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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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一、保持相聲藝術功能,既可以鞭撻揭露腐朽錯誤的事物,也可以諷刺落後的社會現象。 二、相聲有干預生活、評議時政的優良傳統,但不可以嘲弄族群的語言,影響台灣同胞的大團結。 三、為了適應台灣的語言環境,相聲不以北京話為標準,應以台灣四大族群語言為標準。但必需作到讓廣大觀眾聽懂為基礎。 四、今後演出的相聲段子,新舊滲和,換言之,仍舊不斷有相聲新作品產生。 何暢的觀點引人入勝,他認為過去台灣的相聲,傳統形式過深,呈現保守現象。通常仍以「墊話兒」、「瓢把兒」、「活」、「底」為組合,這跟寫文章的「起、承、轉、合」相似。墊話兒的作用是在撂地演出時等待和招徠觀眾,或在劇場中吸引和集中觀眾的注意力,因此相聲前面的墊話兒並不固定,常為演員即興編造,日久成為固定詞句,這是不合理的篇章,應該刪除。應將「瓢把兒」作為開場白,「活」是主要內容,「底」是結束全段相聲的「包袱兒」。 我對相聲產生濃厚的興趣,把握它的藝術特點,以「摸著石頭過河」心情,開始找素材,寫作相聲。我從圖書館找來的舊史冊中,認識了清末民初的民間相聲藝人馬麻子、朱紹文(藝名「窮不怕」)、李德錫(藝名「萬人迷」)、焦德海、張壽臣,以及抗日戰爭時期享譽華北的相聲演員小蘑菇,他們吃的是豬狗食,勞碌一生,為相聲藝術留下寶貴的遺產。想他們,再看自己,只有慚愧二字! 老李,你若及時努力,還有前途。余敏鼓勵我。 晚了,歲月不饒人啊! 13 陽泰歌廳推出具有台灣特色的相聲,造成了另一個高潮,這是讓何暢喜出望外的事。說相聲的演員,有原住民、有客家人,也有講福佬話味國語的,每次演員上台,台下觀眾笑得前推後擠,人仰馬翻,有的笑得喘不過氣來。寫相聲的捂嘴偷笑,內心感到驕傲。任何藝術都應革新與創造,才會繁榮發展。這個娛樂消息,竟然傳到太平洋彼岸的美國僑界,蘭兒的越洋電話來了! 她得悉父親寫相聲,覺得不甚光彩,這不是藝術,她說有文化的人是不聽相聲的。余敏跟女兒辯論幾句,氣得臉色慘白,把話筒遞給了我。 妳為啥看不起相聲?法學博士! 相聲耍嘴皮子,文化人瞧不起。 學法律的才耍嘴皮子,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我還瞧不起你們這些人呢。 爸!美國的總統、州長大多半是學法律出身的。 美國是美國。他們的文化背景跟咱們不同,咱們的相聲,可以讓同胞消遣解悶,哈哈笑;妳那套法律條文專門打官司,讓人聽了打盹兒睡覺。我看妳別讀法律了,官迷心竅,不可救藥!我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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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臨走把美鈔遞給菊花,她說我的舉動是侮辱她。她患中風,需要長期修養,她在煙台,我在台北,我除了給她一點錢,表示心意之外,我能怎麼做呢?我不留下美鈔,心中不會安靜。 窗外的狂風驟雨大作,這場尼斯颱風穿過台灣北端,將撲向山東半島;菊花躺在病床上,她那憔悴蒼白的面孔,如今又栩栩如生呈現眼前。她會懊悔自己說錯了話,還是記恨我一輩子? 這件嘔氣的事,我在電話中告訴了童老師。他思索了一下,斬釘截鐵的說:「李彥,你不是莎士比亞筆下的Hamlet,聽我的勸告,長痛不如短痛,你去電信局把電話號碼更換,以後就別再扯那些牛郎織女的遊戲了。記住,李彥,牛郎織女相會不是真事,它是神話。」 雨過天晴,我到電信局換了電話號碼,若不是為了余敏看病方便,我還想搬到宜蘭去住。鮑剛患了青光眼症,寫作非常痛苦,何暢找我幫忙,我的文學素養遠不如鮑剛,唯恐舞台小品失去觀眾,只得硬起頭皮濫竽充數。有時繳不出稿子,只待以幕表制讓演員作即興表演,影響了舞台小品的水平,因此印製專輯的工作便停止下來。 倪蘭決定退出議會,她在民間有深厚的基礎。海峽兩岸通婚,有一位大陸新娘的胞兄是著名相聲演員,倪蘭介紹他帶了徒弟到陽泰歌廳客串演出一場,造成轟動。於是,相聲取代了舞台小品。 我聽了兩段表演,果然不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北京成立相聲改進小組,在作家、語言學家老舍、羅常培、吳曉鈴的指導下,曲藝演員對舊相聲作了整理,使相聲獲得突飛猛進。為了讓相聲在歌廳長期演出,何暢聘請這位相聲演員,以速成班方式教授了幾個徒弟,教會了一百多個段子,如單口的《小神仙》、《巧嘴媒婆》、《連升三級》、《糊塗縣官》,對口相聲《改行》、《陰陽五行》、《歪批三國》、《戲劇雜談》、《地理圖》、《昨天》、《夜行記》、《買猴兒》、《帽子工廠》等優秀曲目。 何暢召集我們幾個老友聚會,研究相聲如何在歌廳生根與發展,通過熱烈的討論,決議下列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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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小小事
女兒是家中的小寶貝,爸爸是她的大玩偶,媽媽是她的大管家,兩個哥哥是她揮之即來,喝之即去的電玩超人,自從這小寶貝降臨吾家後,全家都為她改變生活方式,她就像「一家之主」的位高權重,她的童言稚語我們要懂,她的思考羅輯我們要研究,否則她發出小小不悅的訊息後,全家(尤其是爸媽)可會比她更不好受的。 大兒子比她大十歲,小兒子比她大八歲,她的到來就是要當個小霸王似的,她給這個家增添許多樂趣,她讓爸爸再次享受到如沐情人春風裡的鮮活滋味(不是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嗎?),她給媽媽帶來兒子以外的「吾家有女」的種種驕傲與滿足,她的搗蛋與嬌柔讓兩個哥哥既愛之又恨之。 時光在這小俏皮的搗蛋下匆匆然恍過,這幾天發現她表達的詞語像個小大人,說話的語氣似小少女堅定又判逆,才驚覺暑假一過女兒就要上小學了,很快的她會像哥哥一樣有自己的想法與空間,不再鎮日粘著爸媽,像坨小麥芽糖以的,猶記哥哥們小時候童稚的可愛言語,天真浪漫的像一篇篇美麗清澈的童詩,媽媽每每陶醉在他們無心的天真時想提筆記下那永恆的真稚,卻常以忙碌為藉口一次次的錯過時機,如今偶然想起再舉筆補錄已不復當日鮮活生動了。 如今妹妹再次扮演著哥哥的天真,彷彿為爸媽複習著兒女們天真的稚氣,她的演出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如同曠世的劇本找到絕配的主角,那一幕幕淋漓盡致的演出,叫我這星媽如何能再找藉口不把這賣力的演出稍記幾筆呢? * * 在娘胎裡耍功夫:她初到媽媽肚裡報到後數月,就仗著「千金」之勢,展現她與哥哥們不一樣的氣勢,首先讓媽媽孕吐得七上八下不知所措後仍樂為孕母,稍大約四、五個月時,她的馬手馬腳就不安分起來(女兒屬馬),她可以上一分鐘伸展左手下一分鐘踼出右腳,上一刻在媽的右腹結成一個球下一刻在媽的左腹打拳甩腿,她讓媽媽白天挺著一個歪斜的肚腹上班,晚上還得「畢恭畢敬」的躺在床上侍候著腹中的嬌嬌女,深怕一個不小心傷了腹中的小寶貝,女兒可謂打從娘胎就練起拳腳功夫,難怪如今她頗有俠女風範,在班上有大姊之姿。 * * 我最小但我最會吸吮奶水:女兒出生時僅2780公克,身長48公分,是當時醫院新生兒最小的嬰兒,正當我與她爸爸心疼她身弱時,嬰兒室的護士小姐卻抱起她直誇她人小志不小,吸奶的功夫是一流的,速度是第一名的,堪稱是嬰兒室的模範生,果不其然,當我訓練她吸母奶時,她似乎天經地義的張口即吸,展現天生就是哺乳動物的本能,這乖乖的寶寶就這麼貼心的「小小的來快快的大」,完全不用父母操煩她的吃食,如今她可是全班最高的女生,在幼稚園上課吃點心也是表現出一流的水平。 ** 像個「小包裹」乖乖的跟著爸媽:爸媽隔八年後再生下她,一時間不習慣在家當個奶爸或奶媽,況且這久盼而來的嬌女可是爸的驕傲,所以她滿月後爸媽常「拎」著她到處獻寶,說也奇怪這可愛的乖乖女竟不會吵,就連睏了也安安靜靜的在襁褓中睡覺,醒來就張著慧黠的雙眼探索著大人們的世界,她的乖巧讓爸媽偶有出現愧疚感,所幸貼心的女兒天真一笑就化解爸媽愧疚的感受。 ** 第一個奶媽是外籍「阿尼」:阿尼是印尼勞工,為僱用照護公公的,女兒出生時阿尼想起她自己遠在印尼的獨女,視女兒如己出的在爸媽上班時接手為褓姆,一直到女兒十個月大時她回印尼的期限到時才轉由外婆帶,猶記阿尼照顧時,她把女兒扮裝成印尼女,小小的頭上綁滿數十個細細的辮子,每日下午到老家前院曬太陽、看花、賞鳥、抓蟲、餵狗,一直等到爸媽回家,不久後女兒曬得皮膚黝黑如「番仔」,親戚朋友都說我生個黑娃兒像她爸爸一樣有著超越東方人的黑皮膚,我雖想勸阻阿尼少讓女兒曬黑但終究沒開口,也慶幸沒阻擋阿尼的作法,因為女兒數月大時就對鳥飛、蟲爬、花草開謝之自然事物有很敏銳的觀察力,她會在吮奶時突然停頓眼朝窗外搜索,順著她的眼光會找到一隻正飛的鳥或蟲或風中飛舞的落英,我在撫育女兒的過程中驚喜的發現她有著阿尼一樣對自然的敏感,對事物的洞察,現今女兒每到新域每觸新事物都能清晰條理的表達,這也許要歸功於阿尼的啟迪。 ** 愛跟外婆上市場買菜:自阿尼返印尼後上班時女兒轉由外婆照顧,外婆除了照顧女兒外還身兼弟妹一家大小事,每日上市場採買時外婆總騎著電動三輪機車帶著她一起上市場,一週歲時她就開始認識各種商家,賣魚、賣肉、賣菜的她都認識,二週歲時我上市場買菜帶著她一起去,菜販都會說:「原來她是妳女兒哦!」,買好菜女兒還順手再抓把蔥蒜放入已稱好的袋中,惹得菜販們嚷著:「跟她外婆沒兩樣!」然後一群人哈哈大笑,女兒是社會化的小幼兒,她小腦袋瓜裡記得什麼是玉米、黃瓜與馬鈴薯,也不會忘記買菜要配送一小把蔥。 ** 小哥的對頭兒:「小哥哥好胖喔!」「肥妹好肥喔!」這是近來女兒與小兒子最「白」的對話,他倆雖相差八歲但一個不認大另一個又不認小,放學在家時不斷上演無厘頭的鬧劇,有時妹妹睡覺時小哥挖醒她後「哇!」的一聲嚇她,有時小哥打電腦或看電視時妹妹從三公尺遠處使力跑來撞他後又倏地跑掉,這都是「戰事」的開端,有時大哥受不了發出如「猛獸」般的怒吼時他倆才暫息兵事,但總如屋外的那二條小狗兒吠聲不斷的相互較量,一日小哥放學較晚妹妹尋遍屋子喊他,妹妹到外婆家時小哥又「肥妹肥妹」的到處嚷嚷找對手吵鬧,這一對小兄妹的居家相處方式曾讓爸媽及來訪者頭痛不已,但想想將來長大後她倆回想起不知是啥滋味? ** 騎牛打仗去 自從幼稚園教唱十二生肖後,她開始把家族成員的別稱叫為「大牛」、「小羊」、「笨狗」、「大猴」………等,她自己是可愛的小馬,爸爸是一隻大牛,她最喜歡騎在爸爸的頸上去「散步」,一路上還哼著「小馬騎大牛一路好好玩………」,路上遇到野狗小馬可是在大牛的頸項上汪汪的與之對決一點都無懼色,爸爸也樂此不疲,他父女倆常如此逍遙的逛大街,引來路人一陣驚嘆,有一回我們到廈門街頭閒逛,他倆又上演如此戲碼,小馬悠閒的騎在大牛頸上飽覽廈門街頭的風情,手裡還揣著一捲冰淇淋,正當我這羊媽跟在後頭欣賞這一幕街頭人文景像時猛然發現,一路的店家與行人一臉疑惑的注視他父女倆,女兒還得意的與路人微笑,她所謂的大牛爸爸則沉醉在有女萬事足的愛河裡壓根兒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忽然,我發現是女兒改變了外子的性情與態度,她到來讓外子更自在更圓滿自己生命,這也許是他倆都不知的,是理所當然的來到。 ** 預約二十五歲要嫁人:女兒看了韓劇中美麗女主角的結婚典禮後問媽媽她什麼時候可以嫁人,媽媽眼見現今不婚族蔚為風潮隨口回答:「二十五歲。」,從此女兒立定二十五歲要結婚,還興沖沖的向隔壁的嵐姨與蘋姐報告佳音,嵐姨問她會不會太早了,她可斬釘截鐵的回答:「不會。」,就從她立志嫁人的那刻起她不時的問媽媽距離二十五歲還有多久,媽媽要她問爸爸,爸爸要她把手指腳趾都舉起來算算說:「二十個年頭剛剛好。」,現在女兒可不時的利用媽媽的保養品以作為嫁人前的準備,媽媽怕她傷了幼嫩的皮膚只好買些嬰幼兒保養品讓她塗抹,滿足她強烈的模仿慾望。 * * 童言稚語與自然對話:一個夏日的清晨她一醒來即嚷著:「別照我眼睛!走開!走開!」,我察看四下並沒有人,她又叫:「走開啦!」,之後才明白她要夏晨刺眼的陽光甭照她未完全甦醒的雙眼;一個朝陽和煦的春晨裡,她睡眼惺忪的對著窗外大剌剌的吆喝:「別吵!別吵!」,這回是訓斥窗外那群早起的鳥兒叫牠們別妨礙她未完的美夢,一個微風輕拂的傍晚她在二樓陽台與樓下院子的黃狗小強汪汪的和聲和應,不明就裡的人以為二雙小狗打架。女兒的心境是和週遭的事物相通融的,這年紀孩子的心靈純然的像自然界清清盪盪的原始素質,爸媽不忍「糾正」女兒這種特有的表達與想法,這是教育二個哥哥後的心得,兒時純真的想法最自然不過了,這是上天賦予的真,過於矯情就不是屬於兒童的特質,過些年後她長大了,這些純真的過去會成為她人生最美的部份,也會在她離開爸媽出外生活後,思念她最鮮明的記憶,這叫人如何忍心去打亂她當下賣力的演出呢? * * 立志長大要當空中小姐:女兒幼稚園小班時看到老師教導小朋友的風采就立志長大要當幼教老師,後來上醫院看到護士小姐的認真又改成當護士,近來又拍拍胸脯說她有轉向當醫生的可能,直到那天她第一次搭機到台灣後作了「人生」重大的決定;她說她慎重考慮後決定將來要當個空中小姐。 話說女兒「飄洋過海」的經驗可不少,打從她只是個六個月大的胎兒時媽媽就帶著她這顆球遊長江流域,訪廈門泉州等,她乘船到中國大陸的經驗頗豐,這原因莫乎小三通的啟航金廈來往比金台來得方便又實惠,爸媽這等凡人在時間及經濟上的考量下,週休二日沒事帶著這可愛的娃兒赴廈門吃喝玩樂一番,倒比搭機赴台實惠多了,造成女兒直到幼稚園大班才首次赴台,終於今年春天為參加堂哥入厝這娃兒將首次隆重赴台。 她初次搭乘飛機後進入雲端裡在機上大喇喇的喧嚷:「媽咪!為什麼沒看到外公、阿公、阿嬤、阿波(上海話的奶奶)呢?」 「他們不是過逝了嗎?」媽媽疑惑的回答 「媽咪!妳不是說過逝的人都在天上,那我們不是在天上嗎?為什麼沒看到他們,妳又騙人了!」 「媽咪!那我將來要像那姐姐一樣當空中小姐好了」,就在媽不知如何回答她那棘手的問題時她又聲音高亢的發表將來的立志,媽媽只好轉移焦點答應她,可想當時飛機上的乘客額頭上三條線的窘樣。 從那時到現在約莫三個月時間她的志向是將來當一位漂亮的空姐。 ** 驪歌聲中離情依依: 6月16日女兒自城幼畢業了,前一日她要上台表演作為畢業成果展,她早在一個月前就叮嚀我要參加她的表演與畢業典禮,我豈有不從之道,早早請了假並把相機檢視一番,等待欣賞小公主的精彩演出;相較於小哥今年國中畢業要升高中,女兒幼稚園畢業可慎重多了,小哥說誰都不必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女兒說全家都要參加她城幼的畢業典禮,最後依例由媽媽代表參加女兒心中「盛大」的畢業典禮。 說盛大其實也不為過,6月15日女兒班上表演「小螞蟻」歌舞劇,女兒在劇中的角色是螞蟻媽媽,是二個主角之一,女兒穿著黑色的螞蟻戲服圍著白色的圍裙在台上自然大方的演出,讓媽媽的既驕傲又驚喜,雖然只是在幼稚園的小禮堂上表演媽媽仍有「盛大」及身為「星媽」的感受。 6月16日畢業典禮,女兒穿著白色洋裝盛裝出席,她上台領了「最佳語文表達獎」,在一片離情依依中她表現得頗為「鎮定」,不時在我耳旁輕說她將會想念雅惠老師及鄭老師,她清亮的眼中泛著一片霧,卻直指著其他同學及老師的眼睛說他們哭了,我本是帶著歡欣的心情參加女兒的畢業活動,如今卻有一絲離愁,沒想到今日的幼童表現如此「超齡」,小小的年紀已知感受離別之味,回想自己當年幼稚園畢業什麼都不懂的憨傻樣子與現在的幼童相比,真是另兩個不同「世紀」的小小人類。活動結束一回到家開門的那刻她豆大的淚珠直掛在臉頰:「媽咪我想老師!」「媽咪我可不可以回幼稚園找老師?」 「當然可以!」我可愛又多情的女兒,從妳天生的感性中可以預料妳會有一個多情精采的人生。 ** 後記 作為一個母親,眼裡看到子女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的生氣、耍賴、撒嬌、無理的要求在媽媽的眼中都是成長中可貴的過程,她無心的一句話可以觸動父母碌碌於世的凡心,子女表達出來的行為大半是父母的反射,孩子是父母最甜蜜的負擔與最大的希望,我叨叨絮絮的家常話語是最真誠的紀要,這樣細碎的紀錄女兒的小小事,不知她長大看了會作啥感想?期待她也能像我這作媽的一樣如此珍惜這些成長的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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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岸之夜
之一 誰來晚餐 尋著轆轆飢腸 路旁霓虹閃熠的餐廳 海潮撕裂岩岸 捲起千堆雪 月依著太平洋漣漪澎湃 等待一親芳澤在容顏尚未褪去 奔放如山林的狂嘯 無心菜餚的老闆 只一道菜一壺茶 醉唯一 之二 驚濤 俯瞰上弦下弦交錯的島嶼 月圓月缺幾度的盈虧 踱著水位起伏昇降的防波堤和 紅塵萬丈山脊 只有驚悚 之三 沉甸 純然只是一個點綴 飲著月 或五百年前的傳說 擁月入眠慰安孤寂靈魂 深邃的東方 三仙台浪高百尺 懼高症再也不聽使喚 駐足海岬 心靈復次沉甸 只有妳不轉 一如深深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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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沉了
我朋友的婚禮再過半小時就要開始了,她在電話那頭說,場面很冷清,因為她一個朋友也沒有,要我無論如何一定得去,否則她在男方家永遠抬不起頭。 婚宴的地點好像設在琉球還是蘭嶼之類的小島上,我記不得了,反正需要坐很久的船才能去參加。重義氣的我當然答應了。抵達碼頭時,有一個男人開著一艘小帆船來接我,船上還有兩個同行的外籍漁工,他們小心翼翼地攙扶我上來並指揮我站定位,接著就各自佇立在船身的兩邊,雙手緊緊握著欄杆,空洞的眼神不停地對著大海望呀望的。 我們幾乎沒有交談。幾分鐘後,那個皮膚比較黝黑的男人突然對我大喊了一句:「抓緊一點,要出發了。」 起初,船開的很平穩,過一會兒,海水就有一陣沒一陣地拍打在我腳上,我有點害怕,頻頻問他們船是不是快翻了?他們豪邁地回說:「放心啦,這是正常現象,很快就到了,幸運的話,妳還可以看到海豚跳來跳去的畫面。」未等我回答,整艘船早已瞬間解體,然後,我感覺到我的身體慢慢地沉入大海,像無重力似地一直往下墜,往下墜……我沒有掙扎也不像游泳時嗆到水那般難受,但心裡卻相當恐懼,我知道我離死亡越來越近了。 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放心不下媽媽,怕她承受不住失去我的悲痛。 可是,誰也救不了我,因為我已經沉的很深了,只差一秒就死了。那種感覺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驚醒後,很慶幸地發現,原來這只是一場夢。我大大鬆了一口氣,還活著的感覺真是無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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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戰爭記事
一九七九年,我任教沙中,一日忽接金門季刊編輯許換生兄來電,言為「慶祝」古寧頭大捷三十週年擬為季刊出一專輯,邀我寫一首詩,彼時局勢換生兄言「慶祝」並無錯誤,蓋若無當年此役之勝利焉有今日之台澎金馬?我依約寫成「從桃花源出發──古寧頭大捷三十週年」一詩交稿。 二○○九年春末,許乃蠡兄轉來李錫回兄一函,為古寧頭戰役六十周年專刊邀稿,我回電仍欲以詩應邀,蒙錫回兄答應。今日之氣候迥不同昔日,此詩不知錫回兄願刊否?其實刊與不刊,無關緊要,心中感慨者,倏忽間,三十年走過矣! 「走過戰爭」是金門人心中永遠之痛,國民黨在金門除了留下戰後之地雷、碉堡、軌條砦、反空降樁外,尚留下橫行霸道、唯我獨尊之「戰地政務」。那個年代「戰地政務」束縛了金門人梯山航海、冒險犯難之心志;「戰地政務」置金門人於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法之單一法規下,金門人動輒得咎。本詩末題──反空降樁──稍有涉及,唯不夠深入。私下以為要揭露國民黨當年對金門人之壓制,要呈現反省當年培養之金門精英之奴才性格,當以章回小說處理較酣暢,書名或可訂為「浯江奇俠傳」,老友們,一笑可也。 走過戰爭,內心有悲哀,有感嘆;當戰爭走遠,內心有希望,亦有期待。六十年來,金門人歷經國民黨之爛,共產黨之狠,民進黨之亂。黨者,尚黑也,黨而不壞者,幾稀矣!今日,金門人只謙虛祈求:願戰爭永遠不再,願和平真正降臨,是為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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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從皮包取出五千元美鈔,遞給菊花。菊花突然惱羞成怒,喝斥我說:「你這不是侮辱人麼!彥子,你簡直變了,你太輕視咱社會主義祖國的經濟建設了。拿走,我不稀罕你的美鈔,也不願意再跟你講話。」她翻過身子,將被子蒙上了頭。 我懷著慧劍斬情絲的心,返回了颱風欲來的台北。 你怎麼了,跟小彥嘔氣了? 他交代派人把我送到煙台市委招待所,啥東西!一派官僚作風,我既不是共產黨幹部,也不是來煙台開會、公差,憑啥把我送進招待所?混賬! 余敏給我沖了一杯茶,安慰我:「你去煙台是看望菊花的,生這些閒氣作啥?小彥把你送到招待所,比住酒店安全,這有什麼生氣的?總而言之,海峽兩岸的人,觀點、看法不同,分開四十年,咱把家鄉的人看成外國人了!」 余敏笑,我卻不笑,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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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戰爭四題──悼念古寧頭戰役六十週年
●地雷 那年,冬日十月 國民黨軍隊轉進邊陲小島 (明代有鄭成功,近代有蔣介石) 十萬大軍踩踏島瘦弱的背脊 那個早上,一雙年輕的手把我埋在臨海沙崗 (我確信,他臨走時輕輕拍拍我) 我凝望著他的背影慢慢步下沙崗 那個晚上,火光燭天,殺聲盈野 我和同伴靜靜隱匿土中 殺伐聲裡,我目及那年輕的身影殞落壕溝 (那是掩埋我的年輕生命啊) 那一役,一路轉進的國軍總算擊退了共軍 歲月如白雲變幻,無聲飄逝 我眼見荒涼的沙崗長出綠草 我眼見光禿的海岸長出綠樹 蝴蝶在我身邊飛舞 小鳥在我耳邊鳴唱 沙土把我埋得越來越深 雨水把我銹蝕得越來越虛弱 我已喪失對生命的熱情期待 艱辛走過六十年,我是一枚寂寞的地雷 初夏午後的沙崗,海風習習 忽然,一絲火星引燃我已冷卻的心 我銹蝕的身軀竟然激情噴發 沙崗上,一片煙硝瀰漫 煙硝中,我彷彿又看到當年殞落壕溝的年輕生命 ●碉堡 海峽浪急,國軍踩踏貧窮無辜的島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 肅殺氣氛扼住島民喉嚨 士兵拆掉祠堂大門 挖下祖先墓碑 搬走民家石條 倉皇中,構築了臨海高地的我 (唉,大軍之後,必有兇年) 那夜,嚨口海面浮沉共軍人頭 我堡中四挺機槍響到槍管發紅 我望著國共兩軍沙灘肉搏 (殺人者眾,以悲哀泣之) 凌晨,湖下海漂浮著兩軍的屍體 陽光下,他們瞪著的眼向誰控訴 (戰勝,以喪禮處之) 之後,我被澆灌上鋼筋水泥 我被配裝上一門迎天巨砲 (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 那年,兩軍又隔海瘋狂轟擊四十餘日 走到單打雙不打的尾聲,我已日見老態 望著老芋仔蒼老成榮民 望著番薯仔口音越來越多 月下自問:今夕何夕啊 當兩岸海船再度往來 番薯仔的聲音也日漸消失 夕陽下,我是海濱棄守的故壘 月圓月缺,潮起潮落 我走過的歷史是落江前淒涼的手勢 (一對情侶正在拍照,我是背景) ●軌條砦 那年,共軍的登陸產生了我們 島沙灘平緩處站立我們的身影 一塊水泥塊伴隨一根黝黑犀利的鐵棒刺向天際 肅穆整齊如荷槍士兵 一年四季站著一樣的姿勢 無語望著貝殼黏附寄生 無語望著海鳥凝立便尿 潮起時,我們走入海中 潮落時,我們走回灘上 只我們身上漸漸銹蝕成廢鐵 老去的身影是遊客到此一遊最好的說明 當兩岸再度握手言歡 聽說雙方要泳渡管制近六十年的金廈海域 聽說為了順利舉行要把我們排除移走 唉,我們殷勤站立六十年所為何來 望著滿身滄桑,我不免悲從中來 炷烽老兄,小榮老弟 當你們泳渡金廈海域後 當你們放歌縱酒後 請把我們歸回原位,好否 我們不要戰爭 但戰爭的記憶我們不能忘記 金門居民曾經是中東曾經是伊拉克曾經是阿富汗的居民啊 我們站立海灘是金門人走過戰爭的鐵証 ●反空降樁 中美建交,島民告別單打雙不打的夢魘 (但,苛政猛於虎啊) 那年,雷厲風行的司令官登島履新 (水泥鋼筋灌成方柱,柱頂置三支鐵叉) 從此島東島西的田野,遍布我們的身影 (聽說是假戰備之名用政委會銀子) 縣政府某課長粉飾說樁尚可充當葡萄架 (他媽的,司令官又不是潘金蓮) 戰地政務培養的精英就是這種奴才 司令官後來成為情報頭子 情報頭子後來暴斃溫泉鄉 從此,我們成了無辜的孤兒 任憑風吹日曬,任憑霜降雨淋 任憑農夫幹譙連連,任憑鳥雀屎尿加身 司令官未死,我們天天極目原野 司令官死後,我們被農夫一根根偷偷拔除 從此,我們不得不銷聲匿跡在金門島上 今日,我是少數僅存的反空降樁 我的存在是為了 證明我們是國共內戰中最大的一則笑話 控訴那個年代多少罪惡假戰地政務之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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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她的膠原病,控制得還不錯。現在類固醇每天服一粒,飯量小,身體還是虛弱。 你氣色還行。 一個女護士推門進來,我暫時停止了講話。護士送來了藥包,菊花對她說:「小劉,他是俺老伴,從台灣來的。」女護士朝我點頭微笑:「李爺爺好!」 護士送的是維他命丸、消炎藥片。醫院以中西醫相結合的療法,為患者治病。下午,菊花還得接受針灸治療。 桌上的茶几上花瓶,插滿了新鮮的花束,牆角放著客人送來的水果禮盒。看起來小彥混得還不錯,讓她老媽住進高幹病房,我忍不住想捂嘴偷笑。 菊花囑我今後少吃油膩食物,每隔數日要量血壓,若是中風導致半身不遂或癱瘓,那是非常痛苦的。 你還吃紅燒肉麼? 七八天吃一頓,饞得慌。 不好。最好戒掉。 妳的兩顆牙啥時候裝的? 三年了。你的腦筋還不錯。還記得這件小事,我還愛漂亮有啥用?給誰看呀? 剛才送藥的護士小劉進來,說是李部長今天到蓬萊開會,他交代把我送到市委招待所,如果使用車子,隨時通知組織部,他們會提供其他服務。小劉走後,我向菊花說明這次來煙台,專程探望她的病情,既然見了面,我也放了心。我計劃傍晚搭火車去濟南,再經香港回台灣。 你來一次不容易,急著回去做什麼? 台北還有個病人,我不放心。 你說余敏得的膠原病,到底這是啥病? 紅斑性狼瘡。 沒聽說過,你把她帶來煙台治病,也許比你們台北…… 她不會來的。跟妳一樣。妳去台北住上半年,妳願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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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戀五帖
〈日光浴〉 星期天下午 去冰少糖 煩惱和涼鞋一起 倒掛在樹枝上 厚厚的原文書 追趕著夕陽 曝曬出 海豚飛躍的形狀 〈綠宴〉 椰子樹 張開迎天的翅膀 綠的拱橋 是匯聚的廣場 綠的宴會 今日 極度奢華 我低著頭 與水裡的紅橋白瓦 一併醉倒在 湖面的石榴裙下 〈四瓣草〉 鐘聲下 四棟紅磚屋是我的印璽 綻放成 武士追求的幸運四瓣草 雨豆樹 渲染出天空的色差 金澄 粉紫 漸層的雲影大道 穿過 掩映的樹影 探照著夢想 心裡的四瓣草 隨風起颺 像旋轉的風箏 帶來清涼 〈調色〉 透著陽光的葉子 是什麼 那是 小姑娘抿過的嘴唇 是正要製成蛋糕的牛奶 是小貓剛舔過的腳掌 是你打球後的額頭 你遮著眉緣想看穿的 是夢境和幻想 爭相調出的顏色 〈樹下〉 風箏飛成了直昇機 枯葉漂成了潛水艇 我呼出一口氣 襲捲成山頂的一朵雲 瀚海的悠遊 閱讀著天地 相連的手 圍出城堡的翠綠 滿滿的話語掛成風鈴 猶在樹下 未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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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餅乾桶
