盛極一時的吳哥時代,在藝術上留下了諸多顛峰造極的建築藝作,供千年後絡繹不絕的遊客憑弔,為當今貧困的柬埔寨人民,提供了很多旅遊就業機會,賺進了難以計數的觀光收入,這又豈是當年吳哥王朝先民所能預知的? 吳哥窟位於柬埔寨國,每年六月至十月是其雨季。八月的飛機上鳥瞰,一片水鄉澤國,整齊劃一的農田,稀疏的農作行栽,一團團似潑墨的濃綠點綴其間,彷彿山水畫中掃不開的濃墨。車子遊走於泥土的鄉野道路,近瞧,才知那團潑墨竟是一棵棵柬國的國寶樹--棕糖樹。飛機上,淡綠的,幾近水白綠的連綿方整農田,像極了貼上牆壁的淺白磁磚。沿途除了水稻秧苗外,鮮見其他農作栽種,只有少數幾條稍為平坦的水泥路外,大多是泥土路。每一參觀景點也都是泥濘的土路,一雙防滑防水防泥的運動鞋是必備的。每到一景點,人未下車,即見蜂擁而上兜售商品的當地人,例皆都是十來歲左右的小孩,有的甚至五、六歲而已,他們用著不靈光的國語,纏著你喊價,只為將手中的手工藝品脫售,賺取那一點蠅頭小利。當他們得到的是一個個的搖頭時,他們會轉而向你索討糖果,若你賞給他們一顆糖果或一片餅乾,雀躍之情馬上洋溢臉上。也有些小孩,默坐神廟門檻戲玩,襤褸破舊的衣裳,與這群簇擁而來的光鮮遊客,他們彷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過客,讓人忍不住要施捨些什麼給他們,即使是一片餅乾,他們也喜形於色。多次觀察,發現他們會將得到的戰利品收藏於褲頭,用上衣掩蓋住,然後再以空手向其他人索討,或著馬上快跑到不遠處,將戰利品交給在遠處監看的媽媽。有個媽媽甚至還帶了袋子,鼓鼓的袋子,說明了今天造訪的遊客不少,看到此情此景,讓人不禁打從心底燃起一股憐憫之情。 伸手乞討,小孩子不會覺得羞慚,施捨者也不會以為異,但孩子乞討,對貧困的家境助益畢竟有限。參觀景點入口處,常見簡陋的草寮下,坐著一群當地人,一批遊客蒞臨時,他們就使勁的彈琴奏樂起來,宛如彈奏迎賓曲般,一時樂音傳遍整個遊覽區,初始以為是當地迎賓待客之道,後來細看,才驚見他們都是殘障者,有的殘肢,義肢就擱在他的腿旁,有的斷手,手臂下光溜空蕩,不見手掌。原來……,他們以樂音娛悅遊客,好換取那一點點的金錢贊助。明白之後,在捐助箱投入1000柬幣(一美元換4000柬幣),折合臺幣不及10元,看到他們頻頻點頭稱謝的表情,我不禁感到羞赧起來,為自己的慳吝而感不安,想到杯水車薪如何幫助他們脫離貧困的黑夜?心情就格外沈重起來 五、六十年代的金門,大部份家庭的生活都是拮据困頓的,但印象中的童年,雖然是飢索無度,還不至於向人索討食物過日。貧窮艱困的生活,反而塑造了那年代的孩子,個個能吃苦,能耐勞。柬國孩子向遊客索討,緣於生活貧苦,其情固然可憫可悲,但當地華人第三代導遊小陳,語重心長的說孩子寧可到旅遊景點索討金錢食物,也不願到學校讀書,因為慘淡的就業市場,並不能提供讀書後就業的保障,聽來更令人為之鼻酸。當努力與成就中間劃的不是等號時,明天的希望在哪裡?何時才能跨過長夜見到黎明的曙光?漫漫長夜,只有無盡的等待,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泱泱水田,偶見一群七、八個農夫成排正在插秧,散見農田草地上的牛隻,背上的肋骨清晰可數,瘦骨嶙峋的身軀與近白的毛色,導遊小陳說那是神牛。再看一眼滿田豐美的野草,牠宛如天降神者,人世走一遭,不是為貪得口腹之慾而來,而是為其神職而生。以導遊為業的小陳也多次陳述,「增胖」是柬國人民的理想,也是他的目標,得天獨厚的他雖然能夠與遊客同進同出,每天品嚐山珍海味,但蒼白的臉色與瘦弱的身軀,仍然讓他多次購買藥品補身,只為體重計上指針的偏左轉,全車聽了一陣嘩然,一時噓聲四起。聽在我耳裡,卻別有一番感受:「當然」二字有時卻不盡然,世事常沒一個規準可言,上天有時也會鬧著跟人開玩笑的。一般人對得到的常不以為然,對失去的反而常耿耿於懷。 除了用石頭堆疊的神廟塔寺古蹟外,讓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應屬洞里薩湖。洞里薩湖是東亞最大的淡水湖,雨季時湖面擴廣為10000平方公里,旱季時縮小只剩三分之一。搭上木舢舨船,雖然是電動船,但在一場午後雷陣雨過後,破爛的船板,不時從船頂竄滴而下的水滴,讓這群遠來的嬌客,驚叫聲不時四起。船夫兩個約七、八歲的兒子,跑上跑下,一會兒攀頂繫繩,一會擒布拭椅,身手之矯健靈活,猶如林中的小猴。一切協助船行工作就緒後,兩個小子竟到船艙內,倚偎在走道旁的團友旁,搥背按摩起來,雖然礙於語言溝通的障礙,但臉上分明寫著索討之意,小小年紀就得為生活而算計。再看同團兩個年齡略長的小男生,一臉白淨,肥碩的身子,一身細皮白肉,還在爸媽呵東護西的羽翼中取暖,兩般懸殊待遇,還真的是「差很大」。 湖水在陣雨過後,更見汙黃渾濁,黃河之水也不過如此。兩旁盡是船隻排列,一艘一艘停泊在湖岸,除了住家外,有吊滿貨品的雜貨店、加油站、修船店、……,甚至學校。遊覽之時,已是黃昏放學之後,看到家長搖來小船接小朋友回家,不覺莞爾一笑。簡陋幽暗的船屋住家內,常見有人躺在搖晃吊網上,閒悠悠的搖著,絲毫不為環境惡劣所苦。更見養豬人家,豬隻攏擠在小船上的鐵籠內,隨著湖水盪漾,船隻像鐘擺般搖來晃去,牠們的一生就在這樣搖搖晃晃的環境中長大。 不時有小船從旁追隨而來,除了掌舵外,有脖纏巨蟒、有斷手殘肢、有兜售物品的,不論是販賣貨品或伸手索討,無不在為生活算計。更見一艘破舊小船,船底不時冒出湖水,一人忙著舀水,一人忙著比手劃腳,無非是索錢之意。也見小孩光著身子,坐著大鋁盆在湖面上划動乞討,看了令人又憐又疼。水,是萬物生存的母親,洞里薩湖是當地人賴以生存的母親,船家的吃喝拉撒全在湖上,網撈湖中之魚為生,取湖水炊煮三餐,洗滌使用過的廢水又倒入湖裡,甚至如廁的屎糞亦成了湖中魚兒的食物,簡陋的生活,宛如原始時代的茹毛飲血,毫無衛生可言。猶如人的一生,怎麼來,就怎麼去。遊一趟洞里薩湖,彷彿閱讀了一部原始人類生活的古書,也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方知地球上尚有這麼多的奇聞怪事,直讓人瞠目結舌。 五天四夜,吃的是百筵全席,住的是五星「皇宮」,享受皇帝般的待遇。每天出遊,猶如皇帝下鄉探訪民情,可惜耳畔迴響的盡是哀號之聲,看的盡是民不聊生,一顆心不覺越來越沈重與抽痛起來。想到沈睡的吳哥在酣夢中,是否聽到了後代子民聲聲的呼喊?越發感到自己的幸福,更應該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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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候─台灣酒灰蝶
一個世代 就是一個生命的軌跡 用一生的力量 守候 是誰可以 如此勇敢 不問 青春 不問 時光 承諾一生的幸福 風可以不來 雨可以不下 破蛹 在陽光升起之前 飲第一口 光 守候 一個美麗的故事 一個山水蘊育的傳奇 生活 就是一首動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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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只有曾經寂寞的人﹐才能體會寂寞的滋味
她的廚藝很好,無論中餐或西餐都是大廚水準; 她很有媽媽的天性,生怕別人吃不飽,所以即使已滿桌佳餚,仍繼續出菜。等大家都開始吃了,上完菜的她,繼續整理廚房。末了,才會坐下來,打開一瓶啤酒,綜覽滿嘴食物的眾人,讚美她的廚藝。 我幫她取了一個綽號:「廚娘」。廚娘來金門一個月,打工住宿,負責朋友民宿的一天四餐,有時也要幫忙房務工作。 那晚廚娘喝醉酒,嚷嚷:「好想嫁了,我會煮飯燒菜,把家安頓得很好……」。 過幾天,我們一家四口打算去游泳,約她一起去,我對她說:「別老是待在民宿嘛!」 後來我才發現這不是一個好點子。她是旱鴨子又沒帶泳裝,只能在池邊看我們游。更要命的是,為了配合兩小,我們去的是兒童池,裏面除了小孩外,只有陪伴小孩的家長們! 滿池氣氛歡樂,只有她一人在池邊喝啤酒。 我逗她:「算了,別待在這兒童池了!這裏的男人都死會了!去成人池看看有沒有帥哥吧!?」 她只笑笑說:「可惜忘了帶書來。」 後來她跑去找管理員,借了筆以及小小的便條紙,低頭寫寫寫。弄得我那天游泳不快意,因為感覺了她的寂寞。 她寫完後,問我要不要看?我看了,文體像詩,內容則提到了兒童池、成人池……,並寫道:「哪裡才有屬於我的成人池?……」 只有曾經寂寞的人,才能體會寂寞的滋味。 若這世上的男男女女,都能遇到愛他們的另一半,那該多好。生活無聊時,逗嘴吵架的對象,而且會吵得很兇。因為只有你最知道如何惹毛他; 越是芝麻蒜皮的事,吵得越兇! 生病的時候,身邊的人並不能幫你分擔病痛;但你知道,你是有人陪伴的。愛讓你倆不離不棄。 別以為看動畫電影是小孩子的事情。你若看過「天外奇蹟」這部卡通電影,片中那一對從小、到老、到死別的夫妻情感,你看了感不感動? 別以為這只是一部搞笑片! 所以,我要祝福廚娘以及普天下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成人池。或者,再加上兒童池也不錯! 雖然大家心知肚明─兒童池的水比較髒,裏面可能有很多小孩的尿尿! 但這就是愛。