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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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時節憶白宮
「Still waters run deep.」「你們知道water這個不可數名詞為什麼在這裡要加s嗎?」王師口沫橫飛地在講臺上講解著惱人的文法,我奮力地在課本上振筆疾書刻滿花花綠綠的筆記-那五顏六色彷若北海道「拼布畫」的傑作,為昏昏欲睡的我增添了些許趣味,也是我和周公奮戰的利器。正當我試圖將老師的字字珠璣嵌入腦海,以免辜負了連上三堂英文課仍然神采奕奕的王師,忽然「轟隆-」一聲巨響,瞬間將我的注意力拉向了整修中的「白宮」-那座有著金門高中師生共同記憶的歷史建築,隨著我們即將畢業也接近整修完成,讓我不禁陷入回憶的漩渦裡。猶記三年前新生訓練的那天,一連串的精采活動和表演,在妳的羽翼之下次第展開,也是我和妳的第一次接觸。沒有特殊的舞臺設計,也沒有璀璨奪目的燈光效果,妳所顯現的是那麼古樸而充滿著歷史感,就如同學校側門那幅祖母級的對聯-「讀書不忘救國、救國不忘讀書」一樣,共同標誌著苦難年代所獨具的戰地色彩。在學長姊的帶領之下,我首次站在妳的面前,仔細端詳著妳的容顏,妳那斑駁的外表有如臉上佈滿皺紋的老人,歷盡滄桑卻無怨無悔地守護著「金中人」,儘管歲月的無情讓妳顯現了老態,但妳卻仍屹立不搖地矗立在我眼前,剎那間,我為妳那肅穆莊嚴的氣息所震懾,一股敬畏之心湧上心頭。 「哪裡?」「白宮!」「那裡?」「讀書不忘救國!」這是我那愛搞笑的學長老爸(老爸也畢業於金門高中)每天接我放學前和我約定見面地點的對話,有時他還會以神秘又近似得意的語調說:「我們好像情報員在對話喔!」我也會笑著回答說:「智障ㄡ!」這句口頭禪雖然有些不敬,我卻把它當做是測試我們父女感情的溫度計。而時間飛逝彷若白駒過隙,金中三年的快樂時光已近尾聲,我也終於明白學長老爸為什麼總喜歡把白宮當作類似情報員對話的密語了,因為那裡是他無論畢業多久都無法忘懷的處所,而在我無窮無盡的回憶裡,每一片段的學校生活,同樣有著白宮的身影,因為白宮提供了金中人所有活動的舒適場域。 彷彿是一位包容而稱職的母親,妳參與並見證了同學們的歡笑與成長。定期的專題演講中,學有專精的學者傳授我們許多寶貴的知識,事業有成的企業家與我們分享成功的人生經驗,而妳提供了我們一處冬天不受寒風所苦、夏天不受烈日照射的聆聽處所。重要節日的音樂演唱或演奏會,妳也總是溫柔地發出輕聲共鳴,讓所有的樂音更顯迴腸盪氣,因而豐富了每一場音樂的饗宴。數學和國文接力賽中,面對未知的題目和未知的對手,妳如夏天靜靜吹拂著的徐徐微風,讓我們心驚膽顫的情緒安適不少。印象最深刻的是-聖誕節前夕舉辦的英語歌唱比賽,學校慎重地請來外籍老師評分,每個班級的同學們無不手忙腳亂,從選歌曲、分配工作、編舞、不斷練習到上台演出,同學們的潛力一點一滴被激發出來,五花八門的才藝和搞笑節目一一上演,而妳也完整地參與了那汗水與淚水交織的過程,不論成果能否如預期般的完美,妳都見證了同學們向心力的凝聚,也見證了同學們團隊默契的提升與情感的交融。 對於妳坎坷的身世,我充滿著不捨與感嘆。妳誕生於兵連禍結的年代,胡璉將軍和他的弟兄們為妳披上雪白的衣裳,妳如同白雪公主般的純潔與嬌柔,顯得那麼地白璧無瑕,但還來不及享受美好的豆蔻年華,卻已在戰雲彌漫的炮火下度過了年輕歲月,轉眼間成了白髮皤皤的老者。妳用青春陪伴無數的年輕學子,安然度過漫長而青澀的苦悶年代,與金門中學一起成長,也成了金門中學的代名詞,每當典禮中校歌唱起-「青年英雋勵志金中,德智體群我學所宗,肩起時代使命,不畏艱難任重」,妳總是也輕聲唱和著,我不免將妳聯想到未央歌中的西南聯大-那所抗戰時期孕育莘莘學子的搖籃;而許許多多的學長姊們曾經為了躲避戰火而負笈臺灣各地,就如同齊邦媛教授巨流河筆下那群被戰火追逐而跋山涉水、顛沛流離的學子。妳也曾千嬌百媚,如今一朝春盡紅顏老,妳的存在已五十餘年,雖然藍天白雲映照下的妳,一身的雪白絲毫不減風采,然而不敵歲月的摧殘,漸漸脫落的牆壁、逐漸暗淡的顏色,喚起了人們對妳的關注,開始為妳進行整修工作,以繼續如同母親般守護著往後的學子。 就像所有愛美的女子一般,妳為了將來的美麗容顏,忍受著機器切割的痛苦,而這段時間,我也正為自己未來人生方向的抉擇,陷入徬徨無措的思緒中,日日夜夜為此苦惱不已,因此,我總是有著與妳同病相憐及互相打氣的想像。上課時,老師講授課程顯得無味,總在昏昏欲睡之際,工地傳來妳陣陣的呼喚,讓每天上課增添了些許的變化,也喚醒了我必須為了美好的未來打起精神。學測前的每一天,我努力地在參考書堆裡打轉,在考試中不停地練習,每天待在圖書館埋頭苦讀、孤單寂寥的日子,每每想到,總是不免有些難過,然而有了與妳共同奮戰的想像,我便不再感到寂寞,也添了些信心,彷彿妳是我並肩作戰的摯友,讓我徬徨無助的心靈得到了安頓。 「the coastal waters of Alaska」「你們知道water這個不可數名詞為什麼在這裡要加s嗎?」王師繼續著那生硬的文法課程,文法中存在了太多的異例,不禁讓我懷疑是否有所謂的文法規則可言,學長老爸常說「王師是難得一見的文法高手,可要好好珍惜喔!」因此,我不得不繼續我的「拼布畫」以對抗瞌睡蟲。在日復一日的疲勞轟炸中,我度過高中生涯最難受卻也是最美好的日子,如今終於如願以償考上了我想要的大學,也再度成為老爸的學妹,我想我將背上豐富而飽滿的行囊,繼續我的下一個人生旅程。而就在此時,妳也將度過抽筋斷骨的艱難時光,邁向了完工階段,準備再度展現妳的風華。 也許是妳求好心切,遲遲不見完成的樣子,也許是蛻變為少女後的羞怯,妳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讓我不免有些擔心是否能在畢業前見到妳的全貌,因為我們都希望能在妳的羽翼下舉行畢業典禮、輕唱驪歌,向妳表達依依不捨之情;也希望聽聽妳輕聲附和的共鳴,讓我們的心靈再度交流,並將我高中生活的最後回憶留給妳-我的高中生涯從妳展開雙臂歡迎而開始,也希望在妳的祝福聲中畫下句點。在我展翅飛翔後,妳將是我心深處永遠的懷念。 當夕陽餘暉灑落在妳身上,火紅的天空為妳染上絢麗的色彩,妳就像是羞紅了臉的少女,我知道妳將從白髮皤皤的老者蛻變回白雪公主了,彷彿是胡璉將軍當年為妳塑造的模樣-只是這回妳不必再忍受炮火的肆虐了。 後記:金門高中有座大禮堂,因為其潔白的外觀,所有的金中人都喚她為「白宮」,在炮火中成長的白宮已被認定為歷史建築,簡潔的線條與外觀,陪伴著每一位金中人度過三年求學時光,是許多校友魂牽夢繫的地方。由於不敵歲月的風霜而日顯破舊,在金門縣政府補助經費下,於二OO九年一月二十一日動工整修,於二O一O年六月間完工再現昔日風采,繼續承載著金中人的共同回憶。本文是筆者於二O一O年四月間自金門高中畢業前夕所寫,而六月間的畢業典禮順利地於整修完成的白宮中進行,也讓我對於母校的懷念停駐在白宮的美麗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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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對,對,老伯!歹勢。我記性不好,家裡出了事情,我就心神恍惚了。我只上過高職。」老芋仔誇獎她聰明能幹,並且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施縣長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我原想這個禮拜天,去天后宮給媽祖燒香,求祂保祐老施平安無事。 老芋仔說,媽祖娘娘是游泳選手,她能保佑漁民在海上作業,卻不管地方上的政黨鬥爭。這叫「分工合作」,懂嗎? 王娥急忙點頭。 過了三天,施良貴竟然提著皮箱,回了眉埔。他還是縣府派公務車把他送回來的。坐了十多天牢獄,胖了。一切都沒改變,改變的是縣長已由代理縣長真除,施良貴成為一介平民了。 只要平安回來就好。王娥迎上前去,抱住丈夫。嘴裡咕嚕著,我知道你不是陳其美,老王八袁世凱派張宗昌打錯了人,絕對打不著你,你不回眉埔,我怎麼過下去……老施聽不懂妻子的話,不停地問:「妳說的啥,亂七八糟,不會是嚇出了神經病吧。」 不久,施家客廳來了一群慰問的鄉親好友,于瑞、何敏芝、佟桂、張楠,以及鎮公所的老部屬,談話、喝茶。他們講話很有節制、理性,而且客觀;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許多話似乎和七千萬蓋禮堂扯不上關係,好像眉埔高中的那件貪污案是莫須有的事情。 佟桂為了怕有負面影響,囑咐王娥照常上工,對外不必談丈夫的事。如果回答就說「我一點兒也不懂,好像他們把賬算錯了。」 次日,看見老芋仔看報。他向王娥說:這個政府沒啥希望,好人不能出頭,只有吹牛拍馬溜月定溝子的傢伙升官,媽的!他說:「王娥,我是簡易師範畢業,抗日戰爭為了保家衛國參加國軍,我看得比妳們清楚,瞭解深刻,這群東西沒有人情味……」王娥不敢表示意見,趕緊說:「伯伯您喝茶,我去沖熱水。」 老施這件案子,有頭無尾,稀里糊塗過去了事。眉埔人談起來,啼笑皆非,王娥卻無動於衷,一則她毫無虛榮心,二則生活沒啥問題,即使改朝換代,她還是做茶館服務生。 不過,報紙上刊登出另外一則爆炸性的新聞,氣得老芋仔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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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端午節的山后海邊
今天是端午節。沒吃粽子、沒看划龍舟,也沒豎蛋……。 上午,來民宿住六天五夜的三姊妹吃完早餐,我提議到海邊走走,因為今天他們就要回台灣了,有點捨不得。 於是我跟二小以及三姊妹,走路到幾分鐘路程的山后海邊。看過了野生的蚵、珠螺等海洋生物,姊妹們開始挖蛤,尤其是老二,她說:我上輩子一定是以此為業的! 二小在海邊挖沙、戲水,玩得很快樂!三姊妹挖蛤以及撿石頭,亦樂不思蜀。 整個海邊只有我們一群人以及一個奇怪的漁夫。 那奇怪的漁夫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因為他跟在我們之後從海崖走下來的時候,有點遲疑,似乎對這裏的地形很陌生;他不像本地人的原因還有:本地人都是退潮來找尋海產,而他卻是漲潮才來。 他在大石頭爬上爬下,後來海水漲潮,我們看他還站在隔水的礁石上,半開玩笑說:希望他會游泳,不然我還要去救他……。只見穿雨鞋的他,很快涉水回到岸邊。 我喊:「大哥!你捉了甚麼?過來借我看看!」 大哥應聲而至。打開尼龍袋,裏面是一把鐵槌、二把一字起、一把鉤螺絲的「螺仔鉤」! 我代大哥一一解釋:「螺仔鉤是把礁石裏的螺絲鉤出來的!一字起是將『鋼盔』(一種海洋生物,吸在石頭上,外貌像斗笠又像鋼盔。原住民說這叫『小鮑魚』)摳下來的,……而鐵槌,我不懂這拿來作啥用?大哥說:敲干貝用的。 大哥的長相還真的有點像「大哥」。他袋裏的收穫有鋼盔、石鱉、以及南螺(一種海螺)。 我問他:「你是原住民喔?」我曾在台東吃過生醃的鋼盔,至今念念不忘! 大哥果然是來自台東東河山上的原住民,來金門作木工一個月。以下是他提供的「島嶼飲食」: 「鋼盔」以溫水(不能用熱水,殼會脫落,肉質會老)汆燙數分鐘,加入醬油、蒜、辣椒,當天或隔天即可食用。 「石鱉」比較麻煩(我從來沒吃過這玩意,但我知道有人吃),先將背上硬殼下方四周的「沙」清除,醃三周以上,硬殼會脫落,再加入酒醃製,越陳越香。── 哇!吃這道菜要等一個月!這麼費工,我想這一定很美味! 我以前總認為身為澎湖人比較幸福,海產種類豐富,不必淪落到吃佛手、鋼盔、石鱉等「奇異」的海洋生物!直到我在台東吃過醃鋼盔,我認為那種料理方法真得很適合這種生物,口感非常之好!若真要我形容,那我會說,有點像醃黃金蜆,鹹鹹的,肉質很嫩。 可惜市面的餐廳不會用這種方式料理鋼盔。 改天我也帶著一字起去海邊捉鋼盔,順便拍照。 三姊妹在飛機起飛前打電話跟我告別,我們依依不捨。 我跟她說:「我不喜歡住太多天的客人!」 她說:「可是你昨天不是這樣說!」 昨天我告訴她,我不喜歡住一天的客人,因為每天整理房間很累,尤其房間頗大,要求又嚴格。我說:「因為住太多天,走了以後,我不太習慣!」 一路順風!三姊妹!今天那帶了很多工具的大哥,沒嚇著你們吧?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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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爭春
蠢 蠢 欲 動 桃花抬起右手準備敲下她的鑼鼓 蠢 蠢 欲 動 李花伸長了左腿正等著鳴槍開跑 等待 即使是一秒鐘都夠折磨人了 春 萬物期待的春 正梳妝待發 他的子民彈跳枝頭 蠢蠢欲動 砰的一聲 頭也不回向前衝 粉紅桃花與霧白李花這才發覺 金黃的迎春花早已搶在前頭 迎春花的前頭還有那冰雪梅花 爭甚麼天下之先 於是她們嫣然一笑開遍萬重山 春 踩著桃花瓣 躍過李花 大踏步地點閱他的王國 春 乘著風 駕著雲 將鮮花分送到世上每一個角落 他讓每一朵花都可以追逐陽光 每一朵花都可以熱情地招待迎春的貴賓 人們在草地上野餐 父母帶著孩子追風箏 春 將愛將希望繡在百花的額前 春 拿著針 將受傷的時間縫補 春 放出鴿子飛向白雲 春 讓百花輪流接棒傳遞聖火 春天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上 他頒獎給每一朵花 每一朵花都是一個宇宙 春天讓每一朵花都可以飲著聖杯 微笑地盛開又微笑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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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
燈紅酒綠,街道車流呼嘯,人群熙熙攘攘,午夜市區煞是熱鬧。 阿婆馱著羅鍋,一把老骨頭緩慢移動,硬要在闃黑角落翻箱倒櫃出一點兒成績,好換得銅板果腹。 只不過,這年頭拾荒者配備升級,簇新大推車、反光背心、不鏽鋼夾子……。不僅中壯年族群加入競爭,就連大學生、頂著高學歷知識份子也來搶飯碗,要掙點錢,難度攀升。阿婆無這身行頭,大字不識一個。 這算雞毛蒜皮,清潔隊員才是阿婆的夢魘。 一輛輛資源回收車,陣列排開,三兩下將街廓巷弄刨得清潔溜溜,一根骨頭恐也不留。 歸功於資源分類宣導奏效,一大包一大包黑色塑膠袋吞食家庭每日垃圾量。每每望著回收車後壓縮板強力放下,一步步碾碎什物,阿婆心裡淌血,汩汩流洩不滿情緒,猜想:若是那成堆垃圾都給了我,該有多好,擔保裡頭有著好東西,肯定能變賣值錢玩意兒! 阿婆的孫女是揀來的,不會嚎啕大哭,只懂讓人開心,盡說:抱抱我,哄哄我,我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雖然殘缺了一腳,少了臂膀,衣裳破舊皺摺凌亂,一些疑似蕃茄醬殘留物附身,但阿婆仍舊疼愛入骨,將之安穩放置在撿回的斑駁嬰兒車裡,頭等艙,絕佳視野,跟著新主人成天四處竄。 菜市場是阿婆常去的點。她總能撿到商家棄置於地或堆置在回收箱旁的葉菜,發黑紅蘿蔔、臭酸馬鈴薯,甚至長蛆米飯,通通成了桌上佳餚。 某日,阿婆循往例到菜市場謀生,在一堆被胡亂丟棄的狗罐頭堆旁,撿到了一本破舊泛黃書籍。 文盲阿婆無由地注意靜靜躺臥地面書本,她暫時放下了手上戰利品,把這本破爛至極小書仔細地端詳,小心翼翼地翻了扉頁,以毛筆書寫題字,像極了一隻隻蜷曲蚯蚓,噗嗤一笑,無視旁人異樣眼光,倏地,她看到了一個「卍」字符號,阿婆懂了,這是本經書,善書應該好好保存,她嘀咕。 拍拍書皮灰塵,抖了兩下書背,她恭敬地將經書放入頭等艙位置,將孫女往後稍挪,騰出空間以待。一斤書籍才賣得兩毛錢,不甚搶手,難怪「同業」不要,也或許是從資源回收車上掉落的禮物,阿婆喃喃自語。 細雨紛飛,阿婆披上簡便雨衣,斗笠一套,瞧了天色一眼,直說:感恩。一人往人群處踱去。瞪大芝麻綠豆眼,用餘光地毯式掃瞄方寸之地。埋伏如蜂窩狀窟隆窪地積水塗佈,她吃力地左閃右躲,仍被路過車輛濺了一身濕,好幾次差點被疾駛小貨車撞上,有驚無險。 兩週前被爭食野狗咬傷了小腿外側,結痂疤痕未褪,隱隱作痛。蒼蠅不識相停駐疤痕烙印處,磨蹭吸吮。兩隻腳被四條腿欺負,怎逃離得了走獸無情地咆哮追趕? 浪蕩了六個多小時,阿婆拖著疲憊身軀返家,收穫不豐。 說是家,八字沒一撇,位處市區連外道路高架橋下一隅,由幾片鏽黑鐵皮及三合板勉強拼湊,怪異模樣,若路人匆匆一瞥,多半誤認為狗屋或倉庫之類,難與棲身「溫暖之家」印象做連結。調皮孩童戲稱鬼屋,暗封「鬼婆婆」,視落腳處為玩耍禁地,生人勿近。但,這是阿婆的家,真實不虛。 橋下,昏暗水銀路燈閃爍,木材、紙板、磚頭等恣意堆擺,高度少說兩公尺,方圓動線如八卦陣,「陳設」夜晚成了一道道路障,雖九彎十八拐,惟阿婆閉著眼也能輕鬆過關。都市邊緣人乏人聞問。 甫小憩。一群人影閃動,阿婆心裡一驚,以為又像上次小偷闖空門,來洗劫財物。「我沒錢,我沒錢,走……走……」嘶吼著,她順勢抓起屋前一柄爪耙子,作勢攻擊。這突如其來舉動,可嚇壞了這群不速之客。 眾人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阿婆,我們是關懷街友協會義工,來探望您的!不是壞人~ 一群善心人士送暖,棉被、奶粉、禦寒衣物等悉數奉上,這才止了失控場面。 一陣寒暄,阿婆被當成個案拍照存檔,她挺不喜歡這感覺,好手好腳,為何要人接濟?社會冷暖反差太大,阿婆適應不良。 前些日子,她在百貨公司電視牆望見詐騙集團猖獗新聞,專騙獨居老人,狐疑著:天底下有這麼好康代誌?連忙打發這群人上路。 田野蛙鳴,星月引路。捻亮油燈,阿婆抱起孫女哄著,耙梳髮絲,將之置入一方小鐵盒內---具體而微的公主床,灑滿桂花瓣,香氣薰衣。一把龜裂斷角仿古銅鏡擺靠著,粉紅蕾絲編製小桌蓋化身蚊帳,香閨內承載婦人愛心。 「要是我累倒了,誰來照顧妳?」 按下腰際開關按鈕,腹部揚聲器傳來孫女回應:抱抱我,哄哄我,我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阿婆心滿意足,側身掀開床頭旁拾回的一只保鮮盒,啃著前天在廟口發送的結緣黑糖饅頭。 耳畔傳來高架橋緩速駛過宣傳車聲,擴大機喇叭嚷著:新春特價,買二送一……廣告單飄了一地,一張落到阿婆門口。她累得不想起身。 冷颼颼寒流讓阿婆打了個哆嗦,哈了一大口氣,暖了掌心。 雙手合十,恭敬地翻閱經書,文字不認識她,她心裡頭卻莫名平靜,四周彷彿萬籟無聲。心有靈犀半晌,阿婆淚流滿面,她不知道為何流淌淚珠,晶瑩得像粒雨露,滴落了無痕。 下一秒鐘,一股暖流襲來,由腳底爬上腦殼,她撫觸著那神聖印記──「卍」字符號──佔滿整個屬於她的國度。她想捐輸物資給寺院,布施。在新伊始,給予神靈,給真正需要的人,結緣做功德。她願意奉獻她僅有的,乃至餘命。 阿婆憶起,在城市三里外,有座古剎,香客絡繹不絕。她依稀記得鐘聲。 思及此,阿婆振奮了起來,連夜打包,包括那本「有字」天書,盼望它回到該去的地方,懂得珍惜文字、善知識的所在。 話別了孫女,按壓,再聽一次略顯微弱(電力不足)卻熟悉的聲調,「乖乖在家,等阿婆回來哦。」 東方魚肚白,阿婆在省道台九線上龜速前行,棉被等物資堆疊得半層樓高,嬰兒車四輪哪堪折磨,塑膠紅繩頭死結繃緊,晃蕩搖擺,遠望,宛如上演馬戲團疊羅漢把戲,但真是羅漢托世便好,力大無窮,轉瞬即達,何需如此費力? 佛祖呀~等我。 車燈照得此狀,途經駕駛人莫不搖窗探頭,有的訕笑指指點點,有的取出相機猛按快門,不乏丟擲保特瓶、空罐企圖傷人,更有假意問路一番,即便一旁路標顯著,仍戲弄老人家。 阿婆不以為意,平常以對。牛步拖拉。 烏賊車吐了惡臭氣體揚長而去,若干砂石車比快競速,改裝喇叭駭人,震耳欲聾,公路亂象與她無涉。阿婆皺了皺眉頭,咬牙硬撐。海風親吻臉龐,撩撥銀白三千髮絲,汗水滲出體表濕透衣裳,腋下頸項胸膛背部,無一倖免。 唧哩~叩嘍~唧哩~叩嘍~滾動車輪,大千世界在阿婆腳下,娑婆人間俯拾皆是。每邁出一步,褲襠暗袋撞擊腿側,零錢聲不斷。補丁麻衣尺寸略寬鬆,瘦小身軀包裹其內,非得反折個幾層,得見青筋浮爆腳丫及手掌。大小尺寸不一破鞋開口笑,大拇指探出了頭,指甲溝塞滿土壤。納履決踵。 壓過小石礫,腳底一滑,重心不穩,阿婆摔了個四腳朝天。「連石頭都捉弄我!」揉揉劇烈疼痛的背部、屁股,扶正行囊,重整細軟。頂著烈日燒烤,揮汗如雨,一如苦行僧。她想,連螞蟻都能搬運比自己大上數倍物體,從不嫌累,當「蟻人」,理應歡喜做,甘願受。 「我的命如此~」 鼓舞了信心,阿婆拍拍一身塵埃泥屑,順手揮別額頭汗珠,深呼吸一口,續行。 寺廟前,車水馬龍,香客一年比一年多。阿婆笑滿懷,腳底水泡破了十來顆。瞧這身怪模樣,旁人掩鼻,退避三舍。一名小沙彌卻上前攙扶。 「老婆婆,我幫您。」說明來意,小沙彌趕緊稟告住持。 頃刻間,阿婆掏出銅板,悉數投入香油箱內,叮叮咚咚,體現心意。老住持聞訊,起身奔到正殿。大雄寶殿如來佛前,阿婆跪拜頂禮,垂目安詳,八風吹不動。她腦海裡如電影播放,時光膠捲盡是愉悅片段,嘴角上揚,慈容無懼。 噓~ 阿婆長跪了一刻鐘。人群漸散。 小沙彌轉呈住持一本經書,說是方才老婆婆特別交代的。高僧了然於心。轉頭探詢:「女施主,這本心經,老衲收下,若您想潛心修行,本寺尚有客房可容棲身,粗茶淡飯供餬口……」阿婆洞悉自己有佛緣,眉開眼笑。 時光荏苒,阿婆立志行菩薩道,轉瞬間過了一年餘。木魚青燈,守五戒、修十善、力求無過及滅除「五毒」等煩惱。她雖不識字,短時間內,卻能熟稔佛陀教誨,開啟般若之門,整部大藏經嫻熟於胸,寺院眾僧信詫異萬分,盛讚擁有慧根。 慮在,阿婆法號。秉持著入世精神,她請纓到修道前之場域,期度化世人。住持知尚有一緣,首肯。 一襲素衣,僧鞋踏地。慮在往都市踱去。 省道上,車輛奔馳如故,人世冷暖依舊。目睹被碾壓腸爆、屍首異位野狗、野貓,一句阿彌陀佛,接引西方極樂世界。 慮在眼觀橫死野狗,乃過往兇狠、吠咬己身腿肉之流浪犬,悲從中來。前世積欠的,今世奉還。但牠來世,還要與貓兒靈魂向奪去性命的業主索討。蒼蠅群昔日吸吮慮在結痂疤痕,今朝找上命喪輪下、血肉模糊亡命貓狗。悲憫眾生苦,慮在眼眶泛紅,淚珠不聽使喚。 當橫念彌陀,《心經》湧現:「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 轉換時空,菜市場內,慮在望見輪迴上演,屠肉者為冤親債主,刀俎端皆累世業報。因果循環。 她禱念:「舍利子 是諸法空相 不生不滅 不垢不淨 不增不減 ……無無明 亦無無明盡 乃至無老死 亦無老死盡……菩提薩埵」 有菜商小販眼尖,認出了慮在,調侃說:阿婆,妳出家去了? 除了化緣,講述佛理,慮在拄木杖,動身前往俗世寄居的「家」。沿途遇到幾戶喪家,逝者男女皆有,家屬呻吟,哀毀骨立。嬰孩嚎啕哭鬧摻雜。 「嚴制」、「慈制」白紙含悲,受付桌咫尺白幡動,慮在駐足,言: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 心無罣礙 無罣礙故 無有恐怖 遠離顛倒夢想 究竟涅盤」 數名青壯拾荒者在高架橋周遭埋頭苦幹,為三餐拚搏,資源回收車一輛輛駛進橋下泊車,昔日「阿婆」家園面目全非,改為市公所清潔隊用地。交管人員示意比丘尼,勿靠近工務區,以免危險肇生! 隔著鐵網欄杆,慮在著實想念孫女,一具機械玩偶,缺了手腳,失寵被原主人丟棄。和風吹撫,蘆葦叢一陣籟然響動,幾隻新生幼犬探頭,嗅聞覓食。憶及,豢養狗兒叼著殘破機械女偶返家……。 孫女……可能被回收拆解了吧!真的……謝謝妳,曾經陪伴我度過迷惘日子,相依為命,做個全職傾聽角色。 拾荒因緣,冥冥之中,成就了阿婆與心經的邂逅。造就了慮在,度了凡夫俗子。人與人,人與走獸,人與眾生,牽一髮動全身。因果相尋。有情天地,即便人工製品,仍牽引心思意念。 素衣波動,慮在回首欣賞夕陽餘暉,晚霞滿天,不遠處低矮屋簷外,關懷街友協會義工悅耳歌聲揚起,這群似曾相識人兒歡欣鼓舞、剪影搖擺律動,逗得人牆圈中端坐輪椅獨居老人笑開懷。 「有福報!」 看淡生死,生死相依。 「卍」字印記,於慮在眉宇間綻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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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我用這支肉棍子捅她,行唄? 你敢?這是我的專利品,任何人不能參觀……上來吧! 他倆戰鬥到窗戶泛出魚肚白,才相擁入夢。 施良貴當選台灣的縣長,成為反對黨最矚目的一顆明星。在何敏芝計劃中,老施要等反對黨上台,掌握政權以後才做縣長,如今卻搶先一步,做了反對黨的一座橋頭堡。 老施心裡明白,他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堅守在工作崗位上。不出風頭,不唱高調,他知道及早做了縣長,受到嫉妒,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有關柯進河強暴王娥的謠言,就是訊號。這如同中風病患預先發生昏倒現象一樣。 果然,眉埔高中被檢舉修建禮堂七千萬經費,中飽私囊,而爆發這件貪污案的人物、時間,卻是前任校長施良貴。不少人明知此為栽贓,但卻找不出證據。省方以閃雷不及掩耳手段,提起公訴,將施縣長拘捕,送進台中監獄。 反對黨組成律師團,前往營救,一拖再拖,使案情陷入膠著狀態。 最傷腦筋的,何敏芝請求提前退休的書面報告,批准。回了眉埔。既然退休,她也無力為施良貴幫助了。從當前客觀形勢來看,反對黨若想執政,那還是遙遠渺茫的事。 省府這次人事調整非常快速、果斷,貪污案揭發,老施被捕,翌日便發布副縣長代理縣長。顯然這件案子已作了沙盤推演。 王娥照常到三秋茶館上工,她也不作聲,也不好意思作聲。貪污,七千萬,她連一萬也沒見到。這些話說給誰聽? 那個愛開玩笑的老芋仔,同情王娥,他說妳不必急,公道自在人心。施縣長是個正人君子,他決不會亂花公家一塊錢,這案子弄錯了。 老伯,您上次說那個……陳起美…… 陳其美,革命家,參加過武昌起義,後來他在天津被袁世凱那個王八蛋收買了張宗昌,把他暗殺了。 他不是考取狀元,不認前妻麼? 老芋仔摸著光頭,說:好像不是他吧?阿娥,妳是不是記錯了人啦?陳其美,就是陳英士,咱蔣老頭子就是陳其美提拔起來的。 晚上,王娥做夢,她看見老施帶著一個女人,漫步縣城街頭,走向前去喚他,他驚疑地問:「妳是誰,我不認識。」掉回頭,繼續前行。驀地,王娥聽見兩聲槍響,定睛看時,老施和那個女人已倒在血泊中。 哈哈!一個身穿北洋軍帥服裝的將軍,拿著手槍,發出猙獰的笑聲:「這就是反革命的下場!」 王娥驚醒。原是一場惡夢。這場夢的所見所聞,皆由那位老芋仔的談話內容串成。她越想越傷心,原來住在眉埔,安靜無事,何敏芝慫恿丈夫參選縣長,這不是將老施朝火坑裡推? 次日,那個老芋仔在三秋茶館吃蒸餃,轉頭喚住王娥:「阿娥,昨天回去,妳的問題讓我思索半天。後來想通了,妳問的不是陳其美,而是陳世美,對不對?」王娥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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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人下廚記
經外子熱忱的邀約,利用週三下午學校小朋友剛好不需上課的情形下,特地休假專程前往參加金門農工教師會委託家政科所舉辦的製作燒賣烹調課程。記得,指導老師一聲令下,大夥不顧天氣凍冷得直哆嗦(當時實習教室內氣溫只有13度),卸下身上的大衣、外套,忙著洗手,捲起袖子,有模有樣的當起廚男、廚女,在老師的分解動作,依序秤起麵粉的重量,開始攪拌麵粉、揉麵、醒麵;接著老師再集合所有學員分配絞肉、蝦子、香菇、蔥等的食材,並吩咐所有食材均需切成細末,方便作成燒賣包裹之餡料。 在進行製作燒賣的整個過程中,發現參與這次活動,除了幾位女性教師外,大多數是男性教師。心想,等著瞧瞧看!這一票大男人學習作燒賣的模樣,應有好戲可看,但似乎出乎個人意料,現場除了女性教師展現出女性細膩作菜的本能,看到這群大男人在將所有食材清洗乾淨,小心翼翼的切成細末,並專注指導老師教導如何?麵皮,包出既漂亮又有水準的燒賣,且排排站著包燒賣的模樣,及燒水蒸燒賣,令人感到新奇,沒想到這些大男人也能展露出一付盡職、專心、細緻,且很專業的技能,以及看到他們從一開始?麵粉,到最後共同分工合作完成作品,品嚐燒賣的美味、膳後清洗與整理等細節,那種分享喜悅、滿意的心境,讓人感到非常窩心,想不到金門有這麼多的好男人,正如在場的女性教師所說,學校很多男性教師都是好男人、好爸爸,身為金門農工職校教師的太座們(姐姐妹妹)應該多為身邊的男人打氣加油,多疼惜他們一點吧!還有,您是否也期待相約下次的下廚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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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側記 老馬不老的周爺爺