記憶中,爺爺有個餅乾桶,那是一個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存在的餅乾桶,它從童年一路陪我走過小學、國中、高中的歲月,餅乾桶內有爺爺對孫子的愛,也有我對爺爺深深的情,這只餅乾桶中藏著太多的故事,也有著一家人濃得化不開的親情。 爺爺的餅乾桶外形是長方體,咖啡色的外觀已有斑駁的刮痕,多處的鐵鏽呈現歲月的痕跡,很明顯的它已經是一個老舊的餅乾桶,如果在今天早被丟棄如敝屣,但在六零年代物資缺乏的金門,它還是家中珍藏的寶貝。 爺爺把餅乾桶擺放在房間床邊的木桌上,小時候,當我來到爺爺的房間,他總是笑臉盈盈的拉我到床邊坐下,一邊伸手摸著我的頭,順手挪來餅乾桶,打開方形的上蓋,取出一包用透明塑膠袋裝的糕點,袋口套著紅色的圓形塑膠圈,再用橡皮筋緊緊綁住袋口,爺爺小心翼翼的將袋口打開,取出一塊糕點給我,我們爺孫邊吃糕點邊聊天,度過愉快的時光。 爺爺餅乾桶裡的糕點只有一樣,十幾年來始終如一,未曾改變過,糕點的名字叫做「卡車餅」〈台語唸〉,那是一種用麵粉做的糕點,外表烤成淡淡的咖啡色,外型略呈橢圓形,中心部份突起,有點像駝背的樣子,沒有特別的甜味和香味,但是清清淡淡,越嚼越有味,不知道爺爺為什麼特別偏好此物,是念舊?亦或是節儉?我從來沒問過。聽母親說起:「卡車餅」需要乾淨的麵粉和水質才能發酵製作,再加上物美價廉,在經濟困頓和沒有太多選擇的年代,爺爺鍾情它一輩子! 爺爺的「卡車餅」陪我度過一年又一年,餅乾桶內有我和爺爺太多的歡笑,其中裝載著一個又一個的生活故事,它是我快樂和幸福的來源。直到有一天,我來到爺爺的房間,爺爺紅著眼眶,我第一次看到爺爺掉眼淚,懵懂無知的我嚇壞了,陪著爺爺哭了大半天,隱約明白越南淪陷了,前往越南工作的叔叔斷了音訊,爺爺哭過之後便不再提及此事,家中的大人也沒有再談起,只是音訊斷了,沒有信件再從越南寄來,爺爺再也沒有叔叔寄來的生活費用,大人的世界我不懂,從不知道高齡八十多歲的爺爺往後生活費從哪裡來?只知道爺爺的餅乾桶常常呈現空空的狀態,我不敢多問,只是擔心爺爺。 上了高中,我必須到鎮上讀書,手中有了微薄的交通費和午餐費,我開始省吃儉用,攢存些微的錢,我開始為爺爺的餅乾桶加料,我最喜歡買的零食有兩種,一種是「一口酥」,另一種是「排仔糕」,兩者皆是麵粉類的點心,「一口酥」顧名思義是僅一口大小的糕點,炸得香酥可口,入口即化;「排仔糕」外形是扁長方體,用白色的薄紙包住,中間糊上一圈大紅的紙圈,紅白對比,相當醒目,撕開外面包裝紙,純白的糕點一小片一小片剝下,放入口中,清香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在舌尖跳躍,同樣入口即化,兩者都是適合老人家吃的點心,儘管爺爺身強體壯,健康的牙齒仍然可以吃花生,但是我還是悉心的為爺爺準備這兩種糕點,而且不著痕跡的讓餅乾桶永不斷貨,如此過了高中三年,我和爺爺的默契和秘密連爸媽都不知道。 高中畢業,我搭上登陸艇往台灣出發,在橫渡台灣海峽的當晚,我夢見疼愛我的爺爺走了,以91高齡身軀無病無痛在睡夢中走了,來到台北,收到電報,噩耗成真,原來那不是夢,而是爺爺前來告別,隨著我的離鄉和爺爺的辭世,餅乾桶也功成身退,今晚我又想起爺爺的餅乾桶,想起我和爺爺相處的日子,已經是二十多前的往事,但是仍然好想好想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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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看書是有遺傳的
我想,喜歡看書是有遺傳的,記得父親在我五歲那年,在金門后浦舊書攤幫我買了一套《繡像薛仁貴東征》,從此,我們三位兄弟們都變得喜歡看書了。 小時候在鄉下,能找到的書很少,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可憐得很。直到上國中時,我從不曾看過報紙,以及任何兒童讀物,不用說,連『雜誌』也不知道! 但父親是受過私塾教育的,家裡存放有很多古書的,聽媽媽說,爹小時候讀的古書都在上萬本,只可惜大多數都在我三歲那年被我們糟蹋掉了。 小學有一段時間我們曾借讀於破廟、民宅(我們族人許丕永舊房、許慧才族人舊大厝、許績飛舊空屋等)、寧山倉庫等;那時期因為『國共內戰』,我們有一陣子是居住在廟(昭興廟)前的大水溝(天溝)裡,我就開始利用躲砲彈的時間來看書。 國中是到金城讀的,某日週末,我和許計春、許生清等到模範街逛『舊書攤』,舊書攤的古書很多,去買書也是我逛舊書攤的開始,那時也只有『模範街』才有舊書攤,從此,我便每隔幾天就跑一次,時間都在下午放學後,買的大抵是文藝雜誌,也有《線裝書》和《精裝書》、《文壇》雜誌等,常常把錢都買光了,還捨不得回家。 舊書攤所賣的,主要是過期的漫畫和用過的參考書等,價格都很便宜。只有線裝書、手抄本、藥書等,及絕版的書籍賣得特別貴,有時更貴得連問都不敢問! 當然也有字畫、古玩等物,因此逛舊書攤的人可說五花八門,其中以學生為最多,此外也有作家、學者、教授──來此指導教學研習──出版商、骨董商,以及各行各業的生意人:甚至於有街頭寫生、畫肖像者。 目前金門的舊書攤越來越少了!模範街一度改成『自強街』,裡面的書攤大多改賣『土產』或『大陸特產』等,最近這裡流行『大陸熱』,模範街也被戲稱為『大陸街』,裡面更充滿了從廈門、潮汕等地來的『大陸貨』,真是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把一些賣古董的、賣字畫的、和舊書攤都給擠掉了!實在是非常可惜。 但舊書攤市場在台灣也越來越少,倒是古玩市場日漸興盛,這種現象在山外新市里等也如此,也有的乾脆通通賣起大陸貨、或小童玩了。我認為金門人應該把目光放遠一些才好!畢竟『開卷有益』,喜歡看書是有遺傳的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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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情願
咖啡師父熟練俐落地摩擦轉動剔透的咖啡容器,細膩的咖啡粉散發出柔和又沉潛的香氣;向來不喝咖啡的我,因著你的大力推薦,試著品嚐這家獨具特色的頂極咖啡。店家教導我們一口磁杯、一口玻璃杯,並說:「好咖啡的酸味是果味所致,並不難以入喉,反而會更顯後續的回甘滋味。」我想真摯的情感也得經過許多考驗,才顯彌足珍貴! 金華街茂密翠綠的行道樹從偌大的落地玻璃映入眼簾,牆上線條簡約卻色彩強烈對比的圖像、咖啡豆產地的生產照片,加上旋律輕柔的音樂,讓我遠離辦公事務的繁雜思維,並引領我進入充滿文藝氛圍的空間享受。你說:「欣賞他們專業的服務並貨真價實的產品。」而我則期待和你第一次單獨約會所擦出的火花! 六月的最後一個週末,從你手中遞過《北縣勞工》季刊號及稿費,我有著許多感恩;在你告知要拿稿費給我之前,我向天父禱告六月底前你沒邀約,我就準備去參加單身聯誼活動,雖然這不是第一個通過的查驗,但我終究矜持住對我倆有可能發展的任何情感。 聽你敘述著從小被祖父母帶到六、七歲,然後因著一場意外回到父母身旁,又在國中被送去寄宿學校獨立學習。專科時期,愉快的玩樂最後衝刺考上中興大學。在野戰部隊如何被操練,熬到老鳥後找到空檔自我進修,再去台大攻讀研究所。而如今在縣府忙碌的工作之餘,還到廣州暨南大學讀博士班。一路上的成長過程,你總靠著同學、友人、長官的幫助及自己樂觀進取的態度,不斷突破、精進。 窗外颱風尾急速的雨開始下起,再淡薄的尼加拉瓜咖啡因還是在我的敏感體質下蠢蠢欲動;盡量抵住頭昏、心悸和飢腸轆轆的難受,不想打斷你滔滔不絕地講訴你豐富的生活歷練及生命見解,只為更多認識我尋求已久的心儀對象。但為更清悉理解並記憶你的話語,我終究鼓起勇氣建議換個店家吃點熱食,好讓我的身體可以舒適些。 雨不停歇地下著,撐起兩把傘,剛好給彼此一個安全的距離;在幾次教會單身座談活動互動後,才想起早先就透過電話關懷新進教會的「單身朋友」中,略知你一二。直到今年三月跟神禱告能在陽明山嶺頭山莊的「遇見神營會」與你相遇,我才驚奇祂的安排。 找了家連鎖餃子店,空盪盪的屋內,正適合與你更多的交通。而你竟談起和另位姊妹原本可能萌芽的戀情;因著彼此學歷的懸殊,招致長者們的過度關心,以至於姊妹打了退堂鼓 。也提起你兩年前結束了一段六年的感情,卻仍可和對方作好朋友。頓時,很難面對你對情感的坦然,也許只是你表象的釋懷,也許是我期待你更多的想認識我;然而就在你問起我的感情生活時,我已被你的遲鈍打敗,或我該收拾起自己一廂情願的情感。我只是笑笑的回應:「神會為我預備!」 「耶路撒冷的眾女子啊!我指著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囑咐你們,不要驚動、不要叫醒我所親愛的,等他自己情願。」我不只一次在MSN上,暗示你,我的心情。而你則在部落格留下你上星期相親後的感受: 現在的我已經愈來愈像隨心所欲的境界了 我也很期待遇見一位好姊妹 但心儀的對象就是還沒出現 或許就要像教會說的一樣 只有多禱告祈求神 我就在想說自己 是不是我太有自己的看法呢 還是應該先改變自己設定的條件呢 但我還是認為 我一輩子相處的另一半 一定是兩人皆相知相惜相愛的 神啊 請給我智慧與判斷的能力 也請為我揀選一位好姊妹 親愛的主啊 請來幫幫我吧 願您傾聽我的禱告 阿們 我知道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為你更多的代禱。雨後的藍空竄出朵朵白雲,我們一起穿過永康街,延著新生南路走向捷運回程的路;你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板橋主日崇拜,我開玩笑的回應:「我可不想被牧師抓去約談呢!」其實我想的是,不要驚動、不要叫醒我所親愛的,請他快快情願吧!更希望我倆的第一場咖啡盛宴為彼此拉開「愛」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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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釣鼇詩」與釣鼇意識
根據瞿蛻園等校注的《李白集校注》(瞿蛻園等校注,全兩冊,台北:里仁書局,1981年。)當中,查找出李白所寫的「釣鼇詩」共計七首如下(按頁碼順序):〈猛虎行〉(頁四六二)、〈贈薛校書〉(頁六一九)、〈贈臨洺縣令皓弟〉(頁六四四)、〈留別賈舍人至二首〉(頁九三八)、〈聞李太尉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還留別金陵崔侍御十九韻〉(頁九四二)、〈同友人舟行〉(頁一一六四)以及〈登高丘而望遠〉。 筆者在此就將李白六首有描寫到「鼇」用語的詩作,總稱為「釣鼇詩」。探討其中心寓意主旨,即為其「釣鼇意識」。 釣鼇意識(目前針對李白詩範疇當中的「釣鼇意識」作過探討的,只有收錄於夏敬觀等著的《李太白研究》一書,由李正治教授所撰<李白的釣鼇意識>,台北:里仁書局,1985年,頁557-579。)乃針對李白的「釣鼇詩」的詩作引申而來,本論文將試著深入探討李白「釣鼇詩」當中所呈現的正反兩面意象與延伸意義,並藉由對其「釣鼇」詩作的剖析,進一步歸結出李白「釣鼇詩」的整體價值與內涵蘊義。 在李白這一類型當中的「釣鼇詩」當中,是屬於比較具有強烈負面的諷刺性,根據時代背景而言,正是說明安祿山叛軍以及亂臣賊子的象徵,包括了有〈猛虎行〉、〈聞李太尉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還留別金陵崔侍御十九韻〉等詩作。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杜甫‧贈李白〉 杜甫就曾作許多歌贈李白的詩,其中一首說明了李白曾從道士高如貴受「道籙」(道教的文牒或證件),正式成為道教徒。但是李白沒有煉成丹砂,更沒有得道成仙,所以說他有愧於葛洪。 杜甫也曾去王屋山訪道士華蓋君,但未見到,沒有成為道教徒,當然也是有愧於葛洪的了。不過這裏說的「愧葛洪」,主要是藉沒有煉成丹砂的事來說明在政治上都很失意。末句「飛揚」起,回歸到作詩本意,意思是希望李白不要太任性,應該收斂些。飛揚跋扈:豪放不羈,傲視一切。為誰雄:到底為了誰而這樣呢? 而李白的直率便清楚表現在詩創作上,將諷刺語言藉著象徵或譬喻帶入詩句當中,大大嘲諷當政時局的亂世之風。 在〈猛虎行〉與〈聞李太尉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還留別金陵崔侍御十九韻〉這兩首「釣鼇詩」當中,將「鼇」代指安祿山的亂臣賊子,「鼇」的負面意象,使得「釣鼇」、「斬鼇」有了更理直氣壯的討伐理由與歌頌揮軍的快意,並完整表現出釣鼇意識的諷刺思想。 釣鼇意識的神仙思想 在李白這一類型當中的「釣鼇詩」當中,是屬於比較具有正面的隱士風骨,面對人生與生命的無奈,體悟出了另一種不得已的達觀與從容,藉由詩句表現理想壯志未酬的慨嘆與釋放,包括了有〈贈薛校書〉、〈贈臨洺縣令皓弟〉、〈留別賈舍人至二首〉、〈同友人舟行〉等詩作。 (一)藉神話自託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仙聖毒之,訴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極,失群仙聖之居,乃命禺彊,使巨鼇十五,舉首而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釣而連六鼇。……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流於北極,沈於大海……」《列子‧湯問篇第五》 「登高丘。望遠海。六鼇骨已霜。三山流安在扶桑半摧折。……黿鼉無所憑。君不見驪山茂陵盡灰滅。」〈登高丘而望遠〉 上面由李白所寫〈登高丘而望遠〉一詩,「六鼇」典故乃出自《列子》,援用古代神話的「巨鼇舉山」傳說,在渤海東極遠的海中,有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五座仙山,因五山漂無定處,天帝便命十五隻巨鼇用頭頂住,後來一龍伯國的巨人釣走了六鼇,使的岱輿、員嶠兩山失去依憑,沉入了大海。詩中寫出了六鼇已成白骨,其餘三座山亦早已不知去向。 (二)藉贈酬自說 〈贈薛校書〉、〈贈臨洺縣令皓弟〉這兩首「釣鼇詩」作品,明其字面上為贈予胞弟友人,實際上仍為藉詩自況其味。 「陶令去彭澤,茫然太古心。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 釣水路非遠,連鼇意何深。終期龍伯國,與爾相招尋。」〈贈臨洺縣令皓弟〉 〈贈臨洺縣令皓弟〉這首詩,全詩通過典故來寬慰李皓被停官。前四句、後四句各成一景,卻又融為一氣。一開頭前兩句,及引用了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躬耕自適之典。下兩句,再次帶入陶淵明「無弦琴」的「知音說」概念,即「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莫與彈」,說明既無知音,何須彈琴,既無知遇,何須出仕來勉告皓弟。 再下兩句,援引《列子》之典,暗喻著自己想要有「一釣而連六鼇」的企圖,卻在事與願違之下,說明遠大的抱負,難以實申。末兩句,同樣用到了《列子》「巨人釣鼇」之典,意指當時雖然一連釣走六鼇,如今龍伯國我們亦不得尋,歸結全詩,暗喻即使停官,並不值得哀嘆。 文氣層遞的詩境就如同「知音」的三境界,即第一境聞曲而知其意,第二境聞音而知志,第三境默契於心,未聞而知音。在此藉由釣鼇意識的神仙思想,說明了告官無須憂心自擾,贈人也自贈,寬仁亦自寬。 釣鼇意識的侷限與實踐 當針對李白「釣鼇詩」中釣鼇意識的諷刺與神仙思想進行剖析的同時,也發現到了李白釣鼇意識的諷刺與離仙思想的局限性,若李白假使單單欲以「釣鼇」說明個人心境之轉合,大有「大鵬詩」流雲之姿;若李白假使單單欲以「釣鼇」說明個人心境之幽微,大有樂府詩之縈迂回折。 因此,李白「釣鼇詩」在其詩作的創作量上來說,為數並不多,也較不廣為人探討,但就其創作質上,更顯出其特出及其精細,並作仔細推敲,「釣鼇」、「斬鼇」都可相互對應於李白其它詩作中的「大鵬」、「長鯨」、「斬鯨」等,實可視為其意象經營的延續。 「海上釣鼇客」作為李白個人自詡的別名,一方面除了印證其「釣鼇詩」的實踐具現,另一方面,便可以視作李白「釣鼇」詩作與其個人的投射與結合的完美展現,這是在李白其它創作的形象當中,所獨獨具有的特色。 全文藉由分析李白「釣鼇詩」中釣鼇意識的諷刺與神仙思想,從其釣鰲意識的談起,再帶入「釣鼇詩」的文本進行討論,並延伸至李白釣鼇意識的局限與實踐的論述,「釣鰲意識」,乃針對李白的「釣鼇詩」的詩作引申而來。 本論述試將深入探討李白「釣鼇詩」當中,所呈現的正反兩面意象與延伸意義,清楚呈現李白「釣鼇意識」的創作特性,與這組意象經營的重大意義,更可歸結出李白「釣鼇詩」的整體價值與內涵蘊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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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轉折
苦是人生的實相,「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世事無常,也是宇宙唯一不變的法則。因之,我們似不必怨嘆「人生無常」!反應勇敢地擁抱「無常」!「無常」是一種蛻變,隱藏機運,端看我們懂不懂「轉化」?《楞嚴經》云:「若能轉物,即為如來」。我樂在分享我的或怨、或悲、或愁、或喜的一些情意! 民國九十四年農曆正月二十五,金門的天氣還有點寒意,新加坡可是春暖花開,風和日麗,宜人的好時節。我隨團參加慶祝「楊氏湖峰社」成立八十週年暨「三尊王」公祭大典。「三尊王」的香火,不但在金門湖下鼎盛,隨著族人旅居南洋,香火傳承到新加坡「湖峰社」,鄉僑宗親更把它發揚光大,成為依靠生存的信仰。每年正月二十五「三尊王」千秋紀念日,金門湖下、新加坡「湖峰社」同步舉行設醮、拜拜、聯誼歡宴等慶祝活動,祈求神明庇佑族人。 「湖峰社」前俗稱「估俚(苦力)間」,是楊氏宗親為照顧初來南洋的新客,讓他們有個落腳處,而成立的社團組織。我想探索先父剛下南洋時,所居住「估俚間」是什麼樣子?族人宗長告訴我:「現在全拆了!我在鄉親引領下,搭遊艇旅遊風景優美的星洲母親河---新加坡河,看見了改建得美輪美奐的紅燈碼頭,只想起這就是先父曾經辛勤做苦力的工作場所,眼前美輪美奐的碼頭,卻顯現了父親扛貨汗流浹背,滿臉灰塵的影像,頓時百感交集,心酸淚眼。 套用賀知章的詩句說:「少小離星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我對原鄉---新加坡的少小記憶已模糊,老大回星,親戚才玩笑說我,兒時率性不喜歡穿衣褲、更害怕上學讀書,沒有祖母的陪伴就不上課等糗事。六歲時我隨同祖母、母親以及姊弟回到荒涼蕭瑟、風沙飛揚的故鄉金門湖下,陪伴高齡獨居的老祖父一起生活。 在新加坡我家雖然窮苦,但至少還是可以吃到白米飯,一回到金門,三餐都吃麥糊、地瓜簽和甘薯楂,我哭鬧不肯吃,母親心疼又無奈,流著淚生氣打我,我奪門往外逃,祖母不忍,總會想辦法,找鄰居換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來哄我吃。 河山變色,驚天地泣鬼神。民國三十八年(西元1949年)十月二十五日,舉世聞名的金門古寧頭大戰爆發,戰爭帶給金門人的苦難與浩劫,戰爭也促使金門一夕之間,一切都從根轉變。金門與大陸交通中斷。國軍進駐金門,胡璉將軍加強地方建設,實施強迫教育,窮苦農村家庭的孩子,因禍得福,可以免費上學讀書。阿兵哥進駐村落擠入民房,民眾卻轉怨為樂地更容易謀生。我開始入學,不愛讀書,逃學、賭錢、打架鬧事,讓母親憂心忡忡。有次算命師來村裡,母親要他幫我看命,問問我何時才能「轉惡為善、轉邪為正」?看命師鐵口斷定,要等十四、五歲才有轉機。果然小學五、六年級簡榮和恩師,當我們二年的班導師,他管我們很嚴,尤其特別重視我的行為與課業,對我愛護鼓勵有加,指引了我生活與學習的目標,讓我一下子脫胎換骨,轉變成另一個人。鄉親一向藐視我的評語:「這仔缺角了」(閩南話),萬萬沒想到小學畢業會考,我竟然榮獲全縣第二名,為校爭光,為村爭光,此時的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 唐、許渾詩句:「溪雲初起日沈閣,山雨欲來風滿樓」;詩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發生,政府為顧及地區百姓的生命安全,決定疏遷災民到臺灣謀生,並將金門中學遷台。救災總會補助每戶救濟金臺幣三千元,而金門中學從初一到高三計九百多位學生,教育部編列預算,全部公費分發,寄讀於臺灣省立三十所中學。十月十日我們在砲火中,搶登LVT登陸艇赴台,踏上離鄉背井茫茫求學之路。離家的痛苦!轉成求學的福報!金門人才輩出,能擁有三百多位博士,在台灣各階層發光發熱;當年金門災民赴臺灣勤奮創業而發跡的鄉賢,為數也不少;金門的災民、學生逃難遷台,何嘗不是今日成就成功的轉機?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事本無常!五十年台灣省立斗六中學高中寄讀畢業,學校爭取保送我上政戰學校,祖母卻不同意,要我返金謀職,在金因一時找不到職位,我才報考金門中學附設特別師範科。翌年特師科畢業,擔任教職,生活轉好,正欣慰「艱苦有時過」時,卻又是好景不常! 原本樂在自己家鄉國小教書,因親朋好友,為我作媒。只是金門當時正流行著「三八制」的婚姻陋俗,男子娶妻,要三樣聘禮:「八千元臺幣、八兩黃金、八百斤豬肉」。在這種情況下,對月薪一千零一十元的我來說,短時間想要結婚是不太可能的事,對窮困的我家也真是困難重重!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父母的對話,母親說:「某家女孩要嫁我們孩子,明言不收聘禮。但是為了禮俗體面,我們還是要做做樣子,您是否想想辦法,向人家去借借來應付應付?」只聽父親大聲吼說:「結婚是他自己的事!」當時一下子聽了父親的話,好難過,好心痛!然而轉個念想,對啊!結婚是我自己的事!豈可讓父母為我操心呢?「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轉刺激為動力,我遂下定決心努力準備,爭取保送臺灣師範大學甄試,如此就能順理成章再遠離家園,不必讓父母因我的婚事受困擾而吵架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真是有願就有力」,五十三年終於如願甄選上師範大學,我轉弱為強,海闊天空,生命變得無限寬廣了。師大畢業返金任教金城國中,娶到擔任教職的臺灣籍妻子,對象更好,又不必聘金。父親的一句激勵的話,激勵我轉方向去創造光明的未來。 六十年七月,我應湖下宗親會徵召,參加金門縣第一屆民選鄉鎮長選舉,宗親為我,我為家鄉,在鄉親愛護下,榮幸當選金寧鄉鄉長,努力發心為鄉親服務,這種轉己為他的服務奉獻精神,贏得了長官與鄉親的肯定。作夢也萬萬不敢想,我鄉長任期未屆滿,就調升金門縣政府民政科(局)長,六十八年八月才轉回沙中校長。回想在戰地政務軍管時期,工作如作戰,職位沒保障,主官可降調職員;校長可派任教師。我戒慎恐懼,戰戰兢兢,憂讒畏謗,飽受萬般挑戰與考驗,也終於「化險為夷」、「轉危為安」。蘇軾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每當面臨橫逆時,這是我最愛讀誦的詞句!每次都會增強我紓壓、釋懷的能力。 九十一年七月,金門縣政府辦理國中校長甄選,我爭取城中續任失敗,在依依不捨中,匆促在八月一日提前三年辦理退休。「緣滅緣生,緣起性空」,失敗告訴我:要尋找一個活動的空間;失敗的助力,推我上學佛之道。讓我覺悟到提前退休轉向學佛,真是「退步原來是向前」的最佳安排,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其原因,相信它對我有益,失敗不一定不幸,它可能轉化成一種祝福,最痛苦的時候,最須感恩。果然學佛使我轉小為大、轉凡向聖,提升了我的人生境界。 我以前遭遇的痛苦,看似是一件不如意的事,其實也是恩寵,它孕育著轉機,只要我們懷著一顆平靜感恩的心,擁抱「無常」,接受考驗,就能等到黑暗之後的黎明;生命的功課會帶來生命的禮物。丹麥哲學家齊克果說:「生命只有走過才能了解,但是必須往前看」。往昔不論怎樣的際遇,順境或逆境,得志或失意,在回首的時刻,我的心中滿是感恩,我樂在分享我刻骨銘心的真摯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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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趕快睡吧。可能你喝了白酒,做惡夢。趕快睡吧。 余敏返回臥室,我依舊重溫舊夢,若是七夕晚上菊花不和我相會,那咋辦?我反覆思索這個問題,不知啥時候才昏然入夢。 望夫崖早被人們忘記,如今它是望海台,整個山崗稱為望海公園。這是小彥擔任鄉委書記時的政績之一。建成紀念日,山東省委領導幹部蒞臨剪綵、講話。 山崗上過去光禿禿的,荒涼落漠,無人問津。自從開拓了公園,種植樹木,修補水泥路面,擴建了涼亭,它成了石寨的旅遊景點。 我曾在望海台尋找菊花,卻撲了空。那次適巧她去了煙台,搬進新屋。我知道菊花捨不得離開石寨,捨不得離開望海台,這是她和我初戀的紀念地。世間的男女,沒有第三人再比俺倆熟悉這個山崗了。 菊花! 妳在哪裡,菊花! 我站在望海台涼亭前,再度呼喚,眺望。夜色朦朧中,一個人默默走近涼亭,不是菊花,卻是一位飽經風霜的退休老水手。 你找誰? 俺找石菊花。 這個婦女我知道。她兒子做過石寨鄉委書記,名叫李小彥,你是不是找他媽? 是啊! 你找的人,今生今世,你沒辦法跟她再相會了。牛郎、織女,一年相會一次,但是你再等十年、百年,甚至一萬年,你也難以跟她相會了。 她怎麼啦? 跳崖自殺了,上陰間去享受太平日子了。哈哈! 老水手走了。我也從夢境醒來。披衣下床,捻亮檯燈,我趕緊將剛才夢中的見聞,記錄下來,免得忘記。 菊花跳崖自殺,到底是啥預兆?我打電話詢問童老。他責怪我小題大做,神經過敏。一般人如果大腦皮層某些部位,有興奮活動,外界跟體內的弱刺激到達中樞,和這些部位發生聯繫時,便會做夢。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做夢時常錯亂不清,這是和人的意識保留的印象有關。童老說:「你若不放心,打個電話不就放心了?」 我立即給菊花播通了電話。她剛從農貿市場回家,她問:「你約俺七夕傍晚會面,傍晚是幾點鐘?」我說:「下午五點。」她說:「咱倆晚上在望海台看星星、喝西北風?我帶飯菜去,行唄?」我說:「不必了,到時候再說吧。」菊花笑起來,「年紀這麼一大把,還搞這一套,真不害臊!好了,廚房還煎著魚呢,撂了吧。」 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雖然我離開菊花數十年,在印象中依然對她懷有初戀的心情。距離七夕相會日期尚遠,卻已盤算起會面的情景,我要對她說什麼話,送什麼禮物,甚至怎樣分手?是各走各的;還是親自送她回煙台,再從煙台搭機飛到廣州,再去香港逗留一日,飛返台灣。 原計劃農曆七月初五動身,購買經香港轉赴青島的機票,但是農曆七月初一晚上,卻接到小彥的長途電話。他說他母親中風進了煙台一所中醫院治療。 為啥不進西醫醫院? 媽堅持看中醫,她說當年您的傷寒病,就是吃中醫草藥治好的。 她的病情怎麼樣? 媽是在廚房炒菜突然昏倒的。幸虧那天石頭在家,把奶奶攙扶起來送到醫院。她口眼歪斜、講話不清楚,頭暈眼花,堅持去中醫院。她目前病情已經穩定,住進普通病房修養。母親叮囑我把這件事轉告你。 我說:「過兩天我會去煙台看望她。」 中風是中醫學病名。《傷寒論》中稱之為「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還記載有「無汗、惡寒、脈浮緊的名傷寒。」中風包括顏面神經麻痺、腦血管意外一類疾病。 次日,我便訂購機票,趕往煙台。出了機場,直奔醫院。站在菊花病床前,看見她的蒼老憔悴模樣,不禁掉下眼淚。我的出現,讓她感到意外。她講話有點吃力,她說:「你約我七夕傍晚五點,在望海台見面,我中風進了醫院,不能跟你相會,咱倆這一輩子的緣份,已經到此為止了……」。 胡扯,別說這種話。 你晚上住在哪兒? 我住在這裡,行麼? 不行。小彥已經給你訂了招待所房間。 我不去。 余敏還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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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靈深處
