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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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懺悔意識」──從賈寶玉和巴金談起
前言 兩年前我在「浯江夜話」專欄寫了〈中國人的懺悔意識〉一文,頗感思慮未周,思欲重寫,現又增修擴充為二版本,一即由原文的六千言擴充至兩萬兩千字的此通俗版,算是新作,故再奉投於浯江副刊。二是明年為佛教高僧悟明長老百歲嵩壽,玄奘學術研究院預定出版學術論文集呈作老和尚祝壽賀禮,辱承邀稿,是以我擬再作另一副合學術規格的第二版本應命。 二零零五年,即民國九十四年臘冬,知名作家學者、前中國社科院文學所所長劉再復前來中壢中央大學駐校,對中文所研究生開講「評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劉再復我聞其大名久矣,遂趕緊往赴盛會。當晚自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座位,除選課學生博碩士生二、三十來名,另有多位中大及外校教授到場聆聽,講堂上的串場主持人是亦精研紅學的康來新教授。 王國維〈紅樓夢評論〉的論述主軸依據,是叔本華的意志哲學。叔本華所建構的哲學體系,表面上還依循柏拉圖、康德以降的西方形上學傳統。這個傳統即理型二元分立論,即如柏拉圖以世界為理型與現象,康德為本體與現象。叔本華則為意志與表象,唯前二者念茲在茲的是本體論及其認識論的先驗哲學,叔本華關注的卻是具強烈解脫論意涵的生命哲學。若僅就這個精神層面看,或不妨說他開啟了反形上學的端倪,並給了日後尼采顛覆傳統的泉源及力量。而王國維也以為曹雪芹的紅樓夢的基本精神端在於一解脫。 只是,王國維以紅樓夢為一「徹頭徹尾之悲劇」,其立論之內在脈理恐怕便與「解脫論」彼此扞格不入。因賈府大觀園轉眼化成空,固然為一堪足浩歎的悲劇,但若以賈寶玉出家為一轉識為智之解脫表徵及指歸,那麼,紅樓夢全劇便不能被視為一悲劇,或只宜稱之為悲喜劇。而若再依佛教三法印「寂靜涅槃」之解脫義,眼下此南柯一夢實又無悲無喜矣! 或說紅樓夢小說題旨具解脫論也不妨,然其解脫論與其奧援於叔本華,毋寧借助佛教可也。一者,叔本華哲學提供的徹底而永久的解脫法是意志的否定(其暫時的解脫法則是經由藝術)他認為這即是禁欲主義的途徑,依此便可臻於和平及涅槃之境。依佛教,解脫的極至是涅槃。涅槃義理深淺不一,叔本華的意志之否定、禁欲,只約略可等同於小乘佛教的涅槃義。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關秀〉不也即借靈石和空空道人的對話,開宗明義點明全書的題旨?「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入空。」王國維捨佛教觀點而援引叔本華的第三種悲劇說﹝第一種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之者;第二種,由於盲目之運命者;第三種,由於人物之位置及關係而不得不然者﹞和解脫論作為己文論述主軸,前不少學者如錢鍾書、葉嘉瑩都曾提出異議,但這方面的意見和本文的論述題旨關係不大,故暫不贅言。 相對於紅學眾多而繁的考據索隱,劉再復拈出一己獨創的「悟」字觀來看待紅樓夢,確是一靈知灼見。但莫非也緣於此一「悟」字訣,他緊接著以禪宗來作賈寶玉解脫論釋義的依據。禪宗解脫色彩因其方法論直接而又特別著重,且其解脫意義上的覺悟,終竟是指「證悟」,而非「解悟」,因此,如把禪宗之悟用在解紅樓夢或賈寶玉出家謎題,或恐非上上策。 劉再復稍早,即二零零二年,和林崗合著的《罪與文學──關於文學懺悔意識與靈魂維度的考察》(二零零二,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一書中,排除了把黑格爾依其唯心辯證法的悲劇論套用在紅樓夢的適當性。但劉、林二人只用「凡存在的﹝衝突之雙方的觀念存在與行為存在﹞未必都是合理的」諸如此類的話來駁斥黑格爾,所論未免失之空疏,再者,黑格爾那句名言「凡是合理的就是實在的,凡是實在的就是合理的。」必須綜合其哲學體系中的本體論和邏輯辯證法來看。黑格爾的本體是一絕對、純粹之理,邏輯則是表現「理」的,可以說就是「事」。而理與事既為二者而又同一。華嚴宗所立的法界三觀之一的「理事無礙觀」,或四法界之一的「理事無礙法界」或約略類同。劉再復和林崗以「存在未必都是合理的」或另有更深邃的哲思,但與黑格爾所言未必站在同一視境,故我們在此也無從置喙。