愈近夏日,日出可是更早,五點多的早晨,天也都亮的差不多了。體育館的操場健走的人不少,再往體育館旁看,喇叭可是傳來宏亮『福滿乾坤』,站在最前面一排的就是周爺爺,清瘦的身影,動作一絲不苟,確確實實,簡潔有力,這些來自於長年對元極舞的熱忱,每日早晨五點即觀看元極舞錄影帶,就是務必作到確實深刻的要求。談到周爺爺的最愛可不僅於此,元極舞跳到六點半左右,站在後方的人可是會看到周爺爺不時回頭望向籃球場,看看誰來了。籃球拍打在場上的聲音,也拍打著周爺爺的心,此刻,周爺爺的心早已飛到了籃球場上了,待球友來的差不多後,周爺爺可是一刻也不遲疑的,收拾裝備往球場去,留也留不住,準備到球場上廝殺一番,而周爺爺可也是常代表金門征戰的老馬隊一員。 周爺爺幾歲?我不清楚。從頭上的白髮觀之,倒也未全白,明年立春就屆齡退休了。確定的是,有位念幼稚園非常活潑可愛的孫女。要當我的爺爺是過早些,但我總是這樣喚他『爺爺』,也不怕把他喚老了。生日恰巧還與我同日,但沒細算過到底幾歲。 在球場上,周爺爺總是像拚命三郎一樣追著球跑。偶爾出現一記三分球,讓場邊的我直拍手叫好,但周爺爺的球友打趣的說:「他只會這一招。」不禁讓我莞爾而笑。周爺爺這群風趣的球友可是足以當周爺爺兒子的年紀呢!忘年之交,以球會友,在球場上忘卻自己的年齡,換成另一個眼中只有籃球,盡心拚命的自我,從不在意勝敗,只盡最大努力把球打好。飛到場邊的球,不論多遠周爺爺一定會救,不像一般人,眼看快到界外就不救了。 金門愛運動,籃球特別興盛,球賽也多。凡有比賽的日子,若無狂風暴雨,那你準可在球場邊看到周爺爺,什麼時侯來看比賽我也不知道,但總比我早出現。民眾組隊踴躍,名稱五花八門,「胖妞飯糰」聽起來最逗趣,「真幸福」一聽就甜滋滋的,「金城中馬」據說是中年人故名為中馬,待看到人後才發現叫中馬是太老些,叫少馬又似乎不夠格。「金城隊」陣容最堅強雖乍看過去都是二十初的年輕人,但偶爾也會穿插個中年男子,著白襪到小腿肚,是教練,是球員也讓人分不清楚。但不論球隊名字如何改,周爺爺可是對於場上球員能如數家珍,詳一介紹不說,連新面孔也能立即洞悉球路。董氏兄弟幾歲開始打球,哥哥適合打什麼位子,弟弟很敢衝等,如此深厚的瞭解即可知周爺爺就是看著場上的球員長大的,從他們念書開始,到現在不惑之年,周爺爺球齡可見一斑。哪位球員強項在哪,應該打什麼位子都能像專業球評介紹。聽周爺爺一一介紹後,我對於球場上的人都認識一半以上,且宛如認識良久,對球員都格外有股親切感呢!甚至有時周爺爺還會熱心的充當場邊教練,給在場邊的同隊指導下。球賽中場休息時,周爺爺可沒休息,站起來在場邊伸伸筋骨,甩甩手,看起來十分可愛又逗趣。 在周爺爺的身上,我看到了凡事盡心努力。對於運動有著一股不服輸的個性,為了所愛的執著,為了健康而活動。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周爺爺,希望他健康、平安。想必退休後的周爺爺生活可是會更精彩、更年輕,雖然已被歸屬老馬隊,但老馬的心卻不老,而且還有個頑童不服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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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貴的身教
前幾天退輔會打電話來請我們派一位代表先父 賴生明士官長出席由國防部所辦的「大二膽戰役60週年」活動,這讓我不禁想起對於父親的一些回憶。 從小父親因長時間的待在部隊所以很少在家,記得還在三義唸國小時,某次老師懷疑是我偷吃了隔壁同學的便當,整節課就當著同學們的面用籐條不斷的鞭打我;小時候就內向的我又怎麼懂得據理力爭的道理呢?母親又是鄉下很傳統很樸實的婦人也不懂得去學校理論,等父親放假從部隊趕回家時我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因為父親總是沉默寡言、謹言慎行的一個人,所以當他帶著我去校長面前理論時,我也被父親的舉動嚇了一跳,懂事後才曉得這叫做據理力爭。 父親從來不曾提起他的英勇事蹟,每當他帶著我去朋友家拜訪時,那些叔叔伯伯都叫我是「英雄的兒子」,漸漸的從那些叔叔伯伯口中得知父親一些事,當時我很享受別人這麼叫我,事後父親多次告誡我不能到處去說,做人不能驕傲! 有一年有人來找父親說要拍攝電影,當時還小根本不懂得什麼叫電影也沒看過電影,之後父親帶著我第一次去電影院看電影,印象中電影裡的父親根本不是真的父親,是一個很年輕的阿兵哥,成天到晚喊著要找洞鑽、躲炮彈,當時我還天真的問父親:「爸爸,你不是英雄嗎?為什麼一直找洞鑽,一點都不像是英雄!」,父親笑笑回答:「這只是電影嘛不是真的,沒關係。」,才8歲的我又怎麼懂得做人要低調,但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當時我很高興有這麼一個英雄父親。依稀記得跟父親有關的兩部電影分別為『血戰大二膽』及『最長的一夜』,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到這兩部電影?! 小時候非常內向怕生,哥哥姐姐都大了去外地唸書,母親又要去工廠上班,弟弟還很小,能在家照顧我跟弟弟的只剩下不懂得說國語的年邁外婆,學校常辦些家長會之類的活動我們家都沒有人能出席,可能因為這樣常在學校被同學欺負譏笑,之後被父親知道了他才利用學校裡寒暑假的時間將我帶到他的部隊裡一起生活,那時他是在日月潭的電台駐守,旁邊還有一連的憲兵隊,當時很高興能跟一群人一起生活不再孤單,之後才曉得那是地獄般的生活;在部隊裡作息、吃飯等等都跟阿兵哥一樣,不能賴床、吃飯太慢會被修理,沒卡通可以看只能看看晚間新聞、60分鐘、天涯若比鄰或是莒光日等這類節目,雖然偶爾能上山探險找教堂裡的神父或是下山到碼頭看看大人潛水抓魚、坐坐免費的遊艇等,但早上都是要寫功課跟背課文,父親晚上都會要我背誦,他常說年輕時沒能好好唸書,他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用功唸書別像他一樣。不過我最高興的還是能每晚跟父親一起擠在小小的床上,那些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光,但我卻不知道父親這樣為了就近照顧我保護我而將我帶至部隊生活有可能會被上級責難或是要接受袍澤異樣眼光看待。 10歲後父親抽中公寓式眷村而舉家搬到中壢,原來父親在台灣唯一的親人,他的叔叔也是我的叔公他家就在中壢龍岡,他說這樣就能常去叔公家探望,確實他也做到了,直到現在叔公每每提起此事他都很感嘆的說:「生明真是孝順,常常來探望我們!」。父親常帶著我去探望親朋好友卻鮮少在別人家吃飯,常餓著肚子在回程時去小麵攤、小館子吃飯,他說他不想麻煩別人。 之後父親為了能繼續照顧外婆也將外婆帶到中壢家中一起生活,原本一家7口生活在小小的公寓就顯得更加擠了,後來外婆還是吵著要回鄉下,因為她不會說國語也因為她年紀大行動不便沒辦法爬樓梯,畢竟我們家住四樓對她老人家來說上下樓梯真的太辛苦了,等外婆回鄉下後父親還是常常的回三義照顧外婆,曾有幾次帶著我一起回去,早上一大早起來趕著最早班大約6點的莒光號到苗栗再轉公車回三義,晚上沒地方住又要趕著回中壢,這才知道父親為了照顧外婆經常這樣奔波,直到幾年後外婆去世父親才漸漸的少回三義,那時我才10歲卻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對長輩的尊敬與孝順。 母親沒唸過書不識字,所以沒辦法像在鄉下一樣找間小型工廠上班補貼家用,到了中壢這樣的都市生活到處都須要花錢,還好父親轉調至龍岡六軍團服務每天上下班,就這樣父母親利用時間去找家庭代工補貼家用,那時我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幫爸媽做塑膠花或是縫鞋子,別的小孩在樓下騎腳踏車、玩躲避球,我要在家幫忙父母做加工但我卻很高興,因為我能幫忙父母親了。有時候我會向父親抱怨:「爸,你不是英雄嗎?為什麼我們家沒錢,為什麼我們要住在這小小的公寓?」,父親語重心長的告訴我說:「做人吶,不能老想著做大官賺大錢,要想著怎麼做大事。」,這番話好耳熟喔,好像上課老師有教過。父親常告訴我人窮要窮的有志氣,不能因為窮去偷去搶去騙,不能因為沒錢要四處找別人幫助、麻煩別人!所以我從來沒見過父親跟親戚朋友開口借錢或是拜託幫忙,我只有見過別人來我家開口借錢幫忙。等我到了國小快畢業時才有腳踏車,上了國中才有所謂的『零用錢』。 有一年,常來我家做客的「大伯伯」去世了,去世時身邊沒親人幫忙處理後事,是父親一手操辦。當時已經開放兩岸通信探親,也因此父親開始找旅行社請人幫忙尋找「大伯伯」在大陸老家的女兒,終於找到他的女兒,將「大伯伯」在台灣的情況告知也把辦理後事所剩餘的錢換成美金全數寄給了她。從小就看到父親總是熱心的幫助朋友,我已經懂得這是父親對朋友的『信義』。 從小過年過節時總是看著父親匆忙的趕回部隊,詢問母親後才知道原來父親趕回部隊是想讓他部隊裡的阿兵哥們能在年節回家陪他們的父母過節吃飯,所以父親才在年節期間留守部隊,我很想問問父親,過年過節時誰來陪我們吃飯?在我們家裡過年或是過節要嘛提前過、要嘛延後過。曾在部隊跟他一起生活過的我知道他很疼愛他的阿兵哥們,即便當時已經調任離家很近的六軍團,他也依然如此的照顧下面的阿兵哥們。 民國78年11月他退休了,他告訴我他幾十年沒回家鄉,好想回家鄉走走看看,當初他離開家鄉是因為同鄉托他放的牛不小心被狼吃了,奶奶才做了兩雙草鞋給父親讓他逃出來。他瞞著母親偷偷的花了錢去辦理護照跟台胞證,還在銀樓裡買了不少的金飾手環等準備回鄉時探親送人也想順便把欠人牛的錢還給人家,事隔幾十年他還把這樣的事掛在心上;幾天後母親在整理家務時才翻到這一小袋裝滿首飾的包裹,為此他們還吵了幾天,畢竟當時家裡生活並不算豐裕,父親為了返鄉花了那麼大筆的錢,母親當然有所微辭。 自從他退休後每天都一大早起床幫忙母親分擔家務,民國78年12月某天一早,父親習慣的將洗好的衣服拿去陽台晾曬,而我則匆忙的背著書包趕著上學;當時如果我能貼心的停下腳步跟老父親說:「爸,我來幫你晾衣服,晾完我再去上課。」,也許那天早上也就不會發生無法挽回的意外,但我知道世上買不到後悔藥!直到被告知家裡有事要我回家時,才在眷村巷子口外看到從四樓陽台不慎失足跌下的父親遺體。 因為家裡的拮据,所以父親的後事是將準備返鄉送人的金飾變賣東湊西湊下完成。父親這一生沒留下錢財給我,也沒有留下任一處地產、房子給我,但他用他的言行告訴我做人要低調、守時、要有骨氣、要懂得孝順尊敬長輩、對朋友要講信義、要愛護照顧同事或部屬,他給了我最寶貴的身教,直到我漸漸長大懂事後才慢慢體會到其可貴。 父親這一生勤儉,為了我們這些孩子省吃儉用,部隊發的煙都送人菸酒不沾,部隊換發的皮鞋也一樣送給需要的人,他這一生的生活都是如此簡單、嚴謹,他遺留下來的文件、照片獎勳章等都被母親保存在一舊式007皮箱裡。 直到幾年前一位自稱是父親的叔叔軍中同袍來家裡跟母親聊聊父親往事,之後他也投書到報社寫寫父親的一些事情,其中還提起母親對於父親嗜賭的埋怨。事後我問母親為何如此說父親的不是,她說根本不知道父親會賭博,她也不知道這位老伯伯為什麼會這樣的在報紙上描述父親,為此我還特地去了叔公家一趟問問叔公;叔公說這位老伯伯確實是當初在金門的同袍,叔公也表示從小跟父親一起長大卻未曾見過父親賭錢。 沒多久金門縣政府派員來家中希望母親能把父親遺物捐出,為此母親也詢問了我們,當時我堅決反對;事後冷靜想想如果有相關單位能妥善的保存父親的遺物,總比放在家中隨著時間慢慢毀損的好。後來我們就答應捐出父親的遺物並出席捐贈活動,那3天認識了不少當初父親的朋友,也遇到了那位寫文章投書報社的老伯伯;當然我並沒有為了先前文章的事去責備他,畢竟他也是我的長輩。席間我幫了幾位長輩拍照留念,回台灣後也一一的將照片加洗寄給這些長輩們,其中一位畫家武伯伯還特此寫了封信用我的名字撰了一幀嵌字聯『學而窮理宏正義;富宜慈濟賑災黎。』做為回贈;同時我也將金門縣政府贈與我的紀念酒轉贈給父親當年的長官-史恆豐將軍,如果父親在世一定會做的比我更好,因為這是他的原則。 之後每年我都會抽空去金門走走,也順便上莒光樓看看父親的遺物一表思念父親之情懷,直到某年參加一金門旅行團,其當地導遊在介紹莒光樓時也不忘用詼諧逗趣的語氣描述題字人賴生明士官長是如何的嗜賭如命,惹的整車的旅客哄堂大笑,他不知道身為後代子女的我也同在這台遊覽車裡聽他敘述著先父,下車後當我詢問導遊從何得知先父是如何的嗜賭時,他回答:「其實大家都是這樣描述賴生明士官長!」,此後我就不曾再去金門,因為怕想起這類不好的事。 我不懂這樣生活簡樸、清廉、嚴謹、絲毫不追求物質生活的父親會是眾人口中嗜賭如命的人,我也未曾見過他賭博,我所知道的父親是最討厭賭也很嚴厲禁止我們賭博,我也受他影響不喜歡賭博。 這次「大二膽戰役60週年」活動聽說會登上大膽島,大膽島至今尚未對外開放,所以一般遊客沒機會到島上一覽景象,這也許是我唯一一次有機會登上大膽島,至少母親在世前曾念念不忘的想到島上走走緬懷父親,但可惜的是她已在兩年前因肝癌末期辭世,她再也沒有機會能登上大膽島。 這些天想著父親、想著先前那些人怎麼敘述父親之時,我最希望的莫過於有個平凡又能長時間陪伴我長大的父親,而不是個年節都要趕回部隊無法跟家人團聚吃飯的父親,我再也不想當「英雄的兒子」,他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位值得敬重的父親。他生前種種言行影響著現在的我,他不夠開朗對孩子也很嚴厲,但他時刻都為這個家付出;他不善於言詞,但他總是用行動來說明一切;他不懂得太多的大道理,但他用他的言行教育我;這就是他,我的父親 賴生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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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尖山·夏夜之秘
傍晚時分,黑正悄悄漫上天際,白天的溽暑熱氣逐漸褪去。大暑來臨前的天氣特別酷熱,儘管並非烈日當頭的艷陽天,氣溫仍高達卅四度,讓人汗流浹背。 今夜,我將跟著荒野保護協會新竹分會的成員,在新竹市高峰植物園裡,進行一場「探索夏之夜」活動。 這座位於十八尖山裡的植物園,已有七十多年歷史。佔地廿公頃,全區擁有三百多種植物,被譽為新竹市的「綠色圖書館」。 近幾年來,我曾多次造訪此地,徜徉在廣闊無垠的綠色海洋裡,感受它迷人的魅力;然而,今晚的造訪,心裡充滿期待,浮現一種神秘、興奮與詭譎交織的複雜情緒。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夜觀體驗。 步行靠近植物園,蟬聲如織,掩蓋了車水馬龍的聲響,此時蟬隻正卯足全勁,熱力放送胸中汩汩不絕的熱情,盡情享受屬於它的夏季。 植物園裡光線逐漸昏暗,不同於以往造訪此地的感覺,白天的樹林總是佈滿令人欣喜的陽光,當耀眼的金黃線條一路溜滑梯,從綠葉的縫隙滑下,親吻皮膚的時候,溫熱的感覺,給人一種舒服的安全感。 四周更暗了,兩公尺前的物體變得模糊不清。此時,我才驚覺,這座自認再熟悉不過的植物園,竟如此陌生。馬櫻丹趁著夜的掩護,悄悄釋放刺鼻的氣味,增添幾分詭異的氛圍。 負責帶隊的林淑煇老師,提醒大家在進行夜觀的時候,要多運用聽覺和嗅覺的感官,因為,視覺已經變得不可依賴。分組後,今晚的夜觀活動,在歐陽健民老師與許家陵老師的帶領下,從園內巨大的檸檬桉旁那片南美蟛蜞菊叢正式展開。 首先登場的是銀腹蜘蛛,在手電筒照射下,腹部的斑點更加銀白亮眼,牠正摩拳擦掌,等待獵物自動送上門飽餐一頓呢!接著登場的是成群結隊的褐翅椿、台灣稻蝗與披著漂亮外衣的八星虎甲蟲,迫不及待地加入這場夏宴晚會。 突然,一個寬腹螳螂的灰白卵鞘引起眾人一陣驚呼,歐陽老師進一步解釋,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灰白卵鞘裡,住了大約四百隻左右的螳螂幼卵,大家一時瞠目結舌,不敢置信。 再往前移動,一隻身長十五公分的攀木蜥蜴,被接二連三的手電筒光線團團包圍。這位體側黃色線條分明的老兄臨危不亂,既不迅速逃竄,也不張牙舞爪,索性昂起頭來配合演出,老神在在地安穩攀附枝條上,讓我們看個過癮。 接著往光臘樹方向前進,探索這區域的生物。非洲大蝸牛背著沉重的殼,伸長了觸角,在林間悠閒地散步,雙線蛞蝓則是無殼一身輕,瀟灑自在地爬上樹幹。加入荒野保護協會四年的歐陽老師笑著說:「如果以進化的角度來看,綽號『無殼蝸牛』的蛞蝓,其實是比蝸牛還要進化的物種呢!」 相較於動作緩慢、氣質優雅的非洲大蝸牛與雙線蛞蝓,賊頭賊腦的石龍子,鬼鬼祟祟地在四周打探,彷彿好奇我們的一舉一動。 「有光臘樹的地方,幾乎可以見到獨角仙的身影。」這句話真是一則尋找獨角仙蹤影的不變鐵律。手電筒的光順著光臘樹的樹幹向上移動,幾個緩緩移動的咖啡色笨重身影,驗證了這則鐵律。 這幾個戴著帥氣盔甲的武士,頂著一隻鹿角狀分岔的神氣大角,正愉快地享受牠們的最愛……光臘樹汁液。近幾年,飼養獨角仙的風氣大為盛行,大量濫捕與販售的結果,造成獨角仙族群急遽銳減。因此,眼前這幾隻逍遙自在的龐然大物,顯得格外珍貴。 知名的自然踏查作家劉克襄曾說過:「大自然會伴隨一個人,在他的成長過程,或在整個社會的經驗裡面,成為一個很大的安定的力量。」是的,大自然是一本最棒的教科書,有如一座浩瀚無垠的圖書館,提供我們源源不絕的寶貴知識。 學習如何和大自然和平相處,而不是以萬物之尊的驕傲,恣意破壞大自然,是我們必須認真去面對的重要課題吧! 拜訪了蜷縮在一旁休憩的白額高腳蛛,以及披著白色保護外殼、逃跑時顯得踉蹌滑稽的擬態高手鳥糞蛛,我們將注意力移轉到一旁的台灣欒樹上。 從根部開始搜尋,首先看到地上躺著幾隻已經死亡的薄翅蟬,完整無損的軀體,顯示牠們才剛結束自己充滿熱情的夏天,回歸天地混沌之間。薄翅蟬的「滋……、滋……」鳴叫聲充滿高度熱情,是所有蟬鳴中最高亢清脆的男高音。在接近根部的樹幹上,陸續見到幾個殘留泥土碎屑的蟬蛻,牢牢抓緊樹幹。 蟬蛻不但是蟬隻進行羽化的最佳證物,更是一帖具有多功能療效的中藥。根據《本草綱目》記載,蟬蛻具有散風除熱,立咽,透疹,退翳,解痙等療效。 今晚夜觀的重頭戲……觀察蟬隻羽化,開始上演。 羽化過程,是蟬隻生命中最脆弱的時刻,大多選在夜晚進行,避免遭受敵人的攻擊與干擾。從地表爬出的蟬隻,在樹上不斷地向上爬行,直到牠認定安全的地方,才停下腳步,進行羽化,脫殼而出。 果然,我們在離地約兩公尺高的樹幹上,找到一隻正在進行羽化的薄翅蟬。第一次觀察羽化過程的我,強忍心中莫名的興奮,仔細觀察這奇妙的過程。 首先,土灰色的身軀背部突然裂開,露出鮮綠色的後胸,接著露出頭部。在第一對腳拉出後,牠仰起頭、抬起前胸開始向上拉升,藉由努力的拉升動作,捲曲的翅膀與第二對腳也出現了。 終於,經過一連串的動作,牠成功脫出外殼,迎向嶄新的生命歷程。牠緊緊抓住自己的蟬蛻,舒展皺巴巴的翅膀。晶瑩剔透的薄翅,逐漸攤平開展,充滿一番新氣象。 休憩的鮮綠軀體在燈光下閃耀著翡翠般動人的色澤,讓人驚呼連連。原來,蟬隻羽化的過程,如此奧妙神奇,深深刻劃在我心版上。 擔任解說志工十多年的許家陵老師解釋,薄翅蟬羽化的過程大約費時卅分鐘,明天清晨,牠將飛上枝頭大鳴大放,盡情享受屬於牠的美好夏天。 在一旁觀察羽化過程的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動作時而停滯的薄翅蟬。其實,大自然的萬物,自有一種人類永遠無法理解的韻律,生生不息地運行著。 然而,生命的蛻變,不全然是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很多時候是一體兩面,有喜,也有悲。 經歷了數年蟄伏地下的生活,脫殼而出的蟬隻並不全數順遂,少數手腳力量較弱的蟬隻,脫出殼後未能緊緊抓住樹幹,不慎掉落地面,成為其他動物的晚餐;或者,在羽化的脆弱時刻,為自己的生命卯足全力,卻被突如其來的天敵一口吞掉。 另一棵台灣欒樹上,正上演著一齣生命蛻變的悲劇。一隻剛完成羽化的薄翅蟬,不慎掉落地面,掙扎想要爬起,重新回到樹上,幾隻不懷好意的台灣巨蟻圍繞著牠,虎視眈眈地打量、覬覦牠豐潤的身軀。 圍在一旁觀看的眾人,忍不住為這隻不斷掙扎爬起的薄翅蟬加油打氣,秉持著「優勝劣敗、適者生存」的想法,大家心照不宣,沒有人伸出援手,幫助牠重新回到樹幹。因為,我們擔心自己的過度熱心,反而造成這隻薄翅蟬再次摔傷,只好眼睜睜看著孱弱的牠,在台灣巨蟻圍困的險境中,為自己的生命奮鬥不懈。 夏天是蟬隻蛻變的季節,也是動物們求偶的季節。蟋蟀、螽斯與蛙類,默契十足地各司其職,共同演奏夏夜的交響樂。其中,蛙類的鳴叫,是這場音樂盛宴的主奏。 台灣的蛙類共有卅二種,高峰植物園內的生態池裡,至少居住了五、六種蛙類。有鳴叫聲「貢……貢……」如狗吠般嚇人的貢德氏赤蛙,牠的鳴叫帶有一種詭譎的恐怖氣氛;有體型中等、發出「嗯……嗯……」帶點羞卻鳴聲的拉都希氏赤蛙,由於叫聲近似人類如廁的聲音,被戲稱為「拉肚子」的青蛙;還有外貌不揚卻有著超強續航力叫聲的澤蛙,往往一口氣就「嘓……嘓……嘓……」數十聲地鳴叫;以及蝌蚪時期有著透明身軀可明顯看到臟器的狹口小雨蛙等等。 牠們的叫聲此起彼落,更增添了夏夜熱鬧景象。 夜,逐漸深沉,蟬聲漸歇,許多動物開始進入夢鄉。兩個小時的夜觀活動接近尾聲,我們將就著昏暗的燈光分享夜觀的心得。 此時,戴著黑眶眼鏡、塗抹黑色指甲油的黑眶蟾蜍,悄悄加入我們,聆聽眾人的收穫。 活動結束後,我深切地體驗:身為人類的我們,不能再以萬物主宰自居,大自然才是這一切的主宰。學習和大自然和平共處,將是人類邁向謙卑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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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暢與渾樸
─黃俊雄醫師理性與生命的合璧之美 我認識了不少醫生作家,或許不同的診療對象,不斷提供他們人性觀察的焦點,心靈狀態豐富的足夠他們經常繞著筆尖旋轉,這雖非絕對,但藥水味的感官經驗,能過渡到靈視的以有追無境界,需有更進一層的敏銳力,而在精神上有秩序地放大自己。 黃俊雄醫師行醫數十載,一直維持著「寫」的習慣,嚴格說來,他並非「十足」的作家,他不以發表為鵠的,只是在專業的醫學雜誌上,寫些他專業領域的價值意涵,直到整理出書,我才發現他的多元世界,是如此的掩映多姿、情發萬狀,令人驚喜交集,一種自我的內心爆炸,其中不乏對人生面相的描述,即令在婦科醫學的探討上,他也不作生硬深奧的理論搬砌,他把經驗滲入了心理分析,更貼近人性,而書中層層揭露的生活趣味,隨機揮灑,透露著黃醫師縝密而優雅的心思,輕鬆自在、暗藏哲理,又有一種慧性的啟發,教人會心。因而在我看來,不定位他是作家,至少,也應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家」。 寫作、賞石、書法、繪畫,動靜交參,脾性隨和的黃醫師,不像單軌心思的一般醫生,對事業只有耗神的固執與入迷,他留下部分時間與心靈對話,事業反而更能得其所哉,畢竟,生活原是有生機的結構,安好自性,一如禪家所言,尋常事物都在周邊,有時卻還待開悟,醫生隨時捕捉,即便是一陣無聊的閒扯,也可能是他筆觸梳爬的生命節奏。 我與黃醫師相處無多,但深知他胸壑中,充滿現實界的快活生機,我曾在他的府宅中,仔細地瀏覽他收藏的奇石,聽他訴說上山下海、返璞歸真的點滴;而他直到半百年紀,才發心作畫的經過,都在紀錄一位閱歷無數患者的塵世苦痛、真切認識生命價值之後,以平常心所領略的美,他畫中的感情是呼之欲出的,不管是畫他的親人、周邊事物,或這塊生長的土地,看似尋常,卻取得了交契。 醫師的行業是人人豔羨的,難免賦予過度繽紛的色彩與形象,黃醫師卻在他半退休的情狀中,安排往後的生活在美濃鍾理和紀念館附近一間平實得不能再平實的屋子裡,與山野清風為鄰,似乎,他的浪漫心靈是田園的、是傳統的,一如他作畫、賞石,都是來自大自然之所賜,因而,生活本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感情若太溺於往日,人反而會變得麻木,回歸田園,渾樸感應,為了就是找回自己。 這本噴發自心眼的文字,沒有矯飾,不因某種需要而被擠迫出來,只是他平實生活或行醫過程的驗證,嚴肅中有活潑,作為生命的跳躍紀錄,黃醫師就像割麥的農夫不張望禾田的遼闊彼端,他是靜而認真的記下時間俯身向自己的聲音,不急不緩,今天結集成書,我傾聽文字的交響,真慶幸他沒成記憶的慣性遺珠者,校正完厚厚打好的一疊稿子,豁然的頃刻,我,除了祝賀,還要向他豐潤的心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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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米香
芳香總在爆開以後 米粒由小變大 像嬰兒茁壯成人 身材厚實 餐風 更露過宿 想起夏夜青蛙的咯咯聲 你在稻田裡望月 織夢 田埂上孩子們親近你 捧著你貼耳 如躺入母親的懷抱 曬穀一如日光浴 吸收陽光的精華 不畏周身燙得焦又乾 你想快快脫殼 卸下 青澀的肌膚 成長,你只有一次機會 離開打穀場 投入 剔透晶亮的世界 選擇奉獻 甜味 為你開啟另一扇窗 生機包圍你 層層爐火烘烤 你奮勇在空氣中融鑄 期待全新的長相 蹦的一聲 芳香總在爆開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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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他住宿舍,單人間。在福利餐廳搭伙。 夫人在台北,還是美國? 她在眉埔三秋茶館當服務生,給客人倒茶水。 執政黨輔選不力,調動幅度很大。何敏芝調教育部參事,已提出退休報告。她的工作任務完成,決心離開這個爛攤子了! 新縣長,新作風,不帶人,連秘書、司機也沒有。還是原班人馬,但是做事效率卻達到新、速、實、簡的要求。上任一個月,老施上山下鄉,查訪地方建設,民生疾苦,曬成了黑人兒。三秋茶館同事問王娥有關縣長的近況,王娥說:「他去縣裡上班,到達眉埔鎮公所視察,連家門也沒進過,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施良貴現在變成夏禹了!」 「下雨」是啥意思? 夏禹治水,三次經過家門口,卻不進去。他太忙了。 施良貴縣長,就是現代夏禹。 他給人家提鞋,人家還嫌他指頭粗,別自我陶醉了!老施這個臭狗屎,在眉埔高中騎車子上班,多好。每天回家抱抱孩子。現在好了,一兩個月,見不著他,他想過縣官癮啊,沒見笑! 阿娥,快來加水!一套燒餅夾油條,妳怎麼忘了! 來啦。王娥趕快去招呼客人。 一個老芋仔故意逗她,卻出自一片誠意。既然當了縣長夫人,就不能背後指責丈夫,若是閒話傳到他那裡,他討了二奶,跟妳斷了關係,阿娥,妳就在這裡端茶、倒水拉拔孩子長大成人吧! 我饒不了他。去找他。 妳嘴上硬,沒用。縣政府門口有警衛,佩帶手槍,妳進得去嗎?縣長室在哪一樓,哪間辦公室,秘書、工友,層層把關,妳一個鄉下婦女跑進縣政府幹什麼?那裡沒有人喝茶…… 當了縣長,不能不認老婆吧? 老婆,老婆在家帶孩子,做針線,妳跑來縣政府做什麼?這裡又沒妳的辦公桌。老施不認老婆,又怎麼樣?古時候陳世美不認前妻,中了狀元做了官,討了二奶,他根本對老婆置之不理,他老婆除了告狀,根本毫無辦法…… 旁邊的客人都在點頭,默認這是歷史事實。 王娥恍然想起台北一家電視台,演《包青天》連續劇,演過陳世美這齣戲。這位老伯說的是真人真事。天下男人做了官,怎麼馬上變心啊。可恨。 端午節,放假。黃昏時分,施縣長坐了一輛中型公車,返回了眉埔。黝黑的面孔,蓬亂的頭髮,兩個孩子不敢和他說話,因有似曾相識之感。洗了臉,坐下喝茶。他原可以早些回家的,縣裡青年召開「現代詩紀念會」,邀他講開幕詞,他推不掉,只得硬著頭皮上台。施公談起屈原的愛國精神、求索意志,台下的青少年詩人竟然不知道屈原其人。接著,他聽了青年的朗誦詩、講話,愈聽愈覺得味同嚼蠟。退席,返家,已日薄西山了。 王娥燉了一隻老母雞,炒了四樣菜,讓丈夫喝酒。她看到老施累成這等模樣,心理隱隱作痛。憋了一肚子牢騷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施的飯量還不小,兩碗米飯,吃得很香,使王娥非常滿意。 飯後,老施撥了幾通電話,交待工作。並通知明日清晨七時三十分,司機來家接他,以便參加縣府九時的業務會報。 晚上,孩子睡熟,老施夫婦才沐浴就寢。兩個多月不見,王娥摟住丈夫,直哭。一肚子的委屈,無法表達。老施向她道歉,他為了眉埔鎮廣大群眾對他的擁護,他一定將縣政做好,讓人民獲得溫飽和幸福。 老施那根巨蟒似的東西,進入她的身體,兩個月不知肉味,她竟然快活地嗷嗷直叫。「新兵怕砲,老兵怕號」,施良貴這個老兵聽了衝鋒號聲,越發展開強烈的衝襲。雖然打開了冷氣,但由於雙方鏊戰過久,精疲力竭,兩個人身上都流出了汗水。 沖一下,再來吧。 也好。 兩人裸身進了浴室,沖罷淋浴,披上睡衣返回臥室。 老施,你在城裡要老實,見了女人……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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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有人問:「你的日語水準跟郁達夫怎麼比?」巫凱說了:「他是老師,我是中學生。」這是何敏芝親自聽到的。 于瑞插嘴說,巫凱是個人才,他曾對國民黨抱著很大的希望,信任他。可是他不瞭解國民黨愛他的財產,並不稀罕他的才幹,最後巫凱失望,後即病死。這些,巫家的後代是茫然不曉的。這是悲哀的事。 縣長參選報名最後一天,施良貴前往填表,讓執政黨嚇了一跳。他怎麼會參選縣長,他有什麼政治資源敢出來競選? 十多枝麥克風在老施嘴邊晃動,請他發表意見。他謙虛地說:「先報了名再說吧。」 許多記者偷笑。這筆報名款項,如果得的選票過少,它會沒收的。一個窮校長,你有多少積蓄,這不是不自量力麼!記者不敢這樣問,那多麼殘酷,沒人情味! 參選縣長六名,每個人都有耀眼的政治世家背景、學歷以及企業背景。只有施良貴,公務員經歷,妻子王娥還是眉埔三秋茶館的服務生。 縣城的餐館、飯店,家家弦管,戶戶笙歌。到處一片「凍蒜」聲;唯有三秋茶館,冷清清,佟桂孤坐櫃檯前,看晚報。老施,人家請喝威士忌、紅葡萄酒,你連杯高山茶也不請,你還想當縣長?小尼姑上花轎-來世再坐吧! 輔選委員何敏芝,每天的會,像濁水溪的小魚一樣多。從早到晚,如何造勢、鼓動群眾、研究策略,好像六十萬大軍準備反攻大陸。累煞人也。 開票日,三秋茶館也是競選辦事處。一人唸票,十多人記票。 食糧貴 史糧桂 石涼跪 時量劊 實梁櫃 ……… 天啊,眉埔鎮開出來的縣長人選,怎麼都是老施呢?有人開玩笑說,明天一早,他就去買米、買麵,囤積起來,免得漲價,「食糧貴」了,還不趕快搶購糧食嗎? 當晚,電視新聞已經揭曉,施良貴當選縣長,其他五人落選。這真是爆出冷門、跌破眼鏡的選情,很多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次日,三秋茶館買了十份台灣的報紙,千篇一律,都是選情,施良貴當選縣長,沒錯。 九時二十分,王娥來店上工,同事們圍上前去: 恭喜,恭喜,縣長夫人! 山豬高票當選,妳可樂歪了吧? 昨天夜裡,山豬有沒有宰妳,說實話! 王娥,妳可別走啊。妳走了,聽不到葷笑話了。 施太太,妳要搬家,我一定罵妳! 女服務生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王娥用手直擦眼淚。她說早已向佟桂姊提出請求,別攆我走,我不願意離開三秋茶館。真的,妳們要是不信,去問佟姊! 這次縣市長選舉,執政黨慘敗,呈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施良貴參加報名競選,不少人批評他不自量力,如今只得對新縣長刮目相看了!他是中部反對黨的重要領導人物。 施公上台,到議會發表施政報告,穩健作風,言之有物,他將濁水溪下游的工程建設規劃,已列出了實施時間表,許多專業人員大吃一驚,他們做夢也料想不到反對黨中還有這麼優秀的人才!原有議員準備攻擊一番,來下馬威,但苦無機會,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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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的阿嬤