家中經營撞球室的女孩,球技不遜台灣兵,許多慕名而來挑戰的阿兵哥,常是灰頭土臉的歸去。戰地兒女,打靶厲害,球技要得,右手打、左手也打,球杆放到後背也能打,紅球接連進洞、色球連續得分,撞球一局十塊錢,挑戰輸的要付錢。 打靶時刻,荷槍實彈,臥倒、裝子彈、拉槍機、左線預備、右線預備、全線預備、開保險、開始射擊,無論射飛機或挖地瓜,戴鋼盔的日子,擁著戰鬥的氣息。軍方派來支援的班長、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男女隊員有某些程度的差別,紅牌的女隊員捧在手心,考試前夕的洩題、考試時刻的講答案,一人有題庫,從周圍擴展到全部,公佈欄的成績亮眼得意。 自衛隊的服裝由迷彩到灰綠,合身穿著顯英氣,管衣服、不管鞋底。腳底看個人喜好,平底鞋、高跟鞋,站得穩的立正、稍息;練得起的預習、射擊,丟擲手榴彈、心戰喊話、匍匐前進、急救護理……,巾幗不讓鬚眉。出入境申請,除自衛隊訓練的證明,為十月慶典的閱兵,隊員管制。身高一百五十六公分以上的女自衛隊員大致都被挑選上,魔鬼的訓練來自前線,英姿展現在總統府前的廣場。 「全島演習」的軍民共演,屏氣凝神,實地操演。白晝在民宅屋頂架槍、躲散兵坑、心戰喊話、防空洞裡撰寫通聯記錄。手搖式的軍用電話經過通訊員一番努力,由指揮中心接線到各據點。防空洞裡小燈一盞,蚊子多、霉味濃、濕氣重,守著電話,記錄長官下達命令的內容,假設性的敵軍來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夜晚睡在民宅,幾位女伴擠在一張鐵床,換了床鋪睡不著,打發時間,玩起了接龍、撿紅點。蚊子耳邊飛,紅豆一點接一點,這邊抓、那邊癢,「虎肉油」沾在手,塗塗又抹抹。 小吃小成本,炒麵由生麵汆燙、蔥頭爆香,肉絲、雞蛋加蝦仁,上灑蔥末好賣相。蚵仔煎,自己剷蚵自己挖肉,減輕成本的負擔,島嶼的蚵仔煎和台灣大不同,台籍製法先灑地瓜粉水,然後加菜加蚵和加蛋,煎熟再淋甜辣醬;金製先攪地瓜粉,再拌海蚵、蒜苗、芹菜、高麗菜,內容量實在。阿兵哥放假的好去處,除冰果、撞球,還有小吃店,吃碗泡麵,點個小菜,叫瓶米酒或啤酒,就是一餐。士官與軍官,收入五位數,放假外出,好友輪流請客,一桌人點一桌菜色,下水湯、豬肝麵、炒三鮮,台灣啤酒、紅露酒、烏梅酒、紹興酒、五加皮酒,歡樂暢飲,四海皆兄弟。 弟兄返台休假不忘攜帶金酒、貢糖與菜刀。樣品酒、益壽酒、大麴酒、金剛藥酒、風濕藥酒、金門紀念酒、陳年高粱酒、特級高粱酒、特選高粱酒、三節紀念酒……,越陳越香的老酒,放得越久,價格越好,將它們儲藏於地下室,陰涼的地方增添口感。軍管時期,家戶申請蓋房子,一定要有地下室,為戰爭、顧性命。地下室有兩個出口處,一個沿樓梯而下、另一個以ㄇ字型的鋼筋用水泥固定於牆邊,順勢而上,容納一個人出入的小出口在房間,「行」的方便與安全,洞口用木板鋪平。 琳瑯滿目的貢糖,多種口味,打響知名度,價格高貴,但不一定合口味。許多鄉間自設的工廠,自家房子、自家人工,低廉的成本,平實的售價,迎合一般的需求。 鋼刀買「名氣」,由戰地攜回後方的比較有意義。然而台製的刀具便宜又犀利,由台運抵戰地,深受家庭主婦的喜愛。台金商品,相互捧場。 走私的猖獗,低廉的價格,影響台金商品的消費。服裝、包包、鞭炮、農產品……,要什麼有什麼,不夠還可再叫貨。 小三通、大三通,反目成仇的兄弟握手言和,遠離了戰爭,走向了和平。貨物相通,紅線也牽引,男人不怕娶不到老婆,就怕盤纏不夠。 早點名,哨聲一響,不能偷懶,梳洗後,連集合場集合,唱軍歌,值星官整隊,連長點名,晨間運動,看誰跑得快。回連隊,打掃環境區域,集合餐廳用早餐,坐姿要端正,細嚼慢嚥不出聲。餐後洗洗碗來提餐桶,倒入餿水桶,百姓的機車、小發財車紛至沓來,軍方的高檔伙食,肥了那些養豬戶,除仔豬的成本,飼養就靠營區剩餘的雜菜。 跟軍方搭伙,三人搭兩人份、兩人搭一人份就已足夠。軍隊的大鍋菜雖然不比百姓的小鍋來得香,但終究有營養。用餐之時,只看搭伙的百性提著鋁鍋往軍營的廚房走,伙房的阿兵哥大放送地多舀米飯多添菜,「愛民」就趁現在。軍用罐頭吃不完,塞兩罐;軍用口糧還有剩,送兩包。每個禮拜軍方規定日期吃口糧,天氣熱時吃不下,常吃看到口糧會害怕,因而拿至商家兌換麵粉煮麵好下嚥。 百姓只要有錢不怕沒口糧,走一趟麵粉店,要買幾箱給幾箱,內容量分為豬肉乾與牛肉乾,口味任君挑選。 出操、上課、做工都不輕鬆,文書、業務士背著摸魚袋外出洽公,走在街上,步履輕鬆。洽公完畢,看場電影、吃碗冰,付錢摸個小手也歡心。哪家的西施美、哪店的小姐甜,多看幾眼睡夢也酣甜。 莒光日,上午看電視,電視教學、保密防諜,思想教育灌輸愛國情操、嚴守軍紀、維護軍譽,長官升官發財全靠你。下午分組討論,撰寫心得報告,小組會議評比,表現好,送個小獎品讓你開心;樹蔭底下東瞄西瞧不專心,小姐路過瞌睡蟲打醒,哨聲四起,長官訓斥:「幹什麼,沒見過女人啊!」 打聽哪家的小姐,長官也想追,進出商店,步行或騎腳踏車。規定阿兵哥,到指定的商家購買物品、送洗衣物。農忙的時候,幫忙割稻;晚會的日子,盛情邀約。眉目傳情、情書攻勢,就為贏得美人歸。為了安心與安定,條件是必然的,終老的留金歲月讓許多草綠衣望之卻步、失望而歸。 圓鍬、十字鎬、萬人雙手挖起散兵坑,堆沙包,演習好藏身。日期敲定,不管天候多變化,風吹雨淋太陽曬,全副武裝地戴鋼盔、紮S腰帶、打綁腿、穿野戰鞋、腰間繫水壺、刺刀,肩上扛著槍和砲,外加一箱箱的子彈,行軍於白晝與夜晚,訓練體力和耐力,耐操的得意,不耐的暈倒。逢雨季,草綠色的塑膠雨衣不透氣,悶得喘不過氣,一身泥濘,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浸泡於溼透的野戰鞋中,那油漆白的腳ㄚ子如要爛掉一般。路走得多,鼠蹊部的燒檔造成雙腳開開,寸步難行於它的痛。 上刺刀、刺起槍來虎虎生風,「殺殺」聲震天動地,戰技訓練提升戰力又強身。五千公尺跑步整隊跑,不能落隊,「左右護法」用S腰帶拉著跑。五百障礙一關一關過,爬竿、板牆、沙坑、獨木橋,關關難過關關過。丟手榴彈,手臂的力道不容忽視,看誰丟得遠、丟得準。靶場的射擊,扛去一箱箱的子彈,五七式步槍、六五式步槍,槍枝先歸零,擊發,睜一眼、閉一眼,寧可挖地瓜,也別打小鳥,稍一不慎,子彈射入民房,百姓嚇破膽,牆壁上的彈孔留下了驚悚,也成了觀光的景點,不是共軍來犯,而是國軍來侵;神槍手打完靶,迷彩靶上坑坑又洞洞,不必擔憂出狀況,這樣的表現最蒙長官喜歡。 每逢射擊,靶場附近的農家聽聞「砲聲」,隨即休耕,擔怕八字輕,一不小心倒臥血泊中,下去見祖宗。軍民勤溝通,加高靶場圍牆,射擊時日通知家戶各方。 兩年本島、兩年外島的職業軍人生涯,時日一到,沒有轉圜的餘地,說移防就移防,留下父母妻兒傷。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迂腐的思維人家也能當將軍。吃政府、穿政府、睡政府,軍眷的水電半價、購點券、眷補費、搭軍機,一人「甘苦」,家人受惠。軍人東奔西跑、南征北討,保家衛國在今朝。 古寧頭戰役,我軍英勇殺敵,多少血肉之軀衝向敵陣而身亡,戰死沙場的忠靈,換取了國家的安定。李光前將軍擔任團長的時候,羅將軍任連長職,數十年以後,已年邁但意氣風發的羅將軍特將李將軍英氣勃發的遺照送來外島座落於西浦頭的「光前廟」。六月中旬的「李光前將軍遺照揭像儀式」簡單隆重,羅將軍及當年參戰的官兵及民防隊員代表在戰地防區指揮官陸中將的上香後,偕同金門榮民服務處等揭像。 雨中豪氣未減的官兵弟兄在承辦上校的帶領下,整齊劃一的步伐進入了光前廟,在龍邊處整齊排列,鴉雀無聲。兩位憲兵在供桌兩側面對面,目光直視正前方。雨勢由紛飛到豆點大,來自各方人馬不懼怕,縱然濕了髮絲,也要一睹將軍生前的英姿。車抵西浦頭,看到了「正氣千秋」的牌坊,左右各有手握槍枝的士兵,面對面,威武雄壯。往內走,依序瞧見光線充足的遮陽棚,遮風避雨也擋太陽,香客歇腳有地方。咖啡色的底座上方安奉著漆著綠色銅像的李將軍,廟宇外的天公爐,下擺紅色的跪拜椅。燃炮迎嘉賓,串串是真心。「五果」擺至供桌上,莊嚴肅穆的神像來自李光前將軍的金身,金紙供應、添緣隨意。「威靈顯赫」的李將軍據當年參戰的榮民口述,他的聞聲救苦、為國捐軀,地點就在光前廟旁的土地。 吃果子拜樹頭、吃米飯敬鋤頭,有先烈先賢,才有今日子民的安康。誠然,兩岸戰爭,多死多傷,不是人民的渴盼。是同胞、是手足,冀求和平與安康。 家有男兒,不當職業軍人,也要來個義務役、替代役,好男孩、壞男孩,誰家男兒不當兵,除特殊案例。無論哪個行業都有優與劣,最怕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住家附近的駐軍,年紀看來都很輕,每逢二、五資源回收日,幾位弟兄由營區搬出了諸多的回收物品,成了有需求的居民挑選再利用的「好東西」;黑色的垃圾袋,裝滿了一袋袋的垃圾,經過家門口,偶爾湯與水滴答,只是一小段路、只是一小片地,弟兄有禮地道歉,並言明事後清理現場。居於軍愛民、民敬軍,沖水與清理的舉手之勞告訴他們免煩心,我來做就好。「軍民一家親」,卸下軍裝他們也是百姓,不必為難,讓他們過關。 優質環境人人愛,健康亮燈就無奈。戰地遠離了戰爭,沒有戰事,人人安居樂業。然而潛藏於身體裡的危機,猶如一顆未爆彈,就怕一觸擊發傷財又傷神。 恩師罹病,沒有聞癌色變的他,好友們倒是擔憂血癌將奪走他的生命。台金兩地的醫療醫心與醫病,祝禱恩師堅強而勇敢,與病魔抗衡到底。一生命運乖舛,從無到有的白手起家,享福的是別人家。筆耕歲月,恩師不畏強權、不懼惡勢力,將這股韌勁,傳授後進,一路走來,耳邊的諄諄教誨,記憶深深。現實生活,恩師身瘦人憔悴,承受著罹癌的苦痛,願週遭的親友同聲祝禱,多福多壽多健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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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二首
之一 今晨甦醒在彼此眸底 陽光以發燙的手 撥開窗簾 你含淚的笑是把鑰匙 開啟夢了許久的未來 之二 總在黃昏以後 陸續回到這小樓 粗茶淡飯也罷 豐盛菜餚也好 你總津津有味 吃著談著一天見聞 泡盞清茶吧 或是濃郁咖啡 廝守原是那麼美麗而平凡 總在你酣睡之後依舊醒著 靜靜回味 相愛原是那麼甜蜜而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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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山河畔
提起冬山河大家都知道這是宜蘭縣境內,最美又最富詩畫意的一條河。原來的舊冬山河不是流經現在的地方,老河是相當淤淺的河道,彎彎曲曲,扭斜曲歪,雜草叢生,從大伯爺坑流出來,繞到冬山街附近,蜿蜒穿過火車軌道的橋樑,朝向武淵而直注大海。這是經常因滂然大雨而氾濫的老河道,在一次空前的大水災,死傷慘重之後,才由政府撥巨款加以將老河截彎取直,成為今日畢直一條大河。 現在的冬山河,其河道寬敞,河底甚深,容水量很大,水流在近山之處,雖然湍急直奔,到了中下游,其水流就相當緩慢了。以前我居住在冬山鄉時,居家就在此河附近,當時我在公家機關工作,每逢星期假日,就喜歡跟同事揮竿於河畔。 完工不久的冬山河,放飼了好多的魚苗,其目的就是要給民眾垂釣。很多愛好釣魚的人,都爭相通報,一時蔚為風潮,附近公教人員都會來此垂釣,假日經常可以看到許多釣客蹲在河畔,這種河畔太陽傘林立的景象,倒影河邊,靜待魚兒上的閑情,悠然自得,真是一大享受。 冬山河畔是微斜的坡子,一支五百萬大傘下,一只小板凳,或一張草蓆,席地而坐,可以倘佯在大自然懷抱中,享受微陽下水濱的新鮮空氣。當魚兒拉動竿線時,輕輕抽拉,就是一條足夠六人吃一餐的淡水魚了。有些人志不在釣多少魚,而是來此享受一下河光水色,順便體驗拉竿的樂趣。 這裡的魚類很多,而且都是比手掌還大的魚兒,記得這河裡有好多尼羅河魚,這些魚都是吃青苔,把魚包在青苔中,魚兒用嘴一吸,就可以拉魚上岸了。不過這裡經常有人在河道出海口處,以小機器船用網子捕魚,以致魚類銳減。由於冬山河有四十米之寬,加上出海口處,近數十公頃之大,容水量很大,如果多放些魚苗,並禁用網捕,這是垂釣很好的養殖區,可以提供很多遊樂活動。 有一次,我去冬山河畔垂釣,正好有兩條尼羅河魚同時上鉤,我拉到一半,旁邊一位釣客突然跑過來向我說,「給我拉一下子,我給你錢。」我有些錯愕,將魚竿交給這位釣客拉了一下子,他說釣魚最快樂是拉魚的那段興奮,魚從水中拉起,尤其一次雙弓的滋味真是不易碰到。我沒有向他拿錢,從此我們就認識成好朋友了。 在一個陰雨的下午,我釣完一個地點,認為不是很好,正想換個地點,我把釣竿扛放在肩上。正走上一個小斜坡,這是閘門的位置,走在小徑時,突然聽到在草叢中有沙沙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不一會兒,迎面而來一條又黑又大的黑蛇,它遇到我,立刻轉頭從我身旁,急速奔馳而去,我當時是嚇昏了頭,一時呆立不知所措。這條黑蛇足足有兩公尺長,直徑有大飯碗粗大,後來此蛇被蛇店的人圍捕到了,據說有五百台斤,是印尼的黑蛇,它隨印尼巨木而落海上河的,這是我見到最大的蛇種。 於一次水災後,我到冬山河畔去垂釣,不知何處隨大水湧進的福壽魚,我釣了兩小時,就拉了近四十台斤,幾乎每次放竿,每次上,釣到自己都不想再釣了,這是我最好的一次記錄了。福壽魚是很饞嘴的一種魚類,只要有蚯蚓或米糠糰,它就會不斷地爭食,這種魚一定要長大成熟才可以食用,幼小者要再放生,讓它繼續繁殖才好。 蘭陽平原上,時常煙雨濛濛,清晨很早的時段,日落黃昏的斜陽下,踱走在河畔堤防上,一邊是清靜如鏡的河水,另一邊是青翠綠油的秧田。涼涼的風,溼溼的氣,搭配詩情畫意的美景,人在畫中,自是陶然怡悅,心懭神怡。冬天冷冷的野外,往往漂著淒迷的煙濛霧水,白茫茫的雨霧籠罩在河上,似仙境如國畫,如果撐傘漫步在河堤畔濱,那是很高境界的享受。去宜蘭可不能忘了此種如煙似霧的詩境享受啊! 冬山河之美,不在於日麗當空,而在於凄迷多霧的晨昏,和冬秋多雨的雨後綺景。目前冬山河從頭到尾的河畔,都有車道可以進入行駛,整條河就是一條「河濱公園」,臨河觀水,度步河堤,那是很美的生活享受!河畔下游的親水公園是夏日戲水的好去處,其實入夜黃昏,整條河堤上都是夏天相當令人回味無窮的夢境,春秋時段晨昏儷影,雙雙踱步河堤上,更是另一番詩夢滋味。不過在樂透遨遊前,可不要忘了防止長蛇叮咬的措施,由於此地多雨潮濕又是近山之地,蛇類總是特多。 全島之中,宜蘭縣的發展觀光,首屈一指,境內不只冬山河可愛而已,其他如武荖坑、北成運動場等都是相當令人含醉的地方。如果你有意去旅遊,可以夜宿礁溪溫泉區,多利用晨昏去冬山河畔賞景。這種多雨凄迷的煙霧茫迷是他縣市所沒有的了,這是台灣唯一有如夢似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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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童老嘆了一口氣,說:「她太熱心,時常做出費力不討好的事。若是再幹下去,一定累出了肝病。因為做民意代表有癮,像吸鴉片一樣。」 談起陽泰歌廳的生意興隆,童老興趣索然。他對流行歌曲不太熟悉,去年倪蘭拖他進歌廳,歌星唱了一首歌,使他得了失眠症,如今的憂鬱病便是因此而來。 您聽的啥歌,有這麼嚴重麼? 童老清理一下喉嚨,低聲哼唱起來: 恨盈盈一水, 如隔關塞重重…… 童老是噙著熱淚走的。醉意朦朧,我依稀地看見他的胞兄佟琦,站在講台上,講解白居易的〈長恨歌〉。佟老師搖頭晃腦地唸著:「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他抬起頭,苦笑著說:「唐明皇在七夕晚上,伴隨他心愛的美女楊貴妃,倚靠在長生殿的走廊欄杆前,欣賞滿天的繁星,談著天長地久的情話。唐明皇不願作牛郎,他更不願楊貴妃作織女,因為一年只有一次的相會,是多麼難過而煎熬呀!他的願望是什麼呢?」佟琦低下頭去,朗誦著課本的〈長恨歌〉詩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同學們!唐明皇的願望能夠實現麼?天會老,地會荒,即使沒有戰事,這個願望也是浪漫主義的幻想啊!何況經過了八年抗日戰爭,如今國共爆發了內戰,咱們黎民百姓想闔家團圓,也是作夢啊!……」佟琦講到這裡,已經哽咽了。 我低下頭,默然流淚。 淚眼模糊,我隱約地聽見有女孩喚我,抬頭望去,那清流的青春喚聲是望夫崖發出的。我恍然憶起七夕晚上,和菊花約會的事。脫下裌克,開始登山。仰望夜空,一群脫掉羽毛的野雀,在星光閃耀的半空飛過。原來牠們為了牛郎織女相會,填河架橋,讓織女踏著野雀的身子,走到銀河東岸和牛郎會面。如今野雀完成了任務,返回林間休息。我登上了望夫崖,卻不見菊花的蹤影。 菊花! 妳在哪裡?菊花! 我使出平生最大的氣力,發出呼喚。 驀地,有人輕拍我的肩膀,「彥子,做夢了?」睜開眼睛,我發現余敏披著毛衣,站在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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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靈深處
營站後頭就是電影院,步上階梯,售票員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就怕有人違規亂闖。對號入座地按號碼找位置,小樓上的來賓席是我曾去的地方,當樓下客滿,順著階梯腳步往上移,觀螢幕、也看穿梭的人群。唱國歌,齊聲唱、大聲唱,唱出愛國的聲調、表現愛國的情操。燈光昏暗,電影放映,時而出現進出的人群,台上演,觀眾席也講,伴隨卡嚓、卡嚓的零嘴聲,這就是名副其實的電影院。當映畢人散,地上留下了一攤攤的垃圾,大清場,阿兵哥掃影場,等下一檔播放。 回到營站,可樂插著吸管,雙手握緊瓶身,喝完空瓶要換錢,不能摔破免遭殃。甜甜的可樂,暢快痛飲,一股氣從鼻孔衝出,不太舒服。台製的飲料如此,金製的其味更濃,由大金托運至小金的口樂和沙士,便宜又大瓶,軍民風靡於一時。 沒有製造日期,也沒有保存期限的東西,生吃熟食沒問題,一箱「番仔餅」,一桶「土豆油」、一袋軍用米,罐頭底部會浮起,一放好幾年,吃到發霉、煮到發酸,人還是好端端。汽水的瓶蓋縱然已生鏽,開瓶器輕拉啟,擦拭瓶口,一飲而下,也沒喝壞肚子。佩服「古人」的腸子病菌難侵;嚐鮮的現代人,食物不潔、上吐下瀉,癱瘓了急診。 邊喝飲料邊看戲,口袋裝些花生米,逢喜慶,無論大人或小孩在臨時搭設的舞台下,一排排的長板凳坐滿了等待看戲的人們,咀嚼著花生、暢飲著汽水,難得的休閒,就在這個時刻。 「土豆種」選擇小粒的花生仁,較純較香,收成時候晒乾放入甕中,等待好價錢。部份清洗下鍋加粗鹽,煮熟曬太陽,剛煮熟的土豆很柔軟,切忌邊吃邊配白開水,腹瀉如噴水。 舞臺上,小生與花旦化著濃濃的妝,戲服襯身,如古人現身,揮舞長袖,要哭就哭、要笑就笑。村人自組的戲團,精挑細選身段,男的俏、女的美,躍上舞台前,每個夜晚在民宅苦練,師傅管教嚴,訓練不手軟。喪母的花旦,在現實的人生嚐盡了人間冷暖,戲裡戲外,憂容滿面,每每演到內心戲,哭得厲害,觀眾叫好,張貼賞金的紅紙條常引來一陣騷動。飾演風騷的女子則是使出了渾身解數,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勾魂得讓人麻酥酥。戲裡如此,戲外亦有諸多追求者,嗲聲嗲氣的嗓音,彈軟的儀態,迷戀的男人會暈船。 曲終人散,退去了濃妝,無論赴台求發展或是覓得美好的姻緣,這屬於村民共享的舞台,終畫下了句點,留待許多過往的憶戀。 鄰居婆仔的走,正是劇組上演的時候。傍晚婆仔吃了一碗稀飯,坐在防空洞前的板凳上,我們一群孩子正趕著去村公所前看戲,嚷嚷著要婆仔一起去,婆仔揮揮手,說她要休息,然後安祥地閉上眼睛。當村公所前的廣場萬頭鑽動,台下有人神秘兮兮地竊竊私語,附耳過來,傳遞消息,婆仔已去。「地盤」的區分,有關聯的宗親紛紛離去,我們也被喊了回家。 一間古厝,幾代分割的結果,住了好幾戶人家。經過了防空洞,走進了天井,看到大廳的廳口已釘上白色的布簾,雙親和「親同」忙進忙出。從縫隙中,看到穿好壽衣的婆仔如睡覺一般地躺在大廳裡的「廳邊」,等待漲潮再入住她生前親至大金挑選的大厝。「大條年」的時候,婆仔看了「春牛圖」和「通書」,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從小金乘船到大金,在城區的一家棺木店,精挑細選大杉木,運抵小金。亦購買壽衣衫,梳著髮髻的婆仔插上了「春」和「桔」,引大厝進屋前,先拜神明和祖先,神案桌上擺著發粿、紅圓和金箔,馨香禱祝,虔心膜拜。 普通人家往生之後再挑選,壽衣買現成,較省錢。稍有經濟基礎,事先量身段,講品質、重舒適,上去天堂有面子。 廳堂一角,棺木直立,一放數年,婆仔身體更康健,沒有要走的跡象。傳說中的沒死先放棺,見棺存活好幾年,在這裡印證。那個年頭賺錢不易存錢難,災難偏偏又常見,沒事空中落砲彈,有個年歲的婆仔,為身後設想,賣了作物與牲畜,存了棺材本,買具大厝求心安。 經濟再怎麼不景氣,棺材店與金紙鋪總是一支獨秀,生死一瞬間,死的時候入厝放庫錢,一生再怎麼節儉,就看這一攤門面。 單打雙不打的日子,對岸的砲宣彈在天空中咻咻響,大人小孩慌慌張張躲入防空洞。家戶的燈光禁止外洩,日光燈上方遮蓋著由紅色和黑色縫合而成的粗布燈罩。闔上門,煤油燈的光亦怕從門縫間流瀉而出,就怕看清地形、槍口對準。 撿拾的砲彈碎片成了製作鋼刀的好材料。「鐵鉆」幫家戶「擋門」,又圓又重,風吹不動。「宣傳單」是學生爭取榮譽的最佳來源,撿得越多、繳得越多,獎狀越有收穫。 對岸砲彈攻擊,我方柔性回應,「空飄」與「海飄」裝填著我們對同胞滿滿的愛心,宣傳單、豬肉乾、牛肉乾、手錶………應有盡有。偶爾氣球爆破,如天女散花地從天而降的宣傳品,散布在山巔、在海邊,撿到賺到,我們都是同胞。 三不五時,天空出現了白白的一圈,有人說,那是敵軍前來勘察地形,久而久之,沒啥動靜,放寬心情。 每日晚自習後,持著手電筒,沿著村路回家,經過幾處黑漆漆的防空洞,爬幾個樓梯,輕推天井的那扇木門,擔怕吵到了左鄰右舍,很晚了,婆仔還沒睡,煤油燈下補破網、微弱燈光織衣裳。性情溫和的婆仔沒有「嗆腳」婆婆樣,也沒三姑六婆的舌尖,相夫教子,不串門子。 等待上山頭的過程,忙進忙出的大人,搭起了帳篷、擺上了桌椅、沖泡著茶水,「好壞歹誌」有人頭有面子,有人拈香,家屬哭斷腸,嘴中一串串,「阮母無心肝,放阮在孤單,要見無人影,以後要怎樣………」。送去了一波波的人潮,取走了一條條的紅線,每日上演同一齣戲碼,有感情自然淚流滿面,沒情感想哭也難。 「蜘蛛絲會牽絲」,平日沒交情、沒走動的「親戚五月」此時紛紛現身,「報白整山片」,見面時的自我介紹,尷尬得細說歷史,話說從頭。「好壞歹誌」的親友相聚,驀然回首,原來路上常相遇,一臉茫然原來是親戚。 豬血炒蒜配白飯、紫菜蚵仔湯兩者好搭檔,用餐的時刻,幫忙的人家盛添之後,隨意一個地方,不管吃相,迅速盤底朝天,還有事情要忙。 婆仔走後,感到有些失落,左鄰右舍常不經意的提起她生前的種種。吃五穀雜糧的婆仔人雖嬌小,身體硬朗,未聞病魔纏身,「作佛快」,在睡夢中安祥離去。這樣的死法,上輩子燒了好香,這輩子做了好事。 從此,廳中不見那具直立著的棺木,也不見婆仔的身影,只有懸掛在牆上的那張黑白照。每次進祖廳拜拜,遺照中的婆仔,她的眼睛總是盯著我們瞧。婆仔的房間叫「尾間」,房門開開,床鋪依舊在,好奇的孩子探頭看,魂影可曾回來? 求發展,腳步紛紛往外移,「落番」、赴台、前進大金,鄉親出走為生計。隨著土地放領,走了大金墾荒去,見識了更多的「人文地理」。無論到哪裡,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有「姑婆」的嘴臉、「黨派」的紛爭,更有「同行相忌」的事情。 做生意遵守行規、各憑本事對某些鼠肚雞腸之輩似乎難上加難。同行搶生意,灰頭土臉地演出全武行,劃分界線、切割友誼,明爭暗鬥地為了地盤不擇手段,甚至有老闆娘與軍人發生了婚外情,以身相許,待兩年的外島一過,部隊準備移防,上演了生不如死的畫面。跟軍人跑不是新聞,跑到後方才知對方已有妻小,失望而歸的有之,無顏回來的也有。 妻子拋夫棄子,丈夫拋妻棄女,丈夫外遇、妻子討客兄,這樣的真實故事,自古迄今,戲碼不斷地重演,男抓女、女抓男,抓姦在床撕衣裳。曾經不知「抓猴」為哪樁,熱心助人差點上法院,賺那數百元的車馬費。話說一位婦人,外出返家不得其門而入,口說沒鑰匙入家門,拜託夫妻載一程,路途遙遠找上班的老公,到了定點,臉色一變,要我陪她抓姦,始知上當受騙,「不生目狗針」,生氣地甩開她,利用與踐踏他人的愛心實在沒良心。載她返家的路上,哭訴她的「遭遇」,無心凝聽她的家務事,自己造孽自己擔,別人沒理由承擔。丈夫外面有女人,乾柴烈火數十年,丈夫要反省、妻子要檢討,問題出在哪裡該知道。婚姻的維繫是一門沒有教科書的大學問,是與非、對與錯,三角戀曲由當事人自己處理。她的丈夫長得並不帥,臃腫身材也有女人愛,沒風度、沒氣度,既沒學歷、亦沒經歷,更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狐疑第三者的眼光,擦出火花不應當,真搞不懂吸引她哪個地方? 號稱十萬大軍的島嶼,冰果、雜貨、撞球、小吃、浴室、洗軍服、修改軍服、賣檳榔,缺一不可。 擺著幾張桌椅的冰果室,一台「刨冰機」,幾個小碟子、幾支小湯匙,櫃台擺放一台電唱機,牆壁裝上固定好的電風扇,並張貼幾張紅紙書寫冰果種類及價格,琳瑯滿目的冰品都是阿兵哥的最愛,清冰、紅豆冰、綠豆冰、芋頭冰、涼圓冰、水果冰、湯圓冰、八寶冰、雞蛋冰、草莓冰、月見冰、牛奶冰、四果冰、愛玉冰、仙草冰、花生冰、百香果冰、鳳梨冰、芒果冰、西瓜冰、香蕉冰、蜂蜜冰、桑葚冰………。除紅豆冰、綠豆冰的紅、綠豆需要經水浸泡,慢火細燉;芋頭冰去皮切丁蒸熟;涼圓冰將粉圓煮熟冷卻;水果冰以當季水果切片;湯圓冰以糯米粉包裹花生餡與芝麻餡,煮熟備用;花生冰使用剝殼的花生仁,慢炒後去膜之外,其餘的大致都買現成,街上的批發行由台進貨,大桶買來分裝小塑膠桶,依商家需求量增減進貨量,用完的塑膠桶洗淨回收再利用。 市區的三家製冰廠,透明又正方的冰塊,由深水井汲水冰凍而成,製冰的地方,格格正方,當鐵鉗夾起,透明塑膠袋每個分裝一塊到兩塊,批發價每塊十元,不進出冰箱,溶解率低,刨冰機連續刨冰,一塊冰塊可刨十碗冰,商家的手法不一,有些商家先刨冰,再淋糖汁與佐料,有些則是倒著做,糖汁佐料放在盤底,清冰在上方,煉乳繞圈圈如陀螺般。計算成本,各式冰品價格不一。糖水以二砂糖為原料,水煮沸,倒入二砂糖,輕輕攪伴讓它溶解,今日用不完,放入冰箱冷藏保新鮮。 碎冰塊不浪費,手壓鋼製榨汁機,倒出了濃濃的原汁,柳橙汁、檸檬汁、芭樂汁、西瓜汁、木瓜牛奶,滴滴原味,輕倒玻璃杯,碎冰塊輕飄最上面,吸管輕搖,沉浸在浪漫的氛圍中。 生意人的頭腦,志在賺錢,但街上一家由姊妹共同經營的冷飲店,擺於騎樓的一方,招牌雖然不起眼,心卻在結緣,開店迄今數十年,物料上漲,價格不變,一杯「仙草涼圓」售價十元,黑色的仙草、白色的小涼圓、些許的糖水,裝入免洗杯,別人漲價,她們堅持不漲。過路時候買一杯,清涼解渴亦享人情味。 長形的撞球台,底座由兩塊平面水泥組合而成,綠色的絨布鋪陳於上,四周為茶色的木塊,六串球網六個洞,球布上面畫黑線,半圓形、小圓形、三角形,分別擺放「色球」和「紅球」,色球共六顆,紅球共十五顆,紅球進洞每顆一分,色球進洞看顏色區分。球杆的選擇以「直」、「平」為主,滑石粉輕沾左手虎口,瞄準,進洞得分。時代脈動,撞球也進步,蔚為風尚的花式撞球紅遍都市與鄉間,取代了舊式撞球沒花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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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禮讚