即如我們不也可引古希臘哲人赫拉克利特「我們既走下而又不走下同一條河流,我們既存在而又不存在」這句話的理路,說「凡存在的既合理又不合理」,但這同樣並沒站在同一視境發言,故實毋庸再多說。 課餘發問時段,我提一問題請教劉再復,說若依民初佛教學者周叔迦意見,黑格爾的辯證法雖然已修正了西方邏輯學鼻祖亞里士多德三原始定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的缺點,然而黑格爾自己的辯證法又何嘗沒有缺陷? 一者,黑格爾抽象的唯心辯證法違背了他自己的論斷:「無抽象真理,凡真理都是具體的。」﹝根據黑格爾自己的「樞念觀」﹝Notion﹞原德文是Begriff,或譯作慨念、理念,今所本為曹敏、易陶天二人合譯名,那從交互作用的辯證中生起的本質的最後範疇。按黑格爾的每一個三題論中,第一範疇是有,是正,第二是無,是反,第三則是生,是合。而這第三範疇已成為具體的,有別於前二者屬於抽象的。或者說,一是共相,二是殊相,三是含攝了共相、殊相於一身的具體的個己:比附於佛學來理解,或是理法界、事法界、理事無礙法界。總之、黑格爾並不以為自己的正反合絕對辯證法是流於抽象的【他只承認前二階段,即正、反題論是抽象的,但必趨於隨之而來的卻是具體】。 二者,其正、反、合每一階段都隱含著否定、推翻自己,即永無止盡的自我否決。職是,黑格爾的辯證法並不是一種徹底而圓滿的辯證方法,即使是日後的馬克斯亦不免落入這兩種困境。 周叔迦認定這是西方哲學一路以來直到黑格爾者的辯證法的缺陷,周叔迦的觀點適當與否,可受公評,此亦暫置不論。總之,他因此認為佛教具有一種徹底的辯證法,即《大涅槃經》裏「無常偶」的上半偈,即:「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此無常偈在《仁王經》裏也有提及)。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說明一切精神和自然現象都不是永久不變的。生滅,是「生、住、異、滅」大乘法相宗﹝唯識宗﹞色心之法體四相變化的省文。生滅法外表看似和黑格爾和馬克斯的辯證法無異,都屬抽象真理及隱含著自我否定等矛盾,骨子裏則不然,因為生滅法的生,是因緣和合的有為法,滅,則是因緣離散的無為法,即涅槃法,涅槃法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永明延壽《宗鏡大綱》卷一,問答事第二﹞職是,生滅法便逸脫了抽象思維及自我否定的藩籬。周叔迦在其《唯識研究》(民七十七年,慧光文庫印經會)裏對此各種辯證法有所比較及駁難,但沒有講得很詳盡。要說得透徹明白,最好把無常偈整首拈出,無常偈下半偈是:「生滅滅己,寂滅為樂。」生滅法這時便清楚標舉出,來到了一超越語言文字及意識思維的境界,依唯識學,這叫「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使得佛教的辯證法與至此是既透徹又圓滿。而無分別智或大圓鏡智現前時,即能遠離一切虛妄雜染,內證一切諸法的平等,善觀諸法的自相和共相,達到「無間無斷窮未來際,如大圓鏡現眾生象。」因此,我冒昧提一建議,即無其用禪宗,或不如用唯識學的「無常偈」收滅法的辯證法,來解釋紅樓夢那「諸行無常」的流轉異變,以及賈寶玉出家為僧「轉(染)識成(淨)智」的轉依義。 劉再復稍作沉吟,回答以「我總覺得唯識學名相太多。」而未再進一步說明。想是以唯識學名相多,而和以文字為贅疣禪宗互不搭軋吧? 課堂上,劉再復教授再次重敘《罪與文學》裏的論點,即把賈寶玉比喻成基督般的人物,而其來到大觀園一遭,從其參與群芳薈萃到眾芳蕪穢,終於遁世出家,歸反太虛,是一個懺悔和救贖的過程。我個人的看法稍有不同,即以賈寶玉譬基督恐為不倫。說賈寶玉來世一遭是「還債」,這屬世俗語言,說賈寶玉具基督罪及懺悔意識的「救贖」,因有著確切的宗教意義指涉,則恐怕不堪允當。償債的前提是人倫道德,「救贖」則在「罪」的前提而說。而基督教的「原罪」其本義並非人倫道德的闕如,卻在於背離了上帝。 更何況,以儒家倫理為主體的中國人內在心性裏,「懺悔」這項意識怕或竟是付之闕如的。 劉再復教授想了一下,說:「是沒有。」其實在他《罪與文學》第八章〈新文化運動中的懺悔意識〉文中,就有這樣一段借鑑於梁啟超《自由書‧國權與民權》而歸結出的認知:「帶有罪惡感的懺悔意識的產生是近代的事情。一八九五年中國在甲午海戰中被自己所看不起的『蕞爾小邦』日本打敗,便產生了巨大的恥辱感,同時,也就產生了『自悟其罪,自悔其罪』的懺悔意識。」依我個人之竊見,甲午之戰敗北,中國人產生了恥辱感是有的,緣於「恥辱感」意識原為中國儒家所固有,然而如說寢尋而成了懺悔意識則未必;此二者看似相近實則判異。