反覆無常的天氣,讓體內蟄伏多年的過敏原再度甦醒,半年多來,蕁麻疹三天兩頭來報到,嚴重時全身有如世界地圖般壯觀的紅疹,真是奇癢無比,雖然多次就醫診治,仍然找不出根本的解決之道,幸好紅疹退去時也是船過水無痕,在無計可施的狀況下,我選擇與它和平共處,忽略它的存在,倒也沒有造成生活嚴重的困擾,怎奈有一天清晨醒來,臉部腫成一個大豬頭,我驚惶失措的趕赴大醫院急診,打了抗過敏的針,腫脹慢慢消退,隔天勉強可以見人,可是這頑強的過敏原已經攀爬至臉上,我再也不敢小覷,只得乖乖的至大醫院抽血檢驗,寄望把過敏的元兇揪出來,於是乎,難得的週一休假日又得浪費在醫院中,想來有些哀怨! 早上,搭上公車,準備到醫院看報告,避開上班上學的顛峰時段,公車站只有我和一位老阿嬤。車來了,我禮讓阿嬤先上車。坐上公車,車上空蕩蕩,連司機總共也只有三人,也許剛剛禮讓的舉動讓阿嬤覺得貼心,便笑瞇瞇的問我:「小姐!你到馬偕醫院上班嗎?」我回答:「不!我是到醫院看醫生。」心中有些納悶,阿嬤怎麼一眼就看出我要到醫院,因為此刻離醫院仍有好長一段距離呀!但是望著阿嬤慈祥開朗的面容,我便不設防的坐在她身旁,愉快的聊了起來!阿嬤告訴我她是要到馬偕醫院附近的洗腎診所去洗腎,一個星期去三天,已經洗了三年了,興許阿嬤在同樣的班車、同樣的時段,會遇見許多到醫院上班的小姐,難怪她先前會那樣問我,心中的疑慮也完全去除,我繼續和阿嬤交談。 我問阿嬤:「您都自己一個人去嗎?家人呢?」阿嬤說:「我在國外住了幾十年,現在年紀大了,回到自己的土地居住。」阿嬤又說:「我必須要健康才有能力照顧自己。」一週三天洗腎的日子,她會看書、看報、看雜誌,或者和病友、醫護人員聊天,不必洗腎的日子,她會去運動,游泳是她一定要進行的運動,我瞠目結舌的看著阿嬤,懷疑的問:「洗腎病人也可以游泳嗎?」「當然可以!」阿嬤露出左手臂那讓血液一進一出的兩條隆起的管子。一直以為血液透析的管子要小心翼翼,避免碰撞和使力的,勇敢的阿嬤竟然還可以游泳,讓很佩服! 阿嬤不設防的對我一個陌生人侃侃而談,臉上表現的是樂觀、勇敢和感恩,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是一位高齡75歲的洗腎病患,我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裡?也識趣的不再去提起,從頭到尾阿嬤沒有一句抱怨的話,反倒是感謝政府,感謝全民健保,讓她有機會活下去,想到家中的長輩,期待她能有阿嬤樂觀開朗的個性,這樣對自己以及愛她的親人都是莫大的福分。 阿嬤比我先下車,望著她敏捷的動作,輕盈的背影,我默默的祝福她!想著自己頻頻跑醫院的經驗,本來有些無奈和沮喪,但是有了和阿嬤交談的經驗,突然覺得心情放鬆許多,凡事正向思考,用感恩代替抱怨,四周空氣依然清新,車窗外陽光依舊燦爛,已發生的事勇敢去面對、去接受、去解決,當心情有了轉念,這趟車程和就診,彷彿是一段旅遊,心開了,人也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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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觀浯江水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筆者不會作詩,但是很喜歡讀詩,像這首詩,讀了千百遍也不厭倦,越讀越有味道,心情也越舒暢,更能體會人生的真諦。 筆者常常獨自站在浯江溪岸上,靜觀江水後浪推前浪,一去不回頭,深感人生不必自悲自嘆!只要確實認清自我,朝霞晚霞一樣讚。 國父孫中山先生曾說:「人生以服務為目的」,因此,島上有志之士,諒必為遵奉 國父遺教,所以在浯江島上到處設立服務處,甚至有些服務處早已人去樓空,可是服務處三個字仍然長留,留來留去沒人管。 筆者是一個街頭遊民,終日無所事事,曾遊到島上各車站,觀察到各車站都設有旅(遊)客服務中心,均有陳列相關旅遊各方面的資料,醒目易辨,且各有特色,茲舉例說明如下,同時提供些微管見,祈能酌情參考:如某服務中心,置掛一幅「毋忘在莒」壁畫,不僅可供旅客觀賞,更可作為照相「留念!不虛此行」,假如旅客無自備相機,服務員可代服務,懸掛各校學生書法比賽優勝作品,「真棒!榜上有名」,不僅可供遊客所賞,更能鼓勵向上前進,真是一舉數得,祈能多提供其他各項比賽優勝作品,以資精益求精。另者如某車站設置物品寄放櫃箱,實在很貼切,真方便,「別忘!永遠留情」,若能善加運用,更是功德無量。以上筆者冒味真言,伏祈見諒。 再者「毋忘在莒」這四個字,是家喻戶曉的歷史往事,如今兩岸人民日益和善,況且兩岸同胞本是同根生,昔日天天高呼「反攻大陸,解救同胞。」時至今日不如改呼「投資大陸,充實錢包。」卡實惠。敬請各方貴賓、遊客,如果蒞臨太武山腰觀望這座「毋忘在莒」,務必繞道至太武山下參訪享受金門植物園的奇特風光,筆者謹將植物園四季的夢境,描述如下:春天草綠花,遍地芬芳,徜徉在草地上,談天說地,盡情享受追憶。夏天涼風微微,小橋流水,詩情畫意,盡在眼底,其樂無比。秋天皎月賞空,樹影搖曳,隱隱約約,如痴如醉,恰似人間仙境。冬天山洞暖和,在此休憩,高粱酒兩三杯,飄飄欲仙,樂此不疲。遊盡此景,再越過一座山丘,就是「擎天水庫」,這座天然山間水庫,水清見底,冬暖夏涼,在此享受日月山水精華,定能延年壽。由此處再爬過寶珠山,就是頂蘭象山金剛寺,此地屬象穴,其靈氣沿西南延伸至中蘭、下蘭,現稱「三蘭,目前三蘭日益突顯「地靈人傑」之效應,故常住人口一百多人,博士有三人,校官、名商等多人,尤其在各行業服務人員日益精進,時有所聞。 總結言之:人生在世,出則犧牲奉獻,入則隱居山林,誠如頂蘭車站候車亭楹聯聯語:「頂珠顯德敷甘露,蘭若宣經轉梵輪。」若是退休隱居在此寧靜環境,醉飲鎮長所贈送的高粱酒,常常仰天大笑,享受天然樂趣,亦不虛此生,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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殤逝
※ 本無生滅,焉有去來。 生命的終極處是否真的無生無滅,無去無來。 我看不見你,你看得見我們嗎? 忽然間妳把自己藏了起來,藏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從此,就換成我們一直在找你。 從風景中,找你。從人群中,找你。 從熟悉處,找你。從記憶中,找你。 從你存在的四方的虛無中,找你。 ※ 經歷了隔閡的心境,時間漫謾浸淫我們的認知與感覺,使我們在隔絕不少年後,有著交溶的情感,終於,我們彼此把對方放置在生命裏,一回一回一層層的包裹著如友人般的情與家人般的愛,我倆曾期許要保有朋友間,細水長流,無話不談的距離,而非黏膩後姑嫂般背後的漠然生冷,那是咱倆的共識,~{生命有多長,情就有多長}~這變成妳的遺言~。 ※ 我每每依附著回憶的片段,與妳相處,用想念的方式,感受妳的呼吸。 這幾年返金門或過境,你都邀約我與妳夜裡抵足而眠,妳每每向我展示妳的家庭妳的成就,你新買的珠寶和衣服,也展示妳最近的心情,外表剛強如妳內心卻有細緻與溫柔,我們總是能促膝聊到天將破曉,樓下已聞晨起賣菜的叫販聲音才作罷,縱然少聚,卻有女人間說不完的話題,你的店名用了我名字中的一個字,即便妳無意,但我的生命卻註定與妳有一段綿綿密密的交集。 去年三月的某日,樹清暫榻妳處,我們三人相對忘機,地北天南聊到夜半將至黎明,人與人間的;追慕、懷憶、神馳、一種情緒與精神的對話、這種友誼,灑脫、漂亮,流暢、「義氣相投,一見寸心透」,是澄淨的,愉悅的,充滿著慰藉與信賴。最後才各自不捨回房,彷佛又聽到你說那句話;「我不愛男人,我愛朋友」。雖是你的玩笑話,但是你用真誠的心對應著我們對應著友人。自你結識文藝界這班朋友以來,這班不管是藝文內的或藝文外的友人,只要與妳見過面,妳皆一見如故當成知己,去往迎來開車送接,熱熱切切無所怨尤,無所不照應,要茶有茶要食有餐,咖啡點心不絕供應!創出妳「鳳姐」的口碑封號。你的頭銜還不少,當過模範母親,也成了楊樹清筆下的~鄉訊人物~。【星月無盡】補拍到金門,顧不得食又染風寒的妳,場地、人員、卯足了勁全力配合,後來妳在描述給我聽時,我說你是當代俠女無愧!妳對朋友的熱情現代利益商人有幾人能如妳?!甚至我們曾笑談商議著;等老家修建好,這些藝文界的友朋又多一個聚會的「驛站」,那該有多好!這些,我知道,朋友們也都知道~現在想來;這又是你的遺願~遺言。 今日,一群鄉訊人物返遊金門,缺席的你;鳳姐,是我們心裏唏噓記掛的人物。他們想你的好客,想妳的爽朗,想妳的笑顏… 今日如果有妳在,歡樂的元素不知又要加入多少。 那天我回老家探視父親,拿著相機拍照,我們彼此換穿衣服拍攝得很熱鬧,未料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也是妳的~遺照。 往後的聚會,你像青鳥一樣的脫逃飛走,卻又遠遠的在天邊看著我們默默的參與。 ※ 妳是一個藏不住自己的人,不管喜怒哀樂。 你不能沒有朋友,朋友也不能沒有你。 你總是能帶給朋友歡樂,缺了你的場合,總是缺少些什麼。 五月端午前夕,我們有約,電話那端傳來你的聲音說:等妳回來我們再聊吧! 端午節,晨,我匆匆趕回,未料迎我的是;一具具~冰冷的你們,剎時我像在荒野裏漂流,不知道身在何處?生命怎麼如此荒唐?你就像在沉睡般,我似乎感受到你想說什麼?!但你失去言語的能力,你的靈魂在軀殼裏掙扎,讓我醒吧!讓我醒吧!我還有好多好多事哩! 看著你,眼角不再飛揚著笑意,只有沉冷的睡容,但你卻不失美麗,很想叫醒沉睡中的你:告訴妳,我回來了…。 生命,是如此的輕,又如此的重。你有遺憾…你有牽絆…我都知道…就這麼一瞬間,我與你的心又互通起來…你的感覺我知道,我的感覺你知道…因為我就在你身邊,我可以觸及你,在千百人流淚時,我沒有…不管別人如何評價你、評價我,但我們曾經相觸而臥的你的溫度還殘存在我的身上,被安靜翼翼的存放在我的心底迴流處。 我們彼此觸及的不僅僅是身軀,是緊握的手,是心靈。 我人在外地冶遊,當碰到困難關卡,思維中能伸出援手給我的,是你。我們相處是~家人,也是~姐妹,更似朋友,這樣才能久長。 有太多無常,在我們身上發生,但卻不知,你自己竟也變成一個「無常」發生得讓人錯愕不信。 我害怕眼淚,眼淚卻在心裏淌,我知道一個生命的進行式,在我身邊發生,死亡與幻滅,我看著你,我們如此近;又如此遠的距離,很想抱緊你的身軀,又怕驚動剛剛歷劫驚魂未定的你們的靈魂,心底真真正正悲慟處,號啕不能及,捶胸吶喊不能及~。 我們錯過了一個~約,也錯過了一個~繼續。 ※ 記得那一天,我們開車進入三峽的深處,天色藍藍艷艷的似一片青青的海水,高高下下的蒼松翠柏和連綿的雲山,併在一處,化為斑爛的古錦,看一眼路旁的綠,再看一眼天空,綠與藍錯錯落落,綠到山腳綠到雲朵的外邊,蜿蜒山路兩旁蒼懋,愈走裏空氣愈清新,國威說要帶我們去一家特別的餐廳,不在城市叢林而位山野澗邊,隱隱約約看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涔涔向前流去…果然以優美取勝,在樹清、妳、我的雀躍聲中,「璞真山居」映入眼簾。山、水、屋,醇美的景外氛圍,木料塑樣從外透裏,兩足躡走於木製地板上,薄薄的燈色黃黃的暈染,四周古物精品字畫,這是什麼樣的山室令人不知身在何處?樹聲輕微明月當窗,那日,有光輝的月色,把室外與室內整個脈絡如詩樣勾畫得如許清晰,有一份蕭瑟的詩漾,與情趣,令人沉靜。剎時我們丟開煙塵繁華,才知,熱鬧有熱鬧的情緒,寂寞也有寂寞的心情,此時紅霞漸漸散去,月影灑在屋外簷廊,我幫你在澗邊拍了照,月光輝耀中我看到你一池秋水的眼瞳。 主人經典的手藝廚藝,讓我們酒過一巡又一巡,你舉酒杯環敬大家,豪情酒飲不讓鬚眉。眾人耳酣之際,有人取出筆墨,此時大家輪番上陣揮毫,行、草、楷、隸,舒卷自如,墨與水、人與筆的風景橫陳,有的筆觸老成灑脫、有的從容不迫、有的意氣風發…大夥瞧的無半點廢墨,紙裡行雲,痛快淋漓…字影靈活多變,人影靈活跳躍,燈影相映四周的橙黃月色,我們每一個人即是一朵花朵,花枝綻放,展開歡容,顫暢肢體,如癡似醉相擁高歌,臉色潮紅,步履舞雀,許多的人影穿梭,彷若回到古時漢唐,磊落與灑脫,溫柔與委婉,鬢影花飛…… 那日,我們息息相依…… 感情,本就是…平淡有味,清淡而深遠… 那日,我看的出你是歡愉的;像個孩子…有一份滿盈,一份遺世忘俗,與一份醉意…… ※ 還有一幕令我深刻的記憶。 也是一次,妳乍然想起要拿一把椅子到城隍廟邊老厝去,我拖著椅子的聲音劃破了午夜老街的寂靜。 路上空空盪盪無半人,妳抱著一堆吃的,邊走邊哼歌,東西好重,心情輕鬆,在當時,我感覺整個宇宙是快慰的。此時、我們的友誼是不矯揉做作的。 不知是;宇宙創造了友誼,還是友誼創造了宇宙。 ※ 國柱哥哥對你,是一往而情深,你是他的最愛,也是他的唯一,無人能替,也無人能補,許是,這輩子你們相約而來,也一併相約而去,不捨得單獨留任何一方下來獨自哀傷嘆息。 那日送你們走至墓園,低沉下多少悱惻的哀意,都由那層層雲塵中瀰漫了我們的心頭。 這一段生命史,對你們而言,是空靈透逸,單純深遠,至愛深情。 你們永遠攜手向前,比翼雙飛。 當我想你們時,我即覺得你們在對我微微笑,你們在我的思裡、夢裡、想裡,思念,是一種深層的病。這一年這深層疼痛的病一直纏繞著我。不管我想與不想。 幾次醒來,眼裏往往泛出淚滴,夢中的情景總是帶來震盪,那些夢中總有妳圍繞在樹清、國威、輝明、楊清國老師、唐導、…舊的膩友新的朋友(常掛在妳嘴邊的又豈只是這些名字而已)這群好同學好友之間的談笑語聲,總以為妳還在我們身邊,時笑、時歌、時舞、時鬧、時嬉戲,感性又率性能剛卻又能柔的妳,江湖俠義、孝順女兒、能幹的媽媽、慈愛奶奶、妳全有。 思維裏,有一個鮮明活躍完整的妳存在。 自妳走後,我一直無法也不敢觸動或打開心靈底蘊的迴思憶想的窗扉,朋友催促,要替他們訴幾句心情話,而我總是無法提筆,…怕哽咽…怕止不住的淚滴…迴流在眼底,在心裏,怎樣也淌不盡拭不去…想起沒有掙扎餘地的你們… ~我總是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 我生命中不斷的生長的記憶的樹 一節一節的斷,落… 又一節節的像圖片般,堆在記憶的窗櫺上 有悲、有喜 我要一片片的珍藏…並拾起來看、微笑的看、含淚的看…口裡吹著短歌的看… 像冰心一樣… 附記:瑩豐珠寶火災中,雙雙浴火焚身而逝的是家兄家嫂,至今周年,特此行文以誌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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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巫桑,「愛華」的名字不好,你有文學知識,還是改個名字的好。 巫凱賭氣說,改成「愛日」行嗎? 行。 你行,我不行。這名字唸起來像藝妓的話。如果你母親改名為「田中作愛子」,我也改。 日警是一條狗,他是不敢和巫凱作對的,因為巫家和日本總督是朋友,常在一起飲酒作樂。一個日本條子,在巫凱眼中算了啥?這是近半世紀來濁水溪下游人民津津樂道的事。巫凱是否親華,已不可考。即使他生前的談話,眉埔人能記憶的也難以找出來。何敏芝是客家人,她年紀不大,只有她還能談出一點巫凱生前的談話。巫凱見過五四作家郁達夫,他對此人非常佩服。郁達夫在一九三六年冬到台灣時,曾在巫家大院住過一宿。倆人聊日本文學作品、魯迅、陳儀以及當代日本小說家。巫凱曾對朋友說:「郁達夫是浙江人,他的日本語最棒,比不上陳儀,但是談起文學,陳儀比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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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旅程─《岩島飛翔記事》自序
1 《岩島飛翔記事》是我的第一本詩集,收錄我這十年來的詩作。 出版詩集的念頭擱在心頭多年,隨著想望及自信與否上下搖擺,反反覆覆,始終拿捏不定,往往半途而廢。 詩集出版再三蹉跎,然年歲增長,詩風改變。心裡明白,已到告別時分;然而望著時光溪河流過足畔,款款而去,該告別的青春河岸,沉溺其中總難看清樣貌。 若非得金門縣文化局補助出版,恐怕此時還無法下定決心,而這冊《岩島飛翔記事》還不知要拖到何時才能問世。 2 整理詩稿,心情特別複雜。更從未料想過,為了寫這詩集的序,我竟要受多日苦惱,憶多年曩昔。 原以為自有千言萬語,抒發由心;真到提筆之時,頭緒卻怎麼也理不清。翻閱舊稿,青春想望歷歷在目,舊愛眷戀猶言在耳,不得不想,也不得不忘。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卻因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一如白紙,也曾想過當簡單的人,做簡單的夢,走簡單的路。然而攤開生命的羊皮紙,年少的我終究謄寫了諸如思緒、想望,以及那些正待完成的詩篇。 3 走進歲月迴廊,總是清晰看見那些年少徘徊的足跡。 有些聲音總在記憶縈繞不去,特別是獨處的夜裡,彷彿成串的黑白夢境,等待我去涉入,或者逃出。 於是只能不停地回望、聆聽。 為了詩集付印,翻閱舊稿,捧讀的不是詩篇,而是這十年種種。青春過往,那些天真的想望,未竟的誓言,沉甸甸地擱在心頭。原以為自己忘了,其實從未曾忘記;原本早應拋棄的信箋,其實還藏在抽屜,等待旅人再次點燈夜讀,在異鄉的夜裡。 4 總要想起蔣勳在詩作〈口占〉中所寫: 可以記憶的 和可以遺忘的 都不只這些 除了真誠的愛 可以寫成詩句 其他也不想再說 當靜謐的夜再次覆蓋眼前這片孤寂大地,朦朧華燈為佇足旅人的巷道溫柔彩妝,洶湧人群兀自浩瀚成江海。我曾凝望過行人眼裡的流光,如同我曾凝視過黑夜浪濤裡閃爍的漁火。 十年種種,不過是在金門和台北之間往返,在島與島之間飛翔。我像只永不疲憊的風箏,不斷飛離島溫暖的掌心。 我總是離開島,又從未離開島,只要閉起雙眼,即能回到記憶中的花崗岩島。乘著風,穿越防空林,踏著銘刻於島上的煙硝前進,迎面而來如潮的高粱穗,琉璃陽光穿過相思林,雙落大厝堆砌屬於這座島的人文歷史。 我總是忘記過往,又從未忘記過往。那些本是早該遺忘的想望或者「想忘」,正因寫成了詩句,不得不再次捧讀,不得不再度想念。 5 謹以這冊詩集獻給金門,沒有她的孕育,我無法完成這些詩篇。 感謝金門縣文化局補助本詩集出版。 感謝父親、母親在人生旅途給我諸多協助。 謝謝那些愛過我,而我也愛過的女友。她們曾是我靈感的泉源,特別是Y。愛恨眷戀,如今皆成詩句,然而「可以記憶的,和可以遺忘的,都不只這些」。 謝謝高中同窗好友進成在我考取語創所後,多番勉勵協助。 謝謝許多師長、朋友給我的鼓勵,和你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是我寫作旅程中最珍貴的資產與回憶。 九十九年五月三十一日於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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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手牽小手
「頭戴帽帽,身背包包,我們大手牽小手,走…走…」一起校外教學參觀去。 孩子期待的教學參觀日終……於……來了,我連日來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也飆到了極高點。「教學參觀」對小一的他們而言,完全是個陌生的名詞。幾年前,學校辦的校外教學參觀,只有中高年級的學生才能參加,就在六年前,我帶的另一班小一學生,他們睜眼看著大哥哥、大姐姐哼著歌兒,踩著快樂腳步要踏出校門去教學參觀時,全班竟齊聚在校門口,舉著小手高聲齊喊:「抗議!抗議!我們也要參加……」,一聲聲稚嫩的童音,卻蘊含著他們無限的期盼。從次年起,校外教學成了全校學生共襄盛舉的大事,再也看不到躲在角落裡的鬱眉愁容。小朋友一到當日,個個笑逐顏開的,但卻也苦了帶低年級的導師,心中的感受有如春天的天氣,是晴?是雨?是陰?用「憂喜參半」不足以形容,應道是「雜燴湯」一鍋,酸甜苦辣,滋味難辨。 「你們班好活潑哦……」、「帶一年級,你看起來年輕多了……」,很多老師都曾這樣跟我說過。我心知肚明,一張禮貌性的頷首微笑,但肚中的酸水卻如滾滾河水,翻上騰下的,久久不能自己。想來「知生莫若師」,未帶他們時,就已知他們是「人數少少,鬧聲吵吵」的頭痛班級,過去一個班,讓老師一個頭兩個大的學生只是少例,他再怎麼興風作浪,也成不了氣候,如今全班孩子的同質性相當高,個個活潑兼調皮。教室內,鬼哭神號兼花拳繡腿,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他們,踏出校門,豈不成了脫韁的野馬?孫悟空七十二變,也變不過他們的「不按牌理」啊! 如今校外教學在即,情勢既已騎虎難下,橫豎該面對的永遠逃不掉。出發前的物品準備與規矩叮嚀,密密麻麻的把聯絡簿寫滿了。想到明天不用蹲坐在教室內上課,可以到校外遊玩的大事,相較之下,規定的三天龐雜家課,對他們而言,已成了小事。往常規定家課時,「不平則鳴」的情景不復出現。出發前,經過各種沙盤推演,我的背包裡,除了有「最好的準備」,當然也少不了「最壞的打算」。硬著頭皮,就讓咱們大手牽小手,一起出遊去吧! 一路上,追趕跑跳碰。一張張寫滿好奇的小臉,「老師!……總兵署到了沒?」「老師!什麼時候要走坑道?」「老師!你來看……,下面有人被關起來呵……」,問不完的問題,只因一路上盡是新鮮的景物。一雙雙急欲嘗試與摸索的小手,雄獅堡裡撲蝴蝶,花盆下尋找BB彈,水試所逗弄公鱟母鱟的兩情繾綣,只因他們有著發洩不完的精力,宛如蓄勢待發的飛彈,隨時有著碰轟乍射的氣勢。總兵署旁的柑仔店,成了他們自己另立的參觀景點,數學課本裡的「錢幣」單元,就在他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中完成實際的演練。一片漆黑又槍聲砰砰作響的金城民防坑道,為了試探他們的膽量,走在前頭的我特意不開手電筒,誰知後面傳來的竟是「水哦……水哦(閩南語)……」,一聲還比一聲高。學校地下室的國防教育宣教效果,也不如這區區三十分鐘的收效恢宏。半小時的地下坑道體驗,竟成了他們期待下次再來的首選景點。「甘拜下風」也不足以說明我對這群初生之犢的「刮目相看」啊! 就讀小學時,從歐厝步行到成功的金門日報社,班上同學攜帶的是當時算是奢侈品的西點餐盒,我的便當盒裝的雖是老媽煎的「麵粉嗲」,但快樂一樣騎乘著翅膀,向我飛奔而來。當時滿是油墨氣味的報社,地板上盡是掉落的鉛字,經過尋尋覓覓,撿回三個屬於自己名字的鉛字,倒成了如今對小學「遠足」最深刻的印象。「遠足」,顧名思義,需具備走遠路的雙腳,與現在校外教學有車可搭的情景不甚相同。搭車與走路,出遊的方式雖不同,但到校外學習的意義卻是相同的。可見教室不應侷限在學校內,這一教育理念,古今皆同。孩子喜歡校外的學習天地,勝過教室內的學習,這也是不容置喙的事實。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唯有透過親眼看、動手作的學習歷程,學習的成效才能在孩子的心中扎根、發芽、茁壯。人生機緣難覓,修得十年始能同船渡,何況朝夕相處的師生之緣?面對這麼一群活潑兼好動的孩子,是上天賦予我的今生功課,他們雖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犢,學習方式也迥異於一般規矩學生,但相信在他們跌跌撞撞的學習過程中,收穫絕不會遜於其他的孩子。也期許身為導師的自己,在逐漸僵化的教學方式中,吸收與學習更適合他們的教學方式,就讓我們好好珍惜這勝過「同船渡」的師生之緣,大手牽小手,共同學習、一起成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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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8〉相對如夢寐─劉開春