為了愛,這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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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貓仔馬俊眼見目的將達成,於是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若是到彼日,我會共你穿十二層,外加長衫馬褂,徛福杉大厝,請鼓吹來歕,予你風風光光、鬧鬧熱熱上山頭!」 「恁老母較好咧!」跛跤膨豬不屑地說:「恁爸這陣抑未死,你講佫規喙的白沫瀾,親像誠實的。等有一日恁爸目睭若閉落去,你這個了尾仔囝會變啥物蠓,我看除了天公祖以外,啥人會知。」 「阿爸,你放心,人咧做,天咧看,袂予你漏氣啦!」貓仔馬俊的嘴角即使又腫又痛,但還是浮現出一絲喜悅的微笑。而這抹微笑,竟是以謊言欺騙自己的父親換取而來的。這種騙爸騙母、滿口謊言的了尾仔囝,是否會遭受天譴呢? 第七章 還清了八千元賭債,身邊尚有現金二千元可花用,貓仔馬俊又是活龍一條。而虎膦才仔早就料想到,像貓仔馬俊這種賤骨頭,純粹是欺善怕惡,更是「惡人無膽」,一旦遇到比他強悍的人,「塗猴」再也不敢「惡空口」。總說一句,這種沒有「膦脬」的「毋成囝」,不怕什麼,只「驚拍」!然而,他是否能從此次事件中得到教訓,而後步上正途;還是狗改不了吃屎,繼續以領頭羊之姿在社會上鬼混,誰也不得而知。 貓仔馬俊自從離開了土水界後,與之前一起做小工的臭屁仙和馬屎生仔等人已鮮少來往。即使賭債已還清,但與虎膦才仔的恩怨依然未解,每當想起被打落的牙齒,內心仍然憤恨不平,可是卻不敢主動地去招惹他,因為他曾經是他的手下敗將。況且,虎膦才仔早已看出他那套把戲,認清他的面目,才敢於和他單挑獨鬥。俗語說:識時務者為俊傑,豈能再去惹他們而「討皮疼」。於是在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時,只好「食爸睏母」四處遊蕩,跛跤膨豬又能奈何呢?唯一掛在嘴邊的是,要他趕緊把借給朋友的一萬元要回來。 「阿爸,毋是我的朋友無守信用,是伊親情朋友送的禮金傷少,無夠予師公佮鼓吹錢,一時無法度共赫錢還咱。伊有講過,請阿爸擱寬限一段時間,伊一定會還啦。」 「你毋通袂記的,赫錢是恁爸的棺材本,一角銀嘛袂使予缺角的。」跛跤膨豬警告著,「毋是我看你衰潲,若親像你這種欲食毋討趁的少年,將來一定是死路一條。」 「阿爸,我的傷還未完全好,這陣規身軀抑擱會痠痛,等我身體完全復元,我著會去吃頭路趁錢予你開,你安心啦!」貓仔馬俊說。 「趁錢予我開?我毋敢戇想。」跛跤膨豬搖搖頭,語氣堅決地說:「去共恁朋友彼萬箍討倒來才是真的。當初若知影伊的信用赫爾歹,我著毋借伊,免得予我咧著急。」 「阿爸,你毋免煩惱,我共你保證,阮朋友彼萬箍一定會還啦。」 「恁朋友伊兜徛佇陀?揣一日咱湊陣來去揣伊討,我欲當面共伊講清楚,若是一時無錢通還,我欲叫伊寫一張欠條,將來才有一個根據。」 「阿爸,你千千萬萬毋通按爾做,」貓仔馬俊緊張地,深恐謊言被拆穿,「阮朋友伊老母破病倒咧眠床頂欲死仔欲死,伊的心肝誠實真操煩,咱毋通擱去刺激伊啦!」 「啥物,伊老母倒咧眠床頂欲死仔欲死?若是按爾,彼萬箍欲討倒來就困難啦!」跛跤膨豬內心更加地焦急,不禁破口大罵:「恁老母較好咧,攏是你這個了尾仔囝好牽拾,你看彼萬箍欲去陀討!」 「阿爸,鄉里人攏嘛知影你這幾年來,賣豬、賣牛、賣雞、賣鴨、賣番薯、賣塗豆,賣東賣西趁誠濟錢。咱這個鄉里,會使講無人比你較好額的。阮阿母雖然跟兵仔走,予我沒面子,但是有一個好額老爸,予我感覺真光榮。阿爸,萬一阮朋友彼萬箍若討袂倒來,你就親像咧幫助艱苦人做善事彼樣。若是按爾,天公祖一定會保庇你食百二。」貓仔馬俊的一席話,的確已深入跛跤膨豬的心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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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方言中的成語之二
△枵吵飽吵:或作「枵飽吵」,不論飢飽,皆要吵鬧一番,意同「無理取鬧」。 △愈鬧愈臭:人在吵架時,彼此不顧體面,互揭瘡疤,吵鬧次數愈頻繁,醜陋情節愈顯露。 △歸頭面汗:歸頭即整個頭,整頭滿臉皆是汗,相當於國語的「滿頭大汗」。 △歸頭滿面:即整個頭與整個臉,一般用來當主語,尚有下文補述。 △頭搖尾擺:即搖頭擺尾,有自得其樂或自以為是之意。 △粗腳粗手:本指做粗重的人,胼手胝足,粗壯有力,對於細緻的事情,他們做不來。後引申為做事時動作粗魯,常出差錯。 △粗腳大蹄:昔日貧賤女子,自幼賣入富貴人家,為婢為奴,所以手腳粗大,手足胼胝。在此泛指苦命之人。 △尖腳幼手:昔日富貴人家女子,自幼纏足,從不操持家事,所以腳是尖的,手是細的,全身細皮嫩肉,與上則相對,則指好命之人。 △腳手慢鈍:手腳緩慢遲鈍,做事缺乏效率,意同「笨手笨腳」。 △七腳八手:「七」與「八」表多數,人多雖然好辦事,但有時人多手雜,反而手忙腳亂,凌亂失次,意同七手八腳。 △食腳食手:字面上是靠手腳吃飯,泛指苦力維生之人。 △腳撩手縮:指手足蜷縮,無法伸展,通常指飢寒交迫或痛苦不堪的樣子。 △看有食無:指虛有其表,中看不中用。意同「有名無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現食現好:只圖眼前享受,不顧未來後果,有目光如豆,短視近利之意。 △看天食飯:農業社會,五穀豐登或歉收,完全看老天爺的臉色。所謂「靠天吃飯」「靠天喝水」,即是農夫的宿命。 △俗擱大碗:本指販售的食物,價格便宜,分量又多,後來引用到其他方面的買賣,只要物超所值,即可以此形容。 △頭散理鬼:即儀容髒亂,不修邊幅,意同披頭散髮、蓬頭垢面。 △粗氣大力:表示粗重的工作,須費極大的力氣。 △大聲野吼:即大吼大叫。 △大喉嚨孔:指噪門大的人,說話聲如洪鐘,有時暗指不分場合,聲音過大之人。 △洶洶狂狂:行為舉止氣勢盛大,放蕩不拘,比喻做事粗心大意,魯莽草率。 △乎鬼拍著:倘若某人洶洶狂狂,行為類似失常,好像被鬼打到,就以此語稱之。 △不顛不戒:本指不守倫常,行為唐突之人,今則引用為瘋瘋癲癲,行為不端之人。 △無號無碼:沒有號碼,表示無從找起,難以尋覓。 △無相庇蔭:庇蔭本指遮蔽保護,表示彼此不相關照。 △無相治帶:亦作「無相連帶」,或作「無相牽連」,彼此沒有關聯,豪無瓜葛。末二字不知用字為何。 △無相比併:人與人間,無法相比,也不必比較,所 謂「人比人,氣死人」。 △十肥九富:十個胖子九個富,肥與富之關聯性,到底何者為先?是先肥後富,還是先富後肥?若是先肥後富,則胖子具有發財運;若是先富後肥,則因食前方丈,炊金饌玉,不肥也難。二者因果關係,值得探討,若屬後者,則應改為「十富九肥」。 △十 九獃:金門人常把「大塊個兒」與「呆」字聯想在一起,直接稱他「大箍呆」,是否塊頭大的人比較笨?是否只長個人的人就不長腦子,實在值得商榷!個人臆測,壯碩之人可能身手較不靈活或是懶得動腦,因而常被誤解! △上卌 攝:「卌」即四十,超後四十歲,身心日衰,難有作為,就如古人所云:「月過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萬事休」。 △先講先贏:先講的就贏,後說的為輸。意同「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可憐可待:相當可憐,值得同情。 △歹子飼父:這裡的「歹」字,應指較不爭氣之意。肯上進求功名的子女早已遠走高飛,留在異鄉,最後留在身邊繼承產業,奉養父母的反而是「歹」子。 △過船渡槳:昔無電動,只要坐船渡水,皆須靠槳划鎮行,意同「飄洋過海」。 △比步比較:使出動作招術,好像準備要做的樣子,但不一定會做,也許只是虛晃一下而已! △淹山溢海:山被淹沒,海已滿出,這是誇飾修辭,倘若大雨不止,氾濫成災,便以此語形容。最近泰國洪災不退,加上海水倒灌,正好適用。 △男倒女正:男屬左、女屬右:打從母體胎位開始,到出生後的手相,以至於民間儀式席次,皆依循「男左女右」位置排列。 △樹大影大:樹有多大,蔭就有多大,比喻錢賺多的人,相對地,錢也花得多。 △ 走 閃:走不開,閃不掉,意即逃避不了。 △加了心神:或作「加費心神」,所費心神全是多餘,意同白費心機。 △三兩下手:「三下兩下」比喻次數極少,所費功夫極短,表示動作乾淨俐落。 △有路無厝:只見漫漫長路,卻無落腳住處,通常泛指流浪漢或行乞者的窘境,四處為家卻無家。 △出嘴有字:昔日普遍文盲,難得見到知識分子,若能說出幾個大字,已是不同凡響,意近「出口成章」,但層次略低。 △麥芽膏手:麥芽膏黏性十足,如果手如麥芽膏,表示見到財物就想拿取,比喻貪心之人。 △麥芽膏嘴:嘴巴就像麥芽膏,表示開口閉口都想借錢。 △扶人 泡: 泡」即男性陰囊,記得某位官員曾說此語,文雅人士將其音譯成「PLP」,校園也曾流傳一時,即阿諛諂媚人家之意。 △耳頭耳尾:只聞頭尾,其餘不詳,亦即隻言片語,難窺全貌。 △做賊做鱟:母親以為原意應是「做賊就像做鱟一樣」,由於鱟在爬行時,姿勢低、腳步緩、不發聲響,極像小偷的舉動,因此,本語意指竊賊,只是此喻傷害到鱟,實在無辜。 △做賊 富:行竊之人,擔心受怕,即使因竊致富,也是良心難安,況且遲早被逮入獄,最後還是一無所有,勉人改邪歸正、勿入歧途。 △使鬼弄蛇:使盡花招,威嚇利誘,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瞞神騙鬼:比喻欺騙手段高明,連神鬼都不知不覺。 △近廟欺神:居住廟旁,由於過於熟悉廟況,以致對該廟略帶不敬,甚至只信外地的廟神。 △食清睏宮:吃素齋、睡廟宇,本指和尚、尼姑等出家修行之人,亦可比喻悠閒自在、不問塵事之人。 △犀牛照角:犀牛相鬥之前,兩角彼此照映,以此比喻比賽之前,雙方即已開始較勁。 △牛鼻馬目:一個人的長相如牛似馬,表示愚笨醜陋。 △地牛翻身:金門人稱地震為地牛翻身。兒時每逢地震,父母總是安撫道:「這是地牛翻身,不用害怕。」兒時信以為真,以為地下有頭巨牛,三不五時總要翻一下身子,也就不怕了! △老鼠哭貓:貓捉老鼠,似乎天性,貓可說是老鼠的天敵,老鼠怎會為貓流淚,表示虛情假意。 △灶腳老鼠:躲在灶腳的老鼠,早有準備偷食的動機,以此比喻專偷東西之人。 △較閒蝨母:蝨母寄生於髮叢之間,不用四處覓食,即有現成人血可吸,倘若有人終日閒蕩、無所事事,就以此喻之。 △拍繩彈柱:拉著墨繩彈至牆柱,這是施工時常用來畫直線的方式。意即拍此彈彼,與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有相通之處。 △ 修心性:心性未修,表示人格有缺陷、品德欠完美。 △屎礐仔嘴:屎礐是早年的公共廁所,由於未加覆蓋,臭氣沖天,如果人嘴如屎礐,表示嘴巴很臭,專說一些不得體的惡言,意同「狗嘴吐不出象牙」。 △食便領清:食便表示不用操心三餐,領清表示乾領薪水,意同「尸位素餐」。 △猴腳猴手:或作「猴腳戲仔手」,猴子東抓西扣、靜不下來,以此比喻小孩好動成性,喜歡惹人,「無一時定著」。 △重耳輕聲:對於重聽之人,與其加大分貝,不如適當音量,其效果反而更加顯著。 △生菇老普:金門話的「生菇」就是發霉,「老普」應指發霉所長出的細絲 ,一拍成灰,比喻發霉相當嚴重。 △臭乾著火:力熱過度,鼎內著火,所煮食物焦黑如炭。 △常罵呣驚:父母管教子女,若常採用責罵方式,時日一久,子女逐漸麻木,自然無所畏懼,效果蕩然無存,同樣地,「常打 痛」,希望父母善加輔導,不要一味地施以打罵教育。 △三 四 :金門話的「 」,意即慢吞吞 表示三拖四延的,幾無成效,或稱「拖屎連」。 △驚某大王:處處遷就太太,對太太唯命是從,一般用來譏諷過於畏懼太太的丈夫。 △有衫無褲:衣與褲搭配成套,才算齊全,如今一有一無,表示不夠完備。 △講伊講汝:金門話的「伊」,就是他,「汝」就是你,即不是說這個,就是說那個,經常只怪別人,從不檢討自己。另如「罵伊罵汝」,則偏重在責罵。 △落東落西:做事粗心大意、忘東忘西、掛一漏萬,意同丟三落四。 △講東講西:胡亂牽扯一些無關的人或事,或是隨意地評論。意同拉三扯四或說三道四。 △食東食西:表示什麼東西都吃。金門話以「東西」二字組合的成語,不在少數,可依此揣摩其意。 本篇成語,亦同前篇,在用字遣詞上相當困擾,由於有些不明其義,或有音無字,加上所知淺薄,因而不知該用何字,只好以諧音字代替之,因此,謬誤必然不少,敬祈賢達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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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星璀璨﹐有幾顆媲美曹公--參觀香山‧曹雪芹故居
從來沒有一次旅遊節目,像參觀北京香山曹雪芹故居那樣讓我們喜歡。 古槐蒼勁,濃蔭蔽日,庭花階柳,溪水潺潺,一進入曹雪芹故居的院落內,我們就壓抑不住滿心的激動。雖然說這是北京城唯一僅存的清代兵營式建築,難得的是房屋風格古樸雅緻,院內圍牆齊整,小徑乾淨,彷彿纖塵不染,環境幽靜,萬籟無聲。走進曹雪芹故居的方圓內,真好像進入了涼涼爽爽的深秋。冬天,這裡一定是大雪彌天,一片白茫茫,更是一片寧靜吧。聯想到曹雪芹(1715~1764)逝世時,正是48歲的正當人生盛年之際,他那時處於窮困潦倒而愛子又先他而死去,不堪白頭人送黑頭人的傷悲,飲酒過量、心情又欠佳,離世那日竟在大年除夕,也算是一種抗議吧。據說當時為他焚燒的紙錢太少,親友就剪下家中的紙張,沿途散撒,他的好朋友偶然拾起幾張來看,都寫滿了字,大為吃驚,趕緊回家,赫然發現竟然是《紅樓夢》後面的四十回。他馬上包好全一百二十回的目錄和前八十回的文稿藏好。這位朋友叫鄂比,很熟悉後四十回的內容,想為他補寫,然他才華有限,沒能續成。一直過了幾年,才由他的過繼兒子高鶚來完成。······一代曠世的超級天才,竟然就這樣早逝,又死得那麼冷清和充滿戲劇性,不禁令我們黯然神傷。 當然,曹雪芹的絕世才華,為我們的祖國贏得了很高的聲譽,《紅樓夢》的成就,不會比任何古今中外的經典遜色。在中國的四大古典名著中,《紅樓夢》的藝術成就最高,被批評的聲音也最少。曹雪芹能夠運用一支巨椽之筆,瀟灑自如地發表自己的人生理想、價值觀和審美取向,數百人物的音容笑貌一一繪聲繪影地活在小說中,有個性,有隱喻,有內涵,這樣的超級文學天才真正是空前絕後呀。想到這一點,不禁懷著敬仰之心,一個展室接著一個展室地詳細參觀起來。 在我大半生的旅途中,看過不少展覽,卻從來沒有看得那麼仔細。這兒是故居也是展館,分為旗下老屋、建館由來、家世淵源、雪芹一生、千古風流幾大部分。其中牽涉到曹雪芹的家族背景、在黃葉村著書的情景、如何成為包衣世家、百年紅學、紅樓藝術、曹公生活場景等等。曹雪芹能寫出那樣一部「封建社會百科全書」式的長篇巨著,一直是個謎。故居展館就揭示了這個謎,原來他的祖上幾代就是隨著清朝的興起一步步走上顯貴的,又隨著因虧空被炒家而從燦爛歸於平淡。厭倦了官場生涯的曹雪芹最終告別了錦衣玉食,從江南的金陵回到了北京。故居的展示,說明曹公幾乎什麼都經歷過,無論是富貴的生活,還是貧困的環境,他都曾經經歷,李明新、樊志賓為《黃葉村曹雪芹紀念館》一書寫的《序二》描述得好生動:「自古賢良多寂寞,曹雪芹是一個不同凡響的才子,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醫藥典籍無所不曉,然而他的嗜酒如狂,他醉後鄙睨餳斜的白眼,他既娓娓然又豪放的談吐,他對事物獨到的觀察與認識,都有著濃重的反叛色彩,這讓他如鶴立雞群,在使得周圍的人黯然失色的同時,也在自己的內心灌溉著一顆孤獨的種子。其實仔細分析起來,在淋漓酣暢、癲狂痛飲的背後,是不盡的鬱塞與悲涼,因而,這醉酒既是狂放,又是對世事、對生不逢時、多折命運百般無奈的哀嘆。」家族的大起大落的命運,培育了曹雪芹這樣偉大的文學家。 看過海內外無數文豪的故居,也覺得從來沒有一處展館能佈局設計和安排得那麼好,介紹文字寫得那麼富有文采!我一直覺得任何名人故居、或重要的文學性的展館,一定要有歷史學家、文學家的參與,有關文字一定要有文采、有魅力才能吸引觀眾。很感謝胡耀邦的兒子胡德平(北大歷史系畢業)的倡議,令這裡成為瞻仰曹公的地方。從1984年4月22日開放以來,到2006年的22年為止,它已有500萬人來參觀了。 走出曹雪芹故居,情感依依,頗為不捨。我在精品部買了兩本書,一本是張佐雙編的《黃葉村曹雪芹紀念館》,一本是周汝昌著、趙華川繪的《曹雪芹畫傳》。我喜歡這兒的環境和一切。不禁遙想;在黃葉凋落的深秋,這裡的淨潔小徑上一定落葉滾滾,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冬季時分,皚皚白雪上,或者會見到一路的黑黑腳印,直通靜寧的室內,那小紅爐火一側,有人在痛飲,發出一陣陣深沉的嘆息,以及喜不自禁的笑意,那會不會是曹公?有感於如今天下億萬讀者在捧讀他的《紅樓夢》而飄然回來了………?人的生命有限且短暫,文字卻無限而永恆;文學,就是那麼神奇,幾百年後,曹公不還是通過《紅樓夢》,在不同時空與我們對話嗎?那時,手機遠遠還沒問世裡。手機可以複製,《紅樓夢》卻僅此一部! 告別香山,一直懷念空氣那麼純淨、樹木那樣碧綠濃郁的植物園,感覺上也好像從清朝回來,與曹公飲茶談心的興奮心情久久仍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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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我有一個誠好的朋友伊老爸過身去啦,伊兜實在真艱苦,老母又擱破病倒咧眠床頂,連共伊老爸買棺材的錢攏無,實在有夠可憐。」貓仔馬俊低聲細語,一副可憐的模樣,而且臉不紅氣不喘,試圖以美麗的謊言博取父親的同情。 「我身軀邊哪有赫濟錢,別人欲借錢的事志毋通揣我。」跛跤膨豬一口拒絕。 「阿爸,我彼個朋友知影你有錢、心肝擱好,才會拜託我共你講,請你共伊湊相共。」貓仔馬俊繼續求情。 「一萬箍、一萬箍,一萬箍毋是咧滾笑的,你敢知影?」跛跤膨豬面有難色。 「阿爸,逐個人攏嘛知影你有錢、心肝擱軟。講實在的,別人若有困難,共人湊相共也是功德一件,到時會得到好報應。」 「伊啥物時陣欲還?」貓仔馬俊的謊言,終於讓跛跤膨豬心動。 「阮朋友講伊老爸出山彼日,伊的親情朋友會包禮共伊湊鬧熱,到時伊會用赫禮金來還這筆數。」 「我來去算看有夠無啦!」跛跤膨豬無奈地搖搖頭,不禁感歎地對貓仔馬俊說:「可憐喔,老爸倒咧廳邊無錢通買棺材。馬俊啊,你著爭氣、捌想,擱勤儉哦,毋通有一日恁爸若死去,你才四界去借錢共我買棺材,若是按爾著見笑囉,也枉費恁爸飼你赫大漢的苦心。」 「阿爸,你放心,我絕對袂予你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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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方言中的成語之二