因「恥辱」歸依於外在職責或說倫常人際關係,而「懺悔」則緣於偏重一己內心心性的悲悟。再者,曹雪芹書成紅樓夢在中日甲午海戰前,把罪及懺悔一題套用在賈寶玉身上無疑便成了莫須有。依我看,近代中國,到了魯迅才懂得懺悔,收錄在其《吶喊》、《徬徨》兩本集子裏的二十五篇短篇小說,屢見充滿懺思惕省,其悔懺非止於個人的,卻是民族性的,對整個中華民族自我桎梏的愚眛作出一次次的自我痛擊。 懺悔意識原非中華民族心靈所固有。「懺悔」一詞,源自南來佛教,此由兩字所組成,「懺」原為「懺摩」(ksamayati)之略,意為請他人忍恕我;「悔」原名「提舍那矣」(csayati,或Desanakaraniya)意為陳露已之罪過。懺是梵語特有,悔才是華夏中土之言。即如《易經‧繫辭上傳》:「憂悔吝者存乎介,震旡咎者存乎悔」,又如張載《正蒙‧有德篇》:「歸罪為尤,罪己為悔」者是。故懺悔一詞實係梵漢合造之譯語。儒家、佛教、基督教都有「罪」、「懺悔」這樣的意符語彙,但其意指所涉其實各有所本。罪(sin),在基督教語彙,是個宗教用語,意指疏離於上帝或實存;在佛教,是指因無名染識而帶來的罪業,因是與身俱有的,所以也有原罪的意思;在儒家,以其說懺悔,毋寧說愧疚,以其說罪,毋寧說過失──是指有虧於自我良知、人倫義理的過錯或惡行。 這樣看來,賈寶玉並沒有基督教的悔罪可言乃可確定。曹雪芹讓賈寶玉出家為僧,又讓其出家前先中舉求取功名,藉以盡其儒家倫理,又在小說中拈出「色」、「空」等語,紅樓夢便成了結合儒、釋兩道色彩濃厚的文本。如以賈寶玉出家為事涉懺悔,作為一種譬喻說詞或許可以,不宜視之為基本文本。「懺悔」係借自佛教,回歸以儒家倫理為主體的中國人心靈,我們有的確是那自覺虧於倫常義理的「愧恥心」。 相對於基督教的罪之救贖、佛教的懺罪法,中國人對愧恥其實也自有一套自成體系的心性方法論。唐君毅《中國人文精神之發展》一書特闢兩個章節:〈我們的精神病痛〉、〈論精神的大赦(上)(下)〉來闡述此一題旨。我們不妨這麼說,華夏民族缺欠諸如西教或佛教的懺悔意識,或並不表示孰優孰劣,中國人自另有一套安身立命之道,其中之犖犖大端者,普遍為眾人接受者,是為思孟之心性系統。這個系統上承孔子,撿擇其部分心性論,再結合中庸易傳,下及宋明儒,走的是「以理(義理)言性」的先驗超越論,得以建立起一道德實踐的可能依據,並成為儒家以及中國人心性論的主流。儒家雖主性善,具良知良能,但亦以人有一苦罪,這一苦罪,大體上,是以「人格缺坎」的觀點去看待之的。換言之,即僅視苦罪為人之善性之未能實踐,而並不承認苦罪為人之本體所原有。這點基本認知,便判異於基督教和佛教。但也因為既不以苦罪為吾人之所原有,便相對地,對治此苦罪之悲悔、懺痛即不能一如基督教和佛教心靈那樣深劇。更確切地說,儒家雖亦以人有一苦罪,但此說或恐只是一抒意,就如同唐君毅說「赦免」、「大赦」,但此二語彙和基督教赦罪之赦並無同義處。此時暫說儒家以人有一苦罪,但此苦罪卻肇端於人格之缺陷、之未能圓滿。而我們面對這種或說苦罪,或說缺陷之際,又如何挽救、消弭呢?儒家的方法論即行「反求諸己」之教,藉以在一己內心求精神上的自我大赦。即儒家深信人人具有一超越罪苦之良知仁性,此良知仁性如未能充足於人格,如有缺陷,則愧恥心便滋然而生。故儒家有的是這份慚恧羞恥的憂患的心,但並不如何惶懼一如基督教與佛教者,端在於儒家秉具有一份自信,深信人之良知使各人皆可藉「反求諸己」來自我赦免。唐君毅〈論精神上的大赦〉發表於《民主評論》民國四十四年二月份,在同年同月的十六、十七日兩日,隔岸的巴金出席了中國作家協會上海分會理事擴大會,傳達了中國作協主席團會議關于批判湖風文藝思想的決定。真正的鬥爭尚未展開,但唐君毅竟預知了日後的悲劇,他看出中國知識分子日漸失去反求諸己的能力及精神,卻將過錯轉而責求他人,共產黨鼓勵批鬥他人,逼令人人彼此鬥爭,是以理性為外推,即變本加厲斲喪了中國傳統社會中那以理性內用,「反求諸己」、「責己不責人」的精神文化命脈。(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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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流亡曲