我去的時候劉開春正在廣場旁跟一位村人聊天,我邊朝他走去邊打量著他:身高約一百六十多公分,方臉,標準矮壯型的江南漢子。我自我介紹並表明來意,劉開春二話不說豪爽地一口氣答應,然後引導我來到他的住處。 這是一棟俗稱雙落大厝的老房子,後落倒塌得很嚴重,看樣子已經不能住人,劉開春住在前落右側房間。 「這棟房子蠻大的,當初怎麼會選擇住在這裏?」 「這間房子的主人早就搬走了,當時八二三砲戰過後,死人都往這裏堆放,誰敢來住呀?」 劉開春六坪大小的屋內,堆滿了各式各樣傢俱、冰箱、電視、沙發、躺椅、茶几、茶杯、鍋子、電扇等等,斑駁的白灰牆壁倒是空無一物,不像一般老兵,多半會在牆上貼些國旗、國父遺像之類的圖片。 坐定之後,劉開春搖手婉拒了我錄音的要求,不過接下來他的話倒是滔滔不絕,算是十分健談了: 我的家鄉是在江西永新縣轄區下的一個山村。那年,我十七歲──我是民國十七年九月十日生,在做完學校裏的義務勞動後,到村子後面的河裏洗澡,被保安隊強行帶走,送到縣城裏關了起來。 爸媽聽到消息,和帶了兩個月大兒子的妻子,走了三十華里路,趕到縣城來找我。衛兵先是不肯讓他們見我。我被關在閣樓上,看到家人,眼淚馬上掉了下來。 後來也只能隔著窗戶緊緊著手,經過家人苦苦哀求,保安隊答應,只要拿出三百個銀元,就可以把人贖回去。我不同意花錢贖回,因為再過一年我就滿十八歲,一樣要當兵。 那年我十七歲,結婚才一年,妻子剛為我生一下一個兒子。 別怪我心狠呀!我也不知道這一別再見面就是整整四十年。妻子跟我分手時偷偷抬頭看了我一眼,我還把頭轉開,連吩咐一句把孩子帶好這樣的話也沒有。我那剛生下兩個月大的兒子趴在妻子身上,睡得沉沉的,什麼都不知道。 部隊是江西保安團第三營第八連;後來坐火車從九江一路來到南京,併入第三十三師。 在火車上,吃的米飯混著沙粒,一餐也只能添那麼平平的一碗,有時候還有一頓沒一頓的。慘哦! 仗是大大小小一個接著一個,不停的打,上海保衛戰,舟山、登步島、桃花島等幾個地方的戰役,我都參加過。戰爭哦,人命真是不值。記得有一次,在戰場上,有個弟兄受傷了,砲彈的破片從他兩腿貫穿過去,人還沒死,他一再求誰趕快再給他一槍,太痛苦了大概是,你看他那個臉就知道了,可是誰也不忍心這樣做,我們都知道他老家還有妻子兒女呢。直到隔天早上,我們排長受不了了,在他胸口補了兩槍。 民國三十八年五月五日,部隊在基隆靠岸,不下船,直接在和平島待了三晚,然後移防到澎湖將軍澳。 中壢埔心部隊也駐紮過,四十七年,部隊增防大膽,駐防在島上一個叫小鼓山的地方,當時情勢一天天逼緊,奉命要加強戰備,我們整天都在構築工事,挖掘壕溝。八月底,共匪大砲突然密集朝島上轟擊,差點把地上一層皮給掀開了,這一仗,我們部隊死傷兩千多個,有兩個加強連差不多都死光了。 部隊後來又移防到馬山。那幾年我倒是常常回去。回大陸呀!那時候,一師一個成功隊( 蛙人部隊 )編制,我們常常摸過去,最常做的是送我方工作人員過去和摸哨,摸他個什麼東西回來當戰利品,心理戰居多啦。在海岸邊,他們豎立的標語是「血洗台灣」,我們就把它換成「反攻大陸」。不過這也沒什麼。 民國六十幾年,部隊移防在吳稚暉亭旁那座營區,當時是一五八師九十八旅第一連,也因此結識了一個村裏的女人,生了個女兒,所以就在這裏落戶了。我是在士官長任內退伍的,退休奉和利息每個月大概可以領四萬多塊,伙食自己料理,還過得去啦。 說到這裏,屋外有誰在喊他,隨即有名村人踏進門內,送劉開春用塑膠袋包著、看來是塊糕餅之類的東西。來人走了以後,劉開春繼續先前的談話。 「我回去大陸過,可是還是決定住在這裏,你問我為什麼?習慣了,比較自由。 或者說是,我對這裏有著一份感情也可以。跟我的那個女人是有家室的,就是這樣才被害慘的,花掉我不少錢。我女兒曾經跟我同住,我住在這裏,她住對面那間。後來她決定跟她母親住,母女兩個人都搬到台灣去了。我這輩子總共有兩個女人幫我生下一兒一女,沒想到到頭來老了還是單獨一個,命哦,不過這也沒有什麼。習慣了就好。我是把這裏當作自己的第二個故鄉,村子裏鄰居都對我很好,人嘛,相處久了都是有感情的。」 回去大陸幾次?」我問。 「回去過兩次。第一次在民國七十七年,大姊和兩個弟弟都還在。」 「你妻子孩子呢?爸媽呢?都還好?」 「爸媽早在民國四十六年就死了,我花了新台幣九千塊,請人整修他的墳墓。」 「妻子和你兒子呢?」 「哦,」劉開春口氣遲疑了一下,接著才緩緩說出:「我老婆帶著孩子改嫁到廣西。我不怪她。我在外面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一個女人家,帶著小孩,日子難過呀!我二弟問我,要不要把大嫂叫回來?我說,叫她回來幹什麼?回來又有什麼用呢?」 劉開春原本鏗鏘有力的嗓音這時黯沉了不少:「民國七十九年,我又回去一次。這一次,是我弟弟寫信通知他們的吧?妻子、孩子、孫子一大群人都回來了。事先我都不知道。一進門,看到一個老太婆坐在廳堂,他們起先也沒告訴我,先介紹一些子侄輩,表哥、表弟他們的孩子二十來個,我每個人都各給一塊美金,平均分配,每個孩子都笑得合不攏嘴。 然後我見到了我的兒子,來到家裏的親戚朋友都笑著看我們父子相認。他現在已經是四十二歲的中年人了,看來很老,比我年輕不到那裏。我回想四十幾年前最後看到他的那天,他趴在他母親身上熟睡的模樣,不敢相信就這樣一晃,四十年過去了。 妻子坐在一旁,身子抖著,屋子裏所有的人突然靜了下來,沒有人開口,我自己心裏頭明白了,她是我妻子。 「妳是──。」 我正要開口喊她的名字,她突然站起來,一把抱住我,開始哭。起先哭不出聲音,後來越哭越大聲,我任由她哭個痛快。 「你也哭了吧?」我問。 「我沒哭。」劉開春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哭不出來。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是假的,妻子認定我沒哭是在怪罪她改嫁吧?哭得更傷心了。其實我不怪她,第二天,她就回去廣西了。」 劉開春起身為自己倒了杯開水,顯然,他在緩和情緒。「我二弟說,讓孩子回來認祖歸宗吧。我說,不用,對我好,我記在腦海裏就好了。幹嘛,四十幾年了,人家幫我們把孩子照顧得那麼大,我們要他回來就回來,這樣子對別人不公平。 要回來前,我花錢宴請全村子鄉親。當結婚請客一桌花費新台幣二百元,我用三百元一桌的價錢。鄰居對我弟弟說,你大哥發財啦!兩次回去,我總共花了一百萬。」 「為什麼?」我問。 「我給弟弟兩個人,一人五十萬蓋房子,大姊給十萬。」提到這裏,劉開春不免面有得意:「每年年節,我都會寄錢回去,弟弟每個人一萬塊,大姊五千塊。」 「他們有沒有要你回去定居?」我又問。 「有呀!我大姊和我弟弟都跟我提起過,我沒有答應。為什麼?哦,你講過,不習慣了嘛!」 「確實不習慣。」劉開春搖搖頭:「現實真的很殘酷,以前我們朝思暮想想念家鄉,有家歸不得。好啦,現在可以回去了,又不想回去了。回去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也是單獨一個,不如不回去。」 「怕觸景傷情?」 「有一點吧?我跟妻子以前感情很好的,我們夫妻住的那個房間還在,弟弟他們在住。我想起以前的情景就有點受不了,實在不想再住那裏。」 「你是不是多少有點氣她?」 「氣她幹嘛?」 「氣她再改嫁別人呀!」 「沒有,亂世嘛,這也沒什麼。」劉開春露出一抹淡淡的無奈的苦笑:「我自己在這邊也有別的女人,是不是呀?」 天色漸漸暗下來,主人起身開燈,準備煮晚飯,我趕緊向他告辭。 在他送我出來的那一兩分鐘裏,劉開春又告訴我一些訊息:弟弟來信告知,桃園大溪有一位劉開春的同學;他還有一位三弟,不成材,好吃懶做,曾經被送到新疆改造。還有,他只想安靜的在這裏養老,別的什麼也不想了等等這些拉拉雜雜的事。 我口頭上唯唯諾諾,心裏頭卻不禁浮現出劉開春夫妻當天重逢的場景。想起了杜甫的詩句:「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夫妻再度相見,無論如何,應該是喜多於悲吧?可惜沒有好的結果。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旁人,很難體會當事人的心境。劉開春有句口頭禪:「那沒有什麼。」但願時間真的能撫平時代給他帶來的創痛,讓他在這南中國的小島上安然度盡他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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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抽支煙
最近台灣執行公共場所全面禁煙,每家商店、學校、餐廳、各大樓入口處,甚至室內到處張貼禁煙標示,癮君子想吞雲吐霧必須到戶外飽嚐寒風細雨或艷陽高照之苦。吸煙有百害無一利的道理老幼皆知,香煙盒子上的警告如【吸煙者早死】、【吸煙會性無能】、【吸煙對健康有害】……有些包裝還附上令人驚心動魄的圖像。然而這許多針對吸煙發動的凜冽攻勢與震撼教育,仍然阻止不了老煙槍視死如歸、追求片刻的【神仙快樂】。 我就是一個例子。兩年前去醫院作全身體檢,報告一出爐,醫生仔細看著手上的資料一本正經地提醒,我的肺部已出現一些纖細的蜘蛛網,而且曾有過輕微腦中風的現象,如果不立刻戒煙,少喝酒,後果不堪設想。醫生的診斷有如死亡宣告,剎那間我兩腿發軟,感覺世界末日已經悄然到來。想起許多待辦的事,想起好生生一個人雙眼一閉、停止呼吸,給推進火葬場一刻鐘時間即化成骨灰的恐懼,我迅速將口袋裡的香煙扔進垃圾桶。 回家後,我開始認真思考生死的問題。來生輪迴、天堂地獄,似乎都不如遺體如何處理來得重要;入棺土葬透不過氣最可怕--可笑的是人死了還有知覺嗎--火葬也怪恐怖的,躺在木棺裡進入炎炎火熱的烤箱,那時呼天喚地都不靈,只能默默忍受烈火煎熬,像鐵板燒鐵板上活生生的龍蝦,無助地伸張手臂做最後垂死的掙扎。海葬應該是最理想、最浪漫的儀式,扔下汪洋大海只要不被套牢于布袋裡,頃刻間成了海底生物的快餐,乾淨俐落,說不定死裡逃生還可以游上岸去重新做人。 隨著思潮翻滾起伏,不自覺的點燃從抽屜裡取出的【大衛朵夫】,深深吸了幾口,在飄揚繚繞的煙雲中腦海中浮現約翰·唐尼《John Donne》的詩作─《死亡,你不用驕傲》: 死亡,你不用驕傲 雖然有人說你威武可怕 其實你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那些你以為被你征服的人 並沒死,可憐的死亡啊,你也消滅不了我。 安息與睡眠只不過是你的寫照 你愈得到喜樂愈要放出; 於是精英好漢迅速跟你走 獨留永息的枯骨與靈魂。 你是命運、機緣、國王、與亡命之徒的奴隸, 與毒藥、戰爭、疾病為伍; 即使罌粟和魔法也能使人安眠 甚至勝過你的致命一擊。你有什麼好吹噓自豪? 只消熬過一短陣子的睡眠,醒來我們即為永恆, 那時死亡不再;死亡啊,該死的是你。 捏滅手中香煙,才發現煙灰缸上早已躺著三根大衛杜夫的遺體。 體檢後,我設法把每天一包半的煙量消減至一包,並且每根煙盡量抽到一半即熄滅。終極目標:完全戒菸。可是知易行難,心煩想抽根煙排憂解愁、喝酒沒香煙作伴總覺得少了什麼、和朋友閑聊手上沒叼根香煙話匣子似乎打不開來、看書寫字動腦筋需要尼古丁助興……唉,想抽煙總可以給自己找到千百個藉口。人早晚難免一死,死亡有什麼恐怖? 就像我一位美國朋友的老婆,長期與香煙為伍、五十幾歲得了肺癌。醫生嚴厲告戒她立即戒菸否則老命難保。她在醫院忍痛接受鐳射治療,幾個月後出院,坐著輪椅去停車場途上,轉過頭來有氣無力地跟她老公說:「看在老天爺面上,給我一支香煙吧!」其他名人如以色列建國時期的「國母」-戈達‧邁亞《Golda Meier》,為眾所周知的大煙槍,生前每天抽三包沒過濾咀的香煙,仍然活到八十歲;二次大戰英國首相邱吉爾一天抽至少八根雪茄煙,也活到九十一歲才壽終正寢。誰說吸煙者死得早? 《侏羅記公園》作者-麥可‧克萊頓事業正如日中天,可惜躲不過死亡的召喚,有人對我的「謬論」大不以為然、振振有詞地反擊,「誰叫他生前煙不離手,57歲不到就死於喉道癌」。他們的話也許有幾分道理,但缺德的我,寧可把這位才氣橫溢卻早逝的作家,歸咎於他5次失敗的婚姻,不過我還是閉起嘴來。 去年到巴黎旅遊,驚然發現所有的酒店﹙包括房間﹚全部禁煙,不管你住在幾層樓,癮君子必須搭電梯到大堂門外過煙癮。外邊這麼寒冷,為了一根香煙費如此大把勁何苦來哉?我姑且偷偷躲在房間裡,痛快地享受煙霧迷漫的快感,然後小心翼翼拿紙巾把煙屁股包紮好扔入垃圾箱。次日從羅浮宮回到酒店,發現房間床上放著一張便條紙,上面寫著:「尊敬的陳先生,本酒店全面禁煙,請別在房裡吸煙。謝謝您的合作!經理 菲德雷」。 一樣是屬於拉丁民族的意大利就「開放」多了,公共場所牆上張貼許多禁煙標示,可是煙蟲仍然照抽不誤,甚至連值勤的警察不甘寂寞也跟著湊熱鬧。說來是有點奇怪,禁煙愈嚴格,人愈想吸煙,到了羅馬、威尼斯等一片海闊天空幾乎沒有人管的地方,吸煙的欲望反而減低了。 在香港機場10米平方大的吸煙室裡吸煙,是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經驗,裡面擠滿黑壓壓的男女,或坐著、或站著,彼此不語猛吸著各種不同品味的香煙。推開門走進去,有如陷入五里雲霧摸不透東西南北,身處其間倒有點像給關進集中營的囚犯,在煤氣室裡緩慢呼吸毒氣靜待死亡的來臨。 想當年念高中的時候,偶而會拿零用錢跟路邊小販買一兩根廉價「新樂園」香煙,背著家人在陽臺抽煙,經常給嗆得睙流滿面、頻頻咳嗽。那時一點都不喜歡香煙的味道,潛意識裡純粹是出于好奇與叛逆。後來離鄉背井去台北上大學,少了長輩的約束,有的是無限的自由,零用錢也多了,為了表現男人的氣概與成熟,正式加入「吸煙族」行列。剛開始抽「長壽」,手頭寬裕的話,就到晴光市場買走私洋菸,管它是「Marlboro」、「Salem」、「Lucky Strike」、或「Kent」…只要是泊來品、放在白襯衣口袋裡,隱約看得出它的包裝,便足以在同學之間揚眉吐氣。那個時代,年輕人模仿「養子不教誰之過」《Rebel Without A Cause》電影的主角詹姆士迪恩《James Dean》,穿牛仔褲、嘴邊叼根香煙,覺得自己cool極了! 如今物移星轉,吸煙者已經遭受廣大群眾的歧視和排斥,成為文明社會的邊緣人。吸煙族突然變成過街老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想high一下,不但必須躲藏在戶外馬路邊偷偷摸摸地點燃香煙﹙台港兩地大多數的公園甚至全面禁煙﹚,還得忍受外界異樣的眼神的投射。 唉,還是待在家裡逍遙自在地吞雲吐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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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金門
下了船,移民署的工作人員熱情的把我接到一個辦公室,他們禮貌待客,熱誠的服務,讓我從旅途勞累中得到釋放。一句話讓我感到親切,一杯水讓我感到溫暖。在他們工作中,每個人的工作態度,人與人的說話方式,都會讓你感到整個社會在進步、在發展。 出了碼頭,我先生的朋友來接我們。這位朋友的熱心使我更拉近了我和金門人之間的距離。上了車,車子緩緩的在路上行駛,這時我開始打量窗外,雖然夜幕降臨,但景致依稀可見,乾淨整齊的街道看不到任何髒東西,放眼望去,街道兩旁樹木郁郁蔥蔥,充滿活力。 車子井然有序的行駛,靜靜的聽不到繁華城市的喧鬧,聽不到車子的按鳴喇叭聲。 車內我先生和朋友依然輕聲愉快地交談著。 晚上,旅途的勞累讓我一躺下來就睡著了。 第二天,東方還沒有升起太陽我們就起來了。走到外面,好一片綠色的景致,樹林裡的空氣真香真甜,我貪婪的吸它幾大口,感覺自己像一片飛舟,飛進了樹林。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從樹葉間漏下,灑在我的臉上,我就好像是這棵棵小樹,在吮吸著雨露陽光。 我們漫步在太湖池邊,周圍松柏參天,鳥語花香,山色空蒙,彷彿置身於傳說中的仙山樓閣。池邊兩邊白鷺鷥在陽光下悠閒的散步,一會兒看它們好像在竊竊私語,一會兒看它們一前一後在嬉戲追逐宛如一對戀人。遠處一隻魚鷹在湖面上尋找它的獵物。一會兒如蜻蜓點水,一起一落;一會兒展翅飛翔,飛向高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衝下來,迅速叼起一條魚。霎那間,我看呆了,從遠到近,好一幅美麗的圖畫。 金門的太武山,原來祇聞其名,現在太武山就在腳下,它雖然沒有長白山的威武壯觀,也沒有五岳山的氣勢磅礡,但他卻有少女般的娟秀,屹立在金門的最高處。 夕陽西下,霞光染紅了半邊雲天,落日的奇觀更是引人入勝,站在山巔,眺望掩映在蔥籠樹木之中,我出神的望著,欣賞這「滿目青山夕照明」的美景。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我們戀戀不捨的移動著回家的腳步,金門雖然很小,但它卻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文化、自己的風格。 睡意沉沉的壓上了我的眼皮,在朦朧中我仍在想,無論物質生活怎樣豐富,生活節奏怎樣加快,人還是需要保持一些新鮮意境和優美情趣。 金門將是我永恆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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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張秀錦
近來,發現年老的體內有塊未熄的炭火似的,氤氳著一股年少般的燥熱;想找-張秀錦的念頭,悶燒著。 我仔細算過,24年前,奉派到還是軍管的島上服務。晝夜,都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坑道內生活;長長的坑道中,每隔個幾步,就有盞懸在坑道頂端的燈炮,燈光不亮,如盞燈籠的光;像極了當時戍邊的心情。 偶爾,遇到停電的時候,長長的坑道,瞬間就變成了地底的黑洞,漆黑的不若人世,驚悸的讓人不敢走動半步。但多半的時候,坑道像個牢房,蓄積的經年污濁空氣,倒頗適合放逐邊人的氣味。仿佛人人都有罪在身似地,在心中就豎起了一堵牢門,嚴密的,不願與人接近,也不喜別人接近。 那真像是一種自我的完全放逐,脫離了人身,放逐成了一頭孤獨的獸,在黑暗的地底潛行;不關心別人,也不讓人關心。上班時,無奈的與坑道裡的濕霉共舞。下班後,才如鑽出洞的老鼠,走出坑道,爬上被烈日曬烤了一天的太武山,躺下,感受著堅實又溫暖的山背,直到望著落日或是星空,才覺得自己慢慢的脫下了外層那襲獸皮。 就這個時候,張秀錦報到了。像朵初開的百合似的,置身在一群綠色的仙人掌的人群中。沒有聲音,沒有交談,只有偶爾抬頭時的一個微笑,淡淡的,一切都是淡淡的,飄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就驅走了坑道內的濕霉,與灌注了一些淡淡青春的氣息;就是我的全部印象了。 讓人驚異的是,在那土地與天空都還是戒嚴的時期,這份薪水不高,卻是個鐵飯碗般,人人爭搶的工作;她僅做了幾個月,就離職了。據說:她考取了剛通航的航空公司。那時,航空公司四個字,更像隻美麗又珍貴的金飯碗,她帶著眾人的許多欽慕與想像,離開了。感覺上,卻覺得她把坑道中的燈,也帶走了一盞。只是,大家在黑暗中,都沒有說話。 多年後,果然見到她穿著豔紅的制服,頸上圍著別致的領巾,在尚義機場的櫃檯邊忙碌著。她仍然是她,昔日稚嫩的小職員,已成了今日歷練的督導;我看著她遞來的名片。彼此仍如往昔,沒有多談,短短幾句問安的話,像是十餘年前未消磁的錄音。 那時,我已在另家航空公司,工作了多年。實施的經驗,讓我知道航空公司員工光鮮的外表,並不代表亮眼的成就;而亮眼的成就,更不等同光鮮的外表。航空公司,賣的是坐位,行銷的重點是包裝。外表,就如同每一架飛機外的彩繪,其內的共通的感覺,就是複雜與難看;像每一種行業,每一份工作,在僅是一切還好的寒暄下,總不會提及挫折、抑鬱或勞累等內心的真話。 我有一個難忘的畫面,有關勞累與光鮮的比較。有一次,自美返台,出關後竟又與同班的飛行組員,搭上了同班的交通車北返。我坐在車廂的左側,偷偷的望著這批美麗的隊伍。竟覺得像是剛下了戲的演員,或是經歷了一場戰役後的戰士一樣:卸下了制式的髮髻,露出了妝殘後的神色。裹在東倒西歪的身體外的制服,不再挺麗。疲憊的坐姿裡,看不到莊重。車廂裡,那像是無人似的悄然,只給人一種凝重的感覺。突然間,我就醒悟了,我們對天上的工作或是炫麗的外表,總有著太多雲彩般的想像;在真實的凡間,就只是一份工作罷了。 最讓人訝異的是,五七年創立的遠航,曾是那般的叱吒,竟如霹靂般的結束了。受驚的不止是大眾,受苦的不止是顧客,更有說不出驚嚇與苦痛的員工。這時,我就常會想起了那位在櫃檯邊的督導,那位在坑道中的姑娘,那位生活在島上的女子。 世事的無常與價值的顛倒或混亂,總在歲月如水流般的消失後,露出了乾涸的真象。讓人歡喜的美麗浪花,是因水面下有礁石的攔阻。讓人遐思的漣漪,是因有人水面上擲下了石子。四十年的浮浮沉沉,終於讓我知道:困頓,或許是種潛藏、是種蓄勢;放逐,也或許是種解脫、是種自由。 當把真實與想像分剝,當把生活與生命離析。才終於發現,我是多麼的懷念那個島嶼與曾在島嶼上生活的種種。想找張秀錦的衝動,未止。只是我知道想找的不是她的本人,是她的影子。一段她出現在我這生中,真正平淡無波上的倒影,在整整24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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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與鄰居的小黃二帖
<老王> 鄰居的老王聽說死了 他得了絕症和自閉 小時候他開朗活潑 會背「蔣公遺訓」和「青年守則」 長大生活壓得氣喘如牛 他純樸又憨厚 種三畝菜田和養一窩的家禽 當豐年收成的時候 他會邀鄰人朋友喝酒打拳 滿臉通紅像幼兒耍寶 他一生的志業只想圖個溫飽 可以繼續為王家幹活下去 <小黃> 巷子犬聲 一聲慢一聲急隨尾跟進 那可是搖著尾巴的隔壁小黃 亦步亦趨的跟著我回家 彷彿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牠用清朗的吠吼當嚮導 一路從後壁到前庭的轉彎處 水汪汪的眼睛目視著我 好像怕我迷失了路 直到母親迎門相接 牠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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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妳若是不提起他,我還忘了這件事。以朕的審評標準,山豬的各項條件還算及格,不過年齡,他是超過了不少,應該淘汰。朕的面首年齡,規定以二十六歲至二十八歲為準。如果老施在宮裡服役,朕派他擔任「面首頭班」,擔任排班、召訓、體檢以及生活管理事項。 陪不陪睡覺? 那要看朕的興趣了,哈哈! 妳別「鎮」了,還「鄉」哩。真噁! 大家笑成一團,又是一哄而散。 時間過得好似很快,轉眼工夫又到了縣長改選時期。佟桂囑咐王娥,以後少跟同事說葷笑話,若是施公選上縣長,妳就搬進縣裡去住,咱們各自分散,想起了妳,多心酸難過!王娥是個重感情的人,聽了這話,眼眶泛紅,她不希望老施競選縣長,即使競選也不一定當選,當選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妳這是什麼話?他要為咱眉埔人服務呀。 王娥肯定佟桂的話,不過,她卻擔心老施當了縣長,另結新歡,把她冷凍起來,豈不使她傷心! 不會的。他是正人君子,不像巫家那個花花公子。 王娥向佟桂說,將來若是家庭發生變化,她願意在三秋茶館當服務生,有個落腳地方。佟桂向她保證,只要她活在世上一天,決不會忘記她的姊妹們。王娥聽了才露出了笑容。 何敏芝南下輔選,回了眉埔,為了保密,不敢跟施良貴會面。她談起這次反對黨支持施公出來競選,時機尚未成熟,沒有把握,因為執政黨決不會輕易丟掉這個縣。 那晚,于瑞請我去吃晚飯,喝酒。何敏芝談起老施小時候的事,很覺有趣。他的漢字寫得很好,整齊,秀氣,常得高分。施中鼎是大個子,帥哥,跟巫家的女人有曖昧關係。 誰? 山口惠子。 這個京都藝妓出身的女人,非常浪漫,酒量不錯,她跟巫凱回了眉埔,不甘寂寞。她勾引上的男人,都會喝酒,而且英俊瀟灑。據可靠的謠傳,除了施中鼎和她有染之外,還有佟奎,這是眉埔老一代人傳出來的。她說:「關於佟醫生,我不相信,因為他對日本印象特壞。」 山口惠子在二二八事件那年三月,回日本探親,從此就一去不復返,失去她的消息了。 那晚,我們關心的是老施的參選問題,談了半天,還是沒有結論,能否當選,誰也茫然不曉。端看選民投票的情況,方知結果。執政黨的輔選委員關心反對黨參選人,這個執政黨還有前途麼,只有上蒼知道。 在何敏芝的記憶裡,巫凱是很有文化素養的人,他的家世顯赫,原想培養他攻讀醫學,但他卻熱愛文學,在日本慶應大學取得碩士學位,便帶了山口惠子回台。他的父親氣得當場昏倒在地。後來仍是患腦血管病辭世。 巫凱和山口惠子性情不同,貌合神離。惠子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輕視眉埔的勞動人民,在歡場混過的女人,對於男人心理摸得最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施中鼎和佟奎都是前後被她啄食的,讓她嚐到漢族男人味兒。 巫凱元配僅生一女後病亡。續弦原生有四子,二子夭折,存活的有長子時茂、么兒時賢;元配所生女兒愛華,二二八事件那年喚肺病而死。傳說她生前愛上佟奎,兩人曾在濁水溪散步、幽會。這些往事並未使人矚目,當時轟動眉埔的則是日警曾懷疑巫凱是親華抗日份子。 為什麼生了女兒取名「愛華」? 如果取名「愛英」、「愛美」,那豈不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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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那不如把他甩了,劈腿去吧! 甩了,甩給誰?我還捨不得呢。這叫「留它無用,棄之可惜」,還是留著好。 那山豬不夠力,多沒意思? 不夠力,妳咋知道?妳試驗過?他一上馬,最低限度得七十分鐘,妳還不滿意? 七十分鐘,中間休息一小時,那還不等於十分鐘? 嘿,妳越說越清楚,我倒懷疑妳跟山豬真有一腿。我告訴妳,山豬上馬,七十分鐘,不休息,連一秒鐘也不浪費,累得渾身是汗,像參加了馬拉松賽跑。 可憐啊! 可憐啥?這是每年國民繳稅,應盡的義務嘛。 大家笑成一團,散了。 王娥在客人面前,不苟言談,一派聖女貞德模樣。她和佟桂談話,也是不開半句黃腔。畢竟王娥還是高職畢業生。 她的頭腦靈活,邏輯性強。對於歷史人物很熟悉,證明王娥看過不少閒書。一日,有女同事聚在一起,和她聊天。 阿娥姊,妳若是武則天,妳選幾個猛男? 古時候,不叫猛男,稱為面首。 對,妳是武則天,選多少面首? 七個。 這樣來說,妳不貪心嘛! 不過,我選的對象,必須體格在甲等以上,能做俯地挺身三百下以上。相貌得看得順眼才行。 怎麼個輪流法? 一個禮拜七夜,每夜一人,一共七人,最易輪流。 如果遇到輪流的面首,感冒發燒怎麼辦? 讓他們自己去調換,朕不必管這些雞毛蒜皮之事。 阿娥,妳挑的這七個面首之間,有沒有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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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心事球球
小白在我們家住了五年,第二年時生了五隻狗寶寶,我們留下最大和最小的狗飼養。狗老大是白色的,叫球球,狗老么是黑色的,叫阿鳥。 球球長得就像牠的名字一樣,毛茸茸又圓呼呼的牠趴在地上時簡直像是一團棉花糖,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球球跟阿鳥的體型相差甚遠,強勢的球球十分會搶母乳,所以養成牠胖嘟嘟的身材。小時候的牠真是超級可愛,喜歡黏在人家腳邊跟進跟出,就像是拖鞋上面的毛毛球一樣。牠小時候真的是很可愛很可愛,那是因為,牠來不及讓我看到牠長大。 好動的牠在三個月大的時候,為了迎接正在上樓的小妹,不小心從三樓樓梯間摔了下來,幸運的牠雖然大命不死,卻從此半身不遂。正值活潑期的牠僅能坐在客廳的一角,羨慕地看著媽媽小白和妹妹阿鳥的追逐玩耍。雖然有時牠會用前腳爬過去和牠們一塊玩,卻常常因為追不上牠們敏捷的跳躍追逐而顯得氣喘吁吁。我每天為牠按摩麻痺的後腳,卻總是不見起色。每當我抬起牠的後腳,牠便好像卸了下半身的重擔般,用牠未癱瘓前的速度,愉快地咬起牠心愛的狗狗玩偶在客廳繞圈圈。 可愛的球球在牠五個月大的時候罹患了心絲蟲症,原本打算在牠六個月大時去注射疫苗的,可是病魔卻提前找上了牠。牠罹病後開始食欲減退、上吐下瀉,失卻活力的牠整天病懨懨的,看得我們好心疼。我帶牠去給醫生看,醫生說牠病得很嚴重,恐怕活不過三天,要我們先做好心理準備。球球挨了幾針,牠吭都沒吭聲,我帶牠回家,每天定時為牠吃藥按摩,牠奇蹟似地在第四天時病情好轉,第五天幫牠洗澡時,竟然已經會在浴室裡用前腳踏著水跑來跑去了。我高興地帶牠去複診,醫生也很驚訝牠的復原。「牠是一隻堅強的狗狗。」醫生說。我看著牠滴溜滴溜轉的黑眼珠,高興地流下了淚。 那天從醫院回家,爸爸騎車載著抱著球球的我,我看見球球閉上眼,十分舒服地享受兜風的暢快。我想到,球球癱瘓後我們似乎沒有讓牠出過屋子,難怪牠會這麼開心地吹風,等牠好一點,我一定要再帶牠出來玩。 回家後,我將球球放回籠子休息,便跑回房間睡午覺。那個下午我因為球球痊癒而睡得安沉,一直到爸爸開門叫我我才醒。我看著爸爸嚴肅的臉直覺不對勁,跑出房門看狗籠,球球已經死了。「牠是咬舌自盡的。」爸爸說。我捧著球球的屍體,牠的舌頭被牙齒緊緊咬著,我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扳開牠的雙顎。「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哭問球球。爸爸說牠一定是忍受了很大的痛苦,不想讓我們擔心才選擇咬舌自盡的。我不信,我才不信,醫生說牠是隻堅強的狗狗,牠都已經才病魔的魔爪中逃離了,怎麼還會這樣走掉?爸爸說,失去自由是比罹病還要可怕的一種折磨啊。我聽了點點頭。對不起,球球,我誤會你了。你真的是一隻很堅強的狗狗,一直到你走都是。 球球比小白還早走,在牠還是可愛的小狗狗時便離我們而去。會不會是天使看牠太可愛了,所以決定把牠招回天堂玩耍呢?球球,姊姊很想你的時候都會望著天空,你在天上要好好的,作一朵最棒最漂亮的棉花糖給姊姊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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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以詩存史─邱葵〈七歌效杜陵體〉