今年五月,搜集了兩百餘則通俗道地的四言成語,彙整而成「金門方言中的成語」一文,近日以來,每當與母親或鄉親閒話家常,家鄉成語便會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加上長一輩的台灣好友,他們所用成語也與金門大致相同,從台灣朋友的交談中也吸收了一些難得的成語,歷經半年的搜集之後,如今又可集結成篇。 本篇亦同前篇,閱讀時請用閩南語,才能讀出鄉土韻味,也才能感受其中意義,並可順便回味一下這些也許久未耳聞或使用的成語,在此提出就教於鄉親同好。 △斷鼓失鐘:完全失聯,不知去向。這個成語應有典故,末字不知是「鐘」或「蹤」,值得推敲,因為鐘與鼓屬同類,有其特殊意義,而蹤字與失字結合,也不失本義,只待另請高明。 △無種無坐:與前則意近,指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何用「種」與「坐」,只是借音,亦不知其義。 △牽姑牽姨:盡量想方設法,甚至捏造事實,找出彼此的親屬關係,意同攀親帶故。 △牽親引戚:意同前則。 △吵家鬧宅:吵吵鬧鬧,無止無休,以致舉家不得安寧。 △冤家量債:意近前則。雙方就像冤家路窄、欠債討債一般,見面就吵,毫不留情。 △弄家散宅:吵鬧不休,以致家庭失和、家破人散。 △一箍椎椎:「一箍」是指一個人,「椎椎」是一種感覺,通常指長相或舉動,長相主要是看頭型或腹型的模樣,舉動是指言談舉止,有些人一瞧就是一副「椎椎」的樣子,給人一種「椎椎」的感覺。高中時有位教官,同學叫他「王仔椎」,大概合乎這種標準。 △大箍大把:金門人稱塊頭大的人為「大箍」,「大把」本指大綑的物件,在此亦指個子高大。意同身材壯碩、人高馬大。 △大箍啪噗:金門話的「啪噗」(借用諧音),通常指身體虛而不實,不堪一擊,表示身體肥胖的人,往往是虛有其表,實際上是外強中乾。 △瘦人厚膏:瘦型的人,表面看起來弱不禁風,實際上精力旺盛、體力充沛,有外乾中強之意,正與上則相反。 △消瘦落肉:身體瘦得只剩皮包骨、全無肌肉,意同形銷骨立、骨瘦如柴。 △蒼蠅貪甜:金門人稱蒼蠅為「雨神」,蒼蠅最愛甜食,倘若有人嗜糖如命,就譬之蒼蠅,譏諷他甜食吃太多了。 △正蟳二蟹:農曆正月的蟳、二月的蟹,正是肉質肥美之季。 △正蔥二韭:農曆正月收成的蔥與二月收成的韭菜,細嫩香脆,是一年中最好吃的季節。 △針頭削鐵:針尖之鐵,能削多少?通常用來比喻生意人錙銖必較,即使蠅頭微利,也貪圖不放。 △碗頭箸尾:或稱「碗頭碗尾」,指碗底所夾剩的食物。也是客套話,表示餐桌上不差你一人,剩頭剩尾也夠你一人吃飽。 △行 開腳:即無法隨意走開,人在俗務纏身或心有掛礙之時,由於放心不下,常有想走卻又走不開的難處。 △離腳離手:子女長大之後,不必父母事事操心,此時父母已可放心不管,稱之為離腳離手。 △割喉無血:割喉之下,竟然無血,這是誇飾修辭,比喻貧窮至極、一無所有。 △叫賊顧更:請小偷打更守夜,無非給予監守自盜之機會,意指找不信任的人辦事,不僅不放心,反而會更糟,有「開門揖盜」之意。 △好頭好尾:好的開始,也應有好的結尾,意同好聚好散,如此才有君子風範。 △好來好去:意似前則,表示彼此交往,應以善相待。 △啞口相罵:啞子表情達意時,比手劃腳、嗯嗯啊啊。旁人只知他們吵架相罵,卻不知所云,後常引用在一些難以理解的爭吵。 △光廳暗房:這是民間習俗,客廳光線要亮,房間要暗,其實從生活面來看,客廳是會客交誼的場所,房間是睡眠休息的地方,孰亮孰暗,不言可喻。 △歸年透天:即一年到頭,表示一整年。 △無年無月:表示不知何年何月,比喻遙遙無期,難有指望。 △有年無月:意同前則,雖知何年,但時日未定,仍是曠日持久,不可企及。 △大孔細裂:裂縫大小不一,且為數不少,一般可用來形容外傷或其他方面的裂縫。 △嘴無透心:或作「嘴無透心肝」。所謂「言為心聲」「書為心畫」,倘若一個人嘴與心不相連,表示有口無心、言不由衷。 △緊事寬辦:緊急重要的事情,反而需要冷靜的頭腦,按部就班地完成,不可操之過急,以免自亂陣腳,將事搞砸。 △揀人嘴尾:「嘴尾」是指講完話後。意思是跟著別人的話意重述一篇,了無創意。金門俗語云:「跟人嘴尾,食消配粿」,表示這樣的人不僅被人輕蔑,甚至遭人責罵。意近拾人牙慧、鸚鵡學舌。 △揀人屎尾:屎為受人鄙棄之物,何況是屎尾!在此指步人後塵,令人唾棄。意同前則,或說比前則更糟! △屎桶開花:屎桶乃盛屎之桶,其臭無比,人見人避,一旦破裂,屎流滿地,表示事態嚴重,難以收拾。 △放尿攪砂:尿與砂混合攪拌,最後還是尿歸尿、砂歸砂,無法給合在一起,比喻兩人合不來,不能同心協力。 △厝邊頭尾:或作「厝邊隔壁」、「門口厝邊」,皆指住家的四周鄰居,即左鄰右舍。 △十一叔仔:金門人泛稱未婚的獨身漢為「十一叔仔」或「十一哥仔」,我想應有典故,可能是兄弟當中,唯有排行老十一的未婚,同輩稱「哥」,晚輩稱「叔」,實指同一人,不知源自何時?而後沿用至今。 △有妝有差:只要化妝打扮,即有加分效果,必然增色不少。正如金門俗語所云:「三分人,七分妝」「三分姿娘,七分打扮」。 △食老變形:或作「食老變款」「食老變樣」,人到老年,身體日衰,相對的,心理也會產生或多或少的變化,有人出現反常,有人怪癖日增,即可以此比喻。 △欲死若哼:有氣無力,要死不活,只剩一絲氣息。 △無氣無力:金門話的「氣力」,即國語的力氣,表示一點力氣都沒有。反義為「有氣有力」。 △無氣無嗨:表示沒有力氣,連嗨聲也發不出來,比前則更糟。 △無規無矩:舉止不端,不守法度,沒有規矩。 △無禮無數:沒有禮數,指一切人情世故,完全不懂。 △無寒無熱:比喻一個人沒有寒暑冷熱之分,無論什麼季節,生活起居、衣著飲食,全然未變。 △無貼無 :做事不妥貼、不週到,有草率隨便之意。唯二四字不知用字為何? △無下無落:意近前則,做事沒有下落,表示虎頭蛇尾、有始無終。 △無性無地:金門人稱脾氣為「性地」,亦即沒有脾氣,指性情很好的人。 △無油無臊:或作「無油無腥」,指炒菜時完全不放油,也不加肉。 △無味無素:食物完全不加味素佐料,淡而無味。 △無甜無味:沒有任何味道,意同前則。 △無話無句:即不言不語,意同沉默寡言。 △無意無思:待人不夠厚道,處事不合情理,可說一點意思都沒有。 △無天無地:行事違逆天理,簡直無法無天,天地不容。 △無來無去:彼此不相往來,斷絕關係。 △大目新娘:譏諷眼力不好,找不到東西。「大目」與「新娘」應是倒反修辭,大目的眼力本應較佳,而新娘則是初來乍到,表示既非視力不良,又非新進媳婦,怎會找不者,純為譏諷之詞。 △初出洞門:意指學成之後,初入社會,缺乏經驗。意同初出茅廬,涉世未深。 △指雞罵狗:農村社會,家家養雞,戶戶飼犬,指雞罵狗,就地取材,通俗方面,意同指桑罵槐,即拐彎抹角地罵人。 △狗兄狗弟:本指狐群狗黨,但金門人通常用來形容一對難兄難弟,或是一對感情深厚的親兄弟。 △軟索牽豬:比喻以柔克剛、以弱制強,使其向善變好。 △死豬鎮椆:金門話稱豬舍為「豬椆」。死豬已無價值,若仍佔用豬舍,形同浪費。意同尸位素餐,占著茅坑不拉屎。 △無人情狗:狗在家畜中最為忠實,也最有人情味,倘若一個人忘恩負義、不知感恩,就以此語形容他。 △起 狗目: 狗即瘋狗,如果一個人眼神似瘋狗,表示失去理性,恐有失常之舉,最好善加提防。 △天無目睭:亦即蒼天無眼。通常用在兩種情況:一是好人行善積德,仍然受盡折磨,未得善報;二是惡人壞事做盡,依舊長命百歲,未得惡報,便會感嘆天無目睭。 △目睭蓋蓋:二蓋連用,上字動詞,下為名詞,或稱「蓋蓋子」,指眼睛被蓋子蒙住了,不見實情、不明事理。 △目睭糊屎:意同前則,說詞較為難聽。 △枵仔 講:餓到無法言喻,意指飢餓難忍。金門人常用「 講」「 攝」或「欲死」極言其甚,類似成語如:「寒仔 攝」「驚仔欲死」「暢仔 攝」「重仔 講」「臭仔欲死」「癢仔 攝」…可說不勝枚舉,前二字多為形容詞或動詞,後二字則為副詞,表其程度,且後二字可以互為替用,其意不變。 △餓腸枵肚:即飢腸轆轆。 △枵來飽去:肚子餓了就回來,吃飽了又離去,引申為需要時來求,如願後走人。 △食飽等死: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即可以此形容。 △活久嫌 :這是罵人的氣話,即活得不耐煩了,此處的「活久」與年齡大小無關。 △人肉鹹鹹:據說人肉是鹹的,不得而知。一旦欠債不還、討債不成,債戶常以「人肉鹹鹹」回應,亦即人命一條,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看你能奈我何! △賣某賣囝:嗜賭之人,由於十賭九輸,最後常是傾家蕩產,甚至鬻妻賣兒,也在所不惜,在此泛指無恥之徒。 △枵呻飽呻:無論飢餓或吃飽,皆呻吟叫苦,意指懶人藉故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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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樂得回味──慶祝金湖國小創校六十週年