雖然出生的年代正是神州陸沉、整個大陸陷入兵荒馬亂時期,先父為逃避匪寇追殺避居香江,筆者便在香港九龍啟德機場旁的難民窟出生,如今回憶起來已是五十多年前的往事,當時的局勢正是風雨飄搖、人心惶惶,尤其對於流亡到香港地區的中國人而言,更是心情悲憤,有家歸不得,所謂「國破山河在」,正是當年流亡到香港的中國人最佳寫照。 出生在香港九龍,當時的生活條件相當惡劣,許多六、七年級出生的讀者,絕對無法想像在難民窟裡討生活,是怎樣的日子?由於是流亡生涯,住在難民窟茅草屋內真是冬冷夏熱,不過只要能遮風擋雨就心滿意足了,白天利用天微亮時分,走到豪宅大門旁的垃圾堆裡翻找剩菜殘渣,再拿回去洗乾淨煮來吃,記得有一年住在調景嶺難民營茅草屋的嚴冬,不幸突然發生火警,風助火勢,很快的將難民營上百間茅草屋全部燒燬,難民們眼見賴以居住的房屋被匪徒一把火燒焦,都有欲哭無淚的悲傷,沒地方可住只好睡在騎樓下,天方吐白見到路人行走,立即將床單草席捲起,又是一天乞討生活的開始。 那些日子物質條件相當差,先父更因身為國民黨籍廣東省揭陽縣一縣之長,在大陸淪陷後,為免遭中共屠殺,帶著媽媽千里迢迢逃亡到香港,可以想見逃難生活是苦不堪言,擔驚受怕,能有一口飯吃已是非常難得,由於是在乞討,有一餐沒一頓是稀鬆平常事情,如今回想起當年在香港那段淒風苦雨的日子時,仍相當感念先父堅忍不拔、不被惡劣環境擊倒的大無畏精神,出身黃埔軍校的老爸,血液裡流動的是不向惡劣生活低頭的勇氣,他嘗言: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到的福。 在香港渡過數年物質條件相當惡劣的生活後,先父透過在台關係取得先行返台機會,然後再想辦法將媽媽及我們姐弟等眷屬設法從香港接到台灣來,我們搭乘安慶輪抵達基隆港,看到台灣同胞穿木屐、領美援物資、住鐵皮屋,生活十分清苦,剛到台灣語言不通,在新竹西門國小就讀,美麗的盧玉秋老師特別照顧,讓筆者留下相當深刻印象,因此在幹校就讀時,曾前往新竹市探望她,師生情誼數十年不曾改變。 曾經讀過「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這句話,在香港九龍出生的年代,物質生活水準當然相當惡劣,儘管日子過的如此艱苦,但先父為黃埔軍人出身,「打落牙齒和血吞」,那種迎向惡劣環境永不低頭的勇氣,便成為筆者學習的榜樣,記得當時年紀小,在先父堅實肩膀庇蔭下,並不感到孤苦無助,不過正因為在相當艱困的環境中成長,對於生活與生命的體驗與意義,也比同年齡朋友來的早熟,因此在未來漫長歲月裡,遭遇到任何橫逆,都能含笑因應,坦然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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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那晚,何暢打電話告訴我,陽泰電影公司拍攝一部開拓東西橫貫公路的戲,他任導演,想邀我飾演榮民老趙,戲雖不多,卻充滿矛盾與衝突。何暢盼望我應允下來。我看過電影劇本,產生興趣,為了演好這個角色,我預先作了筆記,拍片時,我聽到那位曾跟我鬧矛盾的段工程師不幸殉職,強忍著無比的懊悔與悲痛心情,我步履蹣跚走到隧道前,隨著一聲「段工程師,我老趙跟你抬槓,對不住你啊!」一頭撲倒在地,雙手捧起散落的沙土和碎石子,顫抖地送到嘴邊吮吸著,悲淚盈眶。何暢拍過我這一場戲,滿意地說:「太棒了!你的演技充分表現出軍人的偉大品質。」 但是這部影片在台北上演不到三天,倉促下片。片商早已作了結論:沒有俊男美女煽情戲,如何吸引青年觀眾?電影公司為了爭取觀眾,迎合觀眾的低級趣味,學習香港拍攝武俠片、鬼怪片以及煽情影片。 何暢有一次跟同事談起國產影片前途,他長嘆一口氣,「咱們拍片子簡直是胡鬧,殺時間,糟蹋膠捲兒,破壞民族藝術,咱們真是罪人!」他的牢騷引起同事的強烈反感。有的暗笑他的痴呆,也有人當面頂撞他:「你認為國片前途黯淡,你可以捲鋪蓋走路啊!」 何暢把他的苦衷告訴了我,我勸他既然阻擋不了電影商品化的大潮,何不轉往香港電影圈發展?年近半百,轉業已經遲了,乾脆就在電影圈混下去吧! 何暢去了香港,我有些反悔,我的建議是否正確,對於他的前途是好是歹,我茫然不曉。何暢在信中隱約告訴我,香港是自由民主的港口,兩岸書報皆能看到,這是使他大開眼界的理想地。何暢認為住在台北,浪費了幾十年大好光陰,看武俠小說、言情小說、喝淡而無味的咖啡,講似是而非的廢話,讓他虛度了青春年華。何暢的話說得中肯,一個人終身未婚,或沒有交到知己,毫無遺憾;遺憾的是跟志不同道不合沒有共同語言的結為伴侶,倒不如單身輕鬆愉快。何暢說的是智慧的語言,但我依舊勸他趕快找個伴侶,結婚成家,否則過了五旬,心理和生理發生變化,便無幸福可言,只是結束散漫無章的單身漢生活而已。 為了醫療問題,我和余敏遷居台北。她不幸患了類風濕性關節炎,我則得了高血壓症。每月去醫院四五趟。生活上最大的愉快,則是晚間撥打電話,聽一下兒女的生活動態。