(二)第二首:詩旨是悲嘆宋室被擄,飄流北地,返還無日,並以李陵等人之「甘匪人」,痛責投降元朝之官吏。 又詩中「李陵耶律甘匪人」句之「耶律」,前此注家亦皆以為「耶律」者,乃指「耶律楚材」。案《元史》卷一四六<耶律楚材傳>: 耶律楚材,字晉卿,遼東丹王突欲八世孫。父履,以學行事金世宗,特見親任,終尚書右丞。……金制,宰相子例試補省掾。楚材欲試進士科,章宗詔如舊制。問以疑獄數事,時同試者十七人,楚材所對獨優,遂辟為掾。後仕為開州同知。貞祐二年,宣宗遷汴,完顏福興行尚書事,留守燕,辟為左右司員外郎。太祖定燕,聞其名,召見之。楚材身長八尺,美髯宏聲。帝偉之,曰:『遼、金世仇,朕為汝雪之。』對曰:『臣父祖嘗委質事之,既為之臣,敢仇君耶!』帝重其言,處之左右。 依筆者所見,耶律楚材為契丹族,且耶律楚材之時代,較邱葵略早而已,將其仕元太祖事,比擬於李陵之背漢事匈奴,於作詩運典方面,似過於牽強,故筆者以為,「耶律」或當是「衛律」傳鈔之誤。《漢書》記載李陵、衛律投降匈奴事甚詳: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為右校王,衛律為丁靈王,皆貴用事。衛律者,父本長水胡人。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並誅,亡還降匈奴。匈奴愛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可見李陵、衛律叛歸匈奴後,得享榮華富貴。再者,深思「甘匪人」之「甘」,若必求落實此詩眼,則用於耶律楚材身上並不適切,反而在《漢書》中,可看到李陵、衛律勸蘇武投降匈奴時,所流露出之「甘匪人」心態,躍然紙上: (衛)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由上面蘇武之堅貞自持、不為利誘,對照李陵、衛律之臣服匈奴,特別是衛律以富貴相誘之言辭,若以「李陵衛律甘匪人」為句,指斥背宋降元、不顧夷夏之防的貳臣,當更符合邱葵本詩之旨意。 (三)第三首:旨在寫當時群盜蜂起,而「州家買靜勤招呼」,地方官為圖苟安,只能以官祿為餌,予以招安。如此,賊變成了官,官與賊互通,當然淪入「天翻地覆綱常滅」的黑暗局面。 而詩中的「昨者參州紅帕首,高官厚祿恣狂圖」,一般注家都將「紅帕首」釋為元末起義的「紅巾賊」、「紅軍」,這是誤置時代的誤謬,因為「紅軍」起義時,邱葵已逝,不可能見到「紅軍」的行動。況且,邱葵此詩所寫的,都是元朝初入南方時發生的各種弊端和亂象,與元朝末年「紅軍」的起義,不應混淆。 再者,所謂「紅帕首」,即以紅巾帕首,韓愈<送幽州李端公序>:「及郊,司徒公紅巾未首」。 又<送鄭尚書序>:「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 迎郊。 此為從軍之一種象徵,後來則演變為指涉部伍、軍隊等軍事或武裝勢力之泛稱,故不能以「紅軍」之頭戴紅巾,便將此處之「紅帕首」等同於「紅軍」。 明白「紅帕首」之意義,則「昨者參州紅帕首,高官厚祿恣狂圖」,筆者以為,當是指當時群盜所形成的武裝力量,因地方無力剿滅,故只能以高官厚祿加以招降。關於此一情形,陳邦瞻《元史紀事本末》卷一<江南群盜之平>,即記載元世祖初平江南後,漳州等地盜賊蠡,而朝廷只能將之招降,並授予高官厚祿之情形,不妨移作為邱葵此詩之背景。 (四)第四首:此首詩旨明朗,是指斥元朝以蒙古貴族之姿,憑藉武力,控制地方,欺壓百姓,故到處可見手握大兵的督府,仍留著遊牧民族的習慣,養兵如養子,並大肆搜刮,積聚財帛。在這種情形下,官軍比賊更可惡,百姓「未被賊苦被軍苦」,更無從訴苦。而所以致此之故,即因元朝以種族分類,形成不平等的階級統治,讓處於最卑下的「南人」,只能任由宰割而已。 (五)第五首:此首嘲弄當時官場上買官、鬻官的醜態,顯示了當時政治的腐敗,在令人憤慨之餘,又倍感無奈。然而,欲瞭解邱葵遣辭用字之妙處,對此詩「身著綠衣足誇詫」之「綠衣」,尚須結合當時之史實來看,方能更深入體會邱葵之詩藝。 「綠衣」二字的解釋,校釋或譯註《釣磯詩機》者,皆以為此處「綠衣」的典出於《詩經·邶風·綠衣》,故於詮釋「身著綠衣足誇詫」時,或以為「比喻正邪不分,貴賤尊卑顛倒失序」;或以為「喻妾上僭,夫人失位也」。按《詩經·邶風·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已。」朱熹《詩集傳》釋此二章曰:「綠、蒼勝黃之閒色。黃、中央土之正色。閒色賤而以為衣、夫人莊姜賢而失位、故作此詩。言綠衣黃裏,以比賤妾尊顯而正嫡幽微、使我憂之不能自已也。……上曰衣、下曰裳。《記》曰:衣正色、裳閒色。今以綠為衣、而黃者自裏轉而為裳、其失所益甚矣。」。 如果,「身著綠衣足誇詫」的「綠衣」真的是出自《詩經》,那麼校釋或譯註《釣磯詩機》者,自然可以用朱子等人對《詩經》「綠衣」的詮釋來下此註腳。 然而,詳細研究邱葵此詩的內涵,上述解釋是否符合邱葵用「綠衣」二字的旨意呢?筆者以為,「綠衣」二字應作不同的解釋方是。案《元史》卷七十八<輿服一>: 百官公服:公服,制以羅,大袖,盤領,俱右衽。一品紫,大獨科花,逕五寸。二品小獨科花,逕三寸。三品散答花,逕二寸,無枝葉。四品、五品小雜花,逕一寸五分。六品、七品緋羅小雜花,逕一寸。八品、九品綠羅,無文。 另葉子奇《草木子》卷之三下<雜制篇>亦云: 朝服:一品二品用犀玉帶大團花紫羅袍,三品至五品用金帶紫羅袍,六品七品用緋袍,八品九品用綠袍,皆以羅流。外授省劄,則用襢褐。其襆頭皁靴,自上至下皆同也。 綜觀上述兩條材料,再結合「富兒諧了西園價,身著綠衣足誇詫」二句來看,這二句的意思便是說:當買官的人已經談妥了價錢,並在買官錢「交割」清楚以後,便開始穿上「綠衣」作了官,也耍起作官的威風了。 邱葵此詩,旨在描繪出買官、賣官的醜態,富兒有錢能買官(「諧了西園價」),因此,這裡「身著綠衣足誇詫」的「綠衣」,與其解釋為襲用《詩經·邶風·綠衣》的「綠衣」典故,不如說這「綠衣」是實指,也就是指宋、元時期低階官員的服色,即八品、九品之小官所著之「綠羅」、「綠袍」。如此解釋,或許更符合本詩的旨意,也可以看出邱葵此詩承繼杜甫「詩史」以詩歌揭露現實的企圖,及其目睹元代官場怪現狀之痛心與無奈。 循著這樣的詮釋理路,邱葵此詩的意思就更明朗了:富兒有錢買官,所以能夠綠衣加身,雖然只是低階的官位,卻已經足夠用來誇耀驕人了。只是,唯錢是視的上層統治階級,一點也不講信用,以致一官數賣,價高者得。因此,有些官員,昨天才剛歡歡喜喜上任,今天又要悽悽慘慘下台去,官員頻頻換人,已經成為家常便飯。發佈上任、卸任的公文書(「近來書滿只月餘」的「書」並非指一般的「信函」),只消一個多月,便堆積如山了。目睹這樣的官場怪現狀,白頭老吏早已見怪不怪,只好冷眼旁觀,就當它是一場兒戲,連那迎來送往的一具禮儀,都提不起勁來了。 (六)第六首:此首主要是寫元代鈔法的弊病,由於當時印鈔數量沒有節制,貨幣過多,幣值大貶,故而物價騰貴,「米珠薪桂肉如玉」。當手中的紙幣購買力連連下降,「手持空券向何許,官司有印儂無錢」,紙鈔形同廢紙,自然引發民怨,甚至危及一般人的生活。 邱葵的這首詩,並非向壁虛造,而是當時實際情況的反映。根據研究,元代使用鈔法,從南宋皇室投降那一年(一二七六)年起,大臣阿合馬為了搜刮錢財,開始大量印行無本之鈔。每年發行中統交鈔幾十萬錠,到至元二十三年(一二八六),鈔的發行量達到一三五六萬錠。另有人統計,從元世祖至元十一年(一二七四)至十九年(一二八二),九年間共發行紙幣八○九萬錠,接近前十四年的八倍。在江南地區,「每鈔一貫所值物件,比歸附時不及十分之二。」因此造成紙幣貶值,物價飛漲,社會動盪不安。 由此可見,邱葵所寫,實是親身之經歷。 (七)第七首:此首總結上面之亂象,在無力回天,無人可訴之下,只能自嘆生不逢辰,而面對元朝的高壓統治,在這樣的亂世下,身為南宋的亡國之民,其悲哀幾乎是宿命的。在不能說真話、或說了真話也無濟於事的情境下,邱葵只能以「磨兜堅」來表達無言的抗議和憤怒。 從上面對邱葵<七歌效杜陵體>的詮釋來看,這些紀實的詩作,一一驗之史事,皆有根有據,實堪當「詩史」之名而無愧。而詩中指陳的亂象,也是導致元朝享國短淺的主要因素,如同在<醉太平小令>中所述: 堂堂大元,佞奸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作官,官作賊,混賢愚,哀哉可憐! 這些使元朝的最後覆滅的弊端,邱葵早在蒙古人初入南方時,就已用其雄膽鉅識,在詩中揭發無遺了。而邱葵洞徹世事的智慧,及其「以詩存史」的用心,也由此得到證明。 ■後記 邱葵的《釣磯詩集》為金門現存最早、也是具有價值的詩集,然觀《釣磯詩集》目前已有之兩種注釋、翻譯,當中仍有不盡如人意者。例如,王次澄教授在<南宋福建遺民丘葵及其《釣磯詩集》>已指出:「<次放翁梅花韻>當是陸放翁的作品誤收入《釣磯詩集》者」,而注譯者未及參考、引述,便是一例。按《釣磯詩集》中收<次放翁梅花韻>一詩,而陸游《劍南詩稿》卷八,亦有<梅花>詩: 冰崖雪谷木未芽,造物破荒開此花。神全形枯近有道,意莊色正知無邪。高堅政要飽憂患,放棄何遽愁荒遐。移根上苑亦過計,竹籬茅屋真吾家。平生自嫌亦自許,妙處可識不可誇。金樽翠杓未免俗,篝火為試江南茶。(「題解」云:「此詩淳熙三年冬作於成都。」) 兩詩字句微有不同耳!而依《劍南詩稿》,此處已明確指出詩為宋孝宗淳熙三年(一一七六)陸游於成都所作,故應將作者判歸陸游,而不應再誤為邱葵之作品。至於有論者引用此詩作為邱葵「以梅花自許自說」的論證材料,則不免誤上加誤矣。 又如:邱葵的著作,《金門志》邱葵傳中列有「經世書聲音既濟圖」。此處近人標點,都將書名誤分為《經世書》、《聲音既濟圖》兩書,然依《續通志》卷一百六十六<圖譜略·下>,著錄邱葵《經世書聲音既濟圖》一種,故在此等處亦應加以改正才是。 再如,有關李養吾其人,《釣磯詩集》中有<李養吾董教同安為長篇> ,注家多未注明其人名號。余讀《謝疊山全集校注》,乃見其中有「李養吾,名謹思,字明道,號養吾,江西餘干人。」之記載。另謝疊山集中有<與李養吾書>云:「恬退六年,僅得一學官,……養示不屈節受窮官於陳宜中、留夢炎、劉黻柄國之時,吾知天地祖宗之意,已有所屬。」可知李養吾於宋時曾為學官,而邱葵此詩當寫於宋亡之前、李養吾董教同安之時。又李養吾<讀疊山先生北行詩跋>云:「顧公闔門死節,皆甚偉,公絕口不一言。予不表而出之,何以示天下與後世。」 亦可推知李養吾於宋亡後亦不仕,且為文將謝枋得之死節,表而出之。 以上所舉數例,只是其中可資商榷的一部分而已,但已足使筆者相信,對於《釣磯詩集》之整理,仍有未竟之業,必俟將來有後起之秀,抱持古人治學之精神與態度,繼續針對《釣磯詩集》的版本進行搜羅,並以傅斯年「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的精神及「一分材料出一分貨,十分材料出十分貨,沒有材料便不出貨」的態度,重新加以校勘、箋釋,方能使《釣磯詩集》真正擁有一嚴謹、具有學術價值的新版本。如此,則或可免於貽誤後學之譏,而有助於提昇金門古籍文獻的研究水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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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她繼而激動地說:如果台灣人民享受不到自由、民主、人權和獨立自主,即使作出最優美的歌曲,又有何用?誰有心情去歌唱?唱歌又有啥用? 台共的失敗是自我傾軋鬥爭造成的後果,這不能怪罪敏芝,她最後向政府自首也是迫不得已的路。但是,這個沒有是非、沒有前途的政府最終也是浪費了何敏芝這位優秀的人才! 自從施良貴接任眉埔高中校長。升學率節節高,讓人看了眼紅,秋生在眉埔設數學補習班,更增強了眉中升學率的聲勢。看起來若想把良貴拉下馬,確非易事。在升學第一、聯考至上的教育年代,眉埔高中適逢其時,考生趨之若鶩,這時若換校長,勢必天下大亂。 正當施公聲望如日中天之際,眉埔散布一則讓人聞之掩鼻的謠言,說是十餘年前,柯進河當鎮長時,曾糟蹋過不少眉埔女孩兒。王娥就是被老柯這個色狼拖到濁水溪旁崖石洞強暴的。老柯落選,去了台北。後來移民美國舊金山,經營洗衣店生意。數年前心肌梗塞而死。為何現在又傳布出這個謠言? 說起來也不足為奇,柯進河這個湖南騾子,曾在十多年前鎮長任內,蹂躪了五十名濁水溪女孩,這些事情施良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直做兵役課長。如果老柯當年強姦了王娥,他能不知道?何況王姮、王娥是出名的姊妹花?以王家在濁水溪下游的聲望,柯進河這個欺軟怕硬的老狐狸是不敢下手的。 謠言,不攻自破,老柯競選鎮長失敗,離開眉埔時,王娥根本還未出生。這完全是想把施校長拉下來,取而代之,破壞老施的聲譽。 那年教師節,省方頒獎表彰模範教師,眉埔高中有施良貴等四名,其他學校最多一名,甚至從缺。這是最值得光榮的成果,那些有心將施公拉下馬的陰謀家和野心家,大抵已徹底絕望了! 一日,我和佟桂把王娥喚進櫃房,聊了兩句家常話,便切入主題:老施的聲望,如此之高,將來政況若有變化,他做縣長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如果她再在三秋茶館做服務生,給客人沏茶、倒水,確實不太適合。我倆的意思,想讓王娥辭掉這份工作,安心休息。 王娥瞭解我們的心意,可是她覺得天下的事情,不要自己想得過於美好,若是中途發生變化,或是老施得了病呢?那豈不生活陷入困境?再說,她在三秋茶館服務多年,同事相處如同兄弟姊妹,她在家裡還覺得悶呢! 既然如此,繼續做吧。憑良心講,佟桂還捨不得她離開呢! 王娥是三秋茶館的「開心果」,只要她在場,大伙兒便跟她說葷話,逗樂子。 阿娥,最近山豬還那麼厲害嗎? 不行,有些退步。乙等以下,有時候得吃大力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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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兒方知父母恩
颱風來襲,屋外風狂雨急。院子圍牆外兩株三層樓高的老樟樹,被陣陣強風掠過,時而倒向東,瞬又歪向西,狀似支撐不住,卻又緊緊相依相隨堅毅梃立。妻透過落地窗癡癡地望著,心有所感幽幽地說:「想不到轉眼間跟你在一起生活了三十五個年頭了!」時光隧道深邃的光引我想起攜手共度的一萬兩千多個日子,歷經不少苦難,別的不說,三個兒子出生的種種波折,就讓我心疼自責難以釋懷。反觀她總是淡淡的一句:「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和孩子的陪伴!」 年頭結婚年底老大出生,當時我們遠離家鄉落腳北台灣,既無婆家也沒娘家,什麼都不懂,不知道生產前需要作何準備。記得那天改選立委,上午約九點多,我正準備出門去投票,妻喊肚子痛,不敢怠慢即叫計程車送到醫院待產。醫生檢查後說還沒開,要我架著她,去走廊來回走路。走了大半天,進產房檢查好幾次,妻痛到呼天搶地,我在旁邊手足無措,還是生不出來。拖至晚上九點多,醫生說:「不能等了,再不出來嬰兒缺氧過久,腦部會受傷。得採用真空吸引術生產。」我搞不懂什麼真空吸引,擔心會有副作用,連忙焦慮地詢問:「會不會造成其他傷害?」醫生不耐地說:「沒問題別擔心,小孩子的頭會有點尖啦。」 孩子生出來,頭真的有點尖,頭頂正中留下一個小圈圈的印記,所幸母子平安,我已感激萬分。妻累得昏睡不醒,我陪伴床邊,不忍喚醒也不敢離開一步。傻傻陪伴十幾小時,醫護人員不聞不問。我想大概沒什麼問題,讓她休息即可,卻未警覺到妻離開產房後迄未下床上廁所。憋過久竟感染成尿毒,冤枉住了八天醫院。原先標了一個每月五百元標金的會,得款七千元當作接生費用,無端惹出尿毒症,辦出院錢不夠,告貸無門情急之下,提了一打家鄉帶來的酒,跑去郵局賣給因寄家書而熟識的櫃檯小姐,湊足錢才把她們母子從醫院接回家。手中剩下來的錢,只夠買一隻土雞幫她坐月子,為了找真正放養的土雞,我費半天功夫,騎單車上虎頭山尋找到農戶才買到。一隻土雞管什麼用?妻五十歲後,筋骨常有疼痛,懷疑係產後未被妥善照顧有關,想想,除了悔恨交加,能用什麼補償! 因沒有能力照顧,孩子不敢接連著生,拖了五年才懷老二。當時經濟狀況已稍微改善,有了第一胎的經驗教訓,特別選台北市一家頗負盛名的大醫院,從產前檢查即指定醫師,按標準行程檢查,結果全部正常。有天正要晚餐,妻突腹痛如絞,急忙把老大託鄰家照顧,搭計程車打桃園直奔松山。車抵醫院大門,羊水已破流滿車廂。緊急推進產房,指定的醫生還沒趕到,孩子已呱呱墜地。老二幾乎是自己跑出來的,妻在產房停留的時間很短,回到病房,人不顯疲累直喊肚子餓,被她一叫,才想起剛吃了幾口就放下的晚餐。我看時間已過晚間十一時,提了不銹鋼小鍋子,走出醫院卻見一片漆黑。那時醫院剛啟用不久,馬路筆直寬闊周圍店家稀落。走了好久,喜見一間熄火正在收攤的小飲食店,老闆被我的苦苦哀求感動,重啟爐火煮了一碗豬肝麵,連聲感謝沒找零迅即提鍋飛奔回院,看著妻高興地吃下那碗麵後,露出滿足的神情,我去廁所洗鍋子時,想起如此虧待她,對著鏡子禁不住掉下不只三公升的眼淚!事情還沒完,因為羊水太早破,護理人員處理時可能不小心讓孩子嗆進肺部,學齡前,常引發氣喘,三天兩頭小兒科報到。有次病發情況危急,偏偏國定節慶連續假日醫院停診,硬著頭皮抱著孩子去醫生家懇求救命,醫生看著狼狽無助的年輕父母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破例帶我們回醫院治療,孩子氣喘穩住時,夫妻倆幾乎用跪拜的大禮感謝他。往後幾年,嚴重時須住院睡氧氣罩,四處奔波探訪名醫,一輩子從未為自己向人低頭,為兒女,什麼事都幹。看孩子痛苦,比自己苦還苦啊! 有了兩個兒子,妻屆四十高齡那年,動起添個女兒的念頭。我還猶豫不決,她的肚子卻太爭氣,很快有了,懷胎未足月,產下兩千三百公克的男嬰。妻望著巴掌大的心肝寶貝,聽醫師說擔心肺部尚未長完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心疼痛哭。我對小傢伙信心十足,每天隔著醫院的保溫箱,祈禱他快快長大。保溫箱住了兩個禮拜,心驚膽顫抱回家,為防感染將母子倆隔離在住家的五樓,只有我在經過酒精消毒後,始能上樓探視或幫忙照料。印象裡,孩子的小嘴巴含不住媽媽的奶頭,改採吸奶器吸取母奶,灌入奶瓶用超小號奶嘴餵食。從每餐喝奶5CC,加到10CC,每天餵七次,逐次記錄比較,甚至連大便都須仔細觀察一嗅再嗅,鑑別顏色氣味再登錄分析,稍顯異狀即熱線醫師請示處理方法。小寶貝在悉心照顧下,體重慢慢增加,超過三千多公克,醫師開懷對我們道恭喜。內心惴惴不安,怕小傢伙長大體弱多病,事實證明我們太多慮,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成了我家最高的健康寶寶。想起年近退休,無女兒承歡膝下,誠然遺憾,身邊多個讀大學的兒子,心境年輕許多,但一輩子的兒女債,怎麼老還不完啊! 細訴育兒經,背後無數辛酸,妻付出最多,體會更深。而我,為人夫為人父,扮演陪伴角色,似乎所有的感謝,只能深深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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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以詩存史─邱葵〈七歌效杜陵體〉
邱葵《釣磯詩集》,陸心源曾盛讚「其詩清麗芊帛系,不染元人靡靡之習。」並於<丘釣磯詩集序>中,論及其特色與成就: 所著《釣磯詩集》尚為完帙,蒼老激楚,道古以刺時、緣情而類物寫其感憤不平者必於詩,蓋古所謂鏤肝摧腎,結為章句者也。……貞臣志士,宇宙間之正氣所盤鬱,固不必論其辭之工不工,而皆可傳於後……。 由上可見,邱葵之詩,風格可謂多樣。除了「清麗芊帛系」的歌詠自然、隱居山間水涯之作,也有「蒼老激楚,道古以刺時、緣情而類物寫其感憤不平者」的憂時憂民之作,而其「宗唐擬杜」的<七歌效杜陵體>、深具「以詩存史」的價值,值得深入探討。 中國傳統詩歌極為豐富,作者從前人佳句中受到啟發,並在自己作品中加以運用轉化,這是常有的事。邱葵「轉益多師是吾師」的仿擬、學習方式,《釣磯詩集》中清楚可見,如<與所盤諸君會石幡還和杜老曲江韻>之二的「僧回古殿山礬落,客散空齋蝙蝠飛。」即源自韓愈<山石>「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又<北山>詩:「朝見北山青,暮見北山紫。頑然土與石,此色何處起。」則明顯脫化自蘇軾的<法惠寺橫翠閣>:「朝見吳山橫,暮見吳山縱。吳山故多態,轉折為君容。」<寄肯體>:「平生學道魚千里,晚歲參禪豹一斑。」則又是從黃庭堅<去賢齋>中的「爭名朝市魚千里,觀道詩書豹一斑。」轉化而來。韓、蘇、黃俱為唐、宋大家,邱葵在字句上刻意進行仿擬,也說明了邱葵泛覽博觀、取法乎上的一面。 然歸根究柢,《釣磯詩集》中多首感時憂國的詩作,其仿擬的對象,乃是以有「詩史」之稱的杜甫為宗,故具有濃厚的寫實風格,並勇於揭露元朝統治的腐敗,深具「詩史」之價值。 邱葵是傳統的儒生,以行道救世為己任,關心民生疾苦,惟因南宋的覆亡、異族的統治、民生的苦疾,引發邱葵極度的悲慟,故其對蒙古人平定南方後的統治政策,明顯表達出厭惡不滿的情緒與尖銳的批評。從這種仁民愛物的角度來看,邱葵集中<讀元次山詩有感而作>,可以作為其悲天憫人及「以詩存史」的反映: 民病未蘇息,誰為元道州。爭趨熱翕翕,不念冷颼颼。摧剝先蟲戶,差科及釣舟。君門千萬里,欲往訴無由。 按元結(七一九~七七二),字次山,天寶進士,唐代宗廣德二年 (七六四),元結任道州刺史。元結被當地民不聊生的景象所震動,所謂「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於深切的同情心,他免於徵稅,對由此而引起的個人得失也在所不計,並寫下著名的<舂陵行>和<賊退示官吏>二首。<舂陵行>的最後寫道:「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詞。」元結的這兩首詩就體現了現實美學精神,誠如劉熙載《藝概》所言:「元次山令人想見立意較然,其疾官邪,輕爵祿,意皆起於惻怛為民,不獨<舂陵行>及<賊退示官吏>作,足使杜陵感喟也」。 元結的這兩首「以仁心結為真氣」的詩作,當時頗為傳誦,故大約在三年後,也就是唐代宗大曆二年 (七六七),杜甫在夔州看到這兩首詩,至為感奮激動,遂寫下了和詩。元結的兩首詩,茲錄如下<舂陵行·有序>: 癸卯歲,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舊四萬餘戶,經賊已來,不滿四千,大半不勝賦稅。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其限者,至貶削。於戲!若悉應其命,則州縣破亂,刺史欲焉逃罪;若不應命,又即獲罪戾,必不免也。吾將守官,靜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作舂陵行,以達下情。 軍國多所需,切責在有司。有司臨郡縣,刑法競欲施。供給豈不憂,徵斂又可悲。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羸。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更無寬大恩,但有迫促期。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悉使索其家,而又無生資。聽彼道路言,怨傷誰復知?去冬山賊來,殺奪幾無遺。所願見王官,撫養以惠慈。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州縣忽亂亡,得罪復是誰?逋緩違詔令,蒙責固所宜。前賢重守分,惡以禍福移。亦云貴守官,不愛能適時。顧惟孱弱者,正直當不虧。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辭。 元結<賊退示官吏·有序>: 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焚殺幾盡而去。明年賊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歃?蓋蒙其傷憐而已!諸史何為忍苦徵歛?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 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井稅有常期,日晏猶得眠。忽然遭世變,數歲親戎旃。今來典斯郡,山夷又紛然。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今彼徵歛者,迫之如火煎。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思欲委符節,引竿自刺船。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 兩詩樸質平實,沒有矯飾作態的地方,用字則拙直可愛,但愈是拙直,讀來愈是悲痛,而「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也顯示為官而不能拯濟蒼生,不如歸隱江湖之念。因此,深受感動的杜甫,便寫下了<同元使君舂陵行詩並序>: 覽道州元使君結<舂陵行>兼<賊退後示官吏>二首,志之曰: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朝良吏之目。今盜賊未息,知民疾苦,得結輩十數公,落落然參錯天下為邦伯,萬物吐氣,天下少安可待矣!不意復見比興體制,微婉頓挫之詞。感而有詩,增諸卷軸。簡知我者,不必寄元。 遭亂髮盡白,轉衰病相嬰。沈綿盜賊際,狼狽江漢行。歎時藥力薄,為客羸瘵成。吾人詩家秀,博采世上名。粲粲元道州,前聖畏後生。觀乎舂陵作,焱欠見俊哲情。復覽賊退篇,結也實國楨。賈誼昔流慟,匡衡常引經。道州憂黎庶,詞氣浩縱橫。兩章對秋月,一字偕華星。致君唐虞際,純樸憶大庭。何時降璽書,用爾為丹青。獄訟永衰息,豈唯偃甲兵。悽惻念誅求,薄斂近休明。乃知正人意,不苟飛長纓。涼飆振南嶽,之子寵若驚。色沮金印大,興含滄浪清。我多長卿病,日夕思朝廷。肺枯渴太甚,漂泊公孫城。呼兒具紙筆,隱几臨軒楹。作詩呻吟內,墨淡字欹傾。感彼危苦詞,庶幾知者聽。 杜甫備贊元結「知民疾苦」、「憂黎庶」之哀音,是儒家施行仁政的本色。只是,朝廷的刻剝,無時或已,為官者每每成為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的角色,還不如辭官而去。故杜詩中「色沮金印大,興含滄浪清。」朱注云:「因元詩有歸老江湖之志,故美及之。」可見在辭官歸隱江湖的背後,實因心情上無法忍受蒼生苦痛無由緩解,才會斷然興起眼不見為淨、不如歸去之志。 從元結、杜甫的寫實悲懷,邱葵在詩心與詩藝上,皆深深受到了啟發,因而寫出了具有濃厚寫實風格的「詩史」之作。茲以<七歌效杜陵體>為例: 一 景炎元年北人至,撤花初令豪家備。誰梯禍亂敷我民,敲朴日煩無處避。富者有銀猶可甦,貧者無銀賣田地。嗚呼一歌兮歌已哀,天日不見惟陰霾。 二 三宮北狩何時返,猿啼鬼哭塵沙遠。李陵耶律甘匪人,豈無蔡琰吹胡管。江南江北骨成山,箭瘢紛紛劍痕滿。嗚呼二歌兮歌未休,潸然出涕滂沱流。 三 山林嘯聚繁有徒,州家買靜勤招呼。縣官被命不敢遜,麒麟出模群狐孤。昨者參州紅帕首,高官厚祿恣狂圖。嗚呼三歌兮歌三發,天翻地覆綱常滅。 四 督府養兵如養子,帛堆其家粟崇庾。少不如意出怨言,恃功偃蹇驕其主。道旁老甿哭告予,未被賊苦被軍苦。嗚呼四歌兮歌始宣,悲風為我吹塵寰。 五 富兒諧了西園價,身著綠衣足誇詫。那知又有價高人,昨日新官今又罷。近來書滿只月餘,白頭老吏慵送迓。嗚呼五歌兮歌未足,末世由來多反覆。 六 十家九室廚無煙,兒夫仆後妻僵前。米珠薪桂肉如玉,野無青草飛烏鳶。手持空券向何許,官司有印儂無錢。嗚呼六歌兮歌愈悲,天下太平竟何時。 七 我生不辰逢亂離,四方蹙蹙何所之。欲登山兮有虎豹。欲入海兮有蛟螭。歸來歸來磨兜堅,毋與蛟鬥兮毋充虎饑。嗚呼七歌兮歌曲罷,猿啼清晝蟲鳴夜。 邱葵的七古<七歌效杜陵體>,顯而易見,是模仿杜甫的七古<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的章法結構,但所用的韻目不同。杜甫號稱「詩史」,「詩史」的封號是以「紀實敘事」為基本觀念。兩詩在內容上,均可視為反映現實的悲歌,但在主題上又各有特色。杜甫的「七歌」如下: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發垂過耳。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裡。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皴皮肉死。