「巍巍金門島、浩浩太平洋、號角連營、掀起千重浪、笙旗招展、青天白日照四方……」─取自金門之歌─金門禮讚 一首歌有多大的力量,能在內心激蕩多年,一段年少的「青春舞曲」,竟是充滿教孝月的風味。 它是屬於個人的時代見證,它的重現喚起了年少的回憶,就在找尋多年後,如獲至寶般發現它被集錄在「金門之歌」中。就是這一首名為「金門禮讚」的歌曲。 甫一取得,迫不急待的配著CD詠唱一遍,高音唱不上去,用敗破的假音合著,換來孩子們好笑的注視,卻是喜孜孜的告訴內子:「這歌詞,我找了好久,上回特地的在圖書館內覓了又覓,這回總算在『金門之歌』合集中發現了它的存在,哈!這一別竟是25載,想當年小五參加合唱團,身穿白底紅邊的服裝,上台比賽唱的就是這首歌,我是唱第四部的,聲音有點低,這首歌用四部重唱的聲勢動人,節奏連綿,它讓我想起好多那時在合唱團快樂的時光,我決定為它寫一篇文章,這是我年少的回憶呀!」內子回道:「你高興就好!不過這首歌,小時候我也好像唱過,只是沒有你那種感覺!其他幾首,好似也有點印象。」記得,那一個晚上就在充滿著「戰地曲調」中溫馨渡過。 確實,一首在心中啍唱多年的歌曲,有著不被抹滅的深刻,雖然出生在七○年代,但真正能哼唱,而且記憶猶新的除了八○年代的西洋老歌外,就是這些充滿愛國意識、教孝意義的「金門之歌」了。 年齡的增長,年少的記憶箱中的「老歌」,在心中永遠留有它存在的空間,每每啍唱,記憶猶新,雖然殘斷段落的歌詞,越唱越不全,但那幾段歌詞卻不會遺忘,就如同偶而哼唱80年代的西洋老歌般,日久彌新。 流行的浪潮,稍縱即逝;雋永的沉澱,越陳越香。 相信,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那麼一首歌,一首屬於自已珍藏記憶的歌,不經意的就會輕輕啍出自已的曾經永恆。雖然,這首歌有著濃濃教孝月的調調,也有著慷慨的愛國情操,或許時代的巨浪已推陳出新,戰地氣息已遠,但在譜詞者黃瑩先生的安排下,歌詞中充滿對金門美麗的記錄,如詩般流暢、如石鐫般恆久,多年後,金門「風情」猶然、戰地「風光」仍在。 其讚詠金門美景: 「料羅灣上、漁船撒金網;青紗帳外、牧笛聲悠揚」; 「中央公路、大道康壯、莒光樓前、海天浩蕩」; 「古廟良宵、南管盈耳、浯江書院、弦歌清朗」; 「太湖泛舟、銀波蕩樣;榕園尋勝、鳥語花香」現時重訪,活脫在眼,依舊如此;美景在前、輕鬆步調、慢遊樂活。 對金門的美食、特產記錄亦儘入歌詞: 「金色黃魚、鮮嫩非比尋常;花生貢糖,多麼香甜鬆脆」; 二十多年後,貢糖依舊香脆,躍然金門三寶; 黃魚價值、今非昔比、洛陽紙貴。 那時代特有戰地風味也可在歌詞中瞥見: 「還有那巨砲似的酒瓶,戰鬥英雄的瓷像,裝滿了高粱大麥,玉液瓊漿,都是為了勝利而釀」,金門高粱、白酒居冠,果然是瓊漿,眾生陶醉;真正稱玉液,點滴錙銖,英雄瓷瓶已昇華為創意主題、變的是創新包裝;不變依舊甘美濃烈真滋味。 一曲金門美景,鮮明儘入眼簾,金門憶舊,不過如此。待時,峰迴路轉,詞調沉重,故國在望,於是: 「馬山西望、暮雲籠罩著故鄉;當年南山炮火、血債更是難忘」; 「看我們金戈鐵馬鬥志昂揚;誓把古寧頭的雄風再發揚」; 「八二三的春雷依然在激盪;莽莽神州也發出陣陣迴響」 「寒流即將過去,夜盡便是春光」 時代的價值,反應在時代本身。八二三砲戰,甫歷五十載;古寧頭大捷,轉瞬一甲子。國共戰爭已遠,歷史正提醒著和平無價;分合紛擾已過,未來更要體悟戰爭無情。金門人曾經的傷,用一甲子的歲月已漸漸彌平。古戰場捍衛國家的金門人用傷痕換來了和平,戰火已熄多年、富庶取代窮困。 如今,我們擁有最樂活、快樂的城市,安逸恬靜的家園,享受著前人血汗換來的基礎,眾生努力的成就,點滴所有、甘甜果實,更要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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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撥通了煙台的電話,聽到菊花的聲音。我告訴她:我既沒有腿疾,也沒有憂鬱症。我計畫今年七夕情人節,到達石寨村,和菊花單獨會面,一同登上望海台,欣賞牛郎會織女、以及繁星滿天的夜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一輩子縱然我和菊花勞燕分飛,但我卻始終沒忘記她,像我們這樣的離散情況,海峽兩岸多得是。 妳聽清楚了麼? 嗯。 妳一個人到石寨,我也一個人到石寨。七夕傍晚,咱倆在望海台會見。 菊花發出啜泣聲,卻說不出一句話。 別難過,我掛電話,行唄? 嗯。 我輕輕地撂下了話筒。 我知道菊花在哭泣。但是,時代的悲劇,只有哭泣。即不怪罪我,也不怪罪她,這是上蒼為俺倆安排的啊。 我默默站起來,走進廚房淘米煮飯。冰箱裡有排骨湯,我再炒一盤黃豆芽,便是晚餐。 這時,聽得開門聲,正想迎出去,余敏和童沐人提著兩袋東西走進客廳。 童老師,您怎麼碰見余敏的? 我到國泰醫院看病,碰上余敏,順便一塊跟她來的。 余敏帶回兩袋小籠包子、還有小菜,打開一瓶孔府家酒,我和童老邊喝邊聊。 童沐人談起最近縣議會休會,他獲得短暫假期,在家看了一些書報。話題越扯越遠,最後談到毛澤東那首〈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 宜將剩勇追窮寇, 不可沽名學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間正道是滄桑。 童老激動地說:毛先生的詩寫得不錯,不過勝利沖昏了頭腦,他忘卻了歷史;既然國民革命軍是窮寇,為什麼兩次國共合作,豈不是跟「窮寇」合作? 老李,乾杯。咱們吃小籠包,趁熱糊吃。 童老,您去醫院看啥病? 憂鬱症。失眠,晚上翻來覆去思前想後睡不著,等我閉上眼,天亮了。 老師,別緊張,這種病很普遍,晚上少喝茶,平日多運動,慢慢就會恢復正常了。 余敏在廚房炒了兩盤菜,便返臥房休息。她是不能陪客人進餐的,因為身體虛弱。 飯後,我和童老在客廳聊天,談起倪蘭競選立法委員的事。由於倪蘭在縣議員任內,每日奔波操勞,身心疲憊不堪,她已放棄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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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靈深處
記憶島嶼的過往歲月,軍隊多的年代,「靠兵」吃飯,家中有女初長成,櫃檯一站,西施競豔,不怕沒錢賺,只怕商店窄地方。 「星月無盡」的試演,湧進了如潮水般的觀眾,一探神秘的面紗,拉回塵封的記憶,隨人群飄進了數年未曾碰觸的「電影院」。時光倒回,影帶重播,在腦海裡記錄著曾有的影像。 螢幕一遍遍,腦海一串串,童年的時光,兒時的記憶,在民國六十年代,留著髮長不超過耳根的清湯掛麵頭,衣衫的延續,弟穿兄、妹穿姊,一個接一個,平時縫縫補補,過年再添新衣。平日穿著大姊長高、長大已不合穿,對我來說有些不合身的便服和學校的制服,母親一針一線地在制服的胸前口袋上方繡上學號,換人穿著也換號碼,新舊交替的痕跡留存衣裳。白襯衫、黑短裙,白水鞋、黑皮鞋也是依循往例。衣太大,塞進褲頭,走起路來很彆扭;鞋太大,在鞋子的前端塞上一塊抹布,腳趾頭不太舒適。學生時代最嚮往郊遊,有玩又有吃,沿著郊遊路線,走遍了烈嶼的各個角落,邊走邊吃著母親親手製作的愛心麵餅,由麵粉揉捏,裡頭包裹著碾碎的花生米和加糖攪拌的餡料,用空酒瓶 平,灑上一層薄麵粉,爐灶升火,土豆油加熱後直接下鍋,不是鍾情於軟硬適中的口感,而是真愛於烤焦幾分的脆感,咀嚼於炭香的好味道;邊喝著盛裝於塑膠水壺裡的酸梅湯,那是由紅酸梅浸泡白開水而成的解渴飲料,酸酸甜甜的好口感,直達喉間。另一種白話梅,沖泡沒顏色,適合含於口中當零嘴。老師帶唱郊遊歌,走走停停,行腳於姐妹校的午餐時間,難忘於獨特的「米粉包」,簡單扼要的作法,將麵粉搓成長條狀,切段揉捏,外觀摺痕處處、有菱有角的俏模樣,炒過的米粉包裹在裡頭,不油不膩也不鹹,人手一個,捨不得吃的同學吞著口水帶回家,與兄弟姐妹們分享,在那個年代想品嚐這種上等包,要相遇在特別的日子。相較於學校午餐時的鹹粥配饅頭,加菜時日的一顆水煮蛋,每天同一個樣兒,新鮮感的米粉包好吃得多。 一顆紅蛋剝去染上紅花米的外殼,拿一條縫衣線,家中幾個小孩用線分幾邊,每人一小塊。糖果則是鐵鎚敲,如雞蛋般大小的「雞蛋糖」,粉紅的色澤,含在口中舌頭會變色。有時美國政府分享「牛奶塊」,長方形的營養品,用衛生紙包好,放在口袋,「飫鬼假細字」般地心中明明想、嘴巴明明愛,舌尖舔過嘴唇好喜歡,慢慢咬、細細啃,太早吃完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再有牛奶糖。 上電影院更是談何容易,除了過年、兒童節,平日難得走一遭,少數家境不錯的同學,平日家長賞錢又賞臉,下課走小店鋪、放假上電影院,在我們這群普通人家孩子的眼裡似乎是種奢華的享受。渴盼兒童節的到來,一個小袋子,內裝糖果與餅乾,分享每位學童。小小的王子麵,調味粉包灑上面,捏碎一人食一點,又鹹又辣,教室牆角處裡的鐵桶白開水,喝不夠,再到廚房拿。走進廚房,工友忙清掃,整理環境,打包剩餘菜飯,載餿水回家餵牲畜。 大部分孩子,放學回家,卸下書包、寫完功課,總有忙不完的家事與農事。大哥背小弟、大姊背小妹,一條背巾胸前打活結,金門式的獨特背法,外面再繫上黑白相間的格子花被,據說可避邪。新嫁娘,婚後產子,背巾、花被,娘家媽媽一定要送達。生女兒,長長的一條背巾「沒花沒字」;生兒子,背巾一頭縫上一個袋仔口,民情風俗生兒生整袋。有袋仔的背巾,方便了母親,兒女在後背,面巾、尿布塞在三角的袋仔裡。以農為業的年代,大人耕作,大小孩跟在後面幫忙,小小孩隨帶身邊,就怕一個不小心,離了視線,出了意外。記憶於某日傍晚的放學回家,路過一個小村口,圍繞許多大人,孩提時光,不懂「見刺」為哪樁?好奇於村外的啼哭聲,和其他同學走近一看,就在一處水井旁,娟秀臉龐的男孩倒臥在他母親的懷裡,一身黃卡其的衣裳與一雙中國強的球鞋,乾乾淨淨地,但男孩靈魂已不在,留下軀殼母心傷。他的父母忙農事,男孩一旁玩耍,不慎落井,察覺身影不見,為時已晚,徒留雙親哭斷腸、祖父母捶心肝。爾後經過那處地方,當日的影像總不經意的浮現,那麼帥氣的男孩,離去得突然,那懷胎十月的母親,傷心又自責。務農人家,靠天吃飯的日子已過得清苦,在重男輕女的年代,女兒可有可無,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為百年之後「半路祭」的盤算,沒有女兒找乾女兒替代;沒有兒子即斷了香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有些嚴謹的村落,「乞」來的不算數,沒有血緣不能「吃祖」,端看婦道人家的肚皮爭氣與否,婦女在家庭中奠定地位,更有母以子為貴的說法。出事的人家,遭逢這樣的打擊,究竟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治癒。上蒼如此對待,給了她後代,又將生命召回,是善待、抑是虐待? 多子多孫多福氣累壞了許多夫妻,白天勤耕作,為生活忙碌;夜晚勤幹活,為香火打拚。生得多的家庭,經濟遇到瓶頸,肩膀無力負擔,忍痛割愛,將孩子送給了人家。久婚未孕的女子,怨嘆肚皮不爭氣,成了丈夫納妾的最好藉口,「借種」的傳言亦不脛而走。從膜拜月老的紅棗、枸杞,吃甜甜、牽紅線,到形同陌路走兩邊,分手霎那間。不孕除風水使然,自身體質亦有關,拿它當外遇的藉口不應當,怪東怪西不如存善念、做善事,積善果,自家田地自己種,哪天上蒼憐憫,一個背、一個抱。 眼見高齡求子難為情,女大男小傷腦筋,受孕低,轉而求神明,降麟兒,磨刀霍霍宰殺豬和羊,口含柑橘酬天公謝神明,站著撒尿得來不易多珍惜。 東林是烈嶼最繁華的街道,「虎風山莊」是眾多嘉賓來去的地方,那兒的圖書館,吸引了諸多愛書的人潮。隔壁的百貨部是親人服務的單位,四季的制服以套裝為主,上、下班常有吉普車接送,當車駛過,聲音宏亮的「長官好」讓人感到威風八面。「點券部」則是官兵購買生活必需品的好去處,雖然每月限買產品,與阿兵哥有交情的老百姓,圖個方便,走後門,在軍隊多的島嶼,洗阿兵哥的衣服,肥皂、洗衣粉用得兇,外頭購買高成本,紛紛找人幫忙。當有一天,出現了一種叫「鹼粉」的東西,那是做鹼粽所需的材料,有害人體健康,現今包鹼粽被禁止使用。當鹼粉在滾水中加熱,將草綠服浸泡熱水約數個鐘頭後,衣領、袖口,許多髒兮兮的地方,洗衣刷輕輕刷,刷去油漬去污快。每箱洗衣粉,廠商總會回饋地在裡邊送上一小包氣球,各種顏色的氣球使勁的吹,吹得一臉鼓鼓、吹得青筋暴漲。失望於氣球沾滿著口水,也沒有一個樣兒,家有打氣筒,按壓打氣後,打個死結防「漏風」,繫緊一條由軍用麵粉袋所取下的封口棉線,把玩在手中,隨著微風,奔馳於巷弄間。有時一個不小心,手鬆了線,氣球飄到好遠的地方,一晃眼就不見。 踢毽子、跳繩、躲貓貓、玩沙包、玩石子、「紅仔標」、「跳七星」、「玩顧關」、陀螺轉圈圈。充滿童趣的孩提時光,最回味無窮的是毽子的製作,將呢絨繩剝成細絲,一邊繫牢,酒瓶蓋內包一枚鎳幣,使用過的「牙膏頭」包裹瓶蓋中央,用鉗子壓緊,呢絨絲插入牙膏頭的小洞口,重量夠、重心穩,風大也不怕。女孩最愛的沙包,將家中的碎花布裁減一樣大小,縫合、留一個小洞口、翻面,細沙從小洞口裝入,再次縫合。玩沙包與玩石子的東西雖不一樣,玩法卻差不多,五顆式、七顆式,看個人喜好。玩不膩的石子,玩久了指甲會磨損。剪刀修指甲,修不順;指甲刀輕輕一按有造型。 玩顧關,總有一個「做王」的恰查某在那裡發號施令,人馬分成兩隊,剪刀石頭布,贏的先挑夥伴,輸的任人篩選,開始玩得開心,結束一臉臭像。「一歲德行,百歲固定」,大人堆裡的三姑六婆,小時候很猛的那一個,頤指氣使地任何事都要人跟著做,年紀一大把了,德行還不改。教子教孫,有樣學樣,對錯都講,只為掌權。會在鄰里當「姑姨」的,細究推敲,家庭既不幸福也不美滿,「虛榮心」的作祟,「喊起喊落」只為奠定虛空的尊嚴假象。 軍用麵粉比民間市售的便宜許多,想買還要有門路,擁有生意頭腦的商家,與伙房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平日互動密切,在一買一賣之間,賺進了許多油水。買來的麵粉,裡頭常佈滿著黑色的龜和白色的蟲,必須經過篩子那一層薄薄的網,方能安心的食用,過篩後的劣質粉,泡在餿水桶當豬的飼料和土雞啄食的好料理。搭配豆餅、麥片、玉米粉,豬有營養,肥得快,多賣幾分錢。 家戶飼養的豬隻,購買仔豬之後,必須登記數量,以備日後販賣之依據。百姓除了宰殺雞鴨,殺豬除非病死豬,要不就等阿兵哥逢年過節的「犒軍豬」,豬血不用錢、豬油隨你便,其他的優惠一點點。歐里桑、歐巴桑購買按照斤兩算,小姐前來買排骨、送大骨;買瘦肉多切一塊肥肉送妳炸豬油。絕對新鮮的黑豬肉,排隊等候不囉唆,不似現代的某些失德商家,重大節日的大批採購,買冷藏、送貨時刻給冷凍,上下價格不分、除霜之後血水一秤好幾斤。 嫁給阿兵哥不怕肚子餓,三餐饅頭和米飯,罐頭乾糧滿房間。許多阿北哥挑揀年輕貌美的女子,年齡差距都能喊聲阿爸和阿公,說親成功當老公,婚姻幸福的有之、不美滿的也有。至於台灣兵,長輩們擔心,在那燈紅酒綠的世界,有多少人真心?外島歲月的無聊、無趣,把個妹子、玩大肚子,負心漢掉頭離去,喝紅花、心不甘,留下種兒父不詳。運氣好的挺個大肚找個現成的喊阿爸,但日後的摩擦,孩子不知生父在何方,教養方面有困難,偷嚐禁果的後果,一輩子悔恨與哀傷。 愛到最高點,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不是適用在每對情侶。一位嫁給了一位官拜中校的營長,我們尊稱她為營長夫人,除一身名貴,專屬的吉普車接送她來去娘家,羨煞多少村人。但十八歲的女孩嫁給了相差三、四十歲的士官長,他的用心愛護、用力呵護,疑心的使然,讓她痛不欲生,這款饅頭沒那麼好吃、米飯也沒那麼好吞。也難怪家鄉父老,寧可女兒嫁給農家子弟,忍受風吹雨淋太陽曬,養畜餵禽提餿桶,牽牛犁田忙農事,也不要攀龍附鳳,擔怕爾後日子不輕鬆。長輩決定了的婚事,年輕人不一定如意,拿婚姻下賭,如牌桌上試手氣,端看個人運勢,一樣懷胎十月生,同款人、不同命。但無論如何,戰地青年的家世背景打聽得到,媒人說親,直達男方家,親睹詳情,眼見為實,有間屋宇、有片土地、有個頭路,三餐能溫飽,孩子教養沒煩惱,算是不錯的姻緣。但靦腆的戰地男兒漢,雖經炮火的洗禮,穩練踏實沒問題,嘴巴不甜、花言巧語不普遍,女孩不一定喜歡。親睹一位欣賞幽默風趣男人的女子,眼睛不夠亮,與台籍廚師會面,手攜手山頂遊,遊出了感情,原來對方有女友。追求她的幾位戰地青年,沒口才、沒人才,但收入有一定標準,有房又有車,除對她掏心掏肺,也抱她雙親大腿。一心要尋公務人員、一意要覓多金男子的她,最後出嫁對象兩者都不是,三挑四揀,揀個賣龍眼,賠了夫人又折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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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算
四 第三位她,是我在補習研究所考試時所認識,我喚她為「曾小姐」。她是體育學院,為理組,我是文組,我們分屬不同教室,只在下課碰面。 曾小姐是熱情的人,她總大笑著與所有人打招呼。怎麼能夠認識那麼多人呢?因為她太開朗,也太美。自古以來,美女都是冰冷絕豔,太難與她們交遊,曾小姐異於常類,身段太低,難怪吸引鉅廣的男性、女性親近。 我受她魔魅,愛上了,我壓根兒沒去思想,像她這種好相處的美人,怎麼可能還是孤花一蕊? 我決定進攻。補習班下課後,逮住她,力邀宵夜,初次開口,她就答應。第二天,我再邀請,又獲應允。到了第三日,已經如膠似漆。那天下課,我們於夜市夜宵閒逛,我買了個巨型嬰兒布偶送她,她摟著它,笑語,「我是媽咪,你是爸比,這是我們的兒子。」進展未免神速。我當下買了個戒指,我並沒有特別用意,只是附近僅此可當作禮物。我隨便挑選,忘了比對她的戒圍。我送她,她竟伸出婚配的無名指。我放入,剛好。這一切太是天作姻緣,我不跟她結婚,還能是誰?但是,熱情只短暫持續,第四日下課,我衝得快,要帶新婚妻子外出遊玩,卻不見她。我奔到窗邊,看她是否已在外頭,結果見她與陌生男子交談。她揚首,看到我,然後沒有表情地坐上男子的摩托車,離去。我氣瘋了,我怒的三日不理她,但我實在忍不住心愕,還是找她。我奔至她的租屋處,按門鈴,她怡然開門,見了我,還是那豔笑容。我原本有著台辭,例如,先問妳好嗎?再問他是誰?或是先問肚子餓嗎?要不要出去走走?再不經意的問他是誰?結果我年輕氣盛,忍不住怒,演不了戲,竟然吼語,「所有東西還我!」她客套地說,「等等。」不一會兒,她就打包完畢。我們的兒子、婚戒、情書,全部退還。翌日晚,我又去找她,我難過地問,「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嗎?」她理性地答,「你該有自己的生活,好好規劃。」然後請我離開。她太不感性,太成熟,害我的憤意無法燃燒,只能自吞心憾。 我與她恢復二週前的陌生,每次相會,我刻意流露哀傷,但她依然開朗笑容。她的眼神裡沒有我,一切似乎只是我的幽夢,我知道了,我該忘記。 補習課程結束之後,我們分散都市兩端。春末,研究所放榜,我考上原校的碩士部,她的名字不見於任何榜單。 我還是記著她,每個月,我都在入口網站搜尋她的名字。一年後,有了結果,她回到故鄉擔任國小體育老師。我持續搜尋她六年。十個月前,我找到她的手機號碼,我想都沒想,就傳了簡訊,「曾小姐,是我,相信妳一定還記得,畢竟我們有過簡短的婚姻關係。國小的生活,好嗎?相信妳做的很棒。對了,改天出來喝飲料吧,如何?」她沒回復。我再傳,「曾小姐,不可能忘記我了吧?該不會以為我是怪怪老頭,來騷擾妳嗎?是我,妳不可能忘了我的。」她仍不回覆。我直覺她結婚了,所以不能理會,於是刪除她的號碼,也不再網路搜尋。 於今,我占卜她。第一個問題是,曾小姐愛過我嗎?答案是兩個大吉,且是非常吉祥的大吉。神喻意,我就是她的最愛。若此,她為什麼不回覆我的簡訊?我再問:曾小姐結婚了嗎?答案是兩個大凶,沒有。我又問:她為什麼不理會簡訊?神說,已經回答了。我恍然大悟,對啊,沉默也是種答覆。我細觀爻辭,看出當中玄機,原來她正在交男朋友,所以忽視。這是合理,對她而言,我絕對不是一般男性朋友,她在新任男友面前,若回覆簡訊,就是精神出軌,只好選擇沉默。 我問神:曾小姐還想見到我嗎?答案是大吉與大吉。我還會見到她嗎?答案是大凶、大凶。我再問:當年為何分手?神連續給了兩個「家人」卦。孔子曰,家人卦,意指男主外、女主內,家庭之道才正義,家道興,天下才得正氣運行。原來她是真的想結婚,然而,我不是傳統派的守舊,而是自由派的現代,我給她太多空間、太多發揮,忤逆了她的婚姻意識型態,所以她走。 卜問眾多,我只想知悉她是否懷憶我,我不希望她像足足,吾視之為生命最重要的人,斯視我祇浮水雲煙。於今,我知道曾小姐心裡有個我,這樣就夠了。 五 文組的研究所不好讀,我花了四年才完成,但是值得,我寫了份不錯的碩士論文,加上研究領域冷僻,它能讓我前進全世界任何一所博士院。退伍後,我希望存筆小錢,再出國讀書。工作一年,年屆三十。錢攢得不多,但我得停止,得為博士申請而打拚,便休業。 碩士以來,課業繁重,加上服役一年、工作一年,已六年沒有男女情愛。閒賦在家,我對愛與性的需求,興湧了。這時代最盛行網路交友,我便從這兒出發。我拍了幾張照片,登上網頁,效果不彰,初始以為是年齡所致,便虛假寫成二十三歲,仍然無法吸引麗女。我尋找「不搶手」的原因,這才發現照片不帥,我跟網路相簿人氣王的俊俏相比,太差。我努力攝了更多自拍,但「不上相」的現實折損所有。 我在網路世界遭受太多挫折,我不信曾經叱吒風雲的自己竟淪落如此,於是捨棄網路,進入真實世界。我上夜店尋獵,「真人形象」讓我找回自屬信心。 愛情還未進入我的人生規劃,我預計在博士學業第五年才要發展,但是,性,不必那麼嚴謹。我在夜店尋找星月般閃耀的女子,一夜交歡;三個月內,總計十五名。我不知道她們的姓名、身分,也遺忘電話,我只是獸性的發洩慾望。 我對於性傳染病的態度是認真、正視,並不逃避。十五女之後,我耗三千元做RT-PCR的愛滋病毒檢驗。結果出爐,陽性反應,這就是我不能親自詢問小琪、足足、曾小姐是否愛我的原因,只能問神。 我只可在人生之末,算著、算著,算出那令我困惑的愛史解答。我不是要放下過去,使己心愉地邁向未來,我只想知道隱藏在她們的語言與動作之後的真相。我將被絕病侵擾至逝,我不希望心魔也來湊混水,所以末算,所以弒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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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陽泰小品》在年前出版,何暢印了二萬冊,不到春節已無存書,何暢決不再加印。一家報紙透露消息:有些大學影劇系學生,為了寫劇本,聞風而至,買回《陽泰小品》作範本,造成搶購現象。報導說:「此事引起一些教授不滿,但無法禁止學生購書行動。」 我仍如去年一樣,寄了一冊新書到煙台,給菊花、小彥看。 那日,余敏去醫院作例行檢驗、取藥,我在書房看書,聽到電話鈴聲,拿起話筒,原來是菊花,她白天打電話,讓我有些緊張不安。 老李,你的腿好了沒?憂鬱症是啥病?是不是嚇著掉了魂了? 妳好吧?家裡沒事吧?妳怎麼白天打電話? 我不放心。你寄來的書,小彥拿去看了,他想邀請你們組成一個訪問團來煙台作演出訪問,你告訴我,到底能不能來?有困難麼? 不行。困難很多。 啥困難?說說看。 人家整天忙著賺錢,到煙台去幹啥?吃蘋果?台北哪國的蘋果都買得到。 菊花笑了。她說:「彥子,今天的煙台,成了著名遊覽避暑勝地。轄牟平、海陽、招遠、棲霞、蓬萊、長島六縣。人口將近七百多萬,比台北不相上下啦。你別光記得蘋果,這裡啥都有,而且價廉物美,趕快來吧!」 我有憂鬱症,妳不害怕? 我帶你去看病,中醫、西醫都有。你的病,我還不清楚?搧你屁股兩下,你就清醒了。彥子,這把年紀了,怎麼做事拖三拉四的,像個老娘兒們。今年夏天,你一個人來,我給你治病。就這麼決定了。我放下電話筒啦! 不行,妳聽俺說…… 對方切斷了話線。 我的心亂如麻,糾纏得難受至極。我既不能讓她失望,但卻不願意去煙台,說那些應酬話。怎麼辦?趁著余敏不在家,我還是對此事作個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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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把童沐人的這些話轉告鮑剛,他高興地問:「這是童老的話還是你編的?」我說:「如果我騙你,我是畜牲。」老鮑激動地說:「為了童老的偏愛,我也得努力把舞台小品寫得進步、動人!」 何暢推出的舞台小品,從演出到出版專輯,一年之間,竟然造成這樣的現象:不少是進陽泰歌廳的中老年人,他們嘴裡講出的俏皮話,竟是從鮑剛的《舞台小品》學來的。這使我聯想起果戈里的《欽差大臣》,最初在莫斯科上演時,很多觀眾認為是捏造的,過去和現在都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但是不久,這齣戲的台詞變成了諺語,在人們口中廣泛流傳,而且變成了諷刺詩,對諷刺的對象進行鞭撻。一百五十年前俄國的「欽差大臣」現象,而今又在台北出現了,這怎不是讓人興奮的事? 通過研究和討論,何暢作了四項決定: 一、每一齣小品戲,即使如何轟動,也不重演。 二、舞台小品更名《陽泰小品》。 三、去年出版的第一集,更名,再版,印五千冊。為了廣泛宣傳,今後按成本價售出,擴大影響。 四、今年第二集自十月起,展開編輯事宜。 丁紅對第三項表示異議,她指出目前職工工資偏低,應該調整,為了鼓舞他們工作熱情,年節獎金也得增加。因此不能按成本價格出售《陽泰小品》。她說:「我們不是宗教團體,這樣賠下去會垮台的。」 我很同意丁紅的意見,若是不賺點錢,對於參與的職工是不公平的。 童老也說:「如果小品戲不好,咱們印出來白送給讀者,人家也不會要。」 他的話引起一陣鬨笑。 最後,何暢作了修正決定:去年出版的第一集,不再印刷出售。今年編輯的《陽泰小品》,在印刷期間再決定價格,以廉價為原則。 12 氣候有點反常現象,進入十月,颱風卻不斷掠過台灣,時常過著濕淋淋水漬漬的日子。晚上,我在燈下整理鮑剛的手稿,他為《陽泰小品》寫的「跋」,非常精彩。他蟄居東部,埋首書卷,有賢妻阿葆作伴,寫出不少優秀的作品。 陽泰歌廳的聽眾,大多半是退休的軍公教老人,他們過去流血流汗,為台灣這塊土地付出了勞動,如今滿鬢白髮,坐在歌廳喝茶、聽歌,安度晚年。我瞭解他們的 思想與感情,也知道他們內心的願望與憧憬。因為我和這些親如手足的同胞是走的同一條道路。 鄭板橋有言:「凡吾畫蘭、畫竹、畫石,用以慰天下之勞人;非供天下之安享人也。」過去一年多來,我執筆寫小品戲時,腦海中常浮映出鄭氏這句話,這句話便是鞭策我潛心為勞動同胞服務的力量。 海峽對岸的藝術家比台灣多,可惜文藝為政治服務的絆腳石,阻撓了作家藝術家的前進。政治是上層建築,為啥其他的都要為它服務,這是站不住腳的。如果馬克思活在人間,他也不同意這個口號。試問古今中外的經典傳世作品,哪一部是為政治服務的?馬克思喜歡的海涅的詩,巴爾札克的小說;列寧喜歡的《萬尼亞舅舅》,豈不都是藝術至上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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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冤家一對寶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何其有幸認識了這麼一對即將邁入百年人瑞的老夫妻,他們從年輕吵到年老,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們越吵越有勁兒,越吵氣勢越高昂,永遠不嫌累;在別人心目中,應是怨偶一對,如果你也這麼認為,那就錯了,因為這一對寶,可是歡喜冤家,永不寂寞! 老夫妻倆還真懂得吵架的藝術,他們藉助吵架來增進肺活量,順便鍛鍊好身體,藉助吵架讓彼此有更進一步的認識,有道是:「不打不相識,越打越有勁」啊!藉著吵架凝聚了專注力,讓腦筋頻頻思考,動動腦、轉個彎,順便做個「醒腦健身操」,幾百年前的大事,總有本事如數家珍般的吵個千百遍也不厭倦,溫故而知新嘛,所以一堆陳年往事,只要話匣子一打開,就有如CD播放般的,要聽哪一段往事,稍加點選,絕對讓你聽個過癮,值回票價。如此一來,就不容易得「老人失智症」了,比「腦神」更具威力呢! 同時,他們也藉著吵架來打發時間,人生就是要在等死的過程中不要覺得太無聊,就屬上乘之作,有意義的人生了,否則在無所事事的日子裡,無所寄託,又找不到生活重心,要數多少個饅頭、多少無聊歲月啊!況且,此刻兒女皆已成家立業,事業有成,啥事也輪不到他們來煩惱,這時若不懂得享清福,只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窮攪和,那隨之而來的煩惱豈不又波及無辜,傷亡慘重,那豈止是單純的庸人自擾啊!當然,也有人美其名的打著「衛生麻將」來打發時間,以防止「老人失智症」,但,終不及吵架、鬥嘴鼓來得有用啊! 