李鹿和簡珍婚後,依然住在太平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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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余敏有時埋怨我偏心,把感情全部貫注在鹿的身上,卻冷落了她。我聽了只得付之一笑。她說這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畸型現象,為了賺錢,豢養的動物比親屬看得重要。是的,我捨不得賣掉鹿,每次賣出數隻鹿,都像賣掉自己兒女,難捨難分。換來的是一捲骯髒的鈔票,有什麼感情?年紀漸長,我不能豢養那麼多的鹿隻,因為精力消耗過多,我不能過份貪心了。 那年秋,我在宜蘭買了一幢公寓樓房,附近有醫院和菜市場,交通方便,空氣清新,是理想的住家環境。我把經營鹿園的業務交給經理,偶爾也開車去鹿園。不料,年屆四旬的余敏竟然懷了身孕,我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破腹生下了雙胞胎,一男一女,讓人喜出望外。我打電話向老船長報喜訊,老船長帶著夫人,駕著雪佛蘭轎車來了宜蘭,探望剛出世的外孫了。 余敏哭了。 「哭啥,這是喜事啊。」父親安慰女兒。 繼母抱著一對嬰兒,親暱地凝望丈夫:「趕快給兩個金孫取名字吧!」 老船長從皮包中取出兩個厚重的紅包。昨天接到電話,他尋思了半夜,為了紀念山水明媚的宜蘭,他給男孩取名李鹿,女的取名李蘭。姐姐李蘭,弟弟李鹿,好聽也好記,躺在病床上的產婦滿意地笑了。 亞熱帶海島上的嬰兒發育最快,眼看他吃奶、走路、揹著書包上學;轉眼工夫,他們已長大成人搞戀愛了。我養鹿三十多年,賺了不少鈔票,原打算把鹿園和鹿隻盤讓出去,但是始終難以實現。李鹿進了農專畜牧科,為的就是繼承我的衣缽。起初,余敏極不贊成,可是李鹿對於養鹿很有興趣。他是科班出身,不像我養鹿是摸著石頭過河,浪費了不少精力和時間,他是按照書本上的科學的經驗總結,理論和實踐相結合,他養鹿的前途一定希望無窮。 李鹿農專尚未畢業,便作了長遠的養鹿計劃:他想在鹿園建立一座「鹿博物館」,作為宜蘭觀光景點之一。館內有各種的鹿,麋鹿、麂鹿、馬鹿、駝鹿、馴鹿、獐、麃、水鹿、梅花鹿、白唇鹿等。同時修建鹿棚,開設門市部,經營各種鹿茸產品。李鹿講得頭頭是道,我們聽得捂嘴偷笑。剛扔掉奶嘴幾天的毛孩子,為啥搖身一變成了養鹿專家呢? 李鹿走出校門,便經營鹿園,原來的兩位助手,提高工資,他引進一位同班女同學簡珍,專門推展建立「鹿博物館」業務。我成為掛名的負責人,一切規劃開支都交到李鹿身上。 簡珍的父親是農專畜牧科教師,她功課好,業務熟悉,原來有留校服務的機會,但是她聽了李鹿的甜言蜜語,竟然來我家鹿園工作。我警告李鹿,千萬不要欺騙人家,要尊重同學的意見,絕不可擺出老闆的架子,李鹿哼而哈之,不知道是聽進耳朵麼? 李蘭大學畢業,通過托福考試,到了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進修。臨別,我囑咐女兒做一件事,到了美國安定下來,先給石寨村的菊花聯絡,問候她的生活情況。等我再通知她進一步做法,每月寄美鈔二百元,讓她維持生活。李蘭出國,家裡非常清靜,鹿園的業務交給李鹿管理,我深居簡出,每天養雞種菜,過起陶淵明式的田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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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
阡陌之間堆疊著繽紛的生命色彩,即使僅與稻草人交遇談心,也會相信走過的歲月,耕耘與收穫皆呈正比顯示,當你凝望、嗅聞那飽滿的籽粒,成熟的慾望遂輕易擄獲了你,這是大地生養的奧祕,沒有人能夠替代,那令人喜悅的名字雖然小而輕巧,卻充滿豐潤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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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心疼的孩子