2011年11月1日,金門縣金湖國小舉辦創校60周年校慶,校友會總幹事陳賢德老師,邀我寫幅書法,參加金湖國小校慶師生校友書法聯展。我以佛光菜根譚星雲大師之語:「放逸是眾惡之本,勤勇是善行之要」,以對開條幅書勉師生:切戒放縱自己、追求安逸,而應要勇猛精進,日求進步,則不論事業或學業皆能有所成就,亦不至於墮落眾惡,進而還能善行。 在我的教育生涯中,我與金湖國小學校結緣最深,民國72年9月1日從金沙國中校長調任金湖國中小學校長,迄82年2月24日,調任金寧中小學(註:國小五十週年校慶特刊,把本人任期記錯,請順便更正),九個半學期,將近十年的時間,生活工作於金湖國小校園,我非常喜歡湖小美麗的校園,因為在校園的每個角落,都能讓我瞻仰到金門的仙山--太武山,它壯麗巍峨的雄風,一如鄉賢蔡守愚詩人對太武山的寫照:「飄邈之峰亦壯哉」!太武山勒石「毋忘在莒」的歷史教訓,每日皆在我腦海中重現,不斷振奮我的心,它常能帶給我信念,成為我每天奮鬥的精神力量。 11月1日校慶當天,我走進金湖國小大門,一切頗感熟悉也興起無限美麗的回憶。看過堂皇的黃海路湖小大門,讓我想起興建前,如何說服新市家長委員的一段驚心歷程;經過孔子銅像,讓我想起每年教師節,全校師生在銅像前的廣場,舉行尊師感恩的慶祝大會,同學們朗誦「老師!我愛您,我敬您,祝您教師節快樂!」的悅耳動人聲音,還在耳邊迴繞,校園四周我們所種的羊蹄甲及兩棵鳳凰木,開花的美景也彷彿顯現在眼前,讓我感到快樂與欣慰;在舒適壯觀的體育館當舉辦校慶大會的禮堂,讓我想起以前這裡是雜亂的破防空洞、舊建築物及一些亂七八糟的雜草雜樹,自從蓋了體育館,已經造就了不少運動的傑出人才,也可做多功能的活動空間。「國教六年改建計畫」在湖小我們改建了16間危險教室,建成現在這棟二層樓壯觀的教室,還特別美化了一座破舊防空洞,闢建成露天條柱型的涼亭,因為只保留防空洞上的兩棵古梅,故名之為「梅亭」,當時還承蒙花崗石廠梁振英廠長,送學校一塊大石頭,並請我的同學國立中山女中學務主任陳素民書寫「梅亭」兩字,當時我正在學書法,陳主任回金時還會特地到校指導我書法。我獨愛那兩棵古梅,一為它古老蒼勁,一為它是我國國花,我一直讚歎梅花:凝霜堅勁奮力向上的精神。讀過南宋詩人鮑照的<梅花落>:「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不像其他的花,在春天的陽光下獻媚鬥豔,但是寒風吹起,就紛紛飄落,沒有梅花耐霜露的可貴本質。 走上運動場,讓我想起湖小少棒隊的風光歲月,湖小少棒隊在陳宗留老師的訓練下,曾連續三年榮獲全縣冠軍,代表金門參加全國少棒比賽,為金門增光,贏得各級長官的器重嘉勉。為了提升湖小少棒水準,湖小少棒隊並與全國少棒比賽冠軍隊--嘉義朴子隊的朴子國小,締結姊妹學校,湖小少棒還曾移軍朴子國小集訓,留下一段兩校交流的美好情緣。 想起九年一貫學制湖中小合校在一起上課時,縣府要求研議就地分割,成為金湖國中、金湖國小,當時因為經研討就地分割,會造成更多的困擾,所以我極力反對,學校並呈文縣府分析不能就地分割理由,抗拒分割,想起當年護校處境極為辛苦艱難,長官也有點不諒解。後來改為就地實施國中、國小行政分立,一位校長掌理兩校,雖然校長辛苦一點,要處理兩校事務,但這樣還比就地分割較好統一領導。但是當郝柏村行政院長,要把金門建設成為全國國教示範區時,我認為湖中小真正分割是時候了,因此我以金湖鎮黨部委員的身分,參加鎮黨部委員會議時,提案建議:金湖國中應擇地遷出新建,以達國教示範區要求。承蒙當年鎮黨部主委也是鎮代表會主席陳再權的支持,我們分別向縣府、縣黨部及縣諮詢代表會,多方的同時努力建議爭取,終於獲得縣長陳水在答應,同意由學校找地遷建,也感謝當年金湖鎮陳永財鎮長,協助找地、買地等事宜,才有今天美輪美奐的金湖國中誕生,真正達到國中小分割的目的。 如果要說我在金湖國中小最得意的事,就是自己在金湖國中小從事投稿寫作,也鼓勵師生投稿寫作,學校還擬定了投稿獎勵師生辦法,由校長以身作則帶頭示範,我勤於筆耕,十年發表了許多文章,蔚為學校風氣。曾聘請名作家丘秀芷及小民來校演講教導寫作。民國81年我集結出版了生平第一本書「金門真美」,老作家陳臻超撰句:「一枝健筆寫金門,十年成書可傳世」,由書法協會理事長洪明燦聯合書賀。在金湖國中小,並創辦湖中「茁壯」校刊,及湖小「新綠」校刊,提供學生更多文章發表的空間,相信會產生影響。 欣逢金湖國民小學,籌編建校60周年紀念特刊,學務處汪懷晉主任,來電又送函要我撰文,我樂得回味過往湖小近十年教育工作的往事,分享各位師生,也為校史做點紀錄,作為校慶賀禮,敬祝湖小校運昌隆,感謝大家。 (作者:湖中小前任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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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你擱罵看覓?你貓仔馬俊目睭潲展無金,欠教示!」虎膦才仔又用力扭了他一下手臂,「八千箍啥物時陣欲還?」 「我無錢啦!」貓仔馬俊硬著嘴說。 「無錢敢跋筊?」虎膦才仔屈指敲了他一下頭,「你看我忠厚老實好欺負是毋?八千箍啥物時陣欲還?你共我講一個時間我著放你去;若無者,恁爸著拍予你跤骨折。」說後,又把他的手臂往後一扭,痛得他不斷地咬牙皺眉頭。 「十日後啦!」貓仔馬俊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不得不低頭。 「好,」虎膦才仔鬆開他的手臂,「十日後若是無還我,恁爸著對你無客氣!」復推了他一把,「去予人幹啦!」 貓仔馬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復又一次地拭去嘴角的血水。然而他左思右想,想不到向來以大哥自居的自己,竟會敗在平日對他百依百順、敬畏三分的虎膦才仔手下,淪落成這副狼狽相,這是他始料未及的。難道之前的順從、敬畏,只是一些想吃他、喝他的狐群狗黨,把他當成冤大頭一般來戲耍。一旦變起臉,小弟竟比大哥還兇狠,憑著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毫不客氣地以暴力相向,被打落的牙齒只好含血吞。 仔細地想想,和他玩十點半輸錢的事,起初亦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態,想不到彼此都把它當真。或許,該怪的是自己的賭運不好,把口袋裡的現金輸個精光不打緊,積欠那筆龐大的「筊數」才是他最大的夢魘。原以為他會看在老朋友份上,把那筆輕易取得的筊數一筆勾銷,或是拿幾百塊意思意思就好,給他一個面子。萬萬沒想到他只去除尾數,硬要他還八千元,甚至還三不五時加以催討,復以惡言恐嚇。別說是八千元,五百元他也得向老爸求助,這一下可完了,十天後他又能到哪裡去籌措這筆錢來還虎膦才仔呢?的確是讓他一個頭兩個大,只好運用父母賜予他的智慧,設法來解決。 拖著滿身傷痕回到家裡,當跛跤膨豬看到他這副狼狽相時,趕緊走到他身旁,看一個究竟。 「你哪會規身軀攏是傷,是毋是佮人相拍?」跛跤膨豬關心地問。 「毋是啦,佇工地跋倒。」貓仔馬俊撒著謊。 「你看,一支喙腫佫若豬哥的,喙角抑擱咧流血,緊去予衛生連的醫官糊藥。」跛跤膨豬不捨地囑咐著。 「袂要緊啦,一點仔青傷,誠緊著好啦。」貓仔馬俊撫撫臉,忍著全身的傷痛對跛跤膨豬說:「阿爸,我想毋去做小工啦。師也攏無共起厝的工夫教阮,逐日攏是叫阮抄灰抄塗,已經去做赫久,連舉灰匙怎樣抹壁攏袂曉,實在有夠悲哀。我看若擱做落去也是無啥物意思。尤其今仔日跋彼倒,規身軀攏是傷,差即點著無性命。」 「啥物穡頭攏有風險,該己著細膩。」跛跤膨豬頓了一下,而後愛憐地說:「既然你對做小工無興趣,就暫時佇咱兜歇睏,等身軀的傷過皮了後再擱講。」 「阿爸,你會使先借我一萬箍袂?」貓仔馬俊一副可憐相。 「啥物?」跛跤膨豬訝異地,而後結結巴巴地說:「一萬箍、一萬箍,一萬箍你欲創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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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美食﹐上菜﹗