現在就讓我們窺視一下他們的生活起居吧,正如<天黑黑>所描述的,「阿公啊要煮鹹,阿嬤啊要煮淡,……」還好如今年老力衰,不至於兩人相打弄破鼎,但令人奇怪、納悶的是:相處了七、八十年的老夫老妻依然各煮各的飯,各吃各的美食,卻還能同在一個屋簷下,同在一間房間內共同生活,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雖不和諧,但也差強人意、撮合撮合囉。常常一個剛要睡下,另一個卻精神正昂揚呢,渾然不知房內還有一位室友存在,唯我獨尊似的,目空一切,叫人不得不佩服其本領之高超,無可匹敵。但,細細思量,如此的生活品質好嗎?他們子女眾多,照理應該分居兩地,讓耳根稍得清靜,或小別勝新婚,讓感情加分,但老夫妻倆依然喜歡湊熱鬧的暱在一起,相看兩不厭,一葷一素共享太平,鬥嘴鼓配飯吃,無言的抗議當作飯後甜點,吵架則視為家常便飯。殊不知正因為他們相知,所以得以同居。 如今,這對有如神仙伴侶般的老夫妻依然健在,快樂賽神仙,最難能可貴的是得以白頭偕老,不知羨煞多少人,但他們卻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鑽石婚已度過(N+1)年,正向更高境界中邁進(再來是金鋼鑽石婚吧),照理更應相知、相愛、相惜,即便是打個噴嚏,也知道會發生什麼大事般的默契十足才是,但他們卻依然樂此不疲,繼續這有趣的「快意人生」,真被他們給打敗了。聽老先生談起:有一回老婆婆在他耳邊聒噪不休的嘮叨了兩個多小時之久,一直到他小睡起來,還欲罷不能的繼續在唱著自導自演的獨角戲,這等本事孔老夫子也及不上吧!老婆婆也常抱怨不斷,述說老公公年輕氣盛之時,也曾全武行的相待,只是羅生門似的各說各話,無法偵察出真相來,而夫婦之間往往是床頭吵,床尾和,稀鬆平常,唉!誰道得出其中真相啊!真個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吵累了,他們暫且休兵,並開闢另一戰場──冷戰開始。同在一個屋簷下,倒也相安無事,炮火猛烈開打過後,總得好好修養生息一番,待養精蓄銳之後再出發,此乃養生之道,亦是長壽之妙方,更是維繫婚姻關係之方便法門,設若不懂得休兵再出發,你將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精力、心力一敗塗地,那將死得很慘。有些夫妻之間的關係經不起考驗,一吵過之後,各走各的獨木橋,各過各的陽關道,吟唱著<相見不如懷念>之歌,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何其不幸,何其悲哀啊。又俗語說得好,不是冤家不聚頭。還說:冤家路窄。我們真的要好好珍惜有「吵架」的緣分,有可以「吵」的本事與本錢,設若到了不屑一吵的地步,也就是互道「珍重再見」的時候了。而這對老夫妻身經百戰,這份真情就是經得起考驗,雖然吵鬧不休,依然攜手相伴同行,「老ㄟ,明早吃菜哦!」這幅廣告好溫馨,令人動容! 羨慕這對老夫妻依然康健、無憂,依然有本事吵鬧不休如往昔,即便是生病了,各躺各的床,依然有精力可以吵架,嗓門之大,可見功力之深,涵養之足啊!這都得歸功於勤練「數十年如一日」的「吵架功夫」,但切記好方法並非人人適用,適合甲的未必適合乙,所以巧妙因應,選擇適合自己,量身訂做一套屬於自己的方便法門來修鍊最重要。 曾聽聞如是說:人與人之間都有著一定的緣分,緣盡了,就是分手的時候;又說:這一世的關係若修不好,來世會再聚首,繼續修到完美方休。的確有他的幾分道理在,也十分聳動人心,令人不得不心生警惕啊!因為過去不得知,未來不知道,唯有當下得以把握,所以,我們就趕緊好好的修鍊修鍊吧,千萬不要和討厭的人來世再度相聚,那可是歹戲拖棚、十分煞風景的,就讓我們也試著去做一對「歡喜冤家」,修好這一世情緣吧!我想:這一切還是操縱在自己的手裡,信不信由你囉! 最後,我依然由衷的祝福這對如神仙眷侶般的老夫妻,越吵越康泰,越吵越神清氣爽;作一對人人稱羨的歡喜冤家,來日榮登百年人瑞榜的模範夫妻,為金門地區再加增一樁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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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算
一 我鑽研著易經龜卦占卜,瞭解爻辭意涵不是問題,我在研究所時,曾經修習中國古文明二年,古文掌握度足夠。也因著我的學術訓練,我發現龜卦占卜的方法論謬誤。古術士以蓍草推演卦象,但流程麻煩,過程冗長,若於前線,率戰將軍欲問事,迨得蓍草推演得卦,國已毀亡,於是發明「銅錢龜占」,方法是置三枚銅幣於龜殼,搖骰,甩出幣,若是二正一反,屬於陽爻,一正二反為陰爻,連續六次,堆疊出卦。 銅幣占卜於實際操作時,龜殼與錢的體積會引發「偏差」。銅錢直徑約二公分,龜殼高度甚少超過五公分,從空間的角度來看,銅錢不可能在龜殼裡「合理翻滾」,亦即,占卜者以何種正反面配當置入銅錢,結果便如斯,「龜殼搖骰」只是無意義的形式動作。其次,占卜者搖骰龜殼的力量必然左右結果,太重或太輕,銅錢是平行上下,並不翻滾。 占卜是求神問事,經由銅錢在龜殼裡翻動,神明昭示陰陽變化,告知預言,若因龜殼太小或施力不當,未致銅錢翻動,何有神靈可言?是故我有改善,先以竹桶取代龜殼,加大翻騰空間,並練習拋甩力量,使其合理。 銅錢得以自在滾動,尚不代表神靈已降,還是有出錯的可能,例如,沒有成功祈請神明降靈,占卜則無意義,又如,問錯了,搞錯對象,也是白問。為解決此謬誤,我發明「占卜二次」之方法。 易經有六十四卦,每卦有七句言述,總共四四八則,其中撰曰「吉」的占四分之一,「凶」亦四分之一,「無事」是二分之一。「占卜二次」就是同一個問題連占二次,若真是吉,兩次皆然,若無事,均無事。從機率來看,連續卜得吉的可能性極高,然從神明問卜的角度觀審,太不可能,好比到寺廟擲茭,連續聖杯是機率上之可能,卻是宗教上之不可能,真的發生,只能是神明有所允諾。占卜本身就是「有神論」,我做為的「竹桶取代龜殼」與「占卜二次」,只是讓人為因素消失,令卜術更合於神性幽理。 知識份子必視此為迷信,可是,現在的我,只能靠這方法解決過往人生的懸問:我只想知道那三位令我醉心神迷的她們,到底如何看待我、思量我。我不可親自求解。 二 第一位名叫小琪,我在高三時,曾經瘋狂追求她。她是高二,就讀音樂班。音樂班是特殊班別,她們與體育班、美術班同在一座大樓,那棟樓就給這九個班級使用,高一到高三,不換教室。我是普通班,教室在另一側,空間遠距,我又與小流氓雜混,生活的主要場所是廁所、頂樓,抽煙或聊天,不然就在球場與校園角落打架,不會靠近音樂班,所以沒見過她。直到那日,我被教官懲罰去打掃音樂教室一星期,才撞見。 小琪有著怪脾氣,隔壁的體育班打群架,衝進她的教室,同學嚇的花容失色,她是面無表情坐著觀戰。美術班的男生為她畫張靜美容像,送予傳愛,她只淡淡微笑,然後趴桌,假裝睡眠,做為拒絕。她的詭異氣質太吸引我。她的外貌也絕豔,約一百七十三公分高,有著水汪汪大眼,玲瓏有緻,是天仙。但她不擅長打扮,週末,我被教官罰拔雜草,她來練琴,只隨手綁束馬尾,穿著睡衣款式的運動服加白球鞋,並不強調身材與長相優勢,也不縱情粉彩。我雖不滿意她的樸素裝扮,但她的氣質勝過所有,我癲情了,無理的追求。 我發揮在學校圍牆塗鴉的本事,趁夜拿著五色粉筆,在她教室黑版畫了滿滿一面愛意,我且留下個人資料,希望她動心,但並無反應。我認為攻勢不夠,連續二週,天天為她準備禮物,我買早餐放在她桌上,或是擺一百朵即將綻放的玫瑰示愛,照理而言,她該動心,卻依然沉默。 我與那位美術班男生截然不同,美術班的他只一百六十公分高,肥胖,長相平庸,好似爛泥,但我,身材是一百八十公分、六十五公斤,俊瘦,成績前三名,制服整套訂做,髮型入時,足是日本時尚高校生的台灣代表。我愛上的各校班花,從不需戮力追求,只要一勾手、一句關懷,對方就獻心,我依此認為,小琪很快就會成為我的愛人,可惜夢想破碎。 那週末,體育班男生十名撞見我獨自逛街,圍上阻道,開口就狠,「滾遠一點,不要靠近!」然後七嘴八舌,惡意挑釁。他們比我高、比我壯,我是打不贏,只能噤聲承辱。他們是小琪的護花使者,前來拒退我。我沒放棄,我於每日上下課,不論風雨,在她家巷口守著,她知道我在等,但她正眼也不瞧,三週後,我認為被拒絕了,只能留她在心。 畢業典禮那日,一、二年級音樂班會組成大樂團,演奏驪歌,小琪是鋼琴首席,我心想,她必然出現,我只想再看她一眼,然後離校,結果她在我踏入禮堂那刻,故意走離,她要我知道,連最後一程,她也不送。 我不解,我怎麼讓她不悅?我更不解,何以她不愛我?我曾想,就算只當我是玩物,也行,但她連玩玩也不要,實在冷豔。她是我生命中,首次絕情拒斥我的女人,實在難以忘懷。 她畢業後,消失了,大學榜單沒有她的名姓,在入口網站搜尋,也沒有任何結果,我猜她出國了吧?要不然就是身亡?唯這兩個因由才能音訊全無。 於今,我掌握占卜技巧,便問神,以解疑竇。首先是生命,她還活著嗎?答案是大吉,仍在人間。接著我問,她愛我嗎?答案仍然大吉。我細觀爻辭,這才知道她為何不理睬。占卜指出,她是個守規矩的女孩,也重視朋友。經此推演,我明白了,我追求她的時候,她必曾向同學詢問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同儕對我的描述是:帥、聰明、成績好,但目中無人,渾噩度日,對朋友不算有義氣,雖然兩助插刀,落跑也是飛快;女朋友是一個換過一個,且都是我甩了對方,分手之後,從不給女生好臉色看。以她的個性,聽到這樣的我,只能冷淡。 我只想知道我對她的追求是否曾讓她動心,她心中有沒有我,這樣已足夠,我不會找她說清楚,既是因為不知她的所在,也是因為,我不行,我若尋上她,可能觸法。 三 第二位她,名叫「足足」。足,是她的名字。我是於大二打工時候認識她。我在煙花巷的酒吧任職,負責招引酒客,照顧陪酒小姐的生活,傳統稱此職務為「三七仔」,於今叫「男褓母」。我是新人,只是褓母助理,不直接負責女體買賣。工作收入不錯,月休十天,每日上工六小時,不必喝酒,不必應酬,只需載她們上下班,處理上頭交辦的雜事即可。底薪三萬五,加上抽成可達七萬。足足不是小姐,是會計,每位酒孃的生意帳目都需她簽核、審閱,我與她便有很多相處機會。 我和足足認識的第六天,她就表現主動。我送上結帳單,她刻意握著我的手,唱著女子單戀男人的情歌,我懷愛回答,「我也是。」 那年我二十歲,她二十二歲,雖然我有數任女友,但都是小男生、小女生的遊戲,還沒真正男女戀愛。我想,大概是我表現得太幼稚,讓她困擾,才無疾而終。 一日,她在所有人的面前炫耀,「我的前任男朋友好厲害,他是跳猛男舞的。」我吃醋了,惡狠狠地盯著她,表達心怨。接連幾日,我送上帳目,都臭著臉。一週後,她趁我用膳,坐貼吾身,訴予,「我最想跟你一起吃飯。」她還大聲宣告,「從今天開始,只要他(指我)用餐,我也要,我一定要跟他一起吃飯!」她的熱情瓦解了我對她的憤。我又笑了,但是六小時之後,她卻冷默。我們是早上五點下班,我與她及幾位同事去唱歌,進了包廂,我特地為她留位置,但她不理,她居然坐到我的上司身邊:他是所有男褓母的頭頭,二十九歲,紅不了的男明星、男模特兒,海軍陸戰隊志願役士兵退伍,俊帥且壯碩。足足搖身變成酒吧女,對他無比豔暖。我不明白她在做什麼? 我太不懂她,想得鑽牛角尖。那時年輕氣盛,就以利刃劃臂,留下愛的血痕。我的小姐看到了,告訴她,她在我結帳時故意拉翻吾袖,看著仍在滴魂的傷,她問,「誰讓你失戀?」我只抽手,沒回答。 我愛得太深,承受不了折磨。我無法面對她的善變,試用期還沒過,便離職。之後一直寫情書給她,接連一個月,每日三封,寄到她的住處,但沒有回應。我返酒吧找她,卻無下落,他們說,我離職之後,她也離開,我猜想她是因為看不到我而心傷,但我無法證實。 足足在我心裡烙下太深的痕,我差點兒因此放棄學業。那年期末考,我是滿江紅,要不是教授看我滿手淚,瞭我愛痛,施予同情,給個六十分,否則早被退學。 我在她的住屋前徘徊四年,從沒遇見。我該按門鈴喚她,或打電話給她,問清楚我們之間的種種,但我沒有勇氣。我在感情上不是懦夫,我想知道的一定會問,我想做的也會一五一十、全然坦誠訴予對方,我敢奉行「我對妳沒有秘密」、「我將自己百分之百給妳」的信條,但是面對足足,我卻殘弱。 於今,我卜問她。 足足是否愛過我?占卜二次,兩兩不同,一個是「大吉」,一個是「大凶」,這情況常發生,或是因為問錯問題、搞錯對象,或是神靈未降臨,或問事者本身興趣缺缺,吉也好、凶也好,全無所謂,或是這件事明明就能做到,問事者卻懦弱不為,寧願問神也不親自執行,神就不理,只給個一吉一凶之不協調。 我看到神喻,直覺,足足該不會死了?卜問亡者也有可能出現一吉一凶的相背。我再問,足足活著嗎?答案是兩個大吉,沒死,那就可以再問。足足愛我嗎?答案是大吉與大凶。我有了解答,足足對我,既有愛,也無戀,沒有恨,也不憶,所以一吉一凶。足足只是好奇我是什麼樣的人罷了,我可以理解這種趣味,如同我看到很帥的女同志或很美的男同志,也會因為她與他的殊異人格特質而說出「我愛妳/你」,但那不是愛,純粹玩興。 足足對我的甜言蜜語只是好玩,我似路旁犬,她摸摸我額,餵口食物,親吻、擁抱,最後,犬依然是犬,她依然是她,分道東西,不留情。 我放下了對她的感情。從前,每每看到臂上的疤,總會想起她的笑容,如今就只是疤,不再苦情回憶。也不需要了,未來不夠長,省點兒腦力,才是上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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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爸爸: 看了《舞台小品》,非常激動。台灣人民質樸純潔,刻苦耐勞,他們的勤儉生活和瀟灑的世界觀,是我從未想像到的奇蹟。可否請組成一支文藝團,來煙台作為時半月的巡迴演出,以促進海峽兩岸的交流。文藝團員食宿交通,以及演出事宜,皆由我方負責。同時,我還安排作家鮑剛、何暢先生在此間兩所大學作專題演講。敬致 美好的祝願 小彥 元月五日 我把小彥的信,拿去給何暢、丁紅看,他們笑得有點尷尬。何暢接著拿起話筒,撥通了花蓮的電話,將此事向鮑剛講述一遍。他倆談了約一刻鐘。鮑剛感到光榮,也覺得慚愧。他對此事彷彿一塊千斤石塊壓在胸膊,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稱讚小彥很有眼光,不過對方還不瞭解台灣知識份子的心情。鮑剛激動地說:「海峽兩岸的隔膜與分裂,是少數領導人造成的。為啥讓我們這些飽受生離死別痛苦的人,去促進兩岸的感情與交流?」鮑剛的這句話,使我發笑,使我心酸難過。 你怎麼答覆他? 你甭管。老何,我有辦法。 返家,我在燈前擬定了一封短信,讓余敏把它謄寫出來,再寫了航空信封,貼足九元郵票,投進巷口郵筒。 小彥: 來信收到。你對《舞台小品》的偏愛,讓我感動。老李因患憂鬱症,曾住院半載,如今因服藥獲得控制。他的精神時好時壞。你的來信,他讀後說,這是「四條漢子」的策略計劃,他要拿給魯迅去決定。最近老李正為此事奔波,呼號,許多人退避一旁,不敢過問。顯然因你的信給老李帶來過份激勵,近似狂人狀態。我寫信絕非怪罪於你,你畢竟是好意,可是你的願望目前難以實現,也許再等十年、二十年吧!老李的憂鬱症,是人為力量造成,此事暫時別告訴你的母親,免她牽掛。此致 新春的問候 余敏 元月二十日 那年冬天特別寒冷,陽明山飄下雪花,淡水氣溫降至八度。最可笑的,煙台菊花沒來電話,我也沒打過去,免得露出馬腳。她大抵擔心影響我的憂鬱症吧! 天冷,年紀稍長的人最怕感冒,併發肺炎,那是煩惱的事。鹿兒開車從宜蘭帶來了蔬菜、水果,他準備春節陪同妻子女兒去印尼渡假。 春節,鮑剛在花蓮過得充實而愉快,喝罷春酒,他便躲在書房寫作。阿葆為丈夫沏茶、炸年糕、削蘋果。他坐在客廳看電視節目,把聲音播得極小,免得老鮑寫稿受到干擾。兒子上了中學,也懂得大人的心理。從電話中我也分享到朋友的天倫之樂。 《舞台小品》出版造成的轟動,給鮑剛帶來無限地鼓勵,他愈寫愈好,愈寫愈覺艱難,因為找不到寫作的素材,只得向我訴苦。我只有從報紙的社會新聞尋找素材,然後打電話供他參考。當然,返鄉探親也是受矚目的材料,鮑剛儘量寫喜劇,免得讓人掉眼淚。這是我對他的一項建議。何暢曾許下諾言,只要舞台小品受到聽眾喜愛、歡迎。這冊專輯會繼續出版,讓他成為台北文藝園地的奇葩。 童老在電話中說,他看了《舞台小品》,深受感動與啟發。起初,他以為這是通俗性、大眾化的消遣讀物,但是讀過後,卻對台灣的文化藝術獲得了信心。就以老芋仔返鄉探親的幾篇小品而言,看了忍不住笑,幽默風趣,讓人心曠神怡;但是掩卷回味一番,卻淌下了莫名其妙的眼淚,這是作者的神來之筆,也是作者藝術魅力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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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項鍊的回憶
領事官邸前,兩排仙丹圍籬開得紅豔豔,喧賓奪主的占滿枝頭,花團錦簇,幾乎快要蓋滿整株綠葉,讓綠葉真退居陪襯的地位,仙丹花的豔紅招來蝴蝶和蜜蜂的青睞,形成生氣蓬勃的畫面,一位年輕的母親,領著幼稚園的小女兒,興奮的撿拾掉落地面的仙丹花,小心翼翼的捧著花來到紅楠樹下,母女肩並肩坐在石椅上,開始用花編織手環和項鍊,小孩稚嫩的聲音叮嚀母親:「媽媽!輕一點,不要把花弄壞了!」母親專注的像在雕塑一件藝術品,讓美麗在小女兒身上盡情的展露,小女孩笑的如仙丹花盛開,輕盈的身體如花蝴蝶般翩翩起舞,好美麗的畫面啊!隨著小女孩的轉圈,一圈、兩圈…,轉出我美麗的記憶,延續了我童年的快樂,引領我再次回到過去。 我是鄉下長大的孩子,家中以務農維生,農忙時節幫忙農事是每位孩子的責任,那段有甘有苦的歲月卻成了源源不絕的回憶,呼喚著我的心回到最初的質地,咀嚼這些事件帶給我們的啟示,在那些片段的浮光掠影之中,件件都是人生的寶藏。印象中,豆子項鍊是我最幸福的記憶,每當豌豆成熟時,父親用三輪車將成熟的豌豆連藤蔓一起載回,一車車堆滿庭院,等待陽光曝曬,豆莢乾燥迸裂,母親再用木棍搥打,讓豆子和豆莢完全脫離,除去枝梗、藤蔓和空豆莢,粒粒如珍珠般大小的黃豆,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我最喜歡在豌豆藤蔓中找尋綠色的豆莢,小小孩穿梭在如山的藤蔓中,好像步入蜘蛛的迷陣,弄得滿頭、滿臉、滿身髒兮兮,心中卻是驚喜連連!將一個個綠色的豆莢收集在小小竹籃中,然後取來小鐵碗,來到三合院的簷廊,坐在石條上輕輕剝開豆莢,一顆、兩顆、三顆…,無數的翠綠珍珠滾落我的碗中,很快我便收集了一整碗。我向母親要來縫衣服的針線,母親教我將一顆顆豆子串起來,變成一串串的翡翠項鍊和手環,然後將成串的豆子下鍋煮熟,撈起放涼,母親為我掛上手環和項鍊,年幼的我快樂的像蝴蝶般飛舞,滿足了小小愛美的願望! 當夜晚來臨,我們在自家的庭院中,在滿天星斗的夜空下,呼朋引伴的將村中的孩子聚在一起,唱歌、跳舞、說故事、玩遊戲,項間、手腕上戴著白天自己用豌豆串成的翡翠飾品,粒粒晶瑩剔透的翡翠裝飾成了我們的零食,多麼實惠而浪漫呀!想到這裡,歡樂的場景一幕幕閃過腦海,讓我不知不覺露出滿足的笑靨,這是在清貧年代用心製造出來的生活樂趣,也是回憶豐厚的一部分。 戴著仙丹花的小女孩如小仙女般的美麗笑容和身影帶給我單純的快樂,腦海中再一次搜尋童年,家鄉的泥土、家鄉的味道、家鄉的親情,真的好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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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院子
夏天的清晨很早就聽見鳥聲,有人說半夜三點,有人說半夜四點,而我呢?總是說午夜一點,我是聽到鳥聲才睡的,然後就到了清晨六點半很不甘願的醒來,打開窗戶鳥鳴聲成了很美的樂章,我喜歡賴床,所謂的賴床就是醒來後再抱著被子聞聞被香,好像不乖的小孩,當做時間不存在,有時候訝異的發現今天的鳥兒特別開心,希望自己就這麼聽著不必起床弄早點,這個習慣也不知甚麼時候養成,偶爾因為醒的晚,而不能再賴床10分鐘,我就會整個上午心情不佳,還特別羨慕窗外的鳥兒呢! 夏天的午后,炎熱的太陽讓人吃過午飯,昏昏欲睡,午睡成了我最大的期待,在經歷六個小時的起床忙碌後,這個時間已經是不睡不行,也不用太長,只要30分鐘就好,當然如果老天爺心情好,這個時候電話不響,我就可以滿足的一路睡去,僥倖睡到四點的我,起床時會有點呆呆的,就只能坐在院子的長凳上吹吹風,夏天的風,對照著有陽光地方的烈,吹過來微微拂面,那種漸漸甦醒的幸福,會讓我想到小時候午睡醒來的那一碗清冰,用不鏽鋼杯裝著吃,一邊吃一邊拌攪,讓涼的感覺沿著舌頭一路下胃,直到抵抗了炎熱,才開始幽幽起身做家事,夏天對我來說,就是午后的一碗清冰。 而這院子,當清風徐來,我總彷彿看見年少的我,就著院子的洗衣槽,頭低低的,用小包的耐斯洗髮粉,撒上頭輕輕揉搓,然後用陽光照過的井水,沖乾淨,擦拭後就著院子的風、晾乾,小小的我覺得這樣最好最不傷髮質。也不知是單純、還是發呆,我就喜歡這樣的午后,擁有的奢侈時光,在這靜謐的院子裡。有時能不講話真好。 今天的我、夏天午后的院子、我從睡夢中幽幽醒來,場景彷彿回到年少的我做著同樣的奢華,原來我是這麼喜歡發呆,坐在長凳上發呆,頭上的長春藤垂下來的綠意,讓人靜了下來,想想過去歲月的奔波,真是難以相信,當我又回到原點,回到這樣夏天午后的院子,時間彷彿不存在般,壓縮了時光,歲月成了經歷,在夏天微微的風裡,微風依舊,不同的呢?究竟有哪些不同了?夢想實現了嗎?有哪些是仍放在心中,隱隱期待著的?就是因為期待,才能讓我一次次振翅、飛翔!這些年懂得了一些,花開花落、四季更迭,放慢腳步,依節奏感生活,看看村子裡周邊的老人家,想著自己日後的身影,生命是一檔一檔的,串連之後,勾勒出自己選擇的面貌,然後,風依舊吹來玉蘭花香,清晨吱吱喳喳的鳥聲依舊,院子的光影隨著時間挪移,一天一月一年,過去了的都只是經歷!原來都只是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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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李淑睿─我和台中市金門同鄉會理事長李淑睿的五次見面
2006年11月,到臺灣雲林科技大學參加國際漢學研討會。會畢,台中市金門同鄉會黃吉瑜理事長開車到雲科大接我。我說想去走訪同鄉會,拜訪理事長和總幹事們。先走南線,到高雄縣市、台南縣市。吉瑜理事長行程安排得很緊湊,折回中部,還得往北趕往桃園縣和臺北縣市,吉瑜理事長唸叨:「沒有時間了,我們的台中市金門同鄉會反而被我錯過了。他們都很想和你見見面。」我安慰他:「下次來臺灣,我首先來台中。」嘴巴是這樣說,心裏也覺得遺憾,雖然台中這個城市,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我已經到過兩次,而且第一次來臺灣,下了飛機,就逕直被接往台中的東海大學,嚴格說,我第一次來臺灣,到的第一個城市正是台中。這次從台中邊上擦過,未能到台中市的金門同鄉會看看,未免有點悵悵然。 2007年3月21日,應銘傳大學李銓校長的邀請,到臺北參加第二屆海峽兩岸大學校長論壇和該校校慶。25日下午4點,我到了台中,住長榮桂冠。吉瑜理事長來接,晚上,台中市同鄉會在一家裝修古雅的飯店請吃飯。擠擠挨挨,坐了滿滿一大桌。飯後,吉瑜理事長帶我去參觀他的公司,在他的公司我看到了從金門縣寄給同鄉會的《金門日報》。我問他:你的公司也兼作同鄉會辦公室?他說:是這樣的。原來,有時我打到同鄉會的電話,就是公司的電話。吉瑜說他當理事長的任期今年屆滿,當了兩屆了,不能連任。我問他,誰來接任。他說,理事長是選出來的,現在不好說。不過,李淑睿女士倒是很合適人選。講到李淑睿,我想起宴席間的那位女士,吉瑜曾對飯局中的各位作了逐一介紹,或許是女性較少,或許是淑睿特別清朗優雅,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再次見到淑睿女士是在半年之後,9月,我到東吳大學任客座教授,住在臺北外雙溪。教學雖然有點兒單調,金門同鄉有什麼活動,或者喝點小酒什麼的,大多都來電邀我參加,所以並不覺得特別的寂寞。11月16日一早,我乘高鐵到台中參加明道大學唐宋詩詞國際學術研討會,下榻日華金典。黃吉瑜理事長把我接去參觀台中港,鎮瀾宮;下午又陪我參觀台中科學博物館,博物館有一位顏先生,也是金門人,由他導覽。晚上,與鄉親吃飯。飯局中有黃夫人及他們的小孩、新任理事長候選人李淑睿女士、台中榮民醫院的李雅高、交通事故理賠公司李清煜及台中縣理事長洪慈旭等先生。黃理事長即將卸任,新一屆台中市理事會將在11月25日選舉產生,黃理事長和新任理事長候選人李淑睿女士都邀請我一定要來湊湊熱鬧,並且說,一兩天就給你寄去請柬。我說,請柬就不必了,我一定來!淑睿女士說,那是一定要的。 很快,我就收到了台中市寄來的請柬。11月24日,我再次乘高鐵南下,先去了嘉義。坐落於嘉義縣的中正大學這一天召開《2007文學「南臺灣」學術研討會》,會議分上下兩段。上半段,論文發表;下半段,對話。對話由中正的臺灣人文研究中心主任戴浩一教授主持,參與者有臺灣文學館的鄭邦鎮館長,成功大學文學院的陳昌明院長,中正大學臺灣所的江寶釵所長和我。座談要求盡可能用方言。我說:方言是父母之邦的語言。我是金門人,講金門話。方言也是一種文化,方言如果消失,一種文化也可能隨之消失。方言是應該保護的,閩南話也是如此,作為閩南話分支的臺灣話、金門話都是如此。我們的祖輩父輩都希望我們能講他們講過的語言,我們也有責任讓下一代能講這種語言。我的兒女都能講金門話。 25日08:00,在嘉義火車站廣場乘大巴北上臺中,09:20到達台中的長榮桂冠,旋即隨黃吉瑜理事長到達舉辦同鄉大會的「新天地」酒店。會場的場面很大,分成數行擺著四五十張大圓桌。臺上高高掛著「台中市金門同鄉會第九(十)屆第二(一)次會員大會」的紅色大橫幅。臺上大布幕底色是淺黃色的,一群鳥兒在天空自在飛翔,地面上有一片紅色的高粱,飛鳥與高粱間的空檔寫著「咱的故鄉,咱的愛,高粱,台中情」幾個大字。兩旁是紅底白字:「愛在飛翔遠離故鄉的小鳥啊同鄉會是你的休憩地;發揮金門艱苦奮鬥積極開創的精神加入台中建設。」參加換屆的來賓有時任立委的吳成典,金門縣國民黨黨部江主委,金門縣社會局許局長;除了會員,還有來自臺灣各同鄉會的理事長、總幹事,共計四五百人。選舉沒大懸念,李淑睿女士當選為新一屆的理事長,原理事長黃吉瑜這一屆的工作十二月底結束,然後就要移交給李淑睿女士了。 我向李淑睿女士表示祝賀,她說,多靠鄉親支持。這次換屆,黃吉瑜理事長張羅於臺上,例如接待來賓,獎品的安排,上臺講話等;李淑睿女士由於「身份未分明」,故操作於台下。淑睿女士手上拿著兩三張紙,是列印好的換屆「作業」,上面寫著姓名,分配做的事,要求完成的時間,以及注意事項等。我看到了明道大學李增教授的名字。我說,教授也做工作人員嗎?她說是,不管是誰,只要是會員,有責任心,有能力,我都會分派他的工作,並且要考慮到每一個人的長處。數百人的大會,沒有一個專職的工作人員,大家都是兼職的,你不做,他也不做,只靠黃理事長、淑睿女士能辦得起來嗎?今天我特別高興,在會場上見到葉宗禮鄉親,多年前他就讀于福建中醫學院,是我們家的常客。他和太太,拉著一個小孩,另一個小貝比躺在小兒車上。宗禮說,他一早就來幫忙,完成淑睿大姊分派給他的工作。 第三次見到李淑睿女士是在台中縣。12月9日,我再次南下台中,雖然還是在台中高鐵站下車,但是這次卻直接去了台中縣所在地豐源。這一天是台中縣金門同鄉會換屆的日子,主角是台中縣即將卸任的洪慈旭理事長和新當選的洪資源理事長。李淑睿女士也到會祝賀,因為是即將上任的理事長,而且是全臺灣唯一一位金門同鄉會的女性理事長,大家頗對她刮目相看。據介紹,不久前,李淑睿女士還得了一個全台「好人好事」獎。真是不簡單! 2008年1月16日,我在東吳任職期滿回大陸。8月27日,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各市區縣聯誼會會長、秘書長和旅台各金門同鄉會理事長、總幹事在廈門舉行聯誼活動。於是,我第四次見到李淑睿女士。這次,陪她來的是台中同鄉會的會計。她說,不久前腿摔壞了,雖然已經康復,但是還疼。我說一兩天上黃山,怎麼辦?她說,沒關係的。我說,如果有不便,就乘坐滑杆好了。她說,還不至於吧!28日晨飛寧波,下機後直奔溪口看蔣公故居,午後乘大巴去黃山。溪口、黃山,都是曾遊地。這次是陪旅台同鄉再遊,感受當然不一樣。一路的鄉音,一路的鄉情,敘往事,談聞見,其樂也融融。29日,在黃山腳下參觀古民居,下午,乘纜車到半山,然後登山。天公不作美,下起雨。黃山藏在一片煙雨濛濛中,偶爾山風吹過,便顯現出一角奇石、幾棵怪松來;瞬息間,煙幕雨幕又嚴嚴實實地遮住黃山真面目。大家氣喘吁吁的,不時用手抹去臉龐的雨水汗水,一面還左顧右盼,期待著山風來襲,多多窺探黃山的石、松、雲特有的奧妙。