環境可以塑造一個人的習性,這是每個人矇著眼睛也知曉的。一如晴空上的炎陽,向大地吐著火舌,人也就薄衫短褲,理所當然的在樹蔭下納起涼來了。科技化的浪潮,為九十年代的金門帶來了生活上的豐裕,但聲光化電的觸角也如洪水般,吞噬淹沒了每一個孩子的心靈。孩子耽溺在電腦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少了體力磨鍊的虛擬世界,折了他們與人溝通的羽翼,亦戕害了他們生活磨練的雙足。 五十年代,金門,參差的閩南式屋舍聚集成一村落,村裡雞犬相聞,一片昇平祥和。村郊外,方整的田壟,井然有序的栽種著適時的農作果蔬。春天播了花生、玉米、高粱、……,收割了高粱,拔了花生,換成了夏季竹架上攀藤的角瓜、菜豆、……,芹菜、菠菜、蒜仔、……,為寒冬的餐桌增添了暖香的郁息。四季蔓藤滿地的地瓜,更是飯桌上的熟面孔。孩子像小跟班似的,假日課餘,亦步亦趨的尾隨大人身後,幫忙撿拾地瓜,種玉米,拔雜草,儼如出師的徒弟,是師父身旁得力的助手。識得了四季蔬菜的栽種,也深諳五穀雜糧的分辨。 清晨,太陽尚未露臉,村郊外,清澈見底的小溪邊,已見村婦在洗濯衣服,小孩在一旁抓魚捕蝦。談笑聲、戲水聲與潺潺的溪流聲,譜成了一首人與大自然的協奏曲。田陌間,輪番成熟的各季野果,桑葚、葡萄、芭樂、龍眼、……,是孩子幫忙農作後解饞的點心,除了練就一身爬樹採果的矯健身手,更紮實的上了一堂野外的自然課,熟識了各種野菜蔬果。 午后,太陽像個火爆浪子,要把大地蒸發似的。廣場上曝曬的五穀,晾衣繩上,五彩的衣服隨風招搖,咕咕遊走的雞鴨,正忙碌的穿梭其間覓食。樹蔭下,有的泡茶、聊天,有的專注著下棋。廣場另一角,三兩個村婦正接頭交耳的聊著,小孩追逐嬉鬧其間,有的辦家家酒,有的跳房子、捉迷藏,在喧鬧的互動中,學會了與人溝通的技巧。 黃昏,西方的絢霞紅到山脖子根,一時炊煙裊裊。沙飛的廣場上,頓時成了孩子遊戲的天堂,追逐嬉鬧聲把村莊喧得沸騰起來。太陽連打數個哈欠後,「小紅!雞鴨關籠了沒?」、「阿華!衫收啊沒?」、「阿展!牛牽回來了沒?」……,一聲聲、一句句的叫喚聲,沿路迴響著。遊戲散了,嬉鬧聲中止了,孩子百般不捨,但都能知趣的收拾貪玩的野心,一一的回家。貧困的農村生活,一張大床擠睡數個兄妹,一個雞蛋數個孩子分食,雖然缺了口腹之慾的享受,卻也練就了懂事成熟的習性,深諳人事輕重,在力爭上游中,個個知道人世的艱辛。在每雙堅毅眼神的背後,張張都是知足又燦爛的笑容。 夏夜涼如水,一家人坐看滿天星斗,聆聽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神話故事。三兩同伴秉燭夜遊,一探黑夜的魔窟,到溪邊釣蝦、捉青蛙,偷採香瓜,再一路笑鬧著回家。沿路提燈的螢火蟲,為黑夜驅走了魑魅魍魎。阿兵哥營區露天的免費電影,是晚飯後期待的饗宴,豐盈了童年的心靈。 未曾被聲光化電洗禮的孩子,靦腆中帶著憨厚樸拙,生活雖清苦,卻有著多彩的童年時光。科技褓母餵養長大的一代,雖然有了豐裕的物質享受,但在電腦、電視「綁架」之下,卻成了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憨兒。都是叫人心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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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迎城隍─歲序中的時令﹑節氣﹑俗諺系列之四
「立夏」是一季的開始,曆曰:斗指東南維為立夏,萬物皆已長大,故曰立夏。又云:太陽過黃經四十五度,夏季開始。曆志顯示,每一個節氣的日子,都是南斗所指的方位。前述的幾個節氣:斗指東北維為立春,斗指壬為雨水,指丁為驚蟄,指壬為春分,指丁為清明,指癸為穀雨。而最令我們感到深奧淵博的是,幾個主要的節氣方位,都不是我們平素認知的東西南北或甲乙丙丁,或乾坤兌離。實際上立春在東北,立夏在東南,立秋在西南,立冬在西北,乾天在西北,干支戌亥,坤地在西南,未申,兌在正西,庚辛金,離在正南,丙丁火。俗稱「子午線」的子是正北壬癸水,午為正南丙丁火,正中為戊己土。有關四時、四方、五行、八卦與干支的排列組合的堂奧,自有專精人士鑽研,不必我們門外者費心。 立春以後下的雨叫「春雨」,立夏下的雨則稱「夏糜」,先民大概認為春雨只利播種,立夏之雨正值穀物成長、成熟的關鍵時段,珍貴的程度不遜我們三餐的主食。早年鄉親三餐進食稱為「食糜」,相互間的問候語常是「食糜未?」可見立夏之後,天上的降雨在鄉親心中的重要份量。也正是水資源有限的家鄉金門,對大自然無可取代的依賴中透露的無奈。 禮記月令篇:孟夏之月…其日丙丁…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靡草死,麥秋至。