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長鑱長鑱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黃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此時與子空歸來,男呻女吟四壁靜。嗚呼二歌兮歌始放,鄰裡為我色惆悵。有弟有弟在遠方,三人各瘦何人強?生別展轉不相見,胡塵暗天道路長。東飛駕鵝後鶖鶬,安得送我置汝旁?嗚呼三歌兮歌三發,汝歸何處收兄骨?有妹有妹在鐘離,良人早歿諸孤痴。長淮浪高蛟龍怒,十年不見來何時?扁舟欲往箭滿眼,杳杳南國多旌旗。嗚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為我啼清晝。四山多風溪水急,寒雨颯颯枯樹濕。黃蒿古城雲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我生何為在窮谷?中夜起坐萬感集。嗚呼五歌兮歌正長,魂招不來歸故鄉。南有龍兮在山湫,古木巃嵷枝相樛。木葉黃落龍正蟄,蝮蛇東來水上游。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劍欲斬且複休。嗚呼六歌兮歌思遲,溪壑為我回春姿。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嗚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皇天白日速。 對照邱葵的「七歌」,則是以宋元鼎革的大環境為背景,反映元廷的暴虐和民生凋弊的慘況,而呈現出詩人民胞物與的情懷。「少陵詩史在眼前」,綜觀邱葵七首詩歌,流露了深沈的黍離之悲和憂世情懷,而其針對現實毫無隱諱的控訴、批評,更為大膽直接,故單就杜甫七歌加以比較,邱葵這一組詩更具有詩史的意義。 對於邱葵<七歌效杜陵體>,以下集中焦點從「以詩存史」的角度,加以箋釋。 (一)第一首:開頭即述「景炎元年北人至,撤花初令豪家備」,景炎元年,宋恭帝投降,宋室雖在南方建立小朝廷,但已經沒有統治的力量,因此,元軍南下後,蒙古人開始任意掠奪財物,起先是從豪家開始,最後則連升斗小民也不能倖免。而這裡,便涉及對所謂「撤花」的瞭解。 其實,「撤花」,當作「撒花」,「撒花」是漢譯,其意義在葉子奇《草木子》卷四下<雜俎篇>即有一條記載,文曰: 元朝末年,官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不知廉恥之為何物。其問人討錢,各有名目。所始參曰拜見錢,無事白要曰撒花錢,……漫不知忠君愛民之為何事也。 這裡雖是記載元末時事,但在宋末元初時,已是如此。因此,曾經隨宋室三宮北上的琴師、也是著名的詩人汪元量,在其《水雲集》<醉歌>之七便寫道:「北師要討撒花銀,官府行移逼市民。丞相巴延(即伯顏)猶有語,學中要揀秀才人。」 而據袁國藩引趙尺子先生言:撒花分名詞、動詞二義,名詞義為嚇唬人所得之財物,動詞義為訛詐。 由此可見,這種形同勒索的掠奪方式,導致民不聊生,看在邱葵眼裡,元廷並非愛民如子的統治者,因此舉頭「天日不見惟陰霾」,惋惜宋室傾覆之悲,更加油然而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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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首先是張秋生提出反對,他認為施公廉潔、公正、負責、盡職,是一位最理想的校長人選。于瑞說青年不一定是「才俊」,有些年長者還是「才俊」;他說眉埔不是德國的屬地,濁水溪不是德國的河流,留德碩士並不一定受眉埔師生歡迎。 施良貴對於眉中校長,並無什麼留戀。反對黨暗示他占領這個校長位置,等待將來執政時,再準備競選縣長,那將是遙遠的夢想…… 對於留用施良貴擔任眉中校長,省方早有意見,但轉任省教育廳首長的何敏芝卻有主導力量。何敏芝,國民黨省委員,她是內心偏袒施良貴的人。直白地說,她在省方工作,就是為了間接扶助反對黨,內部存在這樣的關鍵人物,執政黨大員還在那裡吃喝玩樂,自我陶醉,恐怕下台的夢想並不會遙遠吧。 何敏芝在少女時代,便投身在政治漩渦裡。留日回來,她在眉埔中學作音樂教員,住在學校宿舍,隔壁住的即是施中鼎夫婦及嬰兒。她常和施家往來,對於施中鼎的執行工作,也逐漸熟悉,這對於她的發展工作,極有幫助。 當時接收台灣的重要人員,皆是陳儀從福建帶來的班底。但掌管台灣的兵役制度卻另一系統。施中鼎首先徵集青年壯丁,然後分派台灣軍事集地作短期訓練,繼而分批送往葫蘆島、青島、塘沽三個港口登陸,友援東北、華北及華東戰場。 何敏芝將情報反映上級,作為滲透國軍部隊的機會。由於感情日增,以致談話也無所顧忌。何敏芝是台灣人,初次接觸外省軍事幹部,確有好奇心理。據她對施中鼎的記憶,施中鼎說台灣人優點是守法,不敢違法亂紀,這是受了日本長期殖民化的影響;但是缺點是過份信奉高級幹部,卻輕視士兵及下級幹部。施中鼎對於巫凱的地主作風,頗為不滿,因為他主管征集壯丁從軍,卻不願征集巫家大院的壯丁入營。巫凱有人事關係,鎮公所是對他們無可奈何的。二二八事件爆發,施中鼎夫婦當即死於巫家的傭人之手,是有原因的。 施中鼎痛恨地主老財閥,這種階級鬥爭思想跟何敏芝是不謀而合的。 何敏芝是女人,在殖民地的台灣,學習藝術有啥用途?謝雪紅有一次跟她說:「我自幼家境貧窮,沒有文化,結婚早,為了有飯吃。如果有妳那麼好的命運,去日本留學,我決不學音樂,我要學政治、軍事,推翻日本統治,實現男女平等!學音樂,有啥用,浪費!」當時,何敏芝捂嘴直笑,口服心不服,後來思索很久,才悟出謝雪紅的話有它的道理。 有一次,何敏芝談起此事,曾翻出馬克思在《神聖家族》預備材料中的一段話:「窮困而又充滿著憂慮的人,是不能夠理解最好的戲劇的;珠寶商人僅只看到貨幣價值,而看不見珠寶的美和特性:他沒有珠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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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醒』思
我永遠記得那一晚,我做了一場惡夢。然而,在那一場惡夢中,我也徹底的,『重生』了…… 那是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夜晚,雷電交加,天空佈滿著條條懾人的血絲,我無措的被困在四處無人的草地上,像極了一個遭大人遺棄的孤兒般,恐懼、無助,沒有任何可以倚靠的憑藉。而眼前的雜草,全足足高了我兩顆頭的高度,使我無法辨清身處的方向及位置。天啊!我的心跳愈來愈快了,而思緒也益加混亂,我多麼希望此刻有一個人能伸出他的雙手,救我一把。只是,沒有!什麼人都有沒有,我只看到所有的雜草,都一一化作千萬隻怪手,張牙舞爪的對我嘶聲尖叫,而凜冽的寒風,則握住一顆一顆的水珠,朝我面前扔擲,我沒有任何防護,以至於被打的遍體鱗傷,疼痛不堪,我真的不知道,我還有多少的體力,能夠負荷下去……。 忽然,此時,所有的怪手都朝兩旁退去。眼前現出了一幢偌大的房子,有一道巨大的光芒從門口射出,而那光芒帶給了我無比的勇氣與希望!於是,我立刻不顧一切的往門的方向跑,不管耳邊的風聲如此囂嘯,不管天邊的雷電如此震懾,不管那穿刺住肌膚裡的雨水,有多麼疼痛,我的心充滿了無人能擊垮的勇氣。然而,就當我準備要踏入門的第一步時,有一道閃電就這樣冷不勝防的,打在我身上,我感覺背部一陣刺痛,接著便應聲倒地,動彈不得……。 我好暈眩,好疲憊……在那朦朧的意識裡,我感覺我的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即將要和我的肉體分離了。只是,在我的耳邊慢慢出現了很多聲音,那是媽媽在哺育我時溫柔的呼喚聲,是爸爸在我第一次學走路而差點摔倒時的吶喊聲,是朋友間嘻笑打鬧的聲音,是情人在我耳邊講著悄悄話的聲音,是……讓我慢慢堅強起來的聲音。我的心不斷的對自己吶喊,告訴自己,我還年輕,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經歷要體驗,很多人要認識,很多夢想要實現,還有很多親人要照顧,要不能這樣就輕易的放下一切。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有一股重生的意志,源源而至,在和我微薄即將停止的氣息間不斷的拉鋸。最後,我戰勝了命運,戰勝了不幸,我,醒了。 我的眼角緩緩的流出了淚水。這是我第一次,多麼慶幸自己能夠這麼安然的醒來,也使我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會再為一時的挫敗而蒙生不好的念頭。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因此,我們應該更加珍惜當下的每分每秒,並在我們還能活著,還能自在的呼吸時,多付出,多給予那些需幫助的人一些力量。也希望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永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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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日記四則
˙六月七日 回到小鎮,隔鄰屋頂的含笑花期已盡 (五月離開滿枝燦爛) 而今,只兩缸荷花迎風細說風情 寧靜午後,陽光走過如貓躡足 老歌迴繞,心情纏綿 一杯普洱,一冊秦崩 心在那,桃源就在那 ˙六月十日 夢裡,小島正下著雨 雨落在我赤著腳披著麻袋的童年 雨落在木棉花,雨落在玉蘭花 雨落在北門的小巷,雨落在北門的老屋 ……………… 雨聲擾人,午夜小鎮果正下著雨 (小島的雨落在心上,小鎮的雨落在身上) 遠處,多少樓臺,多少煙雨 近處,街燈淒冷,花木顫抖 如許季節怎還有如許況味 如許年歲怎還有如許心境 ˙六月十二日 迎向晨曦 經姑娘廟過龍埔抵老街 老妻循例復健 我趺坐廟前老榕樹下 昔我來矣 但覺廟貌莊嚴,但覺雕工精細 今我來矣 方覺科儀俗世,方覺裝飾繁複 二十年于茲,不知啟宗師以為然否 ˙六月十三日 散步校園為拾掇風景 (遠山近樹鳥飛蝶舞都跌進眼底) 走過大道為體味生活 (每個路人的神情都是一篇文章) 清晨空氣,有些潮濕,有些溫熱 初醒小鎮,有些閒散,有些忙亂 佇立小店,一份報紙,兩個饅頭 問妻:要豆漿否 妻曰:可泡普洱 走過大道,雲淡風輕,無掛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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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阿嬤
1 追憶常在眼眸閃著亮光。 走過西屯區林厝里三角埔,現在還有幾個人記得這裡叫三角埔?昔時這裡是一個三角地帶的荒埔,如今二十五米路邊開設許多家老人安養中心,再往西邊山上去,第十三公墓旁就是友達電子廠,高科技產業與公墓為鄰,中間有西屯玫瑰園,來自西區的曾先生在此承租一甲多地,打出一片配送北部的玫瑰市場。 我的阿嬤就在山上的靈骨塔安息,她晚年時還沒聽說有安養院,是在三合院的廳堂安詳的老去。她是那個時代的堅強女性,一位典型的大地之母。 和民國接近同年,在三角埔東側西林巷往東,到筏子溪連仔溪橋畔向右轉的公館仔,就是阿嬤的故鄉,一個龐大聚落的鄭式家族。公館是昔日漢人拓殖時設有公館之地的地名,拓殖者先設一個館,做為向佃農收取田租之用,或處理保衛家園的隘勇事務。 我阿公入贅到公館仔的鄭家,身無長物,是一位牛販,時而北港,時而埔里,在家的時間不長,孩子一個接一個出世,阿嬤頗有自尊,不想依賴娘家兄弟,就伙同阿公搬到南投國姓鄉的北山坑去,就是1999年921大地震那地方,在那裡開墾,我大伯也沒接受什麼教育,才十幾歲就到山裡去拖木馬幫忙家計,阿公在埔里、台中到處跑,俗諺說:「交牛販,吃了米。」阿公有很多知己朋友,不怕沒地方吃飯。 阿嬤也很會算計,在山裡待上好多年,沒存多少錢,又在那裡生了小孩夭折,終於在某個導火點搬回台中。 某日大伯去拖木馬時,不慎被木材壓斷腿,之前阿嬤就很想搬回台中來,這時更急如星火,找不到外出的阿公商量,就雇請一輛大卡車連夜搬離北山坑回到台中醫療,等到阿公回北山坑住家時已人去樓空,不得不灰頭土臉回來,從此牛販生意縮減許多。 那就是我童年時在牛稠內看到的好幾隻不同的牛,原來牠們是借住我家,過不久又要賣去別的農家的牛隻。 寂寞卻又安靜的牛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只是過客,一點也不吵人,不像家裡新捉來的小狗,總要哀號好多天才會適應環境。 阿嬤回到林厝里,也不想再依附我舅公,尋求自立更生的機會,那時我姑丈公在日本人的糖業株式會社做工頭,介紹阿嬤去養豬場工作,找大地主的田地讓阿公佃耕,他們就在故鄉重新出發。 2 晴空萬里,到了太平洋戰爭的尾端,盟軍時常來轟炸。 某一日,阿嬤才餵豬吃飽,聽到五分仔車要載一列甘蔗回台中糖廠,轟炸機就在附近的天空盤旋不去,忽然對著火車頭就投擲一顆炸彈下來,阿嬤和親戚們正在農場外的一株龍眼樹下聊天,說時遲那時快,炸彈已像棒球隊員滑壘一般,向他們這群人滑過來,眾人大聲喊叫:「啊、啊、啊--」,好險!炸彈沒爆發,阿嬤雙手合十謝天謝地。 林厝正好有一車頭(車站),往南到水堀頭,往北到橫山都有車頭。那時我們佃租的田地有三分地種甘蔗,採收時以牛車到田間裝載,再運到車頭。會社運蔗的任務以小火車為主,牛車為輔,我們的甘蔗以牛車載運給會社秤,婦人負責去蔗葉、蔗尾,阿嬤就是其中的婦人之一,她的手臂長,手掌寬厚,做來得心應手。 我小時候常到車頭去玩,連結的五分仔車若尚未堆放甘蔗,我就和友伴跑過一個個車台。或看工人們以熟練的雙手把牛車上的甘蔗拋上台車裝擺整齊,那時阿嬤已不做會社工了。黃昏時我和伯母一同返家,總有甘蔗當零食,伯母用柴刀削去蔗皮再給我,我邊走邊啃,好充實的一天! 日治時代的俗諺「第一憨,種甘蔗給會社磅」,我家也沒因此富有。到台糖接管的時代,我父親還種四分地甘蔗,終於入不敷出,就開墾成稻田,從此與甘蔗漸行漸遠。 終有一天,台糖公司也拆去五分車路,大肚山一帶變成中部科學園區之後日漸繁榮,已不見蔗園景觀。我只有到彰化溪湖去坐小火車,看到停止作業的糖廠旁的五分車及守車,內心激動不已,腦中閃現一個鬼靈精的孩童還在一節節的車台上跳接過去。 二次大戰結束後,阿公和阿嬤用存款買下幾分田,還繼續佃耕祭祀公業的田地,你我伯伯們一同努力奮發,終於在頭家的田邊蓋起一座有兩條護龍的三合院,住不夠,又加蓋一條護龍。有人說我姑丈公是日人走狗,我阿公又跟在他姐夫旁邊,自然有好處,他們笑罵由人。那個時代的氛圍,有辦法和跟對人的比較有利。 這也是阿嬤很疼阿公的外甥的原因,年節總要做很多粿,一些分贈給姑丈公他們,表伯們在阿嬤別世之後,常懷念他們阿妗做的紅龜粿、蘿蔔糕和芋頭粿等。 那時的荒野有許多黃槿樹(粿仔樹),小時候每到年節,總要去摘它的葉子回來,做那種圓形的草仔粿包著菜脯米(蘿蔔乾絲),阿嬤總會印上菊花圖紋,揉糯米糰時加入雞屎藤葉汁,味道令人不敢領教,但蒸好以後吃起來頗為爽口。 若是做橢圓形的紅龜粿,就要墊上香蕉葉,阿嬤揉搓的米粿總是要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而且她做的紅龜粿總要用大紅色,紅花米要加到夠份量,才肯罷休。 木刻粿印既大且深的印痕,阿嬤巨大的手掌印來毫不費力。換成我母親做粿時,因為她的手較小,捨木刻而另外買一個塑膠製品,刻痕較淺,面積較小,母親也不喜用色太紅,從此家裡再也沒見到昔日大紅大塊的紅龜粿。 走過春日的河畔青草青,到夏日的稻禾黃熟,憶起阿嬤煮的割稻飯,有麻薏湯、菜脯蛋、綠豆湯等。還有農曆六月十八日王爺公誕辰日,阿嬤總是準備一付三牲敬拜王爺公,加上麻糬,其實就和不加糖的年糕做法相同,沾上花生粉混合糖粉,我幼時還和阿嬤一起磨花生粉,撿了圓扁的石頭洗乾淨,將炒熟的花生敲碎再旋轉碾壓,加上糖粉,拉拔一團米糰沾上花生粉,就是美味的麻糬了。 3 童年時我阿嬤在三合院外的空地養雞鴨,那裡正好有一條小水溝流過,阿公做籬笆圍住雞鴨。記得某個大雨夜,阿嬤提醒我,說外面那群小鴨沒遮雨,再不捉進來就沒救,我不依,辯稱鴨子自會躲到鐵棚下,阿嬤有些發怒,說那些破鐵棚早就可以賣給收破爛的了,鴨子還會遮到什麼? 我撐傘並提布袋,阿嬤打手電筒,兩人走出院外,雨滴在鐵皮的音響如鳴金擊鼓,後來鴨子都捉入鐵籠又蓋上布袋,阿嬤的愛心由此可見,雖然那些鴨子後來大都賣給販子,但這小事一直藏在我心中。 來自大里鄉下的遠親也養鴨,總在我們稻子收割後來借住,阿嬤大方又好客,還供應三餐。 親戚的鴨子就放養在稻田中,吃掉落在田地裡的穀子和秋冬才長出的肥美鵝腸草,糞便也可以讓田地增肥,是一種能量循環。其中一位伯伯不時攜帶紙筆,黃昏或清晨閒暇時就畫上幾筆,他畫的鴨群栩栩如生,村舍美麗動人,已經物我兩忘融入其中情境了。 親戚也常把一群鴨子趕到筏子溪畔,用石頭圍住一個水池,那時溪畔有好幾位養鴨者就在溪畔搭寮居住,名為鴨母寮,養鴨者就衍生「鴨母連」、「鴨母煙」等別名出來。清代的「養鴨示禁碑」於乾隆13年(1749年)頒布,當時因為盜匪藉養鴨之名,在溪畔搭棚結夥,致成治安死角,所以官方特立此碑在筏子溪畔禁止養鴨。今日筏子溪邊也見不到大型養鴨場,「養鴨示禁碑」目前存放在西屯區水堀頭福林路的萬善同歸祠旁,似乎是放錯了位置。 我懂事以來,那溪畔常聽到鴨聲聒噪,偶而和村童下到淺水處還可以撿到鴨蛋,如獲至寶,帶回家加菜,阿嬤會切碎九層塔葉片打蛋去煎,真是美味極了。 彼時媽媽做裁縫,爸爸下田,阿嬤也常下廚,她最拿手的就是「五柳枝魚」,虱目魚或連魚先炸熟以後,備妥豬柳、芹菜、木耳、紅蘿蔔、金針等,以上炒熟後調味加水勾芡,再放入魚混合即可承上長盤。 阿嬤也常燉煮五花肉(俗稱三層),就只加醬油、蒜頭、冰糖、水,又放入豆輪熬煮,那香味飄得好遠,那時廚房還有木炭小火爐,熬它一個早上,肉爛到入口即化。 4 才念小一,放學後,我會和鄰人去蔗園撿拾乾葉,採收後的蔗田都是寶,乾蔗葉對折再對折,打幾個圈塞入固定,而後疊成圓形再用草繩捆緊扛回家,就成天然的燃料,阿嬤總在人前讚賞我勤快又自動。 或是河水較低位時和鄰人去摸河蜆,人多彼此好照應,我常是最小的一位,彼時河川沒太多污染,「摸拉仔兼洗褲」,我感觸最深。回家時褲子還是濕的,那時下到水裡都打赤腳,也很少被玻璃瓶碎片刺傷,只是偶爾遇見水蛇虛驚一場,那蛇如一葦渡江的達摩那般瀟灑,牠不須蘆葦,只用色身,見久也習以為常。 摸河蜆其實就為了阿嬤很會做「鹹拉仔」,她用橢圓形菜刀,把大一點的拉仔切開一些縫隙,因為手大,只要單手就完成這些動作,再加入醬油膏、蒜頭和米酒,醃漬一夜之後就可以食用。 還有台中屯區的麻薏,阿嬤也種很多,總是分給沒有種田的鄰居。麻薏只取其葉子去細梗,用竹畚箕搓洗去澀來煮,加入蕃薯塊及小魚乾,昔時品種較苦,阿嬤會再加上空心菜葉來平衡苦味。我學喝麻薏湯是阿嬤教的,每回在市場看到人家賣麻薏湯,總會浮現阿嬤搓揉的身影,那種在夏日食後心涼脾胃開的感覺真好,往北的縣市就找不到麻薏了,朋友住苗栗後龍,竟沒有聽過這種食物,麻薏真的是幸福的台中人獨享的滋味了。 後來,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阿嬤走在鄉間小路,問阿嬤去哪裡,她說:「去你二伯家吧」!她最擔心二伯一家,他因被人倒會,雜貨店結束營業之後,債務分給六個兒子分攤,阿嬤還支助他們,只收取微薄的利息而已。 遇見田莊內的其他老人,阿嬤揮揮手,對於自己坐在輪椅上有些尷尬,卻對其他老人讚揚她孫子感到自豪。 阿嬤晚年時腳關節為風濕所擾,不知吃了多少風濕藥丸,那裝藥的空玻璃瓶你還拿來放零用錢。但她的子孫孝順,她和阿公應可以含笑九泉。 現在我還常走那些和阿嬤共同行過的路,或是她勞動的地方。包括南投國姓鄉的北山坑,我站在山路上想著長輩告知的那些故事,看到路上的老婦人,好似阿嬤的身影。 或是在林厝里第十三公墓靈骨塔前的那條五分車仔路,你閉上雙眼,還能想像小火車從身旁駛過,阿嬤就在那裡拔蔗葉、砍蔗尾。或是農曆七月初六,那裡的萬善堂大普渡時,嬤孫一同看歌仔戲的身影。 養過許多豬的阿嬤的大手,煮了好多割稻飯,做了許多好吃的粿,她待人總是懷抱希望和熱情,依賴堅強的毅力去完成困難的任務。我後來發覺自己有好多個性遺傳了阿嬤的特質,即使遇到委屈也常常往肚裡吞,總是靜候水落石出的時機。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林厝庄曾經有我阿嬤,這個天地更顯得美麗,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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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世宜與純書法
蘇軾曾經說過,成功的藝術家總是要「出新意於法度之中」,要進行「神妙獨創」,這話在創作者看來,是非常中肯的建議,因為能在法度中運作,又能將新的創意表現出來,才見得縱橫之才氣,非法度牢籠能窒息,反而在運用法度中,形成個人的風格,如孔夫子所說:「從心所欲,不逾矩」。規矩不是只限制人,它自有其積極性與建設性,運用得好,反而能幫助我們表達自己。 江山代有才人出,有清一朝,尤其是嘉慶以後,因為考據學的興盛,文字學和金石學亦盛,加以對北碑的提倡,書風為之一變,由帖學轉為碑學,以隸書為例,鄧石如、伊秉綬二人卓然有成,鄧石如取法漢碑而熔於一爐,影響迄今不衰,伊秉綬機杼自出,筆劃堅勁如鑄,橫平豎直,風格獨特,雖然影響不及鄧石如的廣泛,然而其書法的典型模範,讓後世難以忘懷,他的書風繼承者較少,不是不宜學習,而是難學成之後又再出新意,猶如西洋繪畫之蒙德里安的抽象畫,將畫簡約為垂直線與水平線,加上紅藍黃三原色,法度嚴謹,以其風格為師,易得一近似,卻難轉化出自己面目。 在姜一涵於《書道美學隨緣談》一書的〈「行過六十萬里」的康有為-書法能夠表達「純粹本質」嗎?〉一文中,就將金農和伊秉綬與西畫家蒙德里安的繪畫相比較,他說:『就蒙德里安的「純粹本質」言,他認為藝術(繪畫)只要通過最單純的符號(橫線和直線)和最簡單的顏色就可呈現最原始、最純真的本質,在那裡就蘊藏著神秘和美。』並說『金農、伊秉綬的書法,亦即能透過橫平豎直的線條與宇宙造化之神(即宇宙純粹本質)相遇合。因為宇宙的本質是最簡易而單純的,所以《易》卦以陰陽來象徵宇宙。』於是,從「純繪畫」借來,創作了「純書法」的說法,他解釋到『就像「純數學」、「純物理」一樣,不摻雜實用、功利目的,顧名思義,是將書法的功能單純到只是要表達一個「純粹本質」或「純粹真理」;既不要「文以載道」(中國的「道」內容很複雜,非「純真理」),也不要「為藝術而藝術」』我覺得將伊秉綬的書法,特別是他的隸書和蒙德里安的繪畫精神相比擬很有啟發作用,他們看起來都有意識的將藝術表現的造形原素簡化限制在少數範圍,也就是說,他們將藝術的法度嚴格化了,這樣做的結果,使風格明顯可見,獨豎一幟。 雖然姜一涵在文章中選刊的金農作品,與伊秉綬有相似之處,但是看金農其他書作,尤其是著名的漆書,筆劃變化複雜,並不亞於歷來書法家,與伊秉綬有相可比較的風格的,我覺得鄉賢西村呂世宜更為適當。如果伊秉綬對中國近代書史的供獻,用康有為的稱譽說,創造了一個「千年未有之新體」,那麼隸書與伊秉綬相伯仲的呂世宜,實在可以說有繼承且發展此「純書法」風格的地位。唐朝楷書有顏真卿、柳公權,有如清朝隸書之有伊秉綬、呂世宜,書風恰巧也是前後相繼:一豐厚、一瘦硬。 由於伊秉綬和呂世宜隸書風格皆有橫平豎直的明顯特徵,而且又同是福建人,所以早有人將兩者相提並論,謝章鋌說:「乾嘉之際,閩以篆隸名家者,上游則伊秉綬,下游則西村。」而道光皇帝說:「伯仲之間見伊呂」,亦是對呂世宜書法成就的肯定。對於伊秉綬和呂世宜治漢隸和書法風格的不同,吳鼎仁在《西村呂世宜》一書中將兩人比較後,說:「西村縮臨漢隸,小而愈精,以篆筆入隸,瘦勁疾澀;墨卿(伊秉綬)能拓漢碑而大之,愈大愈壯,也是以篆筆入隸,豐厚醇古。」這裡評論的十分中肯,正是兩者同中也有異也。雖然呂世宜晚於伊秉綬,隸書風格有相似處,讓人推想可能有私淑伊秉綬的書風,然而正是伊秉綬書風非常具有個人風貌,要學習而又推陳出新,更為不易,以事業比擬,開創不易,中興亦難。以橫平豎直的簡約結構原則,前後兩人一豐厚、一瘦硬,同中有異,各有面貌,不是皆有非凡的才具識見,何以能致此? 伊秉綬早生呂世宜三十年,書法成就高,且名滿天下,呂世宜是後輩,受到影響以之為創作之借鑑,實為當然。而學習不必盡似,如鄭板橋所說:「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我們未見呂世宜對伊秉綬的讚揚,反而在呂世宜寫的〈五瑞圖西峽頌跋〉見到批評:「結體甚平,平近板;運筆甚緩,緩近弱。伊墨卿先生書祖此,然非善學者。」、「學此等書,須從篆筆求之,須以險筆出之,依樣葫蘆即為所誤。…」批評別人的不足,往往正足以為自己所警覺,橫平豎直的結體,本來就要小心不能流於平板,運筆緩而近弱,可代之以運筆疾而有力,以篆法入隸,險筆出之。我們看呂世宜留存的墨跡,雖然也有如漢隸的蠶頭雁尾隸書,這是他博涉眾碑,轉益多師的結果,另有篆筆隸書,應該才是他獨有特色的書風,結字沒有明顯的波磔,左右兩筆用筆快速,墨乾澀而成自然的飛白,末尾將筆提起,卻筆筆到位,無輕挑之感,正是他所說險筆出之的實踐,此種用筆,要有筆的力道,也要胸中從容而肯定,如刻石奏刀,一筆而就,不容反復描寫。 呂世宜的以篆入隸,左右撇捺以疾澀飛白寫出,看似小變,實則不易。因為首先,此拉開了與伊秉綬隸書風格間的差異,其二是雖然說是以篆入隸,那是指筆劃線條較為均勻,沒有隸書常見的蠶頭雁尾之象,撇捺以飛白提起,既非隸法,也非篆法,反而飛白是行書或草書常見之用筆方法,而呂世宜的飛白顯示的是瘦勁疾澀,中鋒收筆似篆書之懸針,而非行草書的飄逸,這使他的隸書有金石味,用筆似篆刻奏刀,雄強有力。後世篆書筆劃末端飛白的已經大有人在,隸書如此作法的至今仍屬少見,而這種筆法卻有其表現力,是應當重視的。 呂世宜以篆筆寫隸,所以字的結構是隸書字體,書寫筆劃線條有篆書筆法。〈天發神讖碑〉用隸法寫篆,轉角方折,出鋒處呈現尖銳之狀。就字的橫平豎直的方塊結構,及線的懸針狀,有類似之處。被姜一涵譽為二十世紀書壇三大家之一的齊白石,所書篆書〈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對聯,這幅字風格取法〈天發神讖碑〉,大字書寫,精神煥發,顯得氣勢雄渾,結字方正,有些字末筆線條呈拉長的尖筆出鋒,可看作是隸書波磔筆法的一種變形處理。我們再看呂世宜的隸書〈海為龍世界天是鶴家鄉〉對聯,同樣有大氣磅礡之感,這豈是偶然的呢?就字體而言,呂世宜的隸書,齊白石的篆書,顯然可分,就線條而言,呂世宜的線條融有篆法,齊白石的融有隸法,線條中鋒提筆收尾,又都有橫平豎直的特徵,字體方正,有近似的品質。 我並不是說齊白石受了呂世宜的影響,而是說書法家在書寫時,可能有殊途同歸的情形,齊白石的篆書也有橫平豎直,運筆迅疾有力,一筆而就,以及簡約線條變化的傾向,與呂世宜相似。齊白石的書法雖然不及他的畫作那麼著名,但是從《中國書法藝術大觀--書藝珍品賞析》中,民國以後只收錄六位,齊白石居其一,可見得其成就已經獲得廣泛承認,相比之下,呂世宜就頗為寂寞,然而,名聲是否能遠播,自有其主客觀因素,未必能公正判斷實質才情器識之高低,呂世宜上能與前輩書法大家伊秉綬論為伯仲之間,下與齊白石等近代書法家在風格取向上有相合之處,書藝有承先啟後的地位,應無可懷疑。 吳鼎仁在所著的《西村呂世宜》一書,指出雖然呂世宜長期旅居他鄉,然而實出生於金門西村新塘,其一生的書學成就,是我們金門鄉親的榮耀,並稱譽其為「金門一千六百年來唯一的書法家」,可謂是推崇備至。現在將呂世宜的書法與伊秉綬、齊白石的作品並列,其筆力遒勁,奇肆英挺,在兩位書法大家間,毫不遜色,從書道美學的「純書法」脈絡來看,一脈相承的美學關係,應該是可以成立的,更見其在中國書法史地位之重要,不應被忽略。 世人論隸書,多知鄧石如、吳熙載、趙之謙等三代之傳承發展,而不能看見伊秉綬到呂世宜的風格傳承,其實呂世宜對伊秉綬書風的創造性繼承,創作力與啟發性絕不亞於吳熙載之於鄧石如,此「純書法」風格之缺乏第三代隸書大家出現,實是歷史之機遇,非當事人之過也。而齊白石取徑不同,篆書風格有合於「純書法」的美學特徵,可見得這個美學取向仍然是有發展潛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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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天子