參加過新書發表會的回程捷運上,問寶貝:「如果有一天,有人問起最喜歡媽媽煮的什麼菜,妳會回答是哪一道菜呢?」她偏著頭想了又想,終於小小聲的回答:「好喝的雞湯。」喔!還好,至少能回答雞湯這道料理,表示忙碌不懂烹飪技巧的媽媽,還有一道菜能擄獲孩子的心。不過,若要我提老媽有哪些菜好吃,代表作從蚵乾肉粽、鯽魚麵線到蒸年糕,十根手指都數不完,想來自己真是愧對孩子。 忙碌的週末,一早陪著寶貝上完管樂課程,又急著送樂器維修,一路趕往會場,看錯邀請函地址,多走了些許冤枉路,母女倆人在些許寒意的台北街頭,竟然都汗流浹背。會場裡看見妙玲笑臉相迎,而我那原來已經疲憊且臉色不悅的寶貝,竟然已經衝往美食區,開心的說著:「都是金門來的。」妙語如珠的妙玲先生,笑著說自己是:「作家老公,在家什麼事都要做。」從金門趕來的陳爸爸,歡喜的分享女兒的喜悅,還介紹麵茶剛炒好,從金門款過來的,一定要嚐嚐。 我聽著風趣幽默的楊樹清老師介紹作者們,有大作家的新婚妻子剛當金門媳婦一年多,說著自己能用嘴巴燒一口好菜,邊引述紅樓夢劉姥姥問如何料理茄子;聽到北姍提起的金門菜,彷彿回到多年前家裡年節應景的食物;而多年來所喜愛的牧羊女,上台時,輕快的述說著不曾忘懷的家鄉美食。我這個超級粉絲,在楊老師介紹每位作家的開始,都會悄悄的溜到靠近講台的附近,仔仔細細的觀看著每位金門日報上常見作家的風采,要回娘家說給長年訂閱金門日報的媽媽聽(因為忘記帶相機了)。 原來吵著肚子餓極的寶貝,在金門美食區,一口酥吃了好幾片,陪著媽媽也小口嘗了桶餅,還很不客氣的問,為什麼沒有燒餅和油條呢?這些食物可是外婆家有人回金門帶回來的,不是這個場合可以看到的,真是可愛的小孩。我翻閱著書籍,聽著作家們對金門美食的回憶與悸動,邊吃著熱騰騰的麵茶,書內每篇文章裡描述的家鄉味,那都是我家官澳的尾廳曾上桌的食物。麵茶的香味漫漫的縈繞心頭,也在舌尖蔓延開來,心裡想著,好想開口問妙玲,可以讓我帶一份回去給老爸享用嗎?因為這可是老爸最愛的金門點心。 也是金門人的同事碧霞來和打招呼,原來姊姊與主編洪玉芬女士是同學,問我為何而來,笑著『聞香而來』,有邀請函上金門食物的美味和金門高粱誘人的厚醇,當然,還有金門人對家鄉食物的眷戀與難捨;同事笑著說:金門好多人才啊!不只現場知名的作家們,還有流行歌曲的作詞作曲者,真的很驕傲自己是金門人呢!我也猛點頭,是啊!能生為金門人,真是幸福~ 是夜,回到苗栗娘家,金馬獎仍熱鬧的進行著,孝順的女兒急急奉上熱騰騰的書籍,老媽架起眼鏡看了起來,看完一篇就提起曾經烹飪過的某一道專屬金門的佳肴,然後,再認真聽著女兒述說著每位作家的風采。二十多年金門媳婦金門島的生活,媽媽邊看書邊懷想美食,一旁看電視的小兒子,笑著要媽媽元月份回金門時,把書帶在身上,尋著美食地圖找屬於金門人真正的在地料理。 自家,我把這本書放在客廳茶几的書架最顯眼處,不擅料理的金門女兒,要抽空把書裡每一篇的家鄉好味介紹給寶貝。口拙的媽媽沒能說得一口好菜,也不會燒得一手好菜,就藉由這本好書,讓寶貝認識金門好食,菜,就一道一道的慢慢上囉~ 《島嶼·食事》~金門人金門菜~在我家上菜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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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汗的凝聚─寫在《花螺》出版之前
今年五月,當〈花螺〉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連載完結後,儘管有讀者詢問何日出書,但我並沒有擬訂出版計畫。因為原文尚不及五萬言,無論字數或份量均明顯不足,假若勉強把它編印成書,亦只不過是區區的百餘頁而已,與我先前出版的作品相較,似乎顯得薄弱一點。然而當長篇小說〈了尾仔囝〉脫稿後,我竟改變之前的想法,即便〈花螺〉只是一個中篇,倘使往後與其他篇章結集在一起成書,並不能凸顯出這篇小說獨特的時代背景與當年的社會流俗。 雖然花螺討伙伕班長的行為可議,但在這個歷經苦難的島嶼,遭受與花螺同樣命運的女性處處可聞。這非僅是大時代的悲歌,亦是爾時農業社會另一種層面的體現,故而,它也是我改變初衷決定出版的原委。不管這本書的出版能否獲得讀者諸君的認同,但對於一位正與病魔搏鬥的老年人來說,則有不凡的意義。即使它只是一本不足輕重的中篇小說,可是我卻沒有不喜歡、不珍惜的理由。只因書中的每一個字句,都是我血汗的結晶與腦力的凝聚。 二○○九年五月,當榮總血液腫瘤科醫師診斷我罹患血癌時,在轉瞬的剎那間,我的人生隨即從彩色變成黑白,癌症的陰影更是如影隨形、不斷地在我心中激盪著。當我懷著沈重的心情從榮總回來後,首先掠過腦海的竟是:不管還能在人間遊戲多久,為自己準備「後事」是刻不容緩的事。然而我所謂的「後事」,並非留下遺言或把名下的茅廬過戶給孩子,而是整理友人幫我書寫的序文和評論,然後編印成書。我之於會有如此的想法,除了對執筆諸君聊表敬意和謝意外,也同時為自己近四十年的筆耕歲月劃下句點。 可是萬萬沒想到,當《頹廢中的堅持》問世後,閻王卻遲遲沒來邀我共遊西天的極樂世界,讓我在人間多看好幾百次日昇月落以及黎明和黃昏。於是在這段苟延殘喘的日子裡,與其枯坐在椅上等死,還不如動動手腦,它也是促使我書寫〈花螺〉這篇小說的緣由。但是在衡量自己體力的前提下,構想中的〈花螺〉,只是一個四五千字的短篇。可是當我進入到小說的情境時,文中的人物和故事,竟如同料羅灣漲潮時澎湃洶湧的海水,不斷地在我的腦海裡湧現,讓我有欲罷不能之感。於此,我必須把這篇作品做一個較完整的詮說,即便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卻也不能虛應故事來矇騙讀者。故而脫稿後呈現在讀者眼前的,竟是一個近五萬言的中篇。雖然沒有沾沾自喜,但卻出乎我預料。 回顧〈花螺〉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連載之初,「金門縣政留言板」隨即出現數則留言,是褒是貶我不置可否,因為他們並未讀完全文,擅下定論,未免過早。但對於那些能從文學與歷史層面看小說的朋友們,想必他們必有深厚的文學素養,令人讚歎。可是對於那些僅只針對小說中的某個情節、斷章取義作無謂批評的朋友們,確實也讓人失望。因此在不能親自向他們討教之下,只好待全文刊載完結後再撰文加以回應。它就是〈花螺本無過,何故惹塵埃〉這篇作品。 現今趁著〈花螺〉這本書即將出版,我把它放在原文之後的附錄裡,一方面讓讀者諸君看看這篇小說,是否如同他們所說的「花螺根本不是小說,頂多是說故事的寫作而已,文字充滿粗俗,真為咱金門人水準悲哀」等語。另方面亦藉此提醒某些後生晚輩,倘若從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在尚未詳讀全文或對文學知識僅一知半解的情況下,即使受過高等教育的薰陶而成為社會菁英,但想領略小說創作的奧妙則非易事,遑論是深中肯綮的批評。 兩年多來,即便因生命中的紅燈亮起,讓我遭受此生最大的痛楚,但纏身的病魔並沒有火速地吞噬我的生命,反而激起我更大的求生意志和創作毅力。儘管我試圖趕在夕陽即將西下的時刻達成所有的願望,但仔細地想想,那勢必是不能與不可能的。雖然每個人的際遇與造化不盡相同,可是惟有活著才有希望,何況在人生的旅途裡,並非每條道路都是平坦璀璨的。但願我能踏穩每一個腳步勇往直前,披荊斬棘越過生命中的另一座高峰,順利地抵達我理想中的文學世界。 此時,在腦未昏、眼未盲、手未顫,身體尚能支撐的情由下,一個長年熱衷於文學與致力於文學創作的老年人,似乎沒有悲觀和輟筆的權利。他更應以堅強而不可搖奪的定力,運用上天賦予的智慧與手中的文筆,蘸著自己鮮紅的血液和熱淚,義不容辭地為這座島嶼而寫;直到淚水流盡、滴滴鮮血化成一個個文字為止。如此,方不致於辜負這片歷盡滄桑的土地,夜以繼日供給他成長的養分……。 感謝您,親愛的朋友們,你們的鼓勵是我持續創作的原動力! 二○一一年十一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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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懺情錄
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中談到騎自行車(自轉車)的快樂:「任你選一個方向,任你上一條通道,順著這帶草味的和風,放輪遠去,保管你這半天的消遙是你靈性的補劑。」不管你是愛花、愛鳥、愛兒童、愛人情,只要騎上自行車遠行,都能夠獲得最大的滿足。帶一卷書,走十里路,選一塊清靜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能想像更適情更適性的消遣嗎? 我從小就會騎自行車,一直到國中畢業,每天都得騎車上學。對徐志摩這個人當然也不陌生,也把<再別康橋>讀過好幾遍,可就是體會不出騎車有何樂趣。離開家鄉後,騎車變成只是兒時的一段記憶,一直要到進輔仁大學唸研究所時才又再度騎車,此時我才真正嚐到徐志摩的「風流」,而我那一段夭折的初戀正是因為騎車而結緣。陸放翁有一聯詩句:「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這是做地方官的風流,我們沒有馬可騎,沒轎子可坐,但騎著鐵馬仍可享受和放翁一樣的「風流」。在夕陽西下時騎著車,迎著天邊扁大的日頭直追,不是要學夸父的荒誕,只是不忍晚景的溫存就這樣離我而去。 我因徐志摩而愛上自行車,也因自行車而更愛徐志摩,我常跟學生說,如果不會騎自行車,青春一定會少去很多色彩,而大學校園裡若不能騎單車自由行,這個學校不會有發展。義守大學蓋在山坡上,又是「荒郊野外」,學生都騎車上學,但騎的是機車,不是自行車。山路難走,不時有砂石車和大卡車爭道,學生常因被逼車而發生車禍,每次聽到消息都是悲劇。儘管觀音山到處都有徐志摩提到的康橋景緻,卻始終見不到康橋的浪漫。2000年1月公共電視播出以林徽音詩作《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為名的電視劇,取名為《人間四月天》,播出後,造成很大的迴響,我也順勢懷念起那些騎自行車的往事。《人間四月天》重新挑起了人們對於民國初年的文化想像,不但人人對劇中台詞,例如「許我一個未來吧」琅琅上口,市面上也立刻充斥著關於徐志摩、林徽音,乃至民初文人愛情故事的書籍,甚至連商品都搶搭民初熱,例如「飲冰室茶集」,便是借用梁啟超的「飲冰室合集」。 