是月也,以立夏,先立夏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齋,立夏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 立夏、小滿的初夏,緊連著清明、穀雨的暮春,在一年中是屬於寒已退,颱未起,有點濕濕涼涼,溫溫熱熱,陽光未炎,雨勢綿綿,萬物欣欣向榮,在成長中日近成熟的時段,除了三月中有「大道公暴」與「媽祖生暴」祖先留下來的兩個警示不穩定的天候外,其他日子都屬平安平順的好天時。相傳大道公與媽祖婆不知何因鬥法,媽祖婆故意在三月十五保生大帝大道公的生日,鼓風吹落大道公的頭巾,大道公也不甘示弱,特意選在三月二三媽祖生,施雨淋渥媽祖婆的花粉。天象每年都會應景地變化,顯示「暴頭」的威力,只是「暴頭」如何「報」,報前、報後、報風、報雨、報多、報少,或是「大暴、小暴」,倒沒有一定的標準。至於大道公與媽祖婆因何鬥法,是「善鬥」?「惡鬥」?「真鬥」?「假鬥」?那是神界的事,凡間弟子不需置喙。 四月,金門鄉親重視、嚮往、期待與有高度參與意願的是一年一度的「迎城隍」,這是幾百年來西半島的盛事,近年來四月十二慶祝「邑主城隍」遷治已成為金門的「全民運動」,也是吸引大批旅外鄉親與觀光客,最有規模、最有內容、最有可看性的觀光活動。許多新聞媒體爭相作深入報導,文史工作者與大專院校的相關研究所都曾作深入的主題研究。「迎城隍」已由一般的寺廟民俗活動,提升至學術性研究層次。 金門後浦的城隍,是前清康熙二十一年(公元一六八二),金門鎮總兵陳龍(漳州人),因原署地人口不足,特由千戶所城的金門城北門,遷至後浦原明萬曆二十九年辛丑科會元許獬故居「叢青軒」,這是清朝在後浦設官治事的開始。城隍也由金門「古地城隍廟」分爐後浦。於是將每年的四月十二訂為「遷治」紀念,也充為城隍千秋誕辰,恭迎城隍神駕巡安四境。(後浦在遷治後並未築城,但仍分為東西南北四門,俗稱為「四門城頭」。) 由於城隍是朝廷敕封的地方守護主神,香火鼎盛,為民間信仰中心。明清二朝成例,新任地方官到職伊始,即需前往城隍廟參香行禮,上告已奉旨(命)履任。往後朔(初一)望(十五)之日或遇重要事故,亦需參香祈福。父母官員對城隍如此禮敬,百姓人等自更拜服,於是,各地城隍廟都成為民眾的信仰中心。每逢壽誕奉迎神駕繞境巡安,自是盛況可期。 金門城隍稱邑主,爵顯佑伯,秩四品,職級比現任縣官高。後浦以四月十二遷治紀念(一說是廟成奠安之日)兼為城隍壽誕,巡安由四境輪流「當頭」值年,「小迎」每年舉行,巡行四境主要街路,並經過各宮廟,接受香案迎迓祝禱祈福。「大迎」三年一次,逢閏年舉行,前後三天,繞行十三鄉,規模盛大,為西半島前面勢人人樂於參與的大事。城隍出巡,對信眾是非常慎重,也非常隆重,更是非常嚴重,小心謹慎,誠惶誠恐,不許有任何疏忽差錯,不遵儀制或觸犯神忌。前數日,由值年爐主鄉老率同旗、鼓、輦及境內弟子前往庵前恩主公宮,奉請聖侯恩主及四門城頭境主神駕,前來城隍廟「作客」並共襄巡安事宜。前三日由「軍將爺」引導沿「香路」進行夜間「踩路」,向陰陽二界告知城隍爺將於某日巡安,閒雜人等,妖魔鬼怪務須及早迴避,否則必嚴加究辦,沿途污穢不潔之物及阻道障礙,亦須一一清除。同時達到安檢、淨空及熟悉香路路況的目的。儀制設計,極盡巧思週延。 小迎於午未之交,在城隍廟邊牧驢仔紅大埕「取齊」,四境「大 纛」、五方旗、輦、八座、鑼鼓隊、粧人化裝隊(馬隊,蜈蚣座)、藝閣(早年由好興者出資,雇風塵優伶妝扮古美人,坐在四人抬的無頂藝座參加遊行,出資者爭相扛抬,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能有稍親芳澤的機會不易,爭不到扛抬之份,常以「出錢無扛閣」自嘲。現藝閣主角已由女童取代。)及無數隨香信眾,紅大埕廣場已是人擠人。此時城隍廟前「正音」(平劇武戲)準備開鑼,軍將爺在廟埕踩路淨空,四境王爺乩童先後起駕,主事老大長老將殿中主神恭奉上輦、入轎,值年頭家依預定巡安遊行秩序,按路線先行指揮就位,待一聲鳴炮「起行」,輦、轎一一上肩待發。盛大陣容緩緩前進,井然有序。遷治前導旗、頭旗、大鑼托燈、了亞、馬上吹,將軍爺,旗牌執事、瓜、槌、恩主神轎,關聖,四王爺,接著是董排爺、文武判,「御前清音」(南管)、鄉老、道士、馬軍爺、香擔、「十音」,城隍神轎、羅傘,隨香信眾(手持三支一束耐點粗條香),接著是陣容盛大,內容精采,各具特色的四境神明隊伍及陣頭,此時萬人空巷,爭相頂禮膜拜,為巡安的最高潮,且將本土民俗文化特色,作具體發揮,原本一般性的賽會,已引發文化資產的深耕活化。主事當局近年來亦朝「城隍文化祭」方向規劃推動。 大迎費時三日,繞行前面勢十三鄉,規模更是盛大,四月初十首日,巡安隊伍自紅大埕起行出發,經網寮由南門海仔墘出後浦,沿海仔岸而下市、後豐港、賢厝、前水頭,入金門城後,中午恭向「古地城隍廟」大城隍「請香」,出北門,而官路邊、古坵、東社、官裡、吳厝,在庵前恩主公宮上香參拜行禮後,由頂下後垵、東洲,返回值年爐主廟休息。