自從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之後,有絕大部分的人,終將窮其一生的心力,付出真情而尋覓真命天子或真命天女。 當然慈悲的上天,或許原諒亞當與夏娃所犯下過錯,因此總是給予祂的子民,一圓生命中尋覓美好因緣之機會,因而找到了合適的伴侶。 不過卻也有極少數的人,在尋覓終身伴侶的過程當中,由於某些因素之故,更加上本身的執著與堅持,並不能順利找到真正的因緣。 那天和一位朋友長談之後,終於了解在她的內心深處,已經為自己作了某些抉擇,其中有一項重要的決定,就是堅定選擇了終身《不婚》的道路,希望能夠在自由自在的生命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 其實我們都很清楚,在娑婆世界的芸芸眾生中,能夠做到《全然自我》之地步,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當然也絕對是極其快樂的境界。 然而我們卻不知道,《不想結婚》是否屬於一個全然自我的例子呢?不過那是一種絕對個人的抉擇,也是規劃《樂活生命》的方式之一。 「因此堅持此種想法的人,不應該被解讀為離經叛道,或是世俗中的眼界過高還是怪胎,因為那畢竟是個人的抉擇,豈有他人置喙的地方?」另外一位朋友抱持著這樣的看法。 雖然越來有越多的人,對於不婚族增多的社會現象,並不會感到過度的憂慮與訝異;但是無可諱言,長久以來在咱們的社會中,兩性關係並不是全然達到平衡之境界。 因而此種世俗認定之緣故,總會讓人們在面臨情感抉擇之際,偶爾會怯步而裹足不前,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況且要去說服長輩接受此種事實,倒是要費一番工夫喔! 不過朋友選擇不婚的決定之前,其實也多次提到在生命當中,很用心的找尋真命天子的事,因此,不知道是否遇到了挫折之故,或是其他不便說明的原因,讓她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但是對於更多人在尋覓因緣的過程中,如果尚未遇到對味的人也好,或是抱持隨緣心情也罷,其實日子還是得在日出日落中浮沉呀! 其實人們有時候總是在想:果真這樣多元性的抉擇,就是人生的本質嗎?當思維馳騁於生命的缺口時,卻也很實際而認真的找到了答案,原來人生只是充滿著謙卑的內涵,然後終結在《責任與內心自省》之交會處。 因此換一句話說,大部分的生命與心情,總會在理性與感性之間擺盪不已,所以才會讓很多人覺得痛苦不堪;當然屬於感情的議題,更是宛如搖擺椅子和翹翹板一樣,總是教人的內心擺盪得更厲害呀! 當然大部分的現代人,總在日復一日而一成不變的工作環境裡,偶爾會對於《自我存在》的迷思而感到疑惑。 「難道我們存在的價值,非得靠他人之主觀因素所論斷不可?」有一位同事,曾經很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 當然那位滿心疑惑的同事,終究沒有得到確切之答案;然而放眼觀察週遭朋友的心情,或許可以發現生命之本質,只不過是在尋覓的過程之餘,除了抽控找到紓解的方式之外,也把自己的腳步和內心感覺,仍然盡其所能的保持著某種平衡吧? 因此,對於順利找到生命裡的真命天子,或是完美真命天女的朋友們,人們總是給予誠摯與衷心之祝福;至於選擇擁有全然海闊天空人生的人們,當然更是值得為她們高興而喝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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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之飛行
必須選擇驚喜或錯愕時 我們習慣把眸光聚焦於球的飛行速度 與遠行的方向。在勝與負之間 當打擊者甩開球棒緩步踱向一壘 踏過壘包的九十度角 往捕手棄守的本壘挪動悠閒的姿勢時 沸騰於耳膜的,是全壘打牆邊 綿綿密密的歡呼 投手已站成運動公園冰冷的雕像 當捕手讓渡了本壘的寬敞後 踏著焦慮步履撤退的野手,終於 放棄球的狩獵,當右線審裁判舉起右手臂 在被風吹歪了的帽緣上畫著圈圈時 全壘打=紅不讓 回不來了?如變心的女朋友 體育主播高分貝呼喊 在驚喜與錯愕間必須選擇時 目送球的遠行,你是否學會了 贏者必要的謙卑? 我低頭問。你笑了笑 暖意自嘴角迸出,如球之飛行 準確在細膩多情的魚尾紋中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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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潘璉曾當面罵她「爛貨」。她不敢惹潘璉,人家是官宦之家出身,大學政治系畢業,還當過縣議員,有惡勢力。王姮敵不過人家,內心活得不踏實。 婚後,王娥沒跟丈夫吵過架。即使想吵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她背地給老施取了個綽號「山豬」,老施卻不知道。每到週末同房時,老施談家務事,王娥聽得不耐煩,嫌囉唆。「快點,山豬!」 什麼,「上桌」?在桌子上來呀?又不是狗? 王娥哧地笑了。 剛結婚時,他和丈夫在一起,「又怕又愛」。怕者,山豬的攻堅戰術,過於凶猛。偶而跟同事交流經驗,對方驚嚇得睜大了眼:「我的媽呀!你怎麼找了這麼一個山豬、野狼!這哪是人啊。」 妳老公呢? 他總是慢吞吞的,半推半就。最長半小時,一般不過七、八分鐘,舒服就行。 有時,王娥在戰鬥中批評他的攻擊力過激,應採取和緩戰術。山豬聽錯了話,士氣昂揚,奮力攻堅,確實發揮了犧牲犯難的精神。王娥過癮,快活,她成了月宮的嫦娥。她同事的那些屁話,忘了,胡謅八扯,紙上談兵,天下的女人,哪有王娥幸福! 王娥對於丈夫是眉埔人或河南人,姓巫還是姓施漠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是盼望施良貴身體壯、飯量大,永遠愛她,走到街上遇到辣妹,絕不瞄一眼。 施良貴的校長位置,幹得並不穩當。有人開始想拉他下來,讓執政黨派人去接。因為老施在反對黨具有一定的聲望,而且他又是道地的台灣眉埔人,人品好,學問深,拉他下來,談何容易! 于瑞是人在曹營心在漢,他看透了執政黨是難以擔負建國重任的。目前只等何敏芝退休,他便在眉埔安度晚年。過去,眉埔高中是外省人的地盤,于瑞、李寧、張楠;雖然何敏芝是苗栗人,她是台共黨員出身,等於半個台灣人,至於眉埔鎮公所的兵役科長、文學家施良貴,當時是于瑞追蹤的對象,他和何敏芝費了數年時光,才調查出他的身世背景。這個秘史直到現在,除了于瑞夫婦以外,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連我的老伴佟桂也不知道。 當初,保密有客觀的因素。 施良貴,一九四五年農曆十二月八日,俗稱「臘八」那天,生於河南開封市城北巷七號。翌年,也就是一九四六年二月一日,施良貴的父親施中鼎突然奉調台灣,派任眉埔鎮公所兵役課長。這個職位,管理招募新兵,支援反共內戰,是台共調查統戰的目標。何敏芝和施中鼎會談多次,非常融洽。敏芝還拍過良貴的肩膀,那時良貴已十來歲,胖糊的,大眼睛,很可愛。 叫什麼? 施良貴。他爺爺取的。有點庸俗。施中鼎謙虛地說。 一九四七年二月底,爆發了二二八事件,軍隊結合治安力量,槍殺壓迫台灣人。台灣參加兵役的青年,結合台共武裝,殺害內地來台的公教人員及家屬。施中鼎夫婦就在這般黑暗日子裡,做了眉埔鎮的冤魂。 良貴或許什麼都知道。他是被一位台灣青年保姆撫養的。後來,那個保姆嫁給巫家大院的一位傭人。這才是施良貴的身世背景。有時,戶籍管轄人員的資料,並不一定準確。 施良貴有語言天才,他的一口流利的眉埔方言,任何人也不會跟他作對。當初何敏芝推薦他做眉中校長,是正確的抉擇,如今聽說有位部長保薦一個留德回來的青年才俊,擔任校長,強令施良貴提前退休。省府想瞭解基層的意見,特別是曾在眉埔高中擔任領導職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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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凡是眉埔鎮人,都會承認一則歷史事實:若不是老施,佟桂當選不上鎮長;若不是佟桂將柯鎮長拉下來,柯進河到如今還是作威作福。 當年,柯鎮長在酒後誇下海口:「我柯進河到了濁水溪,成為水中蛟龍,誰想拉下我的鎮長寶座,做夢!」 老施為了賭一口氣,苦勸佟桂參選鎮長,那時他已秘密參加反對黨。這個秘密連于瑞也弄不明白。老施因為親眼目睹柯進河的貪污腐敗、欺凌婦女,才下定決心,將執政黨拉下來,走民主自由之路。他所以不和女人調笑,不結婚、不戀愛,也便是受了柯鎮長的影響。 過去,施良貴在眉埔人民的心目中,謠言如雪片飛舞: 有人說他搞同性戀。 有人說他和佟桂有愛情,不然,怎麼佟桂做了鎮長就調昇他主任秘書? 也有人傳說他是「陰陽人」,因為工作繁忙無法住醫院作切除手術。 還有傳說台北有家電視台,有意邀他去作藝術綜藝節目,取名施妮。 這些無聊的謠傳,都隨著施罔大的哭聲,嚇跑了…… 眉埔鎮有些長輩對老施是有爭議的,他是無神論者,卻在客廳供奉著施、巫兩氏家族的神位。如果巫家是殺害他父母親的仇人,那巫家也是撫養他長大的恩人。在老施心目中,養父母比自己的親生父母還重要,這種觀點是讓眉埔老一輩人不滿的。 不少人認為老施有「河南生父」之說,是無稽之談。連于瑞也不相信。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王娥最瞭解老施,她說老施是個誠實可靠的、有文化素養的男人,他嘴裡沒說過一個髒字。老施愛她,也愛罔大。她還知道,即使老施辭卻了工作,不幹教育,家裡也不致發生問題。最使王娥感動的,老施把大半輩子積蓄的錢,都交她保管。 王娥認為自己比胞姊幸福。王姮做了巫時賢第三個太太,雖然得寵,卻常受其他兩個女人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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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兩斷
潔住深圳,先生因工作常駐香港,一週一次的週末夫妻,小別勝新婚! 可是日子一久,剩下五天的孤寂讓她浮起又沉下。她不喜歡喧囂,不喜歡在麻桌前揮擲青春。於是,她的心會因週末相遇的兩天溫潤出些許青色既而成了漫漫的荒草。 潔嬌而不弱,秀而不寒,略有些印度美女的神韻。她做事果斷,穿梭在幾家公司之間做著廣告業務,這為她賺取了不少的銀兩也有了不少的人脈。這時,小她三歲的林通過朋友的朋友介紹結識了潔。那一天,夜色很美,幽幽的燈光下,潔靜靜地在聚會屋外空曠的陽臺一角,朋友熱情地招喚,她輕輕回眸一笑,輕展的笑靨如花,林接過那略略的一笑,便有了恍若隔世相見的親切。那時林已憑藉自己的才幹將自己的耗材公司在深圳做得風聲水起。這時的他準備要進入香港市場,他知道潔的重量。 又有一日,林的公司有一項業務需要潔一同前往。在這個過程中,潔為他的生意周旋。她果然不負重望,生意終於一錘定了音,林的產品順利地進入了香港一家集團公司。經過幾次這樣的談判,潔已如魚得水。先前,潔只是打算利用他要進入香港市場為自己賺一些外塊。幾次接觸,林從她茫茫的眼神中讀到了自己的希望,他決意要在那雙眼中點上兩朵跳躍的火焰。終於,潔得到了利,而林則想謀她的心了。 婚姻,宛若一座城池,林荷槍實彈,劃圈掠地,步步為營。潔一步步往城池裏退,還是沒能招架住林的雄雄氣勢,潔心中漫漫的荒草「嗖」地一聲點燃,燒得「劈啪」作響。 沉靜之後的潔是難以遣懷的深深自責:面對兩天和五日,她不能為兩天而孤獨地等待,也不能坦然地面對五日的糾纏,在兩個起始的端點,她都不能從容應對。先生是愛她的,在離婚二字從她猶豫許久的口中吐出,先生還是固執地為她付著深圳那屋的月供。先生說沒有婚姻的我們不要像斷了線的紙鳶,只是驚鴻的一瞥之後,從此兩茫茫,從此兩相忘!潔俯在先生的肩頭,淚水恣意。其實,她一直想說,如果他和她的距離僅僅是一丈,如果沒有需要五天長長的等待,或許今天他們的城池依舊是金湯,或許她還是那城池中令人慕煞的皇后,或許她不會是這般落荒而逃的敗兵! 或許還是或許,只是潔的這樣一個錯步卻已是將紅塵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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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食粽寄情驅邪避疫戶內外
「節分端午自誰言,萬古傳聞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說的就是端午的由來。「端午」二字最早見於西晉人周處《風土記》:「仲夏端午,烹鶩角黍」。端午節,又稱端陽節、五月節等,端是「初」的意思,農曆以地支紀月,五月為「午月」,端午即「五月初五」,與春節、清明節、中秋節並稱中華民族四大傳統節日。 粽子飄香時 在閩臺地區,每逢端午節,家家戶戶都自己動手綁粽子吃,這習俗一直延續至今。 粽子又稱「角黍」、「筒黍」。角黍是因粽子形狀有棱有角,內裹糯米而得名;筒粽則因最初的粽子用竹筒貯米燒煮而成遂得名。閩南地區的粽子,品種多樣,味道特香。從口味看,有鹹粽,梔子粽之分:梔子粽由純糯米拌堿製成,軟而不黏,綿而不膩,色澤金黃透亮,口味清香悠遠,可存放十天半月之久;品嘗時須蘸蜂蜜或蔗糖,甜香適口,越嚼越有味。鹹粽是一種有餡的粽子,作料主要有蓮子、香菇、筍乾、檳榔芋、蝦米、豬腿肉等,裹好後,須慢火燉上三四個小時方能熟透,香噴噴的,令人垂涎欲滴。說起裹粽子,這功夫我現在也有三兩下子了,說起來還真得感謝師父--老婆。適逢農曆端午節,老婆吩咐我到市場買餡料,說是要「裹粽子」。想到那噴香噴香的鹹粽,Q軟Q軟的梔粽,我心花怒放,二話不說,拔腿便奔。分工完畢,我負責調料,老婆洗粽葉,纏粽繩串等。「家庭主男」的我,把豬腿肉醃透了,把蝦米浸脆了,把芋頭煎香了,把蓮子泡鼓了…… 拉出大門的鐵栓,掛上粽繩串,裹粽的活兒就開始了。女兒和我站一旁,看著老婆大展身手。只見她挑出兩片粽葉,一大一小的,小的疊在大的裏面,雙手一翻,粽葉成了個帶柄的「漏斗」;舀起餡料,填實填滿,左手捏住「漏斗」,右手扳平粽葉「柄」,嚴嚴實實地蓋住餡料,隨後,兩手翻飛,一夾一折、一捏一扭,扯過粽繩麻利地纏繞了幾匝,手腕一反,打個活結,三下五除二,一個方方實實五花大綁的正宗的「四角粽「就突現出來了。「媽,媽,你真棒!」女兒鼓掌,大拍馬屁。 「要不要試試看?」她斜眸輕笑,逗趣地說,「收你為徒吧!」看著挺簡單的,我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多個師父多一種本事,便欣然應允。趨近前,坐下來,揀粽葉,填餡料,依葫蘆畫瓢,把粽葉一罩,快速地綁好粽繩。一瞧,何止「四角粽」變「三角」,米粒兒都從粽角那稀疏的縫兒鑽了出來,淅瀝嘩啦的落在竹篩裏。笨手笨腳的窘樣,惹得身後的母女倆「嘿嘿嘿」竊笑。哎,看來是幫倒忙了。老婆說,綁粽子關鍵是合上粽葉時,左手要把「漏斗」上端捏成平面三角,右手蓋粽葉時,得與左手緊密配合,勿使留有縫隙;還有,餡太實了,煮不透;太鬆了,稀吧爛。只有憑手感,也就是熟能生巧,沒有裹個上三五十個粽子的經驗,是很難練就這一手工夫的,我信服地點頭點頭再點頭。 瞅著女兒那高興的勁兒,手巧又「愛現」的老婆特地為女兒綁出了形狀不一,大小各異的粽子。有釘螺粽(只有一個角),有枕頭粽(長方形),菱角形、五角形,還有最令小孩愛不釋手的牛角粽。捧著這些個小玩意兒,別說是小孩,即便是「大人」如我等亦是看著心癢,聞著心讒,吃了心疼。粽子裹好了,為了保持香濃Q軟的原味,決定棄高壓鍋不用,用「土砂鍋」燜燉。「咕嚕咕嚕咕嚕嚕……」粽子在鍋中整整唱了三個多小時的歌,香氣才嫋嫋娜娜地升騰,漫湧,彌漫了偌大的屋內五外。在庭院中玩沙子的女兒蹦蹦跳跳,大叫大嚷衝進來,欲先嘗為快。順其意,妻以筷子挑出整串粽,來不及等涼,父女倆已狼咽虎吞…… 端午節吃粽習俗,在魏晉時代最為盛行。西晉周處《風土記》載:「俗以菰葉裹黍米,……煮之,合爛熟,於五月五日至夏至啖之,一名粽,一名角黍。」李時珍《本草綱目》亦有類似記載:「俗作粽,古人以菰蘆葉裹黍米煮成尖角,如棕桐葉心之形,故曰粽,曰角黍。還多用糯米矣,今俗五月五日以節物相饋送。」到了唐代,粽子已成為節日和民間四季的美食。詩人鄭谷「渚鬧漁歌響,風和角黍香」的詩句,反映了粽子在當時已成為民間過端午節的普及食品。唐明皇吃了一種「九子粽」後讚不絕口,題詩「四時花競巧,九子粽爭新。」元稹的「彩縷碧筠粽,香粳白玉團」,道出了粽子的味道和形式;溫庭筠的「盤鬥九子粽,甌擎玉雲漿」,描繪了粽子的大小和品質。至宋代,市場上有「巧粽」出售,還有「艾香粽子」,是用艾香浸米做的。陸游的「盤中共解青菰粽,哀甚將簪艾一枝」指的就是「艾香粽子」。明弘治年間,開始用蘆葉裹粽子。粽餡也多了,有密糖、豆沙、豬肉、松仁等等。到了乾隆年間,林蘭癡《邗上三百吟》中也講到了「火腿粽子」。 如今,粽子已盛行海峽兩岸,甚至遠傳海外,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民俗的象徵之一。 鑽露黍驅邪 「五月節,鑽露黍(高粱)。好的來,壞的去;富的來,窮的去;高的來,矮的去……」這是兒時的我們在端午節常念的一首應時童謠。 每逢五月節,也正是廈門、金門高粱成熟時,渾圓鼓脹的高粱穗把稈子壓得齊刷刷地彎下腰,儘管只是一陣微微的風拂過,也不由自主地晃悠著晃悠著……。這一時期,孩童們便呼朋喚友,嘯聚成群,來到青紗帳般的高粱地裏,邊高聲念著「五月節,鑽露黍……」的童謠,邊低頭,貓腰,疾步,快速穿梭於高粱地裏,邊低頭,貓腰,疾步,快速穿梭於高粱地裏,來來回回的,一撥又一撥。那急促的腳步,把大片大片的高粱地震得嘩嘩作響;那嘹亮的嚷叫聲;在湛藍透徹的天空中迴旋響徹;那輕靈的身影,承載著大人們難以想像的淋漓痛快。至今憶起,仍倍感激動。聽老年人說,「鑽露黍」可以辟邪去晦,這遊戲自古有之。這說法有一定的道理,就說當年我們這些臭小子吧,大都是袒胸露背,穿著條小褲衩,在高粱地裏東奔西馳,皮膚卻都油光油光的,一點毛病沒有。最少也能說明久煉成鋼的道理吧。 「鑽露黍」的樂趣,還在於把「甜高粱」當甘蔗吃。早些年,農村生活條件極其困難,甘蔗對於當年的我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奢侈品,也許只有在做夢時才能嘗到吧。那「汪汪汪」急了,都會跳牆;人急了,就生智。或許你不知道,高粱稈有一種稈是甜的。於是,丫頭、小子們剝開葉兒,用手掌來回擦了幾下,對著稈兒張嘴就咬,當然先是輕輕的。幸運的話,一股甘甜甘甜的汁水流入口腔,流進咽喉,一直甜到了心裏。倒楣時,一口又酸又澀的苦水讓你不得不忙不迭的吐口水,「哇哇哇」的大叫。雖然為此吃盡了苦頭,可吮吸到甜汁時的快感還是吸引著我們為之樂此不疲,無怨無悔。 吃夠了甜甘蔗,最大的任務就是幫助丫頭們製作「高粱稈燈籠」了。用小刀把高粱稈切成20釐米左右長的一段一段,注意每段都得在前端保留一個「節」;接著,用小刀貼著高粱稈皮直削到「節頭」,一般是對稱地削成8片、10片、12片不等;然後,右手握住高粱稈芯,左手拇指與食指環扣住高粱稈皮,均勻用力往上推,稈皮兒慢慢地彎了,成了高高掛的大紅燈籠的模樣;最後以細線牢牢捆紮,倒提著,就是「燈籠」一盞了,也可以把稈皮一推一放的,當成「雨傘」玩,還可以…… 由於,我們又是吃甜高粱,又是裁高粱稈做燈籠的,難免引起莊稼所有者的不滿。那一次,張大爺發現自家的高粱地裏鑽著這麼多個的頑童,開玩笑似的高喊:「別跑,抓住你們了!」這一喊,可糟糕了。大夥兒經不起一嚇,遂作鳥雀散,嘩啦啦地各奔西東。由於慌不責路,可害慘了大片的高粱了。真是「避我者生,擋我者死」,高粱大片大片地東倒西歪了……雖然翔安現在已見不到高粱地了,但偶爾想起,常自忍俊不禁。 汲午時水避疫 農曆五月初五這一天清晨,母親匆匆扒完早飯,就忙不迭提起桶兒,抓著竹扁擔,來到屋後,這裏有一口古井。竹扁擔輕輕地擱在厚厚高高的斑駁井沿上,母親靜靜地站立一旁,守侯著,單等汲「午時水」。 漸漸的,人越聚越多,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人們秩序井然,有說有笑,直到日懸中天,正午十二時整。幾位鄉親燃放了一串鞭炮後,母親飛快地溜下桶繩,第一個汲取了清悠悠甜絲絲的井水。鄉親們一個緊接著一個,面露笑容,「吱悠吱悠」地取了水趕回家去了。 苦苦挨了這麼長的時間,站得腿都發麻了,就為汲一擔水?兒時的我實在無法理解!長大了才明白,原來端午節汲「午時水」是閩南一大習俗。因為人們深信「午時水」能消災彌禍,帶來好運,而能最早汲到午時水的,即預示著鴻運當頭。 午時水對閩南鄉親來說,簡直是功效神奇的聖水。聽母親說,用午時水為孩子沐浴,說是今夏不會生痱子;在午時水中加雄黃酒,點抹在兒童的額頭、面頰上,塗成「五」字,據說能避除毒蟲、蚊蠅叮咬,驅散瘟疫毒氣;以艾枝蘸午時水,揮灑于房前屋後、牆根角落,謂可辟邪禦鬼,確保全家平安;把午時水煮熟的小角粽帶在身邊,也可病消災;用午時水泡茶吃,提神養氣,兼治百病…… 用過了午時水,人們就可以放心地穿上清涼服裝,不必擔心溫度驟降。正如閩南俗語所說:「未食五月節粽,破裘(棉襖)未甘(不能)放」。蓋言此節後天氣漸熱。 從2008年起。端午節為大陸法定節假日,放一天假。2006年5月20日,該民俗經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9年9月30日,在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召開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會議決定:中國端午節成功入選《世界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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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同事問山豬還騷擾她麼?王娥直笑,他警告丈夫不要行房,否則流產。施良貴聽了非常緊張,從此連王娥的睡床也不敢靠近。眼看即將分娩,施校長把王娥送進縣立醫院待產。春天,生下一個漂亮男孩,長得跟老施一模一樣,若給嬰兒戴上眼鏡,就是施校長的縮像。 兒子英俊,名字很土,施罔大。施良貴取的。大學文學系出身,怎麼取這個鄉土氣息濃重的名字?他的答覆很妙:別忘了咱是濁水溪人 婦產科的護士,對施罔大印象特深,這嬰兒有三大:哭聲大、飯量大、雞雞大。曾服務婦產科三十年的老護理主任抱起罔大,用手撥開下部,一看,嚇了一跳。「這孩子的雞雞,我第一次見到,又長又胖,將來結婚要遲,告訴他媽,千萬記住,不然,一定離婚……」 誰也不把護理主任的話,轉告王娥,免得挨罵。雞雞大,長大了就會小,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護士們聽到罔大的父親已經五十八歲,才恍然大悟,護理主任目光如炬,畢竟見多識廣,薑是老的辣呀! 王娥產後休養半個月,才來三秋茶館上工。同事們都非常關心她。據說老施為了顧及她的健康,開始避孕。只要生一個施罔大,即已心滿意足。經過兩人妥善協調,以後繼續分房,每逢周末同房,必須滿足王娥和山豬的慾望,而且不得討價還價。遇有特殊狀況,時間可以順延,不得免除。至於嬰兒,則由褓母撫養。王娥進了三秋茶館是服務生阿娥,回到家是少奶奶施太太。 有關施良貴的身世,眉埔老一輩的依稀記得,但也模糊不清,眾說紛紜。他的父親是巫凱的管家,生下來不久,認兵役課的一個外省課長施中鼎為義父,這是傳統的迷信。二二八事件,施中鼎夫婦被巫家傭人槍殺,老管家為了紀念這段難忘的友情,便將巫良貴的名字改為施良貴,這是比較可信的傳說。不過,時代久遠,巫家夫婦已病逝多年,任何人也無法查證事實真相,連施良貴也不清楚。 老施身分證,名字施良貴,籍貫台灣眉埔鎮人,可是他有時說他是「河南開封人」,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統一答覆是「我的義父是河南人」。因此,他上小學、中學,甚至大學畢業做事,也說這一套話,惹人笑掉大牙。 有人誇獎老施文學素養好,對於台灣近代史研究卓著,為何連自己籍貫都弄不清楚,這到底有什麼原因呢? 沒有「原因」。這是我爸爸告訴我的。 施良貴到了年近半百之年,仍是說這句話。 也許老施沒有說謊,施課長來眉埔時,早在故鄉成婚。他夫婦認領這個義子,有可能性。不過,眉埔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記得巫家大院巫姓老管家是個矮胖子,他怎會生出英俊瀟灑的施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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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花飄香
巡視園區頗費時,而且好像是無所事事,純粹欣賞而已,每次上山,都有重點工作,要做的工作做不完,只好找重點工作,不想工作的時候,在園區四處閒逛,一下子半天就過去了。 春天一到,我在廬內園區巡視,檢查我種植的果樹,生長如何,是否被野草淹沒,看看有沒有急需整理的地方,當我巡視到柚子園的時候,才發現有一棵長得特別高大的柚子,已經開滿了柚花。 隱廬的果樹,以柚子居多。這些柚樹,是我分三批,在不同時間種植的。第一批種到現在,已經十年,也是隱廬第一批種植的果樹,當時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照顧它們,能種活就很滿意了。 現在巡視一遍,發現同時期種植的果樹,成長發育卻完全不一樣,差距很大,有數倍之多,有一棵小小的,好像差點死去似的,而這一棵開滿了柚花,已經有丈餘高了,算是長的最好的一棵。 遠遠的,我就聞到柚花飄香,特別引起我的注意。 柚花呈現乳白色,今年,也是首次,柚花開得特別茂盛,整棵樹白茫茫一片,頗有豐收的景象。 種了十年的果樹,現在終於開花了,到了秋天就要結果了。我想像著整棵樹果實壘壘,長滿了柚子,代表了我的經營隱廬的成果。 我在柚樹下站了許久,內心感到無比的充實,也略有些詩意,沒有好好去照顧它們,讓它們自生自滅。否則每一棵都像這一棵一樣,開滿了柚花,飄來陣陣的柚香,整個隱廬一定是香氣四溢。 春天讓我們聞到果樹的花香。 我們都看過柚子、吃過柚子,能夠欣賞到滿樹的柚花,還是第一次,好像也沒有人特別留意柚花。柚花雖有香味,花姿卻沒有人特別去欣賞它。 此次特別留意柚花,除了花香及花朵茂盛之外,是因為它帶來春天的訊息,花香就是春天的味道。 春天的時候,巡視園區,會有特別的發現,新鮮的感覺。 春天的時候,我可以感受到大地蘊藏著生命,隨時要從地表鑽出來。 走著、走著,這棵茁壯的柚樹,開著柚花,飄著柚香,吸引我不斷地回頭,原來春天替它換上了新裝,它長高了,不僅搶走我的眼光,而且吸引了蜜蜂和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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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粽』藝情