在《人間四月天》裡有一場戲,徐志摩騎著自行車,林徽音坐在自行車的前樑上,有人覺得很浪漫,也有人覺得不符史實,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這幾乎是流氓阿飛的行徑。文學本來就有虛構的成分,《人間四月天》裡的情節是不是符合史實,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認的,騎自行車的這一幕,是許多熱戀中青年男女曾經有過的共同經歷,差別可能只是坐在前樑或後座。現在的自行車多數沒有前樑,運動型的自行車也沒有後座,至於「小摺」,可能連浪漫都談不上。 近幾年,台灣吹起節能減碳風,在地方政府的努力下,騎車的環境愈來愈舒適,自行車也愈來愈豪華。自行車不再只是交通工具,不再只是運動器材,逐漸變成一項休閑娛樂,甚至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旅遊。前幾年我回金門,看到金門到處都設有自行車道,許多觀光客成群結隊到金門騎車旅遊。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所規劃的中山林自行車道和「自行車故事館」也於今年4月底啟用,這是全國政府部門中第一座介紹自行車歷史、遊憩及兼具教學功能的展示館,有一整套自行車上路前完整的行前教育。中山林自行車道採「車轍道」設計,概念應是來自小金門的「濱海大道」,即軍方的戰備道路。小金門的「車轍道」,部份已改為一般路面,鋪設植草磚或水泥磚,另外一部份則保留原來風貌,改闢成自行車道,鄉公所甚至一度有意在九宮碼頭免費提供自行車給遊客使用,讓遊客可以沿著「濱海大道」環島一圈,體驗小金門的風光。 不管交通工具如何進步,自行車都不會被淘汰,尤其是當能源危機、環保問題成為全世界共同的議題時,以自行車代步是必然的趨勢,現代人不會騎自行車,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而我的小孩就偏學不會。對於孩子學什麼才藝,我向來不過問,唯獨對於游泳與自行車,我很堅持,希望她們儘早學會。或許是因為天生運動細胞較差,也可能是因為做父母的不夠積極去教導,當同儕已經輕鬆地騎著自行車揚長而去時,女兒經常得孤獨、無奈地留在大人身旁,看到這種情景,小孩心理必然很難受,做父母的何嘗不心酸。因此,每次到風景遊樂區遊玩,只要有自行車出租,總會設法租來讓孩子練習。 回憶小時候學騎車,不知摔過多少回,即使已經會騎了,照樣跌得鼻青臉腫,騎車絕對不是難事,摔個幾次就會了。話雖如此,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捨得孩子摔倒,只好跟著車子跑,隨時可以扶她一把。有時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又不聽教導,難免生氣,罵她幾句,孩子也覺得委曲,任性地丟下車子,不學了,哭著跑開,任憑老爸如何呼喚,就是不回頭。我只好彎著腰,牽著車子踽踽獨行,捲起袖子擦掉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我突然想到那則父子騎驢的寓言,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這只「鐵馬」變成驢,讓孩子穩穩地坐在上面,即使走到天涯盡頭,我依舊「歡喜做,甘願受」。 家就住在秀朗橋旁,因此對這條河川景觀的改變感受最深刻,以前雜草叢生的河岸現在都已變成綠意盎然的公園。沿著新店溪左岸,假日經常可以見到騎自行車運動或旅遊的人們。騎車環島雖然有點難度,但已愈來愈普遍,許多朋友都走過,有些甚至騎到金門外島,去看我的老家,然後打電話回來向我問候。俗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種運動所需的自行車絕對不是《人間四月天》裡的老爺車,或金門「自行車故事館」內展示的古董車。普級的至少要萬把塊錢,較高級的幾乎可以買一台機車了。有一回正好碰到朋友騎著這樣的車,大家一擁而上,品頭論足一番,朋友也不吝嗇,見者有份,讓大家輪流試騎一下過過癮。實在說,我也很想嚐試,最後還是放棄,倒不是怕不會騎而出糗,而是怕挑起那份深埋內心的慾望。 這些年,確實想過買台自行車,一半為自己,一半為孩子。由於沒有強烈的必要性,或者說沒有足夠的意志力,騎車運動一直停留在說說而已。現在這個年紀不太可能因一時衝動就隨性所至,價錢未必是主要考量,沒地方放車子或者怕被偷也是令人躊躇不前的原因。有一次我半開玩笑地向內人提起買車的事,老婆要我把躺在牆角那台以前女兒騎的「捷安特」牽去修一修。這台車已經可以送給「自行車故事館」了,再怎麼修也不會變成跑車,等將來流行騎古董車時再修吧!我對物質的慾望向來就不強,如今,到了修道的年紀,逐漸能隨遇而安。偶而看到朋友開著雙B的名車,內心會有短暫的悸動,論經濟能力也未必不能夢想成真,只是一直沒有認真考慮付諸行動。我還是比較習慣這台國產車,因為「自在」,只有自在才能真正享受快樂,對於孩子,對於自行車,或許都應抱持這樣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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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毋免恁兩個來做公親,」貓仔馬俊指著臭屁仙和馬屎生仔說,「看伊欲怎樣、隨伊便,我貓仔馬俊不管時應付伊啦!」 「有種逐家試看覓!」虎膦才仔不甘示弱地說。 自此之後,貓仔馬俊與虎膦才仔兩人已形同陌路,但是他積欠他的賭債則不得不還。經過幾次催討,貓仔馬俊卻置之不理,於是虎膦才仔放出風聲,如果貓仔馬俊在一個禮拜內沒有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將給他好看。起初貓仔馬俊並不以為意,雖然虎膦才仔塊頭比他高大,但「歹囝」這個名號亦非浪得虛名,因此,彼此都有「誰怕誰」的想法。然而,論情論理,欠錢不還就是不對,即使是賭債,也必須尋求解決的方法,始能化解雙方的對立。一旦雙方互不讓步,積怨勢必愈來愈深,最後終將成為仇家。 一個禮拜過去了,貓仔馬俊依然無動於衷,毋寧說他根本就不想償還這筆跋筊錢。可是在虎膦才仔的想法裡,他並沒有以不當的手段詐賭,純然是憑自己的運氣和本事「贏筊」。況且,貓仔馬俊不是再三強調「我有一個有錢老爸通靠啦!欲五百著有五百,欲一千著有一千,無咧漏氣的!」既然他有一個有錢的老爸做靠山,更應該把這筆拖欠很久的「筊數」還清。如果想耍賴不還,那明明是「食人夠夠」,豈能就此了之。 那晚收工後,虎膦才仔從不同的工地快步走來,守候在貓仔馬俊回家的必經之路。當貓仔馬俊出現在他的眼前時,的確應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句俗諺。虎膦才仔不分青紅皂白,跨步上前,猛力地揪住他胸前的衣服。 「貓仔馬俊,恁娘較好咧,你有講信用無?」 「你欲相拍是毋?」貓仔馬俊使力地把他的手撥開,並順手朝他的胸部推去。 「恁娘咧,」虎膦才仔快速地撲上前,緊緊地把他壓倒在地上,「你貓仔馬俊毋是恁爸的對手啦!」說著說著並揮手打了他兩下耳光。 「使恁娘較好咧,你敢拍我!」貓仔馬俊使力想掙脫,但不能如願,於是雙手亂揮,雙腳亂踼,不斷地掙扎,並不停地罵著:「使恁娘,你拍我!使恁娘,你拍我!」 經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謾罵,虎膦才仔更是火上加油、氣憤難忍,連續搧了他好幾記耳光,並警告他說:「你擱罵、你擱罵,你擱罵一句恁爸著拍予你死!」 趁著虎膦才仔怒氣沖沖而沒注意時,貓仔馬俊竟雙腳用力一蹬,猛而地一翻身,出拳朝他的頭部揮去,並口出惡言:「使恁娘咧,予你死!」而這一拳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太陽穴。只見虎膦才仔眼裡冒出許許多多的金光,甚而頭亦有點暈,然他微頓了一下後,隨即握緊拳頭,朝他的下巴揮去。而這一拳或許是使力過猛,竟打斷了貓仔馬俊兩顆門牙,霎時,血水和口水從他的嘴角流出,但虎膦才仔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又快速地把他的手臂扭到背後,然後腳用力一踼,貓仔馬俊雙腳一軟,竟跪在地上,右手不停地擦著從嘴角流出來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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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隱的解籤師