第二天四月十一日,經許厝墓出城,巡行榜林、盤山、湖南、山灶、西埔頭、四埔,返歸值年廟休息。第三天四月十二正日,巡安後浦四境後,結束這項空前盛況的「大迎」。三十八年以後因兩岸對峙,先是登陸戰,後又砲戰,金門在無辜中淪為「殺戮戰場」,大迎已停辦。今後如有恢復機緣,香路行程恐需再行更迭。 入夏之後,應是南風送暖,萬一真要「天變一時」北風直貫,那就不幸應了「四月做北霜,討海人坐到爛尻川」,金門四面環海,有風就有涌,近海漁船屬舢舨類小噸位船隻,海相不良就出不了海,討海人以海為田,向海討生活,海上風強,海面浪大,望風搖頭,望海興嘆,只好苦等苦坐,不然又何奈?這就是討海人的宿命。也是孟夏四月的變數,最好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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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余敏給了我一拳:「這些話你為啥不早說?」 有一次過中秋節,何暢多喝了兩杯酒,窩在心底牢騷話,脫口而出。他說所謂優秀幹部,嘴巴甜,巴結上級,討長官歡心。其次是混吃、悶睡、等死。如果你熱情,有正義感,愛講話,一定倒楣。何暢說:「大陸上鬥爭胡風,把胡風一批人批成現行反革命份子,真是冤枉啊!我讀過胡風的評論文章,他是魯迅最欣賞的文學作家,他怎麼能反共呢?這是天大的笑話。」 何暢這些酒話被登記在資料袋。他讀過胡風、魯迅作品,思想左傾,應加強追查其政治立場。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何暢實不該多喝兩杯酒,更不應該賣弄自己文學知識,結果惹出了麻煩。否則,何暢一定成為當前國軍的著名表演藝術家。 何暢三年前,有人介紹他去香港卲氏電影公司拍攝一部電影故事片,待遇不錯。何暢和那個經紀人在台北西門町藍葉咖啡館會面。何暢當面婉拒此事。經紀人喝了一口咖啡,不解地問:「何先生,請你告訴我,你即非現役軍人,也不是政府公務員,你去香港有什麼顧慮?」 「我雖然沒出過國,但對香港也瞭解一些。香港親共份子很多,我不能沒有顧慮。如果老共把我綁架,或是暗殺,那不是瞎子打碎了賣碗的─打了白打?我在台灣軍中作過政工隊員,而且做到陸軍上尉,我不能草率行事,我不能答允此項決定。」何暢坦率地說。 對方實在忍俊不住,噗哧笑了!他從來沒見過如此愚蠢、呆板而固執的人。他在九龍半島上,渡輪上,每天碰見國共兩黨離職的官員、將軍和黨政領導人物;他在茶座、飯館見過張國燾、張發奎、衛立煌、關麟徵,以及戴墨鏡的老軍統特務,哪一個伸出手指頭也比何暢的腰粗。那人暗想:「這個人腦筋僵化了,國民黨訓練成功,如果早這樣,怎麼會失去了大陸?」 何暢創造的《水滸傳》中的英雄形象,比我筆下的劇本宋江,有生命與性格。何暢讓觀眾認清了宋江的身世背景、時代環境以及不幸遭遇,和埋藏在他胸中的窩囊氣。何暢的戲沉著穩重,不賣弄、不誇張,他努力地再現了北宋年間梁山水泊的宋江形象。那日,我和余敏在宜蘭電影院看這部影片,何暢的優異表現,使我們倆淌下了感動的熱淚。 這部影片在台灣造成了轟動,而且香港及星馬地區賣座奇佳,陽泰電影公司邀約我去擔任專業編劇,為了余敏,為了宜蘭,為了我豢養的鹿隻,我是不會轉業的。住在風光秀麗的太平山麓,我跟余敏過著甜蜜的幸福的田園生活。正同馬致遠在〈漢宮秋〉裡描寫的唱詞:「你便晨挑菜,夜看瓜,春種穀,夏澆,情取棘針門,粉壁上除了差法。你向正陽門改嫁的到榮華……」唯一感到遺憾的,余敏因先天性陰道狹小,不能生育,中醫稱為「石女」,亦稱「實女」。余敏曾去婦產科求診,醫師說可以動手術治療。我不同意她流血住院,這是封建自私的觀念。何況健壯的男人和石女行房,雙方享受到難以形容的情趣。 何暢為了邀約我去台北陽泰電影公司,曾來宜蘭數次,起初我嘴上拒絕,心裡卻開始動搖。余敏一直保持沉默態度,但是何暢走後,到了決定的時刻,余敏才道出她的心事。她的父親為了女兒演戲,引為恥辱,作船長的心目中,搞表演藝術的男女,狗皮倒灶,男盜女娼,船長已和愛女脫離了父女關係。若是我再飛蛾撲火,投進影劇圈去討生活,船長一定會氣得血管賁張,一命見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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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等待
臉上的皺紋深了 眉毛上的寂寞深了 鼻頭上的青春痘呢 為何還那麼倔強地撐著 我們未兌現的諾言? 莫非還想訴說什麼?關於 愛情