小學的時候,老師最常要我們寫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志願』;那時候有的同學會說他將來要做老師、也有的說他要做醫生、女同學則常是要學習南丁格爾的精神,我好像胸無大志,對這些遠大的理想都沒有什麼興趣,似乎只對家事方面有所偏好,總是喜歡和同學在榕樹下學習著大人們包粽子,我們是從竹林裡摘了些大一點的竹葉,然後包裹著泥巴,用繩子綁起來,蠻有包粽子的架勢,玩得不亦樂乎,對於家事方面的興趣,由此可見端倪;有的時候會用火柴盒為洋娃娃做成化妝台、為洋娃娃縫製各式各樣的小衣服,這些都是現在小朋友所無法想像的樂趣,因為現在只要有錢,要什麼就有什麼,廠商早就嗅出商機為你準備好了,商店裡各式的洋娃娃應有盡有,泳裝、晚禮服……等各種配件也一應俱全,但是這和自己縫製的感覺不同,雖是華麗,但少了親自縫製的成就感。 負笈他鄉、客居外婆家的日子,阿姨及外婆的精湛廚藝,讓我有機會從她倆身上學到許多的作菜功夫,就以我的包粽子手藝來說:就是得自於外婆及阿姨的真傳,每到端午節前夕,外婆就忙著張羅包粽子的材料,隨著過節的腳步日漸逼近,外婆開始忙著刷洗粽葉、切香菇、浸泡糯米、滷肉、滷蛋…等工作,空氣中飄著陣陣的香氣,令人不由得垂涎三尺。 包粽子當天,首先外婆熬一大鍋大骨湯沿著鍋邊淋了些,就這樣不停的翻攪拌炒,直到米粒已呈透明狀、粒粒晶瑩剔透,將炒好的米和之前的滷肉湯汁拌勻就可以著手包粽子了,在這拌炒的過程中,功夫不好的話,常會炒成半生不熟,那可就糟糕了,也有的人說:『湯在沸騰的狀態下淋著炒,就不會有半生不熟的情形發生』。外婆只負責材料的處理,而阿姨則不會包粽子材料的處理;只會包粽子,所以外婆和阿姨是絕妙的組合體、必須合力為之,缺一不可。 我的包粽子手藝,傳承自外婆及阿姨的綜合體,既會外婆材料的處理,也同時會阿姨包粽子的手法。我覺得外婆包粽子的作法比較油膩了些,尤其現在的人,比較注重養生及卡路里的攝取,傾向少油少鹽的養生哲學,所以我將包粽子的手法作了些改良,首先我是將長糯米浸泡了幾小時、瀝乾之後,用蒸籠將米蒸至米粒呈透明狀,再和滷肉汁拌勻,這和外婆不同的地方,在於外婆是用大骨湯淋炒、我則將米直接蒸熟,這樣可以減少了許多油汁的攝取,較符合時下的清淡養生哲學,風味並無多大差別,仍然香Q好吃,粽子的內餡則視各人的口味及喜好而定,通常都是滷肉、滷蛋、香菇、粟子、花生……等,也有人認為加了鹹蛋的粽子風味更佳,我家的公子、小姐們都不喜歡鹹蛋口味,只固執的喜歡滷蛋、花生、瘦肉、香菇、蝦米、香腸即可,如果稍作改變、不符合他們的味覺還真不行、會提出抗議的。 以前每至端午節前幾星期,我就忙著準備包粽子材料的採購及準備,全盛時期得分成兩次包,每次20斤上下,我人小,但包的粽子卻特別大,一斤米別人可以包七、八個,我卻只包六個左右,老公每次笑我說:『買一整包米讓你包個痛快好了』,別以為我怎麼包這麼多,其實還不夠分呢?因為我有一票基本的顧客群,每到端午節他們可引頸企盼呢?最近幾年有感於體力大不如前,已有「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能勝任」之感,尤其最近幾年體檢,醫生說:『不能提重物、不能太勞累』,所以也就不敢輕舉妄動。弟弟幾年前到大陸工作?我也就缺乏了包粽子的最大的動力,偷懶了幾年沒包(弟媳婦曾告訴我,她們家包的客家粽我弟弟不喜歡吃,只偏好老姐我包的粽子,既然弟弟這麼捧場,無論如何我都得讓弟弟的味蕾得到滿足,應該更可以說是讓弟弟的思鄉情懷得到慰藉吧!),朋友憶人就笑著對我說:『我兒子問有沒有葉阿姨包的粽子呢?』看到他失望的表情,還真不好意思偷懶,感謝他們對我粽藝的肯定,只要時間及身體許可,我也很想施展我的拿手功夫。從粽葉的清洗到一串串粽子的完成,這樣一連串工作,可都是沒有幫手、由我獨力完成的,雖是挺累人的一項大工程,還好只是每年應景的客串而已,空有手藝沒有表現一下,也是挺可惜的事,尤其看到朋友們欣喜滿足的表情溢於言表,一切的辛苦都化為烏有,也就樂此不疲了。 端午節另一項應景飾物-香包,更是我的獨門絕活,每到端午節來臨的前夕,我就開始買整包的樟腦丸,也買了花紅柳綠各式顏色鮮艷的線,先出一瓣瓣的花瓣,再用其他顏色的線滾邊、組合成一朵花朵,中間是包著樟腦丸,小女生將花朵佩在胸前或戴在脖子上當成項鍊,她們都好高興,節慶過了之後,放在衣櫃內又可作驅蟲之用、一舉數得。對了,但有蠶豆症的小朋友可就不能佩戴這種用樟腦丸製作的作品。記得小時候還有另一種香包的作法,那就是用紙片剪成一長條狀,然後折成稜角狀,再用各色漂亮的繡線纏繞著,真是好看,但是現在的小朋友好像比較沒興趣這些傳統的技藝,新潮的玩意兒才能吸引他們的目光。 歲月匆匆、日月如梭,那些當年拿香包的小朋友們,現在都已為升格為人父母了,近年來隨著經濟的改善、物質生活的進步,坊間各式各樣的香包種類很多,不勝枚舉,我也就沒有再製作香包了,也算是階段性任務完成吧!在那物質缺乏的六、七十年代裡,卻曾帶給朋友的兒女們節慶的歡愉與驚喜。老公有時候會消遣我說:「想不到我老婆會的東西還不少呢?當初岳母大人還騙我說她女兒可什麼都不會,幸好那時候沒有被她一席話嚇跑而打退堂鼓,否則現在可後悔莫及囉!」 最近幾年,我又發展出新的興趣了,如果您看到,有的人裝手機的袋子是用漂亮的流蘇線所製,那大概就是我的傑作了,我的作品只送不賣的喲!因為我總認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東西就要與好朋友分享,金錢有價、友情無價,只要是我的朋友,通常都能享有這項福利的,勿庸置疑!看到她們欣喜接受的表情,更是我努力創作的力量。這些獨門手藝我都是在電視機前面完成的呢!因為我能『一心二用』;一方面?製『作品』、一方面『聽電視』,你一定很奇怪電視怎能說用『聽』的呢?因為我近視又老花眼的關係,戴了眼鏡看電視,就沒辦法東西,不戴眼鏡又電視看不清楚,所以說:電視只好用『聽』的了,如此才能將時間作充分利用而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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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十七 那遙遠的時光
〈其一〉 我租屋的對面開了一家包子店,來自安徽安慶的包子特別有名,沒上學的女孩,約莫十五、六歲,從早到晚穿梭在水氣氤氳的蒸籠之間,很靈巧熟練的幫家裡賣包子饅頭。我因常以菜包子當早餐,熟悉之後問她為何沒上學,她回答得直接,說是讓哥哥去唸,自己留家裡幫忙。 另外是一樓院子裡,房東在角落搭了一個簡陋的小屋,也是租給外地來此謀生的人,這戶人家在市場內擺攤賣菜,一家三口每日早出晚歸的,忙得像陀螺一樣。晚上八點左右,我們夫婦散步回來,媽媽才剛要做晚飯。一個未脫稚氣的兒子忙完菜攤的事,回家還勤快的幫這幫那的。唉!又是一個沒能上學的乖孩子。 該是上學的年紀而未能上學,令人頗感悵然,他們的遭遇讓我想起自己的陳年往事。 我曾經也幾乎失學過,小學四年級下學期,學校才剛開學不久,因為家裡經濟狀況日益困窘,沒法讓我註冊,只能待在家裡,每天眼睜睜的看著穿著整齊制服的同學,興高彩烈地上學去,的確有幾分羨慕。但當時稚嫩的內心,對於可能失學這一嚴肅的問題,毫無感覺,也就沒有所謂的擔憂。 一直到導師王欽全來家庭訪問,才稍感事態嚴重。猶記得老師一再的向父親強調,孩子是可以唸書的,應該讓他多讀些,父親當然也是這樣想啦,只是眼前生活的困境讓他不知如何是好。老師離去時,特別拍拍我的肩膀,要我明日記得進學校。 隔天我去了學校,並拿到繳費收據,才知道是老師幫了我,內心有一些激動。雖然這之後我還是像往常一樣,傻呼呼的上學,傻呼呼的回家,但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心裡就很過意不去。 一天廟前糊紙的許伯伯,要僱人幫抬一種木製的亭子,到鄉下的喪家去參加葬禮的出殯儀式,我知道後翹課去兼差,這一來回兩趟的路,總要走上好幾里的,那天我領了12元工資。隔天進學校,興沖沖的掏出10元要先還給老師,他先是有些訝異的,待清楚錢的來源之後,除了摸摸我的頭,還順勢把錢塞回我的口袋,叫我以後不用再去想還錢的事,要專心上學才好。 一直要到好些年之後,我才真正懂得,若不是當時老師的疼惜,給我那至為關鍵的拉拔,我的人生絕對是另外一個樣,想要像現在這樣的沉浸在書畫的天地裡,那無疑是痴人說夢。 記得文學家梁實秋曾寫過「人貴適志」這樣的話,我非常喜歡這種生活觀,這一生雖無顯赫的經歷,但一路走來猶能順性而行,怡然自得,已經很知足了,而這一切都和那次家庭訪問脫不了關係的。每思及此,便會深深的懷念起這位恩師來。 〈其二〉 我每天都得提著熱水瓶到沖開水的小店,花三毛錢人民幣買兩瓶熱開水。經過市場邊的雜貨店時,常會看到男男女女一大堆人圍擠在一起,走近一看,原來是在玩骰子壓錢。這時候並沒見到公安人員,但壓錢的人卻不時的東張西望,怕有個閃失,被公安逮到,可就得不償失了,這一幕可又讓我想起那遙遠的事。 小時候家鄉的農曆新年,也是像這樣,一大堆的人聚集在東門貞節牌坊附近,莊家把六粒上頭刻有「將士象車馬包」的紅黑骰子放在瓷盤裡,上覆一瓷碗,輕搖數下,嘴上還不停的喊著:「下注、下注,快下注吧。」此時圍觀的人便在賭桌上,找著自己喜歡的字壓上為數不多的錢。等大夥壓好,莊家才掀開碗,若碗中的骰子正好開出你壓的字時,莊家就會賠你錢,否則錢就被他吃掉。這種擲骰子賭博在當時的年節裡非常盛行,牌坊下大約聚集了十來個莊家,每一家都圍了一些人,過年嘛大家口袋有錢,便藉此玩樂。成日穿梭在攤位之間下注玩錢,是我過年期間最感快樂的事,以現在的眼光來看,若給當時的我冠上「小賭鬼」的稱號,亦不為過。 事實上,我的童年正是名副其實的小賭鬼,一直到現在,每逢過年回老家吃年夜飯,大哥常會當著我幾個孩子的面,說我小時候那種打死不退的賭錢糗事,孩子起先似乎不相信。一旁的老母親又接腔了,說我每次賭博都能贏錢,過年時從頭至腳的新衣和新鞋襪,全都是自己贏錢去買的。這下孩子們可詫異了,怎麼也想不到為人師表的爸爸,以前竟是個赫赫有名的小賭徒呢! 大哥說的沒錯,賭博這檔事確實佔去了我大半個童年時光,只要不上學,我都一定準時去廟口同人博奕,那真是已經賭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經常是要媽媽握著竹板子來追人,才三步併做兩步的跑回家吃飯,但心裡記掛的還是廟口那檔輸贏的事。那個年代男孩都理著小平頭,賭錢的時候大家圍在一起,頭殼相碰是常有的事,就這樣只要有一人得了頭皮癬,不久之後其他小孩也會跟進,生頭皮癬變成一種司空見慣的事。我也曾因長頭皮癬,讓母親費盡心思,用了很多偏方幫我治療,像是拿蒜頭猛力的擦拭頭皮,無數次用敬佛的燈油抹我的頭頂,但都不見效。有一回正賭得入神,沒留意母親走過來,抓著我的小手就往牌坊附近的一家菜館奔去,老闆娘正握著鋒利的刀在水溝旁殺雞呢,當我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時,母親已經將我的頭壓得低低的,並順勢推到雞隻的下方,雞血不偏不倚的滴在我的頭頂上。這是她不知又聽信誰的話,而搞出這一幕讓人啼笑皆非的行動劇,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雞血淋頭」的往事。 在廟口聚賭的孩子,並不怕警察,因為警察不太管小孩子的事。我們最怕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東門里的外省籍副里長,他一張黑黑的臉又不太講話,冷漠得令人害怕。每次一出現,小賭徒們便一窩蜂的作鳥獸散,人跑光了,但賭金卻留在原地,副里長皮笑肉不笑的彎下腰,撿起地上所有的賭金,嘴角還唸著:「不學好的孩子,該抓去關禁閉。」我們小孩子常議論紛紛,被他沒收的賭金,是不是拿去給自己買香煙了?另一個是學校的管理組長周老師,他的雙眼炯炯有神,有一種威嚴,但人卻和藹可親。經常用學校的擴音器,不斷的重複宣導放學之後不可以去賭博,但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因為他也是我們東門人,又住在廟旁,誰賭不賭博,他心裡一清二楚。有一次開朝會,他把所有平日喜歡聚賭的人,一個個的叫上台,我當然也名列其中。上台之後再一個個的介紹,輪到我的時候,他說這是東門代天府廟前小賭王洪明燦。當時台下有數以千計的眼睛盯著我,我的臉還真不知道要往哪邊擱呢?真是羞愧到極點。這件事導師知道了,把我叫去個別談話,雖有些失望,但仍苦口婆心的勸我,賭博是會傾家蕩產的,你怎麼會愛上它呢?導師的一番話讓我淚流滿面,但心裡卻有疑惑,因為我很少輸錢,根本不懂傾家蕩產的意思。 小學畢業前,當時縣府文教科會舉辦畢業會考,記得大考前夕我有一些數學應用題不會,請教了二哥。他幫我解題後,嘴角卻溜出一句:「這麼簡單的題目都不會,看你明日怎麼去考。」那次會考我不止是名落孫山而已,簡直是一敗塗地,家裡的大人也有些失望,我更不能原諒自己,這時才醒悟到大考的失敗和我長年的好賭習性應該是有關係的。 畢業後的那一個漫長的暑假,我試著逼迫自己不去廟口,因躲在家裡無聊,便偷偷的看長篇小說,「藍與黑」、「基度山恩仇記」「老人與海」等名著,都是在那個時候被我生吞活剝的看完。說也奇怪我看了小說,沉迷在那扣人心弦的情節裡,感到刺激又滿足,竟然就真的少去廟口了。接著是國中的新生活開始,我和一群尚稱好學的人成了死黨,功課上彼此有激勵也有競爭,第一次段考我竟然意外的獲得了年段第二名,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那至少證明我還是一塊讀書的料子,接下來我的成績一直又能申請到當時學校中名額有限的嘉新水泥公司獎學金,父母也為此感到光彩,我更以這筆錢來支應每學期的註冊費而完成了國中學業。之後又僥倖的考上台南師專,享有公費待遇的師範教育使我不再有失學的恐懼,也開始懂得在知識的精神層面上去追求,至此我才略像個讀書人,像個準老師,並完全地跟童年那一段懵懂無知的「博奕」歲月劃清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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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以前的風景
1960年,也就是民國49年,我誕生於台北的淡水河畔,一個平凡的人家。 那時候的淡水河,是一條美麗的河流。養鴨人家,在淡水河中放養了成百上千的鴨子。水面上,漂著兩三間木造的船屋。河中魚、蝦、螃蟹很多。 以下,就讓我來回憶一下當時的風景與有趣的往事: 【壹、淡水河畔】 一般所稱之淡水河,起自大漢溪與新店溪於板橋江子翠的會合處,向北流至淡水而注入臺灣海峽,長度有23.7公里。 有一年的中秋節,我的大哥,自淡水河,捉回幾隻肥美的大螃蟹。晚上,我們邊賞月邊烤螃蟹來吃。大螃蟹鮮甜的滋味,幾十年來不斷的在我的記憶中飄香。那螃蟹的美味,幸福得讓我當晚好像真的看到月亮中有隻玉兔似的。 那時候,淡水河,不是一灘死水;那時候,淡水河,是有漲潮落潮,是有潮汐的。 也因為淡水河有潮汐,水位的落差就會因時而異;再加上河中漩渦、暗流很多,而孩童又喜歡入水游泳與捉魚蝦,所以每年夏天,都會發生玩水孩童溺斃的事件。 家鄉在台中海邊的母親,因為擔心我愛玩水,從小就用閩南語教了我一個潮汐的口訣:「(農曆)初一、十五中晝滿(中午滿潮),初八、二十四都無水(水位最低)。」 也就是說,初一中午滿潮的水位最高,然後會一天接一天,滿潮的水位越來越低,到初八滿潮的水位最低。之後,又會一天接一天、越來越高,直到十五中午滿潮的水位又到達最高水位。然後十五中午滿潮以後,每天的滿潮水位又會一天比一天低,直到二十四到達最低,再一天比一天高,直到農曆初一。如此循環。 為了多些食物,母親與鄰居,會趁退潮,不必游泳,只要步行,就可以一起走到淡水河中的沙洲去挖野生番薯回來吃。 捕捉小螃蟹與大肚魚,是小時候很平常的遊戲。希望能有一間浮在水上的船屋,以獲得獨立自主的能力,是我當時最常做的夢。 當時的淡水河,到底可以捉到哪幾種魚?我已經不記得。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位大哥哥網起一條大鱔魚,可是圍觀的小朋友,都以為那是隻水蛇而四處逃竄。 【貳、中興橋與台北橋】 杜牧的【秋夕】,有「輕羅小扇撲流螢」的美麗詩句。 捉螢火蟲回來放在蚊帳中一起睡覺,正是小時候,很美的經驗。 我們是自中興橋邊的樹林,一次捉數十隻的螢火蟲。回家睡覺前,將螢火蟲放入蚊帳中,然後關燈,讓那飛來飛去,閃爍橙黃色亮光的螢火蟲,陪伴我進入夢鄉。 其實,捉螢火蟲只是我們小時候的餘興節目;主秀是金龜子。 當時台北橋的形狀很像現在的西螺大橋,二者都是鐵橋。但是台北橋的網狀,很有味道,好似一個長方形的,裝水果的暗紅色竹簍。所以台北橋的「鐵橋夕照」,是當時的台北八景之一。 台北橋很美,是當時的地標之一,但卻是一座老橋。中興橋是一座橋上有路燈的新橋;所以夏天的時候,金龜子會在中興橋上繞著路燈與往來車燈的燈光飛來飛去,。汽車一經過,就會將之壓死,令人心疼不已。 將金龜子捉回來以後,我們會在金龜子的一隻後腿綁上細線,然後放飛,比賽看誰的金龜子比較會飛。 【參、屬於老鷹的台北天空】 花蓮出生的詩人陳克華,來台北之後寫了一首由王芷蕾唱紅的歌:「台北的天空」。「台北的天空」歌詞中說:「台北的天空,有我年輕的笑容,還有我們休息和共享的角落。」 可是,在我小時候,台北的天空是屬於老鷹的。 隨時抬頭,都可以看見,三五成群的老鷹在台北的天空盤旋、飛翔。 現在的台北愛鳥人士,喜歡在每年的三月到五月,從台北驅車南下,帶著望遠鏡,到彰化八卦山賞鷹,想要一窺南路鷹,返回北方,往中國東北、韓國及西伯利亞方向飛翔的英姿;或是在秋季到墾丁欣賞過冬遷徙、由北往南飛,過境恆春半島的「國慶鳥」,灰面鵟鷹等。 春季的「鷹揚八卦」與秋季的「墾丁賞鷹季」是目前台灣最著名的2大賞鷹活動。 但是,在我小時候,除了隨時抬頭,都可以看見,三五成群的老鷹在台北的天空盤旋之外。偶而台北的天空,也可以看見數十隻甚至上百隻的老鷹在飛翔。 高空飛翔的老鷹有大有小,我不知道當時台北的老鷹有多少種類。成群的老鷹,在磚紅色的總統府上空盤旋;在淡水河面上滑翔獵魚;傍晚,就會飛過台北橋上空,飛回觀音山一帶過夜。 當時,大人們告訴我們,有的人飼養的雞隻也有被老鷹捉走的記錄;他們灌輸「躲老鷹」的警告給小孩子。所以,小時候,每次到戶外玩,我都會很注意在天空飛行的老鷹的動向;想像萬一老鷹對我俯衝時要如何逃跑。可能也因此,我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老鷹捉小雞」:拉著玩伴的衣服,躲在扮演母雞的大哥哥或大姐姐的身後,隨著大哥哥或大姐姐的身體方向移動,以避免被扮演老鷹的玩伴捉到。 【肆、期待水災的小孩】 如果說,這個世界竟然有人每天都期待水災能來,那就是小時候的我。 小時候的淡水河,因為還沒建河堤,所以颱風來,又逢大潮日,或是海水倒灌,或是石門水庫洩洪,都會淹水。我不記得小時候,經歷過多少次的水災。 生命中的第一場水災來的時候,我還很小,我從進水的家中被抱進附近學校的大禮堂。第一次與數不清的人一起過夜,感覺很新鮮。尤其是,當救災人員將可口餅乾,放進我的嘴巴的那一刻,我就愛上了水災。 長大以後,我才知道那麼好吃的餅乾的名字。 餅乾散發出濃郁的麥芽糖香味,讓我至今都很喜歡吃。 除了有好吃的餅乾,除了可以放假不上學以外;水災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捉魚。 每次颱風來,熱心的鄰居就會不斷去探視淡水河的水位。 只要淹水,魚自然就可能順水而來了。而我就有魚可捉了。 其實想想,水災會帶來糞便、垃圾等等骯髒的東西;更不要說帶來損失與災害。但是,那時年紀小,煩惱是大人的專利,頑皮的我,只要大水退到小腿以下,就會開始拿網子網魚。 其實除了大肚魚、泥鰍、鯽魚或是從水族館或養殖場流出來的熱帶魚,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捉到什麼魚。印象中我捉到最大一尾魚是一條大鮕呆。這條大鮕呆長度約二十公分,牠就是台灣童謠「西北雨」歌詞:「西北雨,直直落,鯽仔魚,欲娶某,鮕呆兄,打鑼鼓…。」中的打鑼鼓的鮕呆兄。 我將鮕呆飼養在深綠色的醃醬菜用的玻璃罐中,以煮熟的飯粒餵養,養了幾個月才被鄰家小孩趁我不注意,以石頭打破罐子,偷回家養。我跟媽媽告狀,卻得到以和為貴的答案。 【伍、遠足的海水魚】 小學三年級,與老師同學到台北市植物園進行戶外教學,是我第一次的遠足。 遠足:顧名思義,就是用雙腳走路,並且走得很遠的意思。 現在我測量了一下當年走路的距離,單程竟然有四公里,是真的走得很遠的遠足。可能也因為走太遠的關係,除了一直走路、除了記得植物園的樹木很多之外,當天老師到底教了什麼,已經完全忘記,也沒什麼其他記憶。 第二次的遠足,就非常好玩了。 第二次的遠足,是坐大型遊覽車去的;不必走路,因為走也走不到;因為是去北海岸的石門風景區玩。 第二次的遠足,我的水壺不是裝汽水,因為那時候還沒有汽水這玩意兒。第二次的遠足,我的水壺裝了酸梅湯,我一路喝著,很快樂。我不記得當天書包裡帶了些什麼食物。我倒是記得第一次吃到麵包,是小學一年級的兒童節。同學們圍個圓圈坐下來,老師發給每位同學一個現在叫「餐包」的無內餡麵包與兩顆白脫糖果。我咬住麵包的霎那間,就開始期待明年的兒童節趕快來。 到了石門海邊,印象最深的就是海邊攤販賣的海水魚了。 第二次的遠足以前,我家曾經有一本海水魚的月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漂亮的海水魚,而且一下子就看到好多好多的海水魚。當時,我以為這麼美麗的海水魚,只是畫家幻想出來的畫作而已。 所以,當我看到石門海邊攤販賣的海水魚的時候,我的內心當然非常興奮。 海邊攤販賣的海水魚,每條都有大人的手掌那麼大。每條海水魚都有鮮豔的色彩;我只記得其中有鰈魚也有魨魚,至於還有那些種類的魚,就已經記不得了。但是我記得每隻魚都賣一元,因為我很想買一條回家養,但是沒有錢。 除了海水魚,也賣寄居蟹。 最特別的是,還有商人將好多隻身體有大人的手掌那麼大的小章魚,放在大桶子中叫賣;那些擁有八隻手的灰白「外星寶寶」,生龍活虎的想要爬出桶子的模樣非常有趣。我有靠近伸手過去與其中的一隻握握手,那種被很多吸盤吸住的感覺真新鮮。 回程時,我當然是一路盯著同學們手上的海水魚。從中,我發現了機會。 當天,海邊攤販,將海水魚,裝在裝八分滿海水的透明塑膠袋中,然後充滿氧氣,然後用橡皮筋綁緊,賣給同學。久而久之,塑膠袋中的氧氣耗盡,再加上遊覽車的顛簸,海水魚就這麼一尾接一尾的躺下了。 同學們發現自己買的海水魚變得奄奄一息,就紛紛將塑膠袋交由老師處理。 我當然不敢向老師開口要。 我向一位準備將魚交給老師的同學,要了他的塑膠袋,然後打開塑膠袋,讓比較新鮮的空氣能流進去;魚就這麼活潑了起來。 回到學校時,我總共如此這般的救回了四、五條海水魚。 同學們也不是笨蛋,他們知道海水魚沒有海水,是活不了的;因此,我就順理成章的帶回這幾條色彩鮮豔的海水魚。 回到家後,我將海水魚飼養在臉盆內。但是,我面臨第一個問題,就是海水不夠。我不敢亂加食用的海鹽。我想出要將海水魚逐步淡水化的方法。我試探性的加了些井水(當時還沒自來水,家庭用水都是鑿井取得的井水。),結果海水魚適應的非常好。可能是井水的含氧量也不錯的關係,海水魚變得更為活潑。至於食物,因為魚販在賣魚的同時有裝飾了一些水草,因此我暫時不必擔心。 可能是我太心急要將它們完全淡化,而不斷的添加井水到臉盆內;也可能是臉盆內的海水不斷蒸發變少,我也只能不斷為這幾條海水魚添加井水;印象中,大概到了第二、三天,這幾條遠足到我家的美麗海水魚,就一一與我道別,走上天堂了。 【陸、金魚之墓】 小時候,我養了一尾非常美麗的金魚。 我與家人逛夜市,撈金魚,結果竟然撈起了一尾非常美麗的金魚。 這條非常美麗的金魚,有著兩顆水汪汪、黑色的大眼睛。穿著黃金光采的上衣,下半身是四片半透明的白紗裙,邊走路邊扭腰的俏皮模樣,讓我猜想,一定是女娃兒。 我將金魚飼養在一個上頭有滾粉紅色花邊的圓形金魚缸中。還讓出我擁有的幾十顆七彩彈珠,當金魚新家的地板。當然也在金魚新家中種了很多鮮綠色、漂亮的金魚草。 牠並不怕生,一下子就與我混熟了。 好會撒嬌的牠,只要我靠近魚缸,牠就會貼上玻璃,左右上下的不停搖擺飄逸的身軀,希望我餵食。所以我將牠取名為「嬌嬌」。 新年到了,那時流行買空白卡片來自己畫上圖案,再寫上新年祝賀詞,然後送給級任老師與同學。 我買的卡片,是上面加了一層綿紙,可以用毛筆在綿紙上,畫上國畫,綿紙便會凸起,變成一張立體的卡片。 依據我對嬌嬌日以繼夜仔細的觀察,我將我美麗又可愛的金魚配上七彩彈珠與水草,以國畫的水墨手法畫在卡片上,再寫上新年祝賀詞,然後送給級任老師。 我還記得級任老師不但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讚揚我畫得很傳神、很美,還將這張有著立體金魚的謝師卡片貼上公佈欄。 就這樣,我成了班上的金魚國畫大師。因為畫金魚非常費功夫,求我送卡片的同學又多,多到讓我每天的下課時間,除了寫作業,幾乎都在畫卡片送同學。 可能是因為太忙,忘了要為小金魚缸定期換水。有一天放學回家,嬌嬌看到我靠近,不但沒有貼上玻璃撒嬌,而且奄奄一息的橫躺在彈珠上。 我用雙手捧起嬌嬌,立刻為牠吹氣,進行急救行動。 大約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嬌嬌的嘴巴動了起來。 我好高興,立即將嬌嬌放回水中,牠也不負我所望的在水中游了起來。 接著,我為小金魚缸換水。 可是,等到我那拿魚飼料要餵食牠時,又發現,牠又躺下不理我了。 再度急救了約一分鐘,卻是回天乏術。 是的,我的金魚嬌嬌,我的寶貝,就這麼棄我而去,離開人世。 應該是我因為太忙,忘了要為小金魚缸定期換水,金魚嬌嬌,因為缺氧而死。 約莫過了半天的時間,我才承認嬌嬌已死去;當晚,我在後院為牠挖了一個墳墓,並在冰棒棍上寫下「嬌嬌之墓」四字,當她的墓碑;親自為牠舉辦用心的下葬儀式,並以乾草枝為香,捻香祭拜了很久,願牠靈魂能上天堂,享受永恆的真善美。 【柒、咬舌自殺的麻雀】 小時候,有一陣子,好想養鳥。 終於,阿姨給了我兩隻白文鳥。 那是一對有紅嘴、白羽毛,身長約僅十公分的,可愛又漂亮的白文鳥,讓我直到睡覺前都將焦點放在牠們身上。當天,我將四方形的木條製的小鳥籠掛在客廳中間的天花板下。偏偏,爸爸每回經過都嫌骯髒。 睡覺前,我被命令將鳥籠取下,放置於牆角。 隔天醒來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探望這對白文鳥。 但是,完好的鳥籠內,只剩下一小撮,染血的羽毛。 是的,我不用問就明瞭,半夜裡,大老鼠跑來,吃了我心愛的白文鳥。 為了填補我內心的空虛,為了充實空蕩蕩的鳥籠,頑皮的我,將主意打到野生麻雀的身上。 麻雀,閩南語稱「厝鳥仔」,可見牠們與人親近的程度。 不管在哪裡,麻雀都是活潑可愛的一群,牠們那熱鬧的生命力,永遠都吸引我的注意。 我當然想擁有可愛又活潑的麻雀。 剛開始,我在一隻竹筷子上綁了一條細線,再以筷子撐起一個大碗公,再將一把米放在大碗公下,然後拉著細線,躲起來等愛吃米粒的麻雀。 人家說:「偷雞不著蝕把米。」 我花了很多把米,卻都捉不到麻雀。 既然誘捕不成,當然就來硬的:用彈弓打麻雀。 將小石頭綁上彈弓,拉緊發射來打麻雀。 也許是年紀小、力道小又很難瞄準;可能是動作靈活的麻雀也不是好對付的;我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才打到一隻麻雀。 被小石頭打到不能飛的麻雀,當然受傷了。塗了藥後,牠被我捉進了鳥籠。 進了鳥籠之後,這隻麻雀既不喝水,也不進食,也不鳴叫,只是在籠中不斷的飛撞木條,想飛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發現牠竟然咬著舌頭,躺在籠裡,自殺身亡。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招惹野外的麻雀了。 心中內疚的我,也曾經為麻雀寫了一首「麻雀之歌」:我吃得很少,可是我可以飛得很高,所以請你不必為我煩惱。我吃得很少,我到哪裡都過得很好,所以請你不要將我捕捉。我吃得很少,可是我是一隻快樂的小麻雀,每天都與同伴過得自在又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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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的鐘
很難想像在飛行了16小時之後,抵達連血管都會凝結的莫斯科,還會有人願意去摸那個鐘! 這輩子沒想到有機會可以踏上這麼北邊的陸地,也未曾親眼見過這般壯觀的俄羅斯建築。接連著亞洲與歐洲兩塊陸地,很難去界定他到底屬於哪一邊,還好這群人很愛喝伏特加,我猜他們也懶的去管那麼多。 三月的莫斯科依舊覆蓋著白色的雪,行駛在融雪陸地上的車子永遠穿著一身髒衣服。 「在莫斯科自己洗車是違法的!洗車費用很高,所以人們都不洗車,車子永遠髒髒的!」俄羅斯導遊用著字正腔圓的中文說。 第一天總是這樣,大家飛過不同時區後抵達遙遠的國度,海關用著不甚友善的眼神看你後,不情願的在你護照上蓋了一個章。往往期待可以立刻回飯店睡覺,但是當地時間永遠殘酷的顯示比check in還早了很多的時間...... 第一天的都市導覽,老實說我已經忘記了許多。(對嚴重時差跟睡眠不足的人請勿期待太高) 但是我始終記得克林姆林宮的那個大鐘。 為了這個世界最大的鐘,俄羅斯人曾特地蓋了個鐘樓。經過戰火的摧殘後,如今這個大鐘缺了一個大角,成了再也敲不響的鐘。於是伴著世界最大、卻無法發射的大炮,靜靜的佇立在克林姆林宮的一角。 「有人說如果摸了這個鐘,你這輩子會再回來莫斯科的。」中文好到不行的導遊再次說話。 大家盯著鐘看,許久沒有動作,只是竊笑著。好像大家都是被逼迫的來到莫斯科,這輩子不打算再回來。 莫斯科的冷,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莫斯科的交通,可以讓你在車上看完一部電影;莫斯科的人,喝著過多的伏特加。 在腦海掠過這些對莫斯科非常粗略的認知後,我走向前摸了那個鐘。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早晚只在旅館與會場奔波著,學會了幾句俄文、喝了幾杯伏特加、握了幾位客戶的手之後就匆匆回台灣了。 旅行就是這樣,走過的許多風景中,總也只能拾得一小片段。 距離上次的莫斯科之旅已經一年多了,夢中雪國的影像總有點模糊,只有克林姆林宮的那角,永遠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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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巫時茂,綽號「烏紗帽」的立法委員,對茶館印象特壞,他曾在這裡丟下一個錢包,內有重要文件和兩萬元美鈔。櫃檯為他保存一個半月,他才拿走。他拿走時,櫃檯才知道是他的。因為沒有人敢翻動客人的遺失物品。 王娥的肚皮剛挺起來,施校長就給她僱了褓母,做飯、洗衣,不准她來茶館上工。氣得王娥噘嘴,背後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