三十多個人的大隊伍,顧此失彼,根本不知道李淑睿女士在哪兒。下榻的賓館還是挺乾淨的,就是有點兒潮濕,沒辦法呀,到處是雲,到處是霧。 第二天從另一條路下山。我和將軍出身的許乃銓局長等人跑得快,多上了一處景點--光明頂。在折回的路上碰上淑睿女士,她的會計和她走散了。淑睿女士背了一個包,有些艱難。我問她:你的腿怎樣了,要不要叫滑杆?她說,還行,慢慢走。於是,我幫她背了雙肩包。我責怪自己的粗心,怎麼不早點給她一點幫助?淑睿女士一下輕鬆起來,話也稍稍多了。她說:「我還是能吃苦的。」我知道她行銷化妝品,而且事業做得不錯。她說:「你不知道,我開始做是很苦的,有一次幾乎絕望。當我從絕望醒來,堅定地對自己說:一定不能倒下去,一定要堅強。女人,做事業是很困難的,但是經歷了絕望,我什麼都不怕了。每天早早起來,很晚睡覺。睡覺之前都要先規劃好,第二天要做什麼事,怎麼做,事先想好。」對了!淑睿女士在操辦同鄉會換屆時便是如此,先做好規劃,有條不紊,一絲不苟。金門人大多是堅強的,我們的祖先,或下海捕魚,或到內陸討生活,或過臺灣,或下南洋,千辛萬苦,但是金門人從來沒有倒下。從淑睿女士的經歷,我看到了金門人精神在她身上的再現!隨便說一句,那天煙雨中登黃山,沒有一個人坐滑杆,即便是年紀較長的許丕華先生。 快到纜車站了,淑睿女士見到了她的會計,我把雙肩包交給她,她高高興興地和會計下山了。30日,大家到了杭州,31日上午雨中遊西湖。下午,大隊人馬搭飛機回廈門,因為第二天是9月1日,學校開學了,我必須趕回,所以和大家不在一個班機,直接飛回福州了。淑睿女士說,她已接任了台中市同鄉會理事長,希望我能為會刊寫一篇文章。我爽快答應了。 我不是健忘,而是不知道寫什麼好,就這樣,一拖就是半年多。今年5月7日,福建省金門同胞聯誼會、各市區縣聯誼會會長、秘書長和旅台各金門同鄉會理事長、總幹事在金門舉行聯誼活動。這是我和淑睿女士第五次見面。她說,你的文章呢?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說你給我一個郵箱吧,寫好了,發給你。中午,旅台同鄉會宴請,酒酣耳熱,曲終人將散,短暫的相聚之後又將各奔海東海西。各式各樣的組合,閃光燈接二連三亮起。輪到我和淑睿女士合影,她說她是大姊。我佩服她,女士能說自己年歲「大」,本身就是不簡單。一旁知根知底裏的同鄉只是竊笑。她說,那你說說幾年次。我說,我說出來,你可別驚怪是哪個山頭跑出來的老妖。大笑。她的大姊沒當成,倒是我當了一回大哥。大家盡歡!我對淑睿女士說,我趕快把文章寫好(遺憾得很,這次金門之行的照片不小心被我刪掉了)。10月,我有東海大學之行,再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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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齊白石的白菜、黃冑的毛驢、吳作人的駱駝、徐悲鴻的馬,他們和「毛澤東文藝路線」扯上什麼關係?文藝若是忽視了藝術技巧,只用政治口號概括一切,那是沒有用的,繁華文藝是永遠不能實現的。 從鮑剛寫舞台小品給陽泰歌廳造成的轟動,給我帶來無限地啟發。海峽兩岸為了開展文化藝術,磨破了嘴,絞盡了腦汁,結果浪費了時間和精神。早在一千多年前,韓愈提出「世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的觀點,這是樸素的文學評論思想,它可以作為繁榮文化藝術的座右銘。作為伯樂的鍾岳,他不計較鮑剛愛抬槓、愛打麻將,甚至愛發牢騷,他認準了鮑剛是人才,是千里馬,是「難得又難知」的人才,所以鮑剛走出來,為文化藝術作出貢獻。 台北的數家電視台,看準了鮑剛這個人才,使盡任何手段,聘請鮑剛撰寫「電視小品」,稿酬比何暢高出數倍,但鮑剛置之不理,電視台也無可奈何。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若是作家把名利不屑一顧,這句話等於空話。 在資本主義的社會,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任何人也不關心這則新聞,不料一家報紙娛樂版刊登以後,何暢趕緊以每則舞台小品兩倍的稿酬,匯到花蓮。鮑剛收到稿酬,馬上打電話向何暢抗議,並且提出威脅條件,若是增加稿酬,則是對作者人格的侮辱,他會停止供稿。次日,鮑剛將增加的稿酬寄還台北陽泰歌廳。 這場風波過去將近半年,才從何暢嘴裡講了出來。我聽後為之動容。便催促何暢把鮑剛的作品、劇照以及傳播媒體的報導給我,我作了整理,並且邀請一位著名的美術編輯,提出編輯計劃,何暢非常滿意。這冊圖文並茂的讀物,既有藝術性、文學性,也有娛樂性。雖然成本比較昂貴,但是何暢堅持以不賺錢的原則,在歌廳內出售。初版一萬冊,竟然在一週內搶購一空。鮑剛喜不自禁,他在電話中對我說:「你們印的這本書,真是太棒了!可惜我寫的不好,有負你們的腦力勞動了!」 余敏慫恿我寄給菊花一本,讓她認識一些台北的娛樂生活。不料一個月後,竟然收到小彥的信。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所謂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一點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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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後記
民國八十一年之前,金門是烽火漫天的戰地,實施「戰地政務」軍管,一般人不能隨便出入。當時,國內知名作家丘秀芷女士經常「為文化上前線」,分批帶藝文作家送書到金門,或帶名嘴深入校園與營區演講,跑遍大、小金門各聚落,因而對金門島嶼瞭若指掌。 有一次,在一項文藝座談會上,她盛讚金門是有歷史、有文化的地方,然因外地人不能自由進出金門,特別呼籲在地的文史工作者,儘快運用筆、鏡頭或錄音帶,記錄島上的風土民情,讓金門珍貴的人文資產得以保存,否則,隨著歲月腳步的遞嬗,將逐漸消失於無形。 同樣地,也有一次,台灣知名鄉土作家黃春明先生和李昂小姐,應邀飛越台灣海峽與金門地區藝文界舉行座談,就文學、小說寫作上的問題,進行面對面的交流與對話。 席間,僅第三次到金門的黃春明大師,憑其敏銳的觀察,以及豐富的想像,直指金門曾歷經戰火蹂躪,親情飽嚐悲歡離合,島上俯拾皆是寫作的好題材。因此,戰地有志文藝寫作的朋友,切莫錯過千載難逢的良機,趕快拿起筆來,寫下不朽的篇章。 李昂大師也說,人們走過的歷史,是不可逆轉的一頁,譬如今天民生比以前富庶,即便環境變遷,不幸再回復往昔貧窮的日子,但今後的貧窮,絕對與過去的不一樣。換句話說,文學反映人生,這一代的金門人走過的戰爭悲情歲月,應即時記錄保存,畢竟,歷史是不可逆轉的一頁! 有幸,承蒙文壇大師的諄諄教誨,時如暮鼓晨鐘般的在耳畔迴盪。當有機會擔任《金門日報》編輯、編輯主任與總編輯時,特別是在主編「浯江副刊」的那段日子,即念玆在玆的以收錄浯島風土民情為己任;先後開闢「金門憶往」、「咱ㄟ俗語話」、「地方傳說」、「砲火餘生錄」及「老照片、說故事」等等專欄,供關心金門的朋友共同記錄浯島的點滴。同時,自己工作閒暇,也常帶著照相機、錄音機,走訪鄉野聚落探尋史蹟文物,或聆聽老阿公、老阿嬤說故事,採集一些鄉野傳奇,佐以史籍資料彙整成篇,希望透過報刊之發行,並隨網際網路無遠弗屆傳播,能讓更多旅外僑親了解家鄉的人文風情。 只是,生長在戰火下,沒受過完整的教育,僅憑童年到軍營附近耙草,從垃圾坑撿拾過期的勝利之光、文壇、文藝月刊等斷殘雜誌,囫圇吞棗的激盪出一股熱愛文藝的傻勁;說得更明白一點,筆者才疏學淺,沒有高深的學問做基礎,僅以最淺顯、最通俗的文字記錄一些聽來的傳說故事,如此而已。 本書能順利結集付梓,首先,要感謝文壇前輩陳長慶先生、郭哲銘先生、陳欽進先生指正並推介作序,葉鈞培老師提供蔡復一位於廈門翔安區墓園與同安區故區的照片,以及書法家張水團先生為書名題字;其次,書中情節,大部份是鄉野採集,因年代久遠,雖已盡力考證,仍恐有舛誤、疏漏,尚祈 十方先進不吝賜教指正! 二OO九年六月廿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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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默默耕耘的園丁──試論林怡種
《金門奇人軼事》是作家林怡種先生的第七本著作。然而,這本書卻有別於他先前所出版的「根本真情系列作品」,以及任職於《金門日報》總編輯期間撰寫的「浯江夜話」、「社論」和報導,其筆觸已深入到浯鄉文史資料的蒐集與傳奇人物故事的書寫。作者不僅掌握住文史書寫的要領,融合文學創作的要旨,更以報導文學的磅礡氣勢和嚴謹之筆,透過縝密的思維與細心的觀察,復以華麗典雅的詞藻為讀者們介紹浯鄉十位「奇人軼事」。文中無論遣詞用字或人物故事的描述,均有其獨到的一面。讀者們看到的,彷彿不只是單一的「奇人軼事」或繁複的「傳說故事」,而是文史與文學並融的不朽之作。非僅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更可從他粲然的字裡行間,明瞭這塊土地的人文歷史。 大凡生長在這個島嶼、以及對這塊土地有深入瞭解的專家學者或過客都知道,金門民間附會於史實並流傳千古的傳奇故事可說不勝枚舉。然其情節則是眾說紛紜,加上古籍深奧難懂,又缺乏有利的史籍資料可佐證,文史工作者更不能憑空杜撰,故而非但不能廣為流傳,甚至還有被荒廢和流失的可能。果真如此的話,不僅是我們這一代的不幸,亦是後代子孫的不幸。 因此,基於知識份子的使命感,作者曾利用公餘走訪島上無數個村落,親耳聆聽耆老說故事,復又親自跨海到對岸探尋相關人物的史蹟文物,試圖以淺顯、通俗的文字,為浯島奇人軼事作紀錄。讓旅居海內外鄉親,以及兩岸三地同胞,能更深一層地瞭解金門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即使各篇時空不一,人物背景不同,但無論從明清或民國,古代或近代,作者均能抓住重點、摘其精華,為讀者作最詳細、最完美的詮釋;並有一百七十餘張彩色圖片穿插其中加以闡述和佐證,故而我們敢於肯定:《金門奇人軼事》是一本圖文並茂、可讀性甚高的文史佳作。 全書分為十個獨立的單元,古代與近代各五篇。雖然作者是依書寫的先後順序來編排書目,但為了便於分析,筆者不得不把它區分成兩個類別。其一為明清時期的「古代篇」:〈挽瓜揪藤──探花宰相林釬傳奇〉、〈異相奇人蔡復一〉、〈小徑村的傳說──戰功彪炳的武將李光顯和邱良功傳奇故事〉、〈開科第一──陳顯傳奇〉、〈金門第一才子許獬〉等。其二為民國後的「近代篇」:〈陳景蘭建樓興學傳奇〉、〈抗日英雄黃世澤──諜報工作話當年〉、〈有肚量、有福氣的王國珍〉、〈雙落厝的傳說〉、〈壯丁林永輝出征的悲歌〉等五篇。 在〈挽瓜揪藤〉這個篇章裡,作者所花費的心思和精神的確非筆墨所能形容。儘管它不是書題作品,全文亦只短短的六千餘字,但卻是最為傳神的一篇。文中不但融合著好幾個精彩動人的傳奇故事,更把「挽瓜揪藤」的典故,活生生地呈現在讀者面前。此時,我們姑且不必去管探花宰相林釬的傳奇故事有幾種版本,然則經過作者跨海求證與史料對比的結果,「東閣大學士」亦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探花宰相林釬是金門后壟人已是不爭的事實。作者並透過該村耆老林再註先生為讀者講述林釬的身世故事。雖然時隔三百多年,但在口耳相傳下,林老先生依然能憑藉著自己的記憶,把故事的來龍去脈做最完整的敘述。復經作者以其生動的文筆、華麗的文詞,來詮釋這段感人肺腑的傳奇故事,不僅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更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文史作品。 〈異相奇人蔡復一〉作者雖然提出三個不同版本,但卻離不開「一目觀天斗,孤腳跳龍門,龜蓋朝天子,麻面滿天星」的說法。甚至在這短短的二十個字裡,非但是蔡復一最好的描述,也同時忠告世人不可貌相。關於蔡復一的傳奇故事,筆者曾拜讀過洪春柳老師〈七鶴戲水的故事〉以及大陸作家張再勇〈撫劍鎮太平,舉筆安天下──兵部尚書蔡復一〉等作品。兩岸作家書寫的方式雖然有異曲同工之處,但林怡種先生的〈異相奇人蔡復一〉則多了十餘張珍貴的佐證圖片。並親自走訪古老的蔡厝村落,企圖從亂繭中抽出源頭,尋找傳奇故事的真相,再佐以史籍文獻,以免犯下以訛傳訛的大忌。而非只靠那些輾轉傳述、略帶神話的野史揮灑成章的,確實已盡到了一個文史工作者的職責。 〈小徑村的傳說〉敘述的是戰功彪炳的武將李光顯和邱良功表兄弟的故事。作者除了告訴我們兩則先賢的軼事外,也同時針對小徑村之前的地名作了極詳細的詮說。倘若不是他親訪九十四高齡的小徑耆老,而轉換成文字訴諸筆端,又有多少人知道「大徑變小徑」的由來。〈開科第一──陳顯傳奇〉的「夏興」與「下坑」亦有同樣的情形。即使上述三個故事,多數鄉親均耳熟能詳,但作者除了親赴各地做訪談外,並與史料相印證,重新賦予文字新生命,把三位先賢的生平軼事發揮得淋漓盡致。復又以其新聞專業素養,把兩個村落的周遭環境和時代變遷一併為讀者介紹,這似乎也是一般文史工作者少見的現象。由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發覺到,作者撰寫此文的用心。 有「天下第一 ,許獬進士頭」、「文章許鍾斗,品德黃逸叟」之稱的許獬,作者在這一章裡,看不出有任何理論性的論述,純粹以通俗易懂的白話文類,有條不紊地為讀者詳述先賢的生平軼事。即使作者是參考其著作與史籍資料以及相關報導書寫而成,但畢竟歷史真相只有一個,不容竄改或捏造。故而我們從整篇文章中,可以看到作者下筆的嚴謹,除了筆鋒銳利、言之有物外,讀來並不生硬。似乎試圖以通俗的口語化來取悅讀者,讓人有一口氣想把它讀完的衝動。 尤其是十則詼諧的短文,無論是「載載載童生,朝朝朝天子」、「狀元阮毋知,會元荷包內」或「日日冬至,夜夜元宵」均讓人讀後有愛不釋手之感。當然最為傳神的是「夜宿安溪,楹聯塗鴉」裡,以「臭猴死猴安溪猴猴罵豬哥豬哥罵猴」來對該祠「文士武士天下士士敬君子君子敬士」之楹聯,以報復安溪某宗祠族裔嘲諷金門學子「書讀佇胛脊」的無禮行為。由此更可凸顯金門第一才子許獬,除了自幼天資聰穎活潑外,且又調皮詼諧機警。 讀完先賢的傳奇軼事,依次進入「近代篇」〈陳景蘭建樓興學傳奇〉的故事裡。其建樓興辦「尚卿小學」之善行,可與碧山華僑陳睿友捐款興建「睿友學校」、供該村及鄰近村落學童就讀之善舉相媲美。作者在尚未進入主題時,毋忘先把這個被譽為「海上仙洲」的島嶼歷史和地理做一番介紹,復始為讀者講述陳景蘭先生的出洋史,以及「景蘭山莊」的興建過程、洋樓的興衰與運用。無論是日據時期的「警察大隊部」,國軍撤退來金的「五十三醫院」,九三砲戰期間的「金門中學」,八二三砲戰過後的「官兵休假中心」,抑或是青年救國團舉辦的「金門戰鬥營」等等,作者均能掌握住文史書寫的要領,為讀者做最詳細的解說。陳景蘭洋樓的興建,可說是華僑在外創業有成,回饋鄉里的典範。而建樓時景蘭先生年僅三十六歲,更是現時代青年必須效法的典型人物。該篇不僅只是陳景蘭建樓興學的傳奇故事,也是昔日陳坑漁村的一頁滄桑史,值得讀者細細的品嚐。 〈有肚量、有福氣的王國珍〉同樣是一頁華僑奮鬥史,其後裔更是資助國父孫中山先生革命,建立中華民國的旅日僑商王敬祥先生。作者欲詮說的並非只是王國珍興建十八間閩南傳統古厝的聲名。「落番客」的「六在、三亡、一回頭」的辛酸淚,似乎也是整篇文章欲表達的重點之一。 即便像王國珍有如此際遇的人並不多,但如果沒有他展現其寬宏大量,讓一個上門求助的不速之客渡過一個溫暖的寒夜,所有的機會勢必擦身而過。而又有誰會想到,這位素昧平生的陌生客,竟是從大陸東北遠來日本推銷五穀雜糧的同胞。往後兩人不僅成為莫逆之交,也是商場上的好伙伴,王國珍在日本的事業版圖,亦由此開始。當他事業有成時,卻不忘出資返鄉蓋屋建學堂,讓族人有屋住,子弟有讀書的地方。 當我們讀完整個章節時,卻也發現到部份文史工作者,無論是書寫「民俗文化村」或是王國珍的奮鬥史,凸顯的幾乎都是他的後裔王敬祥如何資助國父孫中山先生革命,而卻忽略了王國珍誠懇待人的「度量」,以及他不隨同鄉一窩蜂赴南洋,隻身前往日本謀生的遠見。作者除了在文中詳述原由外,他的事業能因此大展鴻圖,也應了浯鄉「有量才有福」的俗語話。這則鮮少人知的小故事,絕非是作者憑空杜撰,而是透過其後裔與耆老的口述,做成詳實的紀錄,讓讀者能更深一層地感受到〈有肚量、有福氣的王國珍〉隻身遠赴東洋奮鬥的辛酸史。 〈雙落厝的傳說〉其故事背景為臨海的一個小村落──洋山。文中的「槍樓」和「強摃」對年輕一輩的讀者來說可能較陌生。作者告訴我們說:「所謂『槍樓』,就是為防範海盜入侵,在制高點構建一幢高樓,四面堅厚牆壁及頂樓女兒牆者設置槍枝射口,易於監控海面或要道,當海賊來襲時,守衛的哨兵在槍樓居高臨下,以火力對付海盜。而『強摃』就是來打家劫舍的『強盜』,係來自大陸內地,行搶之前,通常都會先派出『探子』裝扮成小販,遊走各村落觀察地形地物,蒐集有錢人家屋內陳設,以利賊頭進行打家劫舍。」 從整個架構而言,「雙落厝」那對王姓老夫婦遭受「強摃」的洗劫,似乎不是傳說,而是發生在那個兵馬倥傯年代,一個真實的故事。試想,一幢耀眼奪目、美輪美奐剛落成不久的雙落厝,裡面住的又是一對返鄉定居的「番客」夫婦,「強摃」不找上門打劫才怪!王姓老夫婦雖然幸運地保住性命,但卻已「驚破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不再度「落番」,留下大門深鎖的雙落厝和一個傳說故事。而這個故事發生的地點,正好是作者的家鄉,即使年代已久遠,但作者卻多次親訪村中耆老,並從他們身上獲得第一手口述資料,因此寫來更加傳神生動。看完整篇作品,我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用心,且也讓我們有置身在那個年代之感。 進入〈抗日英雄黃世澤──諜報工作話當年〉這個篇章時,作者依然以他一貫的書寫方式,把昔日鹽村西園的歷史,透過他的文學之筆,鉅細靡遺地為讀者們做介紹。尤其是西園鹽場的興衰史,可說與他欲敘述的抗日英雄黃世澤老先生、殺敵的故事平分秋色。無論從西園鹽場的歷史層面,或黃世澤個人從事諜報工作的事蹟,都有密切的連貫性,並與他華麗的文詞相得益彰。 然而,當我們看到書中「西園抗日紀念碑」的圖片,再詳閱「西園抗日烈士英雄事略」時,的確是悲從心中來。即使這段歷史只歷經過短短的七十餘個寒暑,但似乎已從島民的記憶中逐漸地淡忘。倘若文史工作者不針對少數幾位碩果僅存的抗日英雄加以訪談復做成紀錄,當他們走完人生的旅程,當紀念碑文歷經歲月的風化而腐蝕,或許,這段歷史勢必會被人們忘得一乾二淨。作者在公餘能親臨鹽村,走訪當年「復土救鄉團」的重要成員之一、高齡八十七歲的黃世澤老先生,並把英雄殺敵的驚險故事一點一滴地書寫成章,除了為金門子弟抗日殺敵的歷史作見證外,也同時把這段可歌可泣的真實故事,留傳給我們的後代子孫。其用心之良苦可見一斑。 「抽壯丁」這三個字,對老一輩的島民來說,就如同夢魘一般,它也是爾時浯島青年難以接受卻必須承受的宿命。在〈壯丁林永輝出征的悲歌〉這一章裡,作者簡短地敘述後,就把「抽壯丁」的原委,毫不隱瞞地為讀者作詮說。林永輝在沒有能力雇庸頂替下,只好跟隨其他被抽中的壯丁遠赴內地,編入國軍第七十師,穿起草鞋,配發七九步槍打內戰,與現在的「從軍報國」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景。林永輝民國三十五年離家,四十餘年後始透過紅十字會的協助,從廈門搭機繞道香港經台北回到金門。而當他回到闊別四十三年故鄉時,昔日的紅磚瓦厝已毀於砲火,雙親已歸隱道山,妻子亦已改嫁。尚未回來之前他是有家歸不得,如今回來了卻是無家可歸。 看完整個故事,想不令人鼻酸也難啊。倘若不是該文在《金門報導》刊載而引起層峰的關注,並指示退輔會協助申辦榮民安養,林永輝後續的人生歲月,勢必更坎坷。不久,林永輝終於住進「養護之家」頤養天年,雖然作者不敢居功,但卻已發揮作家與文史工作者雙重身分的影響力,做了一件深具意義的事。 綜觀上述,《金門奇人軼事》可說是一本古今相融的作品,也是林怡種先生另一種風格的展現。「古代篇」篇篇都是精彩的傳奇故事,先賢的品德操守、為人處世,更是後人應該學習的榜樣。「近代篇」有華僑在外奮鬥史與捐資興學築屋的善行義舉;有「復土救鄉團」抗日殺敵的真實故事;有壯丁為國去征戰、垂暮返鄉無家可歸的大時代悲劇。全書雖然只有六萬餘言,但卻有一百七十餘張佐證圖片,讓讀者能更深一層去體會書中欲表達的意象是什麼。 儘管有部份篇章數年前即已寫就,但作者卻不斷地求證和修改。誠然,文史書寫與文學創作是有其差異性的,《金門奇人軼事》雖是林怡種先生的第一本文史書籍,然其花費的心思不亞於文學創作,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曾利用餘暇親赴對岸,透過媒體多方求證,窮十餘年工夫始把這本書定稿。其慎重的態度,力求完美的堅持,嚴厲的自我要求,不僅令人佩服,也讓這本書更完美、更具可讀性。相信《金門奇人軼事》這本書的出版,除了為浯鄉留下彌足珍貴的文史紀錄外,亦有助於海內外鄉親和讀者,對金門這個島嶼的人文歷史與民情風俗多一番瞭解。 林怡種先生從事文學創作逾三十年,較常用的筆名為「根本」,長期以來秉持著對文學的熱衷,默默地在這塊歷經砲火蹂躪過的文學園地耕耘。怡種先生的作品,除了一九八八年由台北錦冠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拾血蚶的少年》外,二○○七年更由台北秀威資訊公司出版《人間有情》、《天公疼戇人》、《心寬路更廣》、《心中一把尺》等「根本真情系列作品」一套四冊。復於二○○八年出版《走過烽火歲月》散文集,《拾血蚶的少年》同時修訂再版。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對文學的執著和堅持、以及豐碩的創作成果。其默默耕耘的園丁精神,更值得後進學習。 總的說來,《金門奇人軼事》的出版,除了為浯鄉留下一段重要的文史紀錄外,對生長在這個島嶼的青年學子亦有不貲的啟發作用。因為這塊士地有獨特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尚有許多先賢先輩的豐功偉績或傳奇軼事,正等待有心人士來書寫。純樸善良的島民,走過困苦貧窮的年代與戰爭悲情歲月,一頁頁活生生的血淚史,何嘗不也在等待像林怡種先生這種思維縝密、條理分明、博學多聞的作家來紀錄。 二○○九年四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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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遇見「星月無盡」
在開演前幾分鐘,我們開車抵達了社福館前的道路,車子堵在大門口處動彈不得,隨著車潮,我們慢慢的開往前尋找停車位,一輛接著一輛的車子,沿著湖邊停放,到了山腳下,才勉強有位子可以停車。此時,女兒不願下車,原因是要走回到社福館太遠了啦!因此,許多開至山腳下的車子,在轉回頭之後,又沿著原路,擠回社福館前,再次的尋尋覓覓一處合適又不會太遠的停車位子。我一直沿著湖岸邊往前,我們繞過了湖面,再次回到社福館前,此時大馬路旁已經停靠了整排的車子,終於,我們尋到了一處不會走太遠的停車位。 走入演藝廳內,燈光已經暗了下來,影片即將開演。一眼望過去,六百多個位置的演藝廳,竟然剩不到幾個座位,我們找不到二個相連的位子,我坐在靠走道的一個位置上,女兒坐在走道的階梯之上,陸續走進來的人潮,不一會兒的光景,連走道都被佔滿人潮。 電影開場了,觀眾慢慢的融入劇情之中,在我的左邊坐的是二位四、五十歲中年男子,很難想像,像他們那樣年紀的中年男子,願意二人相約,一起走入戲院看電影。在走道的另一邊,其中有一位是我的以前同事,年輕的她,帶著剛滿一歲多的孩子,推著手推車,和先生一起來看這一部片子,在我的前後,有許多我認識與不認識的朋友,有外籍的新娘家庭和許多的金門鄉親,走道上坐滿滿的大學學子們,還有那一看就是七、八十歲拿著柺杖讓晚輩攙扶著走進來的老婆婆,她們都是愛金門和關心「星月無盡」的人們。 當「星月無盡」的四位主角們,開始抓住觀眾的心之後,「星君」、「得月」、「阿浯」和「阿勁」成了你我在金門隨處可見曾經有過的朋友,那些來來往往的阿兵哥軍團,更是勾起了你我共有的過往回憶。當「得月」姊的無盡等待,得不到回應之時,勾起了觀眾更想要知道那一位輔導長如今的下落,是生、是死或是另娶他人? 唐導演曾經來過金門當兵,因此他拍的出當年那一些來此當兵的阿兵哥們的心境。在與金門人相處的過程中,唐導演體會出金門人那濃厚與純樸的人情味以及那說不出口的深情,唐導演用「情深言淺」四個字來形容金門人的感情。 在「星月無盡」這部片子當中,我深刻的體悟出唐導演所謂的「情深言淺」的意涵,劇中那三位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的好朋友,「阿浯」和「阿勁」都對女主角「星君」有著很深、很濃的情感,但他們都因為顧慮太多,在友情與愛情之中,一再反反覆覆的考慮,在成全與取捨之中搖擺不定,二人誰都不願意先開口打破平衡,雖然有滿腔的愛戀,卻只能深藏心中,「情深言淺」是他們最佳的寫照。「愛要勇敢說出口」,或許因此改變了結局也不無可能。 「得月姊」的故事橋段,是那一部戲中,最引起他人共鳴的橋段,讓人時而憂傷、時而落淚與不捨。「得月姊」與輔導長之間的愛情,是那麼的動人心弦,「得月姊」的深情,是每一位觀眾都看的很真切的事實。輔導長的認真與專情,也是每一位觀照都看得到的事實。然而,這樣的愛情,為何會有那樣的結果,是許多觀眾無法理解與想要替他們之間,尋求一個滿意的答案。 「星月無盡」與「海角七號」之間,它們都有著相同的元素與場景,「情書」、「船」和「未完成的愛情」。只有「未完成的愛情」,才有想像的空間,才有讓人不捨與扼腕的情緒,「海角七號」那三段動人的愛情,在兩段不完美的愛情之後,用劇中經典的對話:「留下來!或者是我跟你走。」作為愛情最後的美好結局。 在「星月無盡」中,「阿美姊」被砲彈擊落所失去的愛情,「得月姊」那一份因為難以割捨家庭,因而抱憾的愛情,在「星君」勇敢的選擇追求自己的愛情中獲得了補償與圓滿。 「得月姊」是劇中最吸引人目光與討論的角色,在該部電影結束的尾聲,演員名單列出來之時,坐在我左邊的那兩位中年男子,特意看了一下飾演「得月姊」的演員名字,原來是:「楊貴媚。難怪演的那麼好。」我們台灣的影后楊貴媚小姐,把「得月姊」的「情深言淺」,扮演的恰如其分。 電影散場之後,我問小女兒「星月無盡」好看嗎?小女兒說:「好看。」卻又無法表達的出,好看在哪裡。只是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和那一部片子的主角們很接近。 是啊!女主角姓「黃」,和你一樣同是水頭黃姓的女兒。男主角「阿浯」,和媽媽一樣姓「蔡」,我們都是出生在那御賜「瓊林」的那一片「蔡」姓土地之上,阿勁的「陳」姓,是金門最大的姓氏,她們有許多都是妳同學的姓氏。女兒也很高興主角們在「戀戀紅樓」喝飲料之時,所坐的位置,恰巧是她和同學們上星期六剛坐過的位置,那樣的巧合,讓她充滿了看電影的喜悅之情。 「好意外啊!」女兒意外「星君」最後的選擇,竟然會是那一個來金門當兵的阿兵哥。「媽媽!你覺得劇中那一個主角最帥!」我回想了一下劇中人物,是那一位吸引我的輔導長最帥。「那你覺得呢?」我反問女兒。女兒脫口而出:「還是我的阿炎最帥!」 「阿炎???誰啊!看了老半天,我怎麼不知道有一個主角人物叫阿炎的。」我拼命的回想,有叫「阿炎」的嗎?「炎亞倫啦!還是我的炎亞倫最帥!」女兒和我「雞同鴨講」的討論著。「媽媽,還是阿勁最帥!」是啊!看的出來,阿勁叛逆、衝動的個性,符合你們那一代追求自由與想法的新新人類。 我的一位同事在看完電影之後,帶著遺憾說道:「為什麼不多演一下得月姊和那一位輔導長年輕時的愛情故事,為什麼不交代一下那一位輔導長回台灣之後,到底接下來發生了哪一些事情?為什麼沒有再回金門尋找得月姊呢?」是呀!就是因為有這許多的不完滿,才造就了這一段「難忘的愛情」。 「得月姊」與輔導長之間的愛情,每一位觀眾的眼光和解讀都不同,那是因為我們都經歷過不一樣的人生,有的人在愛情當中追尋到了圓滿,也有人在愛情當中荊棘滿佈,那一段不一樣的人生,讓她們得到不一樣的愛情結果。也讓我們在體悟這一部戲的過程中,加入了許多我們曾經有過的夢想與遺憾。 「情深言淺」或許在得月的想法裡,你該明白我那許多說不出口的愛戀與深情,你該體會的出我對家庭的責任,你也該明白我無法拋下家人的苦衷,我也曾經問過你,是否願意為了我而留下來,在金門的這一塊土地上。你曾說過願意的,那你應該知道我會一直在這一座小島上,等你歸來。 在那樣的一個年代,隨著部隊移防的阿兵哥,並不自由,他們不能對愛人洩落出部隊即將移防的國家軍機,他們也不能大大方方的在港口揮手道別,他們更沒有許多時間可以膩在一起談情說愛,許多的話語,他們只能靠書信之間的往來,將自己的深情表達出來,也因此他們選擇用「你家的含笑花要開了嗎?」作為離別的暗語。或許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時間,或許他們之間,隔著一道海峽,更或許他們之間,隔著更多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當輔導長一封封的情書飄洋過海來到了小島之上,得月姊對應的是因為對家庭的牽掛與責任,她無法展翅飛到愛人的身邊,因此她選擇將愛情深埋心中,靜靜的在故鄉等待他的愛人,有一天會回到故鄉找她。 當輔導長因著對部隊與家庭的責任,因為軍人的榮譽與責任心,他無法自由自在的回到得月的面前,體會她那深刻又說不出口的愛情。當他一封封情真意切的情書,喚不了得月去到他的身邊,或許他會以為,得月對他的心,並沒有自己對得月來的癡心,或許在得月的心裡,家庭遠比他來的重要,因此在他與家庭之間,得月選擇的是將他拋下。 在故事的結局,星君勇敢的去追求屬於自己的愛情,阿勁離開了金門,去未知的世界,尋找他的夢想,阿浯選擇留在金門,為自己的故鄉,盡一份心意。得月選擇燒燬那些情書,放下那一段感情,讓自己的心自由。 或許,你我看的觀點與見解並不一致,那是因為我們都擁有一段「獨一無二」的人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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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序