阿坤伯,赤足,慢慢走入海中,堅定地,義無反顧。 兩個禮拜前,當法官當庭宣判阿坤伯撞死人的案子時,阿坤伯竟然忍不住對法官喊出聲:「這不公平,不公平!」只見年輕的女法官一臉愕然,睇了他一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去檢查耳朵。 警官來到廟裡,找著阿好嬸,向她訊問一些阿坤伯出事前的資料。阿好嬸紅著鼻,語帶哽咽地訴說:「說起阿坤伯這個人啊,真是沒地找的好人。講起來,我會到廟裡來工作,也是他介紹的,…好,我講重點。 他在這裡替人家解籤已經有十幾年,哦,不止,可能都快二十年的歷史了;直到兩年多以前,廟裡的委員決定找一些新的志工,他才慢慢退下來,不再站第一線,轉成訓練這批少年仔。總幹事的意思是,新的志工有什麼心理輔導的背景,我也聽不太懂,反正就是他們比較不會得罪香客啦。 好,好,這些都跳過去,我講快一點。阿坤伯出事前兩天,有來廟裡,我看他精神不好,問他什麼事,他也不講。他說他要去求枝籤。足希奇欸,我跟他熟識這麼久,從來也沒見他去求過籤,連阿坤嬸重病的那次也沒有。 他很虔誠,都是三個聖杯以後才去籤筒抽籤;還要三個杯來確定抽到的籤對不對。…對,那一天我是一直暗暗注意他,但是他沒注意到我在注意他。那天,他拿到籤詩以後,臉色很不好,又去問神,又搏杯確定了一次。我有問他籤詩寫什麼,他還是不講。不是我黑白講,我們的籤詩很靈的。…對,他抽完籤就說要回家了。…」 警官眉目一溜,瞥見解籤處有一年輕人,穿著寶藍塑膠製小背心的制服,於是撇下阿好嬸,沒理她的話好像還沒說完,逕自走了過去。年輕人約莫三十歲,帶著專業和善的態度,娓娓地說出他看法:「對,阿坤伯是訓練我們這批新人的師傅,但是我跟他其實並不算很熟。 他人很好,上課的講解很認真,後來工作上遇到什麼事,問他,都會詳細的解說;但就是有些距離,你感覺得到。他平常不太笑,看起來還蠻嚴肅地。…不值班的時間,我們完全沒有互動,我想,對於退居第二線解籤師這件事,多少阿坤伯心裡還是有些芥蒂。 他出事前幾天,我都沒碰到他,可能是彼此的值班時間剛好錯過了。不過,在他撞死人以後,我們倒是都注意到,阿坤伯變得更是悶悶不樂,想要關心他也無從下手,問他都說沒事。 對,在廟裡我們算是年輕的,阿桑她們都喊我們『少年仔』。王總幹事的想法是,希望提昇解籤師的專業形象,讓更多年輕人進到廟裡來,也算是一種本土的心理輔導,可以幫社會解決一些問題。…你什麼意思,我們當然是因為對這方面有興趣,想幫助社會才來當志工的,不然誰會那麼閒閒沒代誌做。王總幹事啊,我今天來值班都還沒見到他,或許等一下他就會進來了。他平常很忙的。」 美珍是她從印尼來台灣幫傭時取的名字,因為前一個雇主虐待她,還對她有非份之想,她害怕所以逃了。那天,她到廟裡拜拜,想問問前程。廟裡負責解籤詩的阿公對她很好,幫她抽了一張上上籤。所以她留了下來,現在幫自助餐廳洗碗打雜。事後,阿公來看過她幾次,本來她還擔心,阿公會不會像上個雇主,只是貪圖她的美色,但是她知道她錯了。美珍望著手中十五萬元的郵局匯票,懷疑會不會是阿公寄給她的,但她不知道該不該去問。 秀琴怔怔望著桌上兩張五十萬元的郵局匯票,懷疑會是誰寄來的?可是那位撞死她兒子的阿伯,因為良心不安送給她的嗎?事實上,秀琴並不是真的怪罪他,只是實在不該放任那麼老的人,還開著車在街上趴趴走,所以她才要提告,把問題突顯出來。想起那天,阿伯在法庭上喊說不公平時,她心裡忽然很不忍,但還是跟著口么喝,這不公平。現在,她要要拿這筆來路不明的錢怎麼辦呢?或許可以到廟裡問問吧,聽說那位肇事的阿伯就是在廟裡幫人解籤的。 經過兩天海邊的找尋打撈,還是沒能找著爸爸,竹君嘶啞著嗓音,抽抽噎噎地對警官說:「很多人誤以為我爸爸是本省人,其實他是生在潮州的漁港,所以改成台灣話後,講得也很好。 前幾天我爸爸的情緒很差,心事重重,但是誰想到,他竟會…。問他什麼,他都說沒事;我又不能整天看著他。我還有一個家要照顧,還要上班,每天盡量過來一趟,給他送點飯菜已經很不容易了。 事實上,他情緒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或許就是現代人常說的憂鬱症吧;讓他去醫院檢查,他就是不肯,總說自己沒事。或許還是要怪我,老是拿忙碌當藉口,我應該…逼他,一定要帶他去醫院的。 事情得從三年前開始說起。爸媽兩人靠著賣福州麵拉拔我們長大,誰知道,就在他們收起麵店,想要好好…安養天年的時候,媽媽竟然得肺癌,半年後就過世了。 爸媽的感情很好,為了媽媽的病,爸爸還把抽了一輩子的煙給戒了。從此他很消沈,連以前跟媽媽一起時,很愛去的進香團的活動也都不參加了。除了到廟裡幫人家解釋籤詩,整天就窩在家裡,那裡都不想去。勸了他好多次,都沒用。 半年前,他開車撞了那位大學生,我沒想到對他的影響竟然這麼大。說真的,那天他在法庭上的舉止真的讓我嚇一大跳。本來就不是他的錯,是對方闖紅燈,騎車那麼快,自己撞上爸爸開的車,關爸爸什麼事。當然,我的意思不是對方該死,只是真的錯不在爸爸。法官判他無罪,不需要負責,沒有鍺呀。 只是,爸爸偏偏不這麼想,回來後一直說,他應該要負責,法官是恐龍法官,為什麼不判他死刑。看到他那麼自責,那時候我就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想辦法帶他去醫院,誰知道…,還是來不及了。 你是說出事前嗎?前一晚我還給他送飯過來,沒什麼異樣啊。不對,應該是說難得的好心情,他還問大寶的成績怎麼樣,交了女朋友沒有?我那時就應該看出來了。… 對了,他還有一段時間的心情比較好,那是在他撞人之前那一陣子。是不是有什麼具體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爸爸這個人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跟人說。 請教一下,海巡署救難隊的人不會放棄,不找了吧?起碼,起碼,…我馬上要再過去,他們說找了道士來幫忙。」 是不是所有的海平面都是一樣的,跟深深藍藍的天密密縫在一起,只剩遠遠的一條線?跨過了那道界限,再沒有憂煩。阿坤伯坐在無人的沙灘上,聽著浪濤,望著一波一波翻湧上來,而又摔碎死斃的水花,往事一幕幕又滑過眼前。 阿柿長得雖然不標緻,但是跟他苦了一輩子,家裡生意兩頭忙,還養大了三個孝順的孩子,到頭來卻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病,早早帶走她。不,或許是阿坤伯的二手煙造成的吧,所以也不是完全沒來由的。阿坤伯敬她愛她,因此早早忘了她的外表,生活了一世,兩隻腳幾乎都跨進棺材的人,還在乎容貌?不在乎,怎麼一見到美珍,生理上就有了反應? 美珍也是艱苦人,真不懂怎麼會有人看了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會想到要苦毒她?想起那天美珍拿了籤詩,遞給他排解時,他將籤詩反過來,背著光,一張「下下籤」,硬是給他解成了剝極反復的「上上籤」,想不到美珍竟然也信了。事後,阿坤伯怕自己這麼胡搞,反而害了美珍,所以又去看望她幾次,只是每次去,對阿柿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層。 所以,應該是報應吧。開了一輩子車,一張交通罰單都沒拿過,第一次不小心開快點,想快些把錢交給美珍,讓她早點回家,竟然就撞死人;亡者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大學生,前頭等著大好前程。真是造孽啊,阿坤伯想。 阿坤伯知道廟裡的籤詩很靈,所以雖然身為神明的代言人,卻從來不為自己的事情去麻煩祂們。因為法官的判決讓他心煩意亂,所以第一次想問問神明的意思。阿坤想,就算坐幾年牢都好,不然怎麼面對亡者及家屬,還有自己。 也是天意吧。阿坤伯一輩子來抽的第一張籤竟然就是「籤王」,空白籤。如果是一般信眾,阿坤伯一定是這麼解這張沒有詩文的籤;只要虔誠信神,脩身行善,這張空白支票,大吉。但是,阿坤伯知道,這張籤王原來的詩文,「合朝君臣離別凶,沖天卓地決有殃,項王勢敗烏江刎,屈原枉死汨羅江」,實在太凶,所以廟裡抹去了,讓解籤師小心行事。阿坤伯問,這就是神明的意思嗎? 阿坤伯抽出口袋裡的籤王,低首凝望了一會兒,兩指鬆開,籤詩在空中打個滾,隨風緩緩飄向海裡。阿坤伯脫下涼鞋,取出書信壓在鞋下,褪去全身衣物,摺好,疊在鞋上。緩緩地,走向黎明曙光,太陽初生的海裡。 細沙來回摩觸阿坤伯的腳趾,粗粗癢癢地,有一種意外的溫暖。凝視遠方淺淺的海平線,阿坤伯忽然有些好奇,海的另一端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 警官閤上卷宗,等長官批示後,黃坤旺的案子就可以結掉了。昨天,在他的詰問下,黃竹君才拿出她爸爸郵寄的遺書,其實就算沒有這封信,找了快一個禮拜,也該死心了。沒有屍體,這個案子最後以「失蹤」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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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斜
我們只剩淋淋的背影和想像 想您是青衫蝶衣裡的一枚孤單 我們出自紅塵虛眸中模糊的一個字 像書寫裡的那些深藍。距離和碰撞 浪海的字。月光的字。無形的字。 您是字跡輕聲刮傷的疤痕 小小印記。您是黑洞漂流中的飛白 我無法瞭解您身世索隱的邊際 我猜不透您在括弧內或假設之外 我是不對稱的殘缺。而您是滿室花香的借喻 或者是風或一根煙的魂魄 或者是雨或一疋弦的落漠 您不再是您。您是夜裡漲潮的一箋宋詞 我不屬於我。我是梵聲漂泊裡的一縷青煙 我們相遇在單薄的愛以及慈悲 您在峰頂。我在千堆雪的錯過 瞋癡與貪戀。我們都在座無虛席的荒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