怡種先生蜚聲浯洲文壇早矣!其筆端時似落雨瀟湘,賺人熱淚;時又大塊噫氣,振人心脾,無論沉逸跌宕,或是慷慨激昂,讀之皆是沛然莫之能禦,令人迴蕩其中。除了文筆之外,怡種先生還蘊蓄情心,尤其對於枌里舊土特為熾熱。其筆尖時常澆灑熾心,兼擅新式科技為媒,發皇「金門根本文采工作室」網站(http://www.kinmen.info/),使其文彩、情心傳遠流長。 近年來怡種先生於公務案牘之餘,猶肆筆耕苫畢,成幀「金門奇人軼事」乙書,凡約六萬餘言。其書體例清晰,論述詳實,敘事考辨均有所本,洵為 嬛佳構。此等大作本不待我續尾添蛇,徒擾讀者清目,只是怡種先生照持後學不遺其力,囑我撰序,力辭不獲只好腆顏附其驥尾。 為感其誠,體其意,小子不得不狂言,以誌怡種先生之愛護。 「金門奇人軼事」凡列十篇:「挽瓜揪藤-探花宰相林釬」、「異相奇人蔡復一」、「小徑村的傳奇」、「陳景蘭建樓興學傳奇」、「開科第一-陳顯傳奇」、「抗日英黃世澤-諜報工作話當年」、「金門第一才子許獬」、「有肚量、有福氣的王國珍」、「雙落厝的傳說」和「壯丁林永輝出征的悲歌」。通體觀來,皆為輯撰鄉里傳說,此即近世所謂「民間文學」(Folk Literature)。「民間文學」看似簡易,其實要駕馭得宜,必需深具功力。因為「民間文學」通常是用最道地的在地語言陳現,其間掌故紛紜,同時口述者可能錯置史實,並且可能出現一個事件多種說法,甚者是一種說法呼應許多事件,治者若是不能擁有深厚的在地語言實力,諳熟典故事理,明條史事源流,徹悉人文來龍去脈,將會深陷千百年來層累漸積的龐雜人、時、事、地、物等故事叢林中,無法自拔。 怡種先生此書出入其間游刃有餘,條述內容舉重若輕,於在地語言能夠精純掌握,並且清曉史事層理,通透掌故,可謂是才、學、識兼具之展現,極是值得推薦與讀者,未來若是時間允許,猶請怡種先生勤力筆耕,為金門研究、為讀者、為後世,再續佳篇。則我狂語亂筆,猶可說是對讀者有所貢獻,而托大附贅之愆亦可減弭一二。幸矣!樂矣! 網寮 郭哲銘 敬誌 98.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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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也可以很精彩﹗──序《金門奇人軼事》
有幸率先拜讀怡種兄的《金門奇人軼事》,感佩外,還有更多複雜的元素。 認識怡種兄也有許多年了,多年來對其的感覺均是亦師亦友。先不論其輝煌的藝文經歷了,單就其在文學上的堅毅與用心,便令吾輩小子瞠乎其後。 本書列舉了金門的十則傳奇故事、六萬餘字,或蕩氣迴腸或小品莞爾,在在顯現出作者對斯人斯土的細微觀察與感情。值得一提的是,本書諸多故事或成稿甚早,但其並不以為自滿,仍不時修訂;近年更挾金廈兩岸小三通之地便,藉數度往返神州尋根之便,為其他筆下的人物、故事增添佐證資料,及精彩照片,要說作者是道地的民間文學作家,應不過矣。反觀吾等小子,縱胸有千情萬縷,卻總難落實到位,遑論是化成字字珠璣,以饗讀者了。作者嘗自謙其書讀得不多,有的只是「囫圇吞棗的激盪出一股熱愛文藝的傻勁」,然放眼當下,能秉此「傻勁」而數十年不輟者,鮮矣。 還是來談談作者筆下靈活鮮跳的人物及故事吧。 金門是個人文元素豐沛的島嶼,本書收錄的林釬、蔡復一、陳顯、陳景蘭、許獬、王國珍、邱良功、林永輝、黃世澤等,均是歷史中真實存在的人物;然而,經過作者巧妙的枝節添加,故事兀自生動了起來,這就是民間文學的重要特色吧。 事實上,「民間」與「文學」本是兩個對立的語詞。「文學」講的是文字的構成與傳播;「民間」恰在體現非文字、口語化的傳播概念。因此,「民間文學」通常被稱為口傳文學、口述文學,或口語文學,也就是口口相傳、流傳在民間百姓間的故事及歌謠等等,這恰恰又和作家文學形成了對比的概念。 幾年前,有幸聽聆浯島兩位青年作家對「歷史故事」與「民間故事」分野的辯談。孰優孰劣早忘了,卻始終忘不了眾人對金庸武俠小說雋永動人的一致觀評。事實告訴我們,一則好的故事要留傳久遠,「傳奇」絕對是重要的元素之一;歷史或許有其史觀上的論證,但少了穿鑿附會的口耳流傳佐料,就彷彿沒了真實的人味,沒有人味的故事,是很難雋永動人的。此或許是魚與熊掌的兩難,卻不應妨礙文學創作者的馳騁發展。 作者正以其紮根鄉土的情懷,造就了金門歷史的可讀性,尤其是近年補綴的傳神影像,更為其作品添加了恢宏、寫實的風格。謂其僅憑一股熱愛文藝的傻勁而為,實過謙矣,若無「秉春秋筆,記天下事」之職志,焉能成就本書之精彩? 怡種兄新聞工作出身,浸淫藝文早矣,其作品早受國內知名作家丘秀芷女士、林文義先生撰文肯定;其間因掌金門日報編輯主任、總編輯之重責,雖仍置身於文藝花園裡,卻已少見文學花朵面世。近年來,因職場更迭,讓其換了心情;不但重拾生花妙筆,更不時的口么喝著──爬山去!於今,身形不再「中廣」,人也顯得精神、年輕,「愈活愈回去了!」正適合他現在的狀態與心境。 觀這十則故事,可為金門歌、為金門泣。金門有過「貴島」的顯榮,亦有著烽火下的壓抑。該怎麼形容金門的現在與過去?「貫歷冰霜因有節,縱凌霄漢尚虛心」,或正適合金門與它的子民。 我曾稱兄為金門的「草地狀元」,展讀此書,或汝亦會道,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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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喝杯咖啡再走
落日沉了 偏西的風吹醒窗櫺外聒噪風鈴 叮叮咚咚呼喊著遲遲歸來的 鄉愁 妳總是瀟灑釋放笑容 讓疑惑自唇緣的胭脂間跳躍 如心思之曖昧,在近距離邂逅中 以眼眸閱讀彼此的虛或實 細膩得難以切割的情愛 祇能留給在杯緣逗留的指尖 繼續探測風的方向 而縱容腳印離開古坑之前 喝一杯咖啡再走吧 即溶或研磨或易開罐的 選擇,都是一種情緒之釋放 渾褐色澤如始終未觸及的婚約 灰濛濛,沒有簽名的欄位 還是那來不及溶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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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何暢同意我的觀點。他決心推出這種「舞台小品」,即使付出比較高的成本也要去做。他最近已和兩位老牌演員接觸,對方也願意登台。何暢本人就是優秀的演員,若是請到演技派演員參加,即使缺少劇本,他們以過去「幕表制」的傳統方式,也可以作即興的表演。 當晚,我將何暢的計畫,打電話到花蓮跟鮑剛談了很久,他願意助一臂之力,七日內先交出一篇「舞台小品」。我也開始構思劇情,準備動筆了。 這種新的短劇推出以後,確是一新歌廳聽眾耳目,報紙娛樂版作了報導,讚揚陽泰歌廳的舞台小品,具體地反映了台灣城市鄉鎮小市民的現實生活,它才稱得上是本土文化藝術的奇葩。這位記者表彰的小品劇目,皆出自鮑剛的手筆。薑是老的辣,是一句經驗的總結。鮑剛寫的舞台小品,讓觀眾笑出眼淚,笑出了同胞感情,也笑出了廣大人民的心聲。 報導說:台灣不是沒有高水準的觀眾,而是缺少高水準的作家和藝術家,優美真摯的藝術佳作,竟然在不被人矚目的歌廳出現,這是讓文化藝術界人士值得深思的課題。文章中寫道:「讓那些優秀的為台灣文藝默默耕耘的人站出來,台灣本土文化才有希望,才會復興!」 何暢打電話向我報喜,他激動地哭了。 老何!請你給鮑剛增加稿酬,為他付出的腦力勞動致賀,行唄? 當然。我瞭解作家是不願意寫這種東西的,既不能出名,也不能出版。我計畫推出一年之後,整理出來,編一本舞台小品小冊子,配上照片,精裝印刷,觀眾一定喜歡。這種事到時候再請你幫忙。 鮑剛是文藝天才,過去一直是被埋沒的。若不是鍾岳總經理請他執筆寫電影文學劇本,他是一輩子難以出頭。大底搞文藝的都有壞脾氣、壞習慣,領導者是不太喜歡的。王安石說過:「人才難得又難知」。發掘文藝人才,光靠徵文、講話、外表、舉止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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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每條大街小巷, 每個人的嘴裡, 見面第一句話, 就說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 我在朦朧中,彷彿看見菊花穿著柳條布棉襖,從遠處向我跑過來,嘴裡正唱著這支勝利後的流行歌曲。歲月如矢,而今我已滿鬢白髮,怎不黯然神傷? 轉過臉,發現余敏正用紙巾低頭拭淚。 歌廳的人擠得水洩不通,何暢的生意賺錢,他已經成了精明幹練的商人,過去為藝術而奮鬥的理想,早已煙消雲散,他過得愉快、忙碌而充實。何暢請我夫婦吃飯,他對台灣社會分析非常透澈。在賺錢第一的原則下,「士、農、工、商」的傳統倒轉過來,台灣變成「商、工、農、士」的社會。紅頂商人受人尊敬,作家藝術家學者專家,變成被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隸。 何暢是一個飲水思源的知識份子,他的歌廳迄今依舊掛著「陽泰歌廳」的招牌,就是為了紀念當年提攜他的陽泰影業公司總經理鍾岳。他激動地說:「鍾總為台灣電影事業出錢出力、流血流汗,他辛苦大半輩子。他削髮為僧,有誰會想到他,感激他,或是寫一篇歌頌他的文章?」 丁紅插嘴說:「恐怕記得鍾老的人已經不多了。寫了也沒處發表,發表了也毫無作用。」 何暢在餐敘中談起,他計畫在歌廳節目中,每場增添一個「舞台小品」,類似目前大陸上最受觀眾歡迎的「電視小品」。在短暫一刻鐘內,不需佈景,兩三個著名的資深演員,從一個生活側面反映社會矛盾,構成一個獨立完整的小戲。劇本短小精幹,有衝突性,亦莊亦諧,表現台灣文化特色。何暢想邀約鮑剛和我為他提供「舞台小品」劇本。 我猶豫片刻,直率地說:「你的構想非常好,目前電視有些短劇不堪入目,演員打情罵俏,滿嘴黃腔。如果推出這種小品劇,確為藝壇帶來希望的曙光。不過,最好你再去挖掘一些有才華的劇作家,幫助寫稿,因為寫這種東西非常困難,非有經驗的大手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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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感心A
相信你一定對廣告片的這句:「足感心A」,印象深刻。我們除了佩服背後製作者的創意,想出這麼一句又有意涵、又兼具流行的廣告詞,成功推銷該公司產品,更該從此廣告中深省社會階層的不公平現象。 一個社會下階層家庭,如何擺脫貧困避免再次社會複製,使得下一代能出人頭地? M型社會的形成,貧困差距的擴大,下階層家庭為了養家糊口、為了負擔窄小陰暗角落的房租、為了負擔孩子的學費、為了負擔不斷漲價的生活開銷,日也操、夜也勞,恨不能一天有25小時,好讓他能再多點時間兼差,多點時間補眠;相較之下,所謂金字塔頂端的企業小開、社交名媛,出入有名貴轎車接送,身上行頭更是令人目不接暇、瞠目結舌,一只手錶少說七、八十萬,脖子上的項鍊非金即鑽,身上那件我們不懂欣賞得衣服大概也要幾萬元,更氣人的是,踩在腳下的那雙鞋約莫是一個家庭的一個月的生活費用。 你羨慕嗎?人比人氣死人,你或許感到無力、感到身不逢時、懷才不遇,也或許心生不滿批評他們愛慕虛榮,為富不仁,所以我猜那位廣告製片者與我們在同一陣線,所以那句「足感心A」才會這麼紅。 再換個心情想吧!市井小民的我們雖然要擠公車、捷運,但不必煩惱出門沒地方停車,雖然只有那101件的工作服,但不必煩惱明天要穿哪件配哪件,雖然只夠糊口養家,但卻不必讓心臟承受股市漲跌的壓力,雖然只買得起青菜豆腐,但不必計算膽固存或血糖是否太高。 對!我們雖然物質生活清淡,但平凡的幸福是最大的福氣。無論你站在M型的那ㄧ個位置,只要泰然坦蕩,我們都要足感心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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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二首
夜癮 孤獨在夜的懷抱中萌芽 笙簫將寂寞吟成一段月光 我點燃一紙信箋的思緒 吐出一片獨語的煙 熄滅, 灰燼是未了的謎 秋思 寂寞從我身旁悄悄走過 跫音如深秋的落葉飄進我的眼底 劃開十月,懸滿哀傷的問句 舟舟與葉葉,都隨夏日蟬嘶逝落 往送別的方向 你輕輕嘆息 不是悵惘 我們怎麼也解釋不了 那楓葉在風的追逐下 所代表的心語 只是,別離後 揉醒楓葉 幽香瀰漫不去 秋為喬木烙印年輪的印記 然而 留下的是 回不去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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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老專車
鄉下公車,可以和敬老專車劃上等號;尤其是春陽普照的日子,全車滿滿的幾乎都是資深公民,享受免費搭車的優惠,到公園散散心,順便找老友聊聊天,把每一天充實起來。 我經常與資深公民同坐一班車,在車上我看到了人生百態,我也看到了人性最純真的一面。不管是否熟識,只要話匣子一打開,毫無秘密可言;就像多年交往的老朋友一樣,多年的人生閱歷與經驗,就在雙唇間,被深刻的雕塑出來。 那天我碰到了很貼心的畫面,公車司機每到一站,只要有資深公民上車,一定先囑咐他們坐好,然後再啟動車輪,往前推進;不厭其煩的叮嚀與關心,把乘客當成自己的長輩般招呼著。 沿途有乘客上車,車上資深公民越來越多,他們有一個習慣,不喜歡走到後面,明明後面還有座位,他寧可站在司機後面搖搖晃晃;司機深怕他們一個閃失而跌倒,請他們坐下來,千拜託萬拜託,就連車上的乘客也加入請他們就坐的行列,他們就是不肯「聽話」,反而說:「我很快就要下車,所以站一下沒關係。」 司機便說:「一個人站著,下一個看了,也站著;你們不小心跌倒摔傷,怎麼辦呢?」 在百勸不聽的情形下,司機有點動怒了,將車停在路邊,把車門打開,無奈的說: 「你們既然喜歡站著,那就下車,等下一班車好了。」 這時站立的兩位資深公民,看苗頭不對,只好安安份份的走到後面,找個位置坐下來;這時司機先生才將車門關上,繼續朝著規劃好的行駛路線前進。 原本說說笑笑,熱鬧異常的車廂裡,也正因為發生這樣的「小插曲」,弄得氣氛有點僵硬,就連車內的空氣,也被凝固;此刻,大家只好把快樂出遊的興奮心情,暫時收斂一下。 說真的,資深公民最怕跌倒,司機先生的好意,當然要銘記在心;這樣子,才能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得到修身養性的美好機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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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遇見「星月無盡」
在母親節那一天,參加了水頭社區辦理的金門一日遊活動,車上許多年長的長輩們,一直在遊覽車上,熱烈的討論著年底的縣長選舉,有多少人會出來參選,將會是多激烈的選戰啊!一直在政治氛圍的討論之中,忽然有人談起了唐導演拍了一部想要給金門人看的電影「星月無盡」,卻發現金門現在已經沒有電影院了,找不到一間可以放映該部片子的戲院。仔細想想,真的耶!以往一間間的戲院,都走入了歷史當中。 前幾日在金寧一家照相館的牆壁上,看到了一張老闆全家福的照片,老闆娘親切的指著照片中的五女,那一位是我的高職同學,自從高職畢業後,已有十多年未見了。曾經在台的某一年,接到了她的來電,聽她說起她要結婚了,邀請我去台中參加她的婚禮,她準備嫁給一位曾經在金門當過兵的職業軍人,因為在金門工作(店員)的關係,她們相遇相識,進而要共度一生,有一點像是「星月無盡」故事中的主角們的際遇一般。 然而,在她們選定要結婚的那一天,正巧是我要出發前往美國參加「美西之旅」的那一天,因為這樣的「陰錯陽差」,我錯失了在台灣與她再次相逢的機會,也錯失了在台灣的那一片土地上,再一次見到我那許多分散在台灣島上的高職同班同學們,一直到今天,我也還未曾有幸見過她那一位據說在當軍官的另一半。沒想到卻在多年後的今天,在牆上一張泛黃的舊照片上,見到了她的另一半和她的子女們,那是一張她的先生在民國93年榮陞為上校的紀念照片。 那是一張大的舊照片,照片中除了同學的一家人站在右邊外,照片中還有她的六妹和六妹婿也在照片當中,多麼神奇啊!二位連襟竟然同一天晉陞為上校,更神奇的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的六妹,也是我同屆的隔壁班同學,當年那一位集美麗、叛逆與桀傲不遜的女孩,她一直渴望有朝一日可以逃離金門,展翅到世界各地飛翔,她不願守著家中長輩不合理的要求,她不願意做著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束縛工作,她要用著自己的方式,來反抗家庭與傳統的束縛。 記得在我們高職畢業的那一年,十八歲的我,離開了金門,獨自一人到了台北工作賺錢,為生活打拚。當年十九歲的她,為了家族的照相館生意,也為了與家人之間的約定(每個女兒都必須留在金門照顧自家的生意二年,並且不能支領薪水),選擇留下來照顧自家的店面生意,同時也成全了她六妹那一顆叛逆與渴望自由的心,當年也是十八歲的她的六妹「阿君」,反抗了家庭,逃離了那一個必須遵守的約定,搭著那一艘名為「登陸艇」的大船,在搖搖盪盪的風浪之後,我們都來到異地,展開了新的生活。 我的同學排行第五,她的上頭有4位姐姐,她的姐姐們都曾經遵守約定,留在金門顧店二年。曾經聽她談起,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和四姐們,不但都是很有名的大美人,而且在校的成績也都很優秀,然而為了遵守與家人之間的約定,也為了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她們都選擇了留在金門顧店,並且放棄了難得的升學機會。她的姐姐們,我有見過幾次面,也曾耳聞過她們有「金門西施」之名,也因此在她們家小小的照相館店面,總是擠滿了要一睹「金門西施」大名的阿兵哥人潮,她們家的照相館名氣之大,在當年的金門是屬一屬二的。 也曾聽她談起,欲追求她們家姐姐們的阿兵哥,可以從村頭一直排到村尾之遠呢?最後也曾聽她說過,她的姐姐們在顧店滿二年之後,有幾位都遠嫁了曾經在金門當過兵的軍官,讓我們的「金門西施」,到了異地,落地開花呢? 在我們高職畢業之後的那幾年,同學一直留在金門顧店,在每一年的過年期間,返金的我,總愛到她的店裡坐坐,看著店裡進進出出的阿兵哥人潮,我們談起了她的姐姐們,也談到了屬於她的愛情。看著美麗溫婉的她,我曾好奇的問起,是否有一大堆的阿兵哥,像是「蒼蠅沾到花蜜」般的熱烈追求著妳,她笑笑的回應:「哪裡沒有?不過他們都有所分寸,不是軍官還不敢來追。」言下之意,是有人追啦!而且必須是軍官級以上的,才敢追她們家的「金門西施」啦! 我的同學是屬於內斂、溫婉之美,她的六妹「阿君」,是一種屬於外放、艷麗並會讓人家眼睛發亮的美麗,深刻的五官加上白皙的皮膚,總會讓人在第一眼便注意到她的美麗,還記得我們剛畢業的頭幾年,有一次我到台北中華路附近的一家「全國電子」家電專賣店,要去拿一張某一位在專賣店當店員的女同學的喜帖,意外的竟在那一家店面,巧遇阿君。阿君也在那一家「全國電子」上班,當時正要下班的阿君,留著一頭飄逸的長髮,穿著便服,手上還拿著一大束的紅玫瑰,那第一眼的意外與美麗,竟深深的撼動著我,多麼漂亮的美女啊!比大明星還要耀眼呢?據說,那一家的「全國電子」,阿君是他們的大招牌,許多的追求者都是衝著阿君的面子,再三的光顧該家店面,追求者之眾,不輸給當年在金門有「金門西施」之稱的姊姊們。 我的同學她們家到底有幾位姐妹呢?有漂亮的前面幾位姐姐們,還有漂亮的六妹阿君,聽說她們家的七妹「阿玲」更漂亮呢?當初在就讀金門高中之時,就有收不完的情書和一位「青梅竹馬」的護花使者,連比她大好幾屆的我們班的男同學,也有好幾位在台灣打拚多年後,依然忘不了阿玲的美麗,回金狂追著阿玲,用鮮花和情書的攻勢,依然無法獲得美人心。 當年的阿玲,在升讀大學與留在金門之間做選擇,乖巧和孝順的阿玲,選擇了留在金門顧店,也因為這樣的選擇,和成為大學生的青梅竹馬戀人,漸行漸遠,不再有所交集。 許多年後的今天,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再次的踏入了她們家那一間小小的店面,在牆上的一幅舊照片上,看到了許多過往的人與事,那一些曾經在不經意中遺忘的往事,又一一被勾了回來,那是屬於我們之間的另一種版本的「星月無盡」。 藏著意外與驚喜的一張舊照片,有些意外那一位叛逆與渴望自由的阿君,是在怎樣的「因緣際會」之下,和她的姐姐們一樣,也嫁給了身為軍官的另一半呢? 喜愛看電影的我,曾經為了滿足愛看電影的渴望,選擇到林園電影城去工作,做著銷售電影票工作的我們,一天有二小時的休息時間,可以讓我們進入戲院內看一部免費的院線片,我們的電影城不大,但是它總共有八個廳院,一日可以同時播放八部電影。在電影城內工作的我,在當時已經可以感受得到小戲院經營的辛苦和國片在慢慢的流失它的觀眾群。 去年「海角七號」影片的成功,讓它的名氣漸漸攀升,讓街頭巷尾的人開始熱烈談論它的劇情,也讓許多已經對走入電影院失去熱情的觀眾群,又漸漸的回籠。趕搭著「海角七號」的熱潮,我們希望有一部屬於金門的影片,它可以拍出屬於金門的感動,它可以讓金門的文化與美麗,讓世界都看得到。 「星月無盡」到底是一部怎樣的影片呢?這樣的好奇,存在於許多金門人的心中,卻又婉惜現在的金門,竟找不到一家可以放映的電影院。 在四月初的某一天,賣化妝品的麗明大姐,在路上會車的時候,看見了我,被叫住的我,暫時停了下來。麗明大姐手上拿著「星月無盡」的宣傳單,並告知我她參選了網路上的「金門西施」票選活動,拜託我上網支持她一票,麗明大姐並說了許多她們和唐導演認識的經過,並有哪些人也參與了此次的「金門西施」的票選活動。 上網後的我,才知道原來票選「金門西施」共分成兩組,一組是在戲中扮演「金門西施」的年輕演員組。另一組則是在民國六十年代左右,曾經在金門的冰果室、撞球間工作過真真正正的「金門西施」年長的阿姨們,這一群「老西施」們,將她們的故事,分享給了唐導演,並成就了今日「星月無盡」更豐富的故事內容。 這一群可愛的老西施阿姨們,並參與了「星月無盡」在台灣的造勢活動,她們在會場上送給了唐導演一盆綠意盎然的「含笑花」,並在現場透過媒體,尋找三十年前曾經在金門追求過她們的老兵,準備要把免費的電影票,贈送給他們,並邀請他們走入戲院,共同回憶曾有的過往。 有一點心動,想要看「星月無盡」那一部屬於金門人的電影,在錯過了金門日報的刊載訊息之後。某一天在社福館上班的我,意外的得知,二天後在社福館的演藝廳即將免費上映「星月無盡」,六百多個位子的演藝廳免票入場,只要在開演前三十分鐘抵達現場即可。 多麼令人興奮的消息啊!當晚,我撥了輸入在手機中的無數支電話號碼,對於年長的長輩,就跟她們講述那是一部在演妳們年輕時代的電影,來看電影,還可以回味妳們年輕時的故事,可以全家大小都帶來免費看電影喔!對於年輕的,就跟她們講述那是一部屬於金門的電影,有大量的金門風土民情在裡面,不看可惜喔! 對於我們家11歲的小女兒,她最喜愛飛輪海的「炎亞倫」、棒棒糖的「王子」和「蔡依林」等許多知名的偶像歌手,要她陪媽媽前往社福館看「星月無盡」這部電影,她倒是寧願留在家裡聽聽飛輪海、棒棒糖團體的歌曲。 開演的那一天,半哄半拐的一再詢問女兒,真的不陪媽媽去看「星月無盡」嗎?妳一個人在家會很無聊喔!社福館還有辦越南、印尼美食的園遊會喔!有扯鈴教學還有許多活動喔!不去可惜喔!在我好說歹說之下,女兒再三考慮之後,勉為其難的答應陪我去看「星月無盡」。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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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妳喝酒了吧? 那還能不喝?喜酒,不會喝也得喝。彥子,我替你喝了七、八盅酒。 歹勢! 啥?拍歲是什麼意思?石寨沒這個人啊。今天晚上,繁星滿天,俺看見了牛郎、織女星,他們正依偎在一起談話哩。 菊花,改一天再聊吧。 喂,我問你,余妹妹還好吧。若是她在家,俺跟她講話。 余敏正在洗澡。 對方終於掛斷了電話。 坐在罩燈旁的余敏,朝我做了一個鬼臉,說:「我說什麼話?她掛念的是你,我是多餘的人。虧你腦筋靈活,說我在洗澡,幫了我的忙。」 那夜,我做了一場惡夢,風雨潑灑中,我看見菊花跪在卡車上,高舉著黑牌子,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腫得變了形。一路上,菊花迎著風雨喊叫:「我是反動派的黑老婆!」 我追著卡車向前跑,不料滑了一跤,倒臥在水窪中。 一個青年幹部對我批判:「李彥,你害得我不能入黨,媽的!鐵路工人的後代有屁用?誰叫你朝台灣跑,害得俺一輩子不能抬頭做人!」 你叫什麼? 李小彥,臭名字! 我翻身躍起,揮舞起右臂,使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打了他一個耳光!眼看鮮紅色的血,從他眼睛、鼻孔、嘴巴裡湧冒而出。十多名槍兵捆綁住我,我大聲呼喊:「我犯了啥罪?我打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呸!李小彥同志是中國人民的兒子,你別自我陶醉了!」 只聽得砰地一聲,子彈穿進我的胸膛,我驚醒了。窗外風雨交加,碧娜颱風發出尖銳的刺耳的怒吼。我還聽到樹枝折斷的聲音。蒙上毯子,不禁悲從中來,低聲啜泣。 有人輕拍我的手臂:「你怎麼了?做夢了?」 掀開毛毯,我發現余敏站立床前,朝她揮一揮手,催她回去睡覺。 你做夢啦? 嗯。 夢見菊花。 不是,夢見了小彥。我把他打得滿臉是血。 趕快睡吧。她把我身上蓋的毯子拉直,悄悄離去。 碧娜颱風吹向福建南部,連續下了三天暴雨,蔬菜漲價,水果也隨著昂貴。自從余敏患病以來,為了減輕她的勞動,我倆經常買便當裹腹,兩盒排骨飯盒,喝一杯茶,便是一頓飯。年事日長,不能過份重視營養,這是經驗之談。余敏的飯量小,但是餓得也快,因此打破了定時進餐的習慣。衣裡儲存的有奶粉、泡麵、水果,即使深更半夜肚子餓了,也可以隨時進食。 新年期間,何暢打電話邀我倆去陽泰歌廳聽歌,很久沒去西門町,如今變得愈加繁華熱鬧,成為青少年娛樂集中地。陽泰歌廳隨著時代潮流,興起紅包捧場風氣。換言之,這是變相的捧歌星方式,目的是讓聽眾自動地掏出鈔票,送到歌星手裡。歌廳老闆可以省出支付工資。 流行歌曲,依然是耳熟能詳的老歌,只是歌星的面孔,已不復記憶了。喝著香茶,聽著舞台上震耳的演奏聲、歌唱聲,讓人發思古之幽情。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上海,周璇、李香蘭的流行歌曲,佔據孤島上海,這種靡靡之音麻醉了人民的抗日意識。後來,流行歌曲依舊統治了舞台,成為歌壇上的一股主流。半個世紀以來,流行歌曲在台灣,從舞台搬上螢幕,依然受著廣大聽眾的歡迎。流行也者,迅速傳播或盛行一時之意。若是分析起來,流行歌曲是不貼切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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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零縑
‧遲來的驚覺 看似八十靠邊的老太太,每天一早就到學校的運動場散步,瘦削的身子,頭髮稀稀疏疏的,在後腦勺盤了個髻,一般老人家穿著的青灰色衣裳,走起路來尚屬穩健。瞧她兩腳踩著步伐,雙手也不忘往上伸舉,配合著做伸展操。一次,我從車棚走出來,她也正巧散完步要回家,兩人就在場邊遇著了,晚輩的我,不忘禮貌的先和她打了聲招呼。她絮絮的說,一大早睡不著,出來走走。我應她:「愈走愈健康,阿婆好年輕!」羞赧中帶著幾許無奈:「九十好幾了,還不死!」語氣中有著拖累子孫之憾,令人聽了頗為傷感。我安慰她:「是阿婆的福氣,不關子孫的孽。」她好似溺在急流中抓著一塊浮木般,臉上稍微有了些釋然與笑意。那天,我神氣了一天,也歡愉了一天。 接著,偶爾在場邊碰著她,就會跟她寒暄幾句,無非是一些「今天風有些大」、「早餐吃了沒」一類的話,短短的幾句對話,成了文章裡的幾個副屬句子,可增可刪,沒多大的意義。日子一天天過,教室牆壁上的日曆,被小朋友撕薄了。突然有一天,望著運動場上嬉鬧的孩子,我的心頭猛一震,像失魂後回過神的乩童:「啊!阿婆呢?」多久沒看到阿婆了?三個星期?兩個月?搜遍腦海,就是想不起來。跟孩子探問,同村的孩子唯唯諾諾的,也交代不清老師要的答案,但從雜七捻八的竊竊私語中,隱約可知阿婆只是不方便出門而已。慶幸中夾著些驚慌,酸楚的鼻子讓我紅了眼眶,像迷失在十字路口,沿途喊娘的孩子。之後,村中陸陸續續的辦過好幾場出殯喪事,每次看到哀戚的送殯行列經過校門口,一列披麻戴孝的家屬賓客迤邐而過,我的一顆心就往下沈,除了默禱阿婆仍然健在外,也時時叮嚀著孩子,要多陪爺爺奶奶說話。 ‧人驚老 學校走廊上,新掛了一些閩南語的俚語,有一則是這樣寫的:「人驚老,錢驚討,秀才驚歲考。」除了押韻,唸起來順口外,內中更有著深入淺出的哲理。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上市場買菜,在買與不買之間,是用老板叫客的稱呼來決定的。「阿嫂!買排骨!」那矮短身子,鮪魚肚,頭頂微禿的老板,賣的豬肉跟其他攤子一模一樣,都是今天現宰的貨色,但稱呼的語氣不對,掉頭就走。「小姐!來買蚵!」口語雖有些虛假,但聽了舒服,趨前看看,海蚵雖不挺鮮,孩子們也嗤之若「鼻屎」,炸道海蚵酥,或配豆腐芹菜,自己一個人獨吞也高興,買了買了。唯獨那阿伯,稱呼更是特別,每次「妹妹!要買什麼?」那一聲「妹妹」,絕無輕佻戲侮之意,像在叫自家妹子般的誠懇真切,只要經過他的攤子,定買齊採辦的菜,不做第二攤想。 這種隨緣買菜的方式,著實讓自己失笑了好一陣子。一次違規停車被開罰單後,改騎腳踏車上市場,阿伯的攤子再也不是順路了。再逛到阿伯攤子前時,太陽已不知在天空晾了多少回?竟然遍尋不著阿伯的身影,一陣驚慌,探問之下,方知阿伯罹絕症過世了。心一陣茫然與酸楚,時光易逝,豈只匆匆?他日,滿街都是「阿婆!要買什麼?」時,人豈能不食不飲,坐以待斃?接受「老」之將至,應該是每個人必修的功課吧! ‧購物白癡 市場是一個大社會的濃縮,龍蛇雜處外,亦可窺視到人性的諸多面貌。女兒上課要用時產現採的桑椹,斤數不少,我衡諸其能力,最後決定這個老媽親自出馬,幫她辦成。市場晃了一圈,總算尋到一個臨時地上攤,近七十邊的阿伯,熟悉的臉孔,常見他肩挑一些袋子,在巷弄裡叫賣,賣的無非是些地瓜葉、九疊塔,自家種的一些菜蔬。他捧著一盒像黑炭般的桑椹給我看,嘴裡喃喃的說:「是新改良的品種,很甜哦!」我望一眼他那粗糙的雙手,心想:兩斤重的桑葚,不知要花他多少時間才能摘到?聽他解釋的口氣雖然有些虛假,但不忍拆穿它,我只表明要的斤數仍不夠,他從背後的一個袋子,雙手微顫顫的又取出一盒桑葚,顆粒小外,盒上還矇著一層霧氣,明白是從冰箱取出的,他看我沒有猶豫的模樣,言明兩盒價錢相同。當下,也沒跟他稱斤論兩,就如數的付錢給他。回程中,百感交集,原來周遭還有那麼多人,為了一日三餐,上山下海,一粒桑葚、一顆海蚵慢慢的在採、剝,那區區的幾百元收入,可能就是他們全家一日的溫飽來源,但對衣食無缺的我而言,卻有如九牛一毛,所以即使讓阿伯笑我是個購物白癡又何妨? ‧寬容即是福 市場上,遇著了同事,她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推薦某個水果攤的鳳梨值得一嘗。向來買東西很隨緣的我,再加上做事有股初生之犢的脾氣,我找到那水果攤,攤前已橫七豎八的停了好幾輛機車、腳踏車,擠滿了多人在等候。心想同事所言應不虛假,當下做好排隊的打算。把車才停妥,隔壁雞肉攤後,一位已上八十的阿公,福態的坐在椅上,手邊拄著一根拐杖,寒著臉問:「你要買雞肉嗎?」我羞赧的向他搖搖頭。「不買,就把車停到別邊去!」口氣中有著不容商量的意味。我一嚇,原本有些羞赧的心,轉而成了傷感。再細看,不見平日笑容滿面的老板娘身影,想必阿公只是暫時幫忙看顧而已。為免惹上更大的是非,我只好靦腆的牽著車走了。回頭再望,五味雜陳,有沒有嘗到美味的鳳梨,那已無關緊要。驚愕的是讓一個年長者,突生如此心窄量小之舉,才讓人好生難過。從此時時警惕自己,人生在世,對待萬事萬物,若沒有一顆寬容之心,即使活得再久再長,不快樂也是枉然啊! ‧一份尊重 相處了六年的孩子,師生脾氣都摸得混熟,一個眼神或一個動作,總能八、九不離十的猜出幾許。小一至小五,亦步亦趨的緊盯著他們,深恐小樹苗斜發歪長,走錯了人生的方向。上了小六,給了他們較大的自主空間。視每個人當天的學習心情而定,座位自由選擇,每天都可更換,以早到的先選,晚到的則別無選擇。約法三章在先,不可幫他人佔位,上課要專心,不可與鄰座交談而誤了學習,若被老師糾正,則禁行此項權利兩個禮拜。孩子一聽,全班譁然,喜形於色,有若久錮的籠中鳥被釋而出。原以為如此座位解令頒佈之後,孩子一定會搶後面的座位,上課打起混來。結果竟出乎意料之外,最後面的座位,常是留給最晚到的同學。一學期實施下來,全班從未為座位問題產生紛爭,週記簿上盡是要好好珍惜剩下不多的同學相處時光,全班和樂融融。更妙的是發現孩子仍有固定喜好的座位,在我聲聲叮嚀要左右交換坐才不會斜視之下,才見他們每隔一兩個禮拜的座位大搬風。其實這跟之前固定座位,兩個禮拜移動一次的安排,仍有不謀而合之處。原來孩子坐哪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需要老師的一份「尊重」而已。 學校裡的孩子需要老師尊重,家中的孩子何嘗不是呢?小時,家境困苦,常為學校臨時要繳交的費用,向老媽要錢而惱,屢為「伸手牌」的惡夢所苦。做了孩子的娘後,深知那向人伸手的苦境,所以從孩子唸小學開始,就闢了一個專用抽屜,裡面放著數百元不等的零錢,外加一本登記簿。孩子需要錢時,登記用處後自行取用,若需用大筆錢數時,再向爸媽提用。每隔數日或一個禮拜,檢視一下錢數少了,再補充即可。實行多年以來,少了孩子三不五時伸手要錢的麻煩,也養成了孩子誠實的好習慣,我想孩子要的也是一份「尊重」吧! ‧童言童語 學校的午餐,三菜一湯外,有時還外加水果,少部份的孩子除了對青菜較「感冒」外,其餘的菜都能添得桶底朝天。一天,詩婷請假未到校,算人份的炸雞塊,我添了一塊後,還剩一塊,就問:「詩婷的份誰要?『有肚量』的自個兒來拿。」全班啞然,這時突然聽得昱維悄悄聲說:「詩婷的『糞』誰敢要?」一時,全班嘩然,繼而哄堂大笑,假嘔聲不絕於耳,做老師的我,也吃了一餐五味雜陳又啼笑皆非的午餐。 把全班帶至保健室做視力檢查,這個非醫療系統出身的老師,對那些缺口又上又下,忽左忽右的視力表深痛惡絕,一邊指著E,一邊還要偏頭看孩子比的手勢,做搖頭運動,把脖子都快扭成麻花了,內心深感苦惱,所以邊測量邊調侃孩子,碰到視力差的,就用曖昧的口吻說:「你跟電腦約會的時間太長了,難怪霧裡看花,匏仔看做菜瓜。」碰到視力較佳的就說:「你跟電視不來電嗎?真是好眼力,將來一定會選個好對象。」輪到翊慈時,原以為視力應屬於霧裡看花一類的,沒想到卻是好眼力一族,我正在思索著如何替她歸類,韋綸開口了:「她打電腦都是打上下左右的。」納悶一會後,突然心領神會,把老師笑彎了腰,才知道平時不苟言笑的韋綸也有幽默的一面。 兒子浩平向來就風趣有加,常把老媽我逗得哭笑不得。一天,他問我:「打噴嚏時,為什麼要閉眼睛?」我思索著打噴嚏有閉眼睛嗎?那種窘境,正如問留鬍子的人睡覺時,鬍子是放在棉被裡,還是放在棉被外一樣。我百思不得其解,心想是不是又一題腦筋急轉彎,這回可不要再被他給耍了。他一臉莫測高深的瞇眼望我如大佛,最後娓娓的說:「因為怕眼珠子會噴出來。」聽罷,噗哧一笑,一日三大笑的功課,他幫我完成了一樁。 ‧母親節 近年來,母親節的活動,有愈演愈熾之勢,除了學校裡的奉茶、洗腳、按摩、送花、卡片製作、……,社會的每個角落,也不遑多讓的辦起各項感恩的活動。 母親在時,總是在連串的活動中,聲聲提醒自己,孝順要即時,但母親節過後,刻板的生活又故態復萌,忙嘛!也缺乏了那節日情愫的催化,又把母親冷落在一旁。就這樣有一年,母親走了,離母親節尚有一個多月的一個深夜。 母親走了,遑論要訂蛋糕、送禮物了,連佩不佩戴康乃馨花,都成了備極傷感的愁思。看著周遭的同事朋友,一臉幸福滿溢的兒女相,心中不免油然生起艷羨之情。同樣的節日,兩般不同的心情,也唯有親歷其境的人,才能體會其中的天壤之別。 再多的美言與禮遇,也報不盡母親一生一世的恩情,更遑論一年只有一個母親節?若在母親節那天,極盡孝順之能事,博得母親的歡心,就足以表盡對母親的感恩之情,那世上還有什麼恩情償還不清的?所以母親健在時,即使是菽水承歡,亦是一件幸福之事,總比母親不在時,再來悵然追悔也是枉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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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七逛美術館
李欽郎老師在開學的第一堂課,就曾和我們說過,來中國美院不要只一味的埋頭作畫,杭州很美,同學們要多出去走走,尤其是西湖邊的美術館、畫廊林立,去那裡一定會長進大家的見識。又說學美術的人,閉門造車是絕對行不通的,非得在視野上增廣突破不可,而到美術館正是一個最佳途徑。 那時因為才剛到杭州不久,滿腦子都是如何適應學校老師的筆墨要求,根本沒有餘暇兼顧其他。但當一切稍微就緒之後,同學之間便會相互通風報信了,包括哪裡好玩啦,哪裡的文房墨寶品質好又便宜啦,什麼地方的菜色最棒啦,哪裡的茶館最有氣氛啦……,這當中最常提到的是展覽的事。我便是因為這樣的耳語傳播,在西湖邊從學校附近的美術館開始,由近而遠的看了一些畫展,進而體會出西湖除了淡妝濃抹的外在美之外,更自有她那份悠雅而深邃的內在情懷呢! 事實上圍繞著西湖的美術館,大約集中於兩個地區:一是南山路的中國美院一帶,包括美院本身的美術館、潘天壽紀念館、恆廬、唐雲美術館,以及無數家位在學校後方勞動路上的私人畫廊等。另一個集中點是靠近北山路,白公堤上西泠橋附近的中國印學博物館、西泠印社、浙江博物館、西湖美術館以及黃賓虹紀念館等。這些美術館當然無法在一天之內走遍,我也是斷斷續續的看這走那,有意無意之際造訪了幾回,也有了一些心得。 南山路上的美術館佔有天時地利之便,是我經常光臨的地方。每回上課前後,只要有好的畫展,都會順便前往。中國美院美術館最近剛分別展過中國畫系博士生和大學本科生(包含碩士)的畢業創作,見到同學們各擅其長的傑出表現,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使人見到水墨畫未來的曙光。 恆廬的展出最為頻繁,三五天便更換一個檔次,我在這看過很多不同的書畫展,國畫較多,西畫也有。令人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何家英與蔚曉榕的水墨對話,前者是來自天津美院的工筆大家,後者則是中國美院畫大寫意人物的名教授,一細一粗,一工一寫,真是強而有力的對照,給人久久無法忘懷。 潘天壽紀念館是一個長期的展出空間,館內除了瞻仰大師的墨寶遺物,更可欣賞大師的大幅花鳥、山水,那堅挺的線條,嚴謹的構圖,磅礡的氣勢和精到的用印,真是匠心獨運啊。他任美院校長時強調的詩書畫印四全,至今仍是辦學的指導方針。 唐雲美術館就在西湖邊,我在此看過西湖的老照片展,物換星移,時過境遷,給人一些感觸和回味。看過展覽後再走走西湖,真是閒暇愜意的享受啊! 西泠橋附近的美術館也都是相距很近的,在橋上就可以見到不遠處「中國印學博物館」幾個大字,館內正在展一批被修復過的明清古畫,畫的旁邊還附有修復前破舊不堪的照片,比較之下對館方那份搶救古字畫的用心與耐心,甚是佩服。此外二樓的大廳有個清末民初篆刻展,包括鄧石如、徐三庚、吳讓之、黃士陵、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等大師的作品,都歷歷在目。這麼多耳熟能詳的大師原作,一時之間突然出現眼前,真是叫人驚喜不已。 西泠印社就在孤山腳下,印社承繼著浙派篆刻的遺風,首任社長即是吳昌碩。整個印社的周遭環境儼然就是一個江南庭園,地勢起伏不平,刻石錯落林立,人在其間,頓生曲徑通幽之感,真是百遊不倦。吳昌碩紀念館就在其間,這位清末民初的書畫篆刻大師,以其獨特的石鼓文入畫入印,不只獨步當時,更贏得後人的高度景仰。 浙江博物館長期展出河姆渡文化和良渚文化,前者印證了江南七千年前的文明進化,打破一直以來中原文明一枝獨秀的舊有思維。後者則說明著四千年前,這裡即有高度使用玉器的文化產生,並從各種琢磨技術上來顯示當時進步的狀態。 西湖美術館緊鄰博物館,館外有兩座雕像,一坐一立,坐者蔡元培,立者林風眠,一位倡導美育,一位宣示為藝術而戰,都深深的影響了中國美術的發展走向。上個月在館內展出西泠書畫院慶祝成立30週年紀念展,會員每人提供兩件作品參加,琳瑯滿目的書畫,掛滿了一樓和地下樓,這個展覽不只讓人全面性的看到杭州地區高質量的書畫水平,也嗅到一股承繼傳統水墨的濃厚氣息。二樓兩個展廳都是長期陳列的展示空間,一個正在展「海派浙籍畫家精品展」,展出的畫家有四任(任伯年、任熊、任薰、任預)、趙之謙、吳昌碩、王震、蒲華等畫家精品。海上畫派在清末民初獨步畫壇,與京津、嶺南畫派分庭抗禮。浙籍畫家以天時地利之便,躬逢其盛,表現突出。另一間則是黃賓虹專屬書畫館,一個名為「雨淋牆頭月移壁」的畫展,正展出他數十件夜山和雨景的山水,他那「黑密厚重」的畫風,在當今的大陸甚受推崇。每回我到這裡,雖然對他那渾厚華滋的山水風格還不是太了解,但就是喜歡他那黑得發亮,黑得濃郁,亂中有序的風格。他的雕像被豎立在靠近北山路的公園裡,一位正在執筆寫生的老者,給人親切之感,我曾與雕像合影,表達由衷的仰慕之情。 這次來中國美院研修,除了真槍實彈的臨畫,學了一些傳統筆墨之外,更在校外領略到中國書畫藝術的精深博大。我想這形形色色,點點滴滴的經驗,將會沉澱到我的內心深處。未來不管是理論的積累或是創作的啟發,肯定會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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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 壯丁林永輝出征的悲歌
戇赴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 民國三十五年冬天,年鼓頻催,家住金沙鎮洋山村的林永輝,在五個兄弟之中排行老大,父母選在這個時節殺豬、宰羊,讓他與鄰村的姑娘拜了天地,了卻「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的心願! 林家先祖,來自對岸泉州府東門外東坑鄉的望族,家世書香門第。明末清兵入關,為躲避滿人乘桴於海,來到金門這個小島屯田種蕃薯,兼在海灘插石養蚵,過著躬耕自食,與世無爭的日子。 雖然,一年之前的八月六日與九日,美軍B-廿九轟炸機飛臨日本本土上空,分別在廣島與長崎市投下原子彈,瞬間造成三十餘萬人死亡,迫使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日軍侵佔世界的野心全面潰敗,金門終於結束八年異族統治,居民脫離隨時可能被毒打、酷刑與殺害的恐懼,也不必再為日本人種鴉片;同時,從南洋寄回的「僑匯」恢復源源不斷挹注,許多家庭可免於忍飢挨餓;更重要的是,壯年男丁無庸耽心被抓去當軍伕,從此可以安心過日子,繼續過太平的歲月。 林永輝成家之後,每天扛鋤荷犁,忙碌於阡陌之間,他祈望風調雨順,春天辛勤的耕耘播種,秋天能有更多的收成,以繼承衣缽,準備在島上繁衍下一代! 豈料,有一天,沙美區公所來了差役,送給林家一張兵單,書明「林永輝抽中壯丁,要按時去區公所報到」,但未說明這梯次抽中的壯丁,將要到什麼地方、出什麼樣的任務。 金門民間有句俗諺:「街路人驚呷,鄉下人驚掠」!當時,金門還是貧窮落後的農村社會,既沒有完備的戶籍資料,也沒有健全的兵役制度,抽壯丁並未舉辦公開抽籤儀式,區公所說誰被抽中壯丁,誰就是被抽中了,沒有理由申訴,也無處可申訴,被抽中的壯丁,只得乖乖認命去當兵;如果不願去報到,可用相當的黃金、白銀或用二、三十擔的土豆油為代價,雇傭替代前往報到,因為,只要有人頭可湊數,區公所是不會拒絕的。 林永輝接到「兵單」之後,暗忖著家裡有年邁的父母、與剛懷有身孕的妻子,以及一群嗷嗷待哺的弟弟及妹妹。何況,家裡的田產本來就不多,也沒有「僑匯」委實沒有能力雇傭替代入伍。因此,他決定「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將按時前往區公所報到。 報到的那天早上,他拎著簡單的小布包,和二弟騎馬到「沙美區公所」,完成點名報到之後,立即被關進左側的廂房裡,禁止會客或探望;當年的「沙美區公所」,就是後來當作「金沙中心」小學與「金沙鎮公所」的舊址,如今作為「國有財產局金馬分處」辦公處。 經過兩個晚上,大概是金沙鎮被「抽中」的壯丁人數都到齊了,一行壯丁數十人,像囚犯似地被槍兵押解著,從沙美徒步到金城,差不多走了二個多小時,穿過金城市區進入南門的「許氏家廟」,那裡是各鄉鎮壯丁集合的地方,戒備更為森嚴,四周佈滿崗哨,閒雜人不得靠近。大伙兒被押進去之後,關在裡頭一起打地鋪、吃大鍋飯,但沒有人知道將被送往何處? 約莫過了一個多月,隊伍終於開拔出發。那天早上,金門第一期二百多名被抽中的壯丁,從南門「許氏家廟」列隊走向海邊的「同安渡頭」。一路上,許多征人的親屬,被隔離在遠遠的地方揮淚相送,那情那景,直像杜甫「兵車行」的畫面:「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但是,無情的汽笛聲響,渡輪就要起航了,卻沒有人知道將航向什麼地方。 渡輪向南行駛,繞過大、二膽水域,越過金廈海峽之後,先在鼓浪嶼靠岸;鼓浪嶼位於廈門島西南隅,與廈門島只隔一條五百公尺的鷺江,全島面積約五平方公里,清朝鴉片戰爭之後,英、美、法、日、德、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等國曾在島上設立領事館,成為「公共租界」,抗日戰爭勝利後,才結束殖民統治。 因為「鼓浪嶼」是一個小島,為防範壯丁逃跑,先在島上整編。幾天之後,部隊便從廈門開始一路行軍跋山涉水北上,經過十里洋場的上海,再繼續開拔到山東,被編入國軍第七十師,正式穿起草鞋,配發七九步槍打內戰。 民國三十六年初春,在山東省的雪地裡,與「八路軍」迎面打了一仗,七十師官兵傷亡逾半,餘眾被國軍五十八師收編,部隊轉戰西南的四川、貴州、雲南、廣西一帶。二年後,因盧漢叛變,部隊在廣西潰散,有人帶槍投靠「八路軍」,繼續當兵吃糧、有人則趁機把槍扔進山溝裡,脫掉軍服開小差逃回家。 這個當兒,沒唸過書,也不識字的林永輝,想到家裡的爹娘及妻子,離開他們已經二年多了,音訊全無,惦念著他們是否安好?於是,他把槍扔了,脫掉軍服,從廣西省的山區觀看日昇、月落的位置,研判家鄉的方向慢慢行走;因為,部隊輾轉征戰,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沒有發糧餉,身無分文,連最基本的吃飯錢也沒有。 一路上,林永輝靠著行乞和採野果充飢,經過二個多月的跋涉,終於來到福建省同安縣的海邊,故鄉金門島就在眼前,僅隔著一箭之遙的水路,島上村落的簷角雙翹的屋宇依稀可見。可惜,時間已是民國三十八冬天,「國、共」兩軍剛剛在金門古寧頭打了一仗,九千餘強行登陸的共軍,經過三天的激戰,二千餘人被殲滅在灘頭岸際,其餘七千三百餘人被俘擄。 其實,對日抗戰勝利之後,「國、共」開始打內戰以來,國軍與「八路軍」交手,幾乎是一路吃敗仗,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短短一年之間,整個神州河山風雲變色,卻在金門島的「古寧頭」一役打了大勝仗,扭轉乾坤穩住局勢。 也因此,「國、共」兩軍隔著金廈海峽大軍對峙,國軍時時高唱「反攻大陸」,在「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號召下,金門島上十幾萬守軍枕戈待旦,官兵晨起或晚點名,都要高唱「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大陸是我們的國土,大陸是我們的鄉親。……,我們要反攻回去,把大陸收復!」 同樣的,共軍則聲聲恫嚇「解放台灣」,透過各種傳聲筒,大肆鼓吹「台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一部分,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尤其,人民解放軍福建前線廣播站,在每階段統戰喊話之後,皆會慣性播放歌曲,最常播的歌曲即為「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歌詞是:「我站在海岸上,把祖國的台灣省瞭望,日月潭邊波在胸中蕩漾,阿里山嶺濤在耳邊震嚮。台灣同胞我骨肉兄弟,我們日日夜夜把你們掛在心上。全國人民團結一致、同心協力、共同奮鬥,朝著一個方向。解放台灣、統一祖國,讓那太陽的光輝照耀在台灣島上。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讓那太陽的光輝照耀在台灣島上。」 由於「國、共」兩軍隔海重兵對峙,雙方劍拔弩張,隨時可能再爆發戰爭。金、廈舟楫中斷,林永輝只能在岸邊望呀望,望不盡歸鄉路!經過幾十晝夜的跋涉,再高的山,擋不住那份對故土家園的眷戀;再深的水,也阻擋不了那份難以割捨的骨肉親情,十萬八千里的路都走過了,卻跋涉不了橫在家門口的短短的水路──「國、共」內戰的政治鴻溝。 林永輝開始在同安縣的海邊等待,他常常翹首東望,從晨曦初露到日落黃昏夕照,甚至是月落星沈,一天等過又一天、一月等過又一月、一年等過又一年!等呀等,望呀望,找不到歸鄉之路! 偶而,他面向金門島大聲呼喚,呼喚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故土和親人;有時,觸摸海水,因為,海水和故鄉的土地緊緊相連,自己的雙手觸摸到海水,就等於擁抱故鄉,以慰藉思鄉情愁! 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國、共」兩軍又啟戰端,各用大型火砲轟擊對方,砲彈成群呼咻而來、也呼咻而去;每天下午,斜陽無羈地傾灑在金門島上,比較有利望遠鏡觀測,這個當兒,共軍毫不留情地開砲猛烈轟擊金門。所以,每天下午,林永輝常常爬到山坡上,注視著故鄉落彈之後,揚起陣陣塵煙,甚或是火光沖天、濃煙升起。 當然,林永輝不是在觀賞電影,享受聲光效果的感官刺激,而是如承刀割的陣陣椎心之痛。因為,親人正遭受無情砲火的摧殘蹂躪,生死難卜,每每是不自覺地喃喃默禱,祈求菩薩庇佑,希望砲彈儘量落在曠野,萬萬不能碰觸房舍或傷及同胞的身體髮膚! 民國五十五年,中共領導人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其間,由於林永輝的身分特殊,曾被列為「國特」、「黑五類」,遭「紅衛兵」批鬥、批臭,不時被戴高帽遊街示眾、或關進牛欄,最後,被下放到荒漠進行「勞動思想改造」,受盡莫大的屈辱與折磨,幾度想自殘了斷生命。 然而,每當想到在山東雪地的戰場上,同行的士兵在槍林彈雨中血肉橫飛、屍臥遍野,自己好不容易能從硝煙彈隙中撿回一命,沒有命喪槍砲之下,豈能死在自己的手裡? 何況,爹娘就在眼前,一息尚存,還要和他們相見!畢竟,再殘忍的殺戮戰場都見過了,政治鬥爭的折磨,又算得什麼呢?因此,每當想到這裡,林永輝的生命充滿著無限的活力,他仍每天在岸邊等呀等!望呀望!從晨曦初露到日落黃昏夕照,甚或是月落星沈! 海天斷阻,鄉音全無,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一年過去了,等呀等!望呀望!來自故鄉的聲音,只有「單日」夜晚,從金門島上向大陸發射的砲宣彈,那飛越金廈海峽呼咻的聲音,以及古寧頭「北山播音站」向大陸的政治喊話與鄧麗君「何日君再來」的歌聲。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僅十年過去了,甚至,第二個十年、第三個十年、第四個十年,都相續在引頸東盼的等待之中過去了--四十年,人生有幾個四十年?無情歲月催人老,林永輝眼看著自己齒危髮禿,就要老死他鄉,再也沒有多少歲月可以等待了。盼望了四十幾年,眼看著返鄉大夢就要破滅了。 幸好,所謂「皇天不負苦心人」,兩岸關係逐步改善,先是民國六十八年一月一日起,共軍宣佈停止對大金門、小金門、大膽、二擔等島嶼實施炮擊,兩岸僅剩「心戰喊話」與空飄汽球在空中交戰。 民國七十六年十一月二日,兩岸「紅十字會」開始受理老兵轉信,因此,不識字的林永輝,趕快央人寫了一封家書,信封同時寫著父親和幾個弟弟的名字,那封信經過四個多月的輾轉,好不容易才轉到兩個弟弟的手中。 不久,恰逢國民政府開放「老兵返鄉探親」、與「國軍滯留大陸人員返鄉探親」政策,林永輝在兩位弟弟的協助下,終於於民國七十八年順利啟程返鄉,但距離家門才幾千公尺,卻要從廈門搭機繞道香港經台北,才能回到闊別四十餘年的故鄉金門。 根據「行政院大陸工作會報」有關滯留大陸前國軍人員處理辦法,縣市政府應派員至機場、碼頭迎接至目的地,致贈五萬元慰問金,並由各區公所辦理設籍登記,如無親友依靠、或無就業能力致生活無著,應按現行社會救濟及福利辦法予以生活救助。 是的!林永輝回來了,睽違金門四十三年,第一期二百多個被抽中的壯丁,只有他一人能幸運歷劫歸來,當他再踏上出征的土地,沒有昔日長官、同胞,及政府人員接機,只有他兩個年逾花甲的弟弟,與從未謀面的姪兒、外甥女婿等等前往尚義機場接他,為他套上象徵「凱旋榮歸」的花圈,迎接他回到闊別四十三年的故鄉,只可惜,紅磚瓦厝的老家毀於砲火,爹、娘早已作古歸隱道山,妻子改嫁,回來之前,他是有家歸不得;如今回來了,卻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 不錯,當時身為「軍派」的金門縣長李清正,曾親自到洋山村探望林永輝,致贈新台幣五萬元慰問金,除此之外,一個為國去爭戰,歷劫歸來一無所有的花甲老翁,未來怎麼過生活,政府部門無人聞問,區區五萬元能安渡幾個日子? 當初,金門戶籍資料與兵役制度不健全,「抽壯丁」也沒有公開儀式,雖然,事隔四十三年,能找到的證明文件,是戶籍謄本登記「入伍」兩字,而且,當初區公所承辦「抽壯丁」的幹事何先生仍朗朗健在,但空口無憑,又能證明什麼?因此,申辦「視同退伍」遲遲沒有下文,無法取得榮民證,未來生活安養就成問題,為國去爭戰,竟落得這般田地! 同是為國出征,前「空軍黑貓中隊」兩名出任務在大陸失事的飛行員,也一樣因「開放國軍滯留大陸人員返鄉探親」才能回來,唯一不同的是,他倆歷劫歸來,獲親人、袍澤,及大批新聞記者的簇擁,風風光光回到當初起飛的土地,政府為他們舉辦隆重歡迎儀式,而金門壯丁出征可歌可泣的故事,卻落得「年老莫返鄉,返鄉最斷腸」! 林永輝徘徊在去留的十字路口!誰來關懷? 後記:一、本文於一九九○年十一月六日在「金門報導」刊出之後,引起總統府等單位關注,指示金門退輔會協助申辦榮民安養,終獲准進入「養護之家」。 二、林永輝老先生,已於民國九十三年十一月走完人生旅程。 ──一九九○年十一月六日原載「金門報導」。 ──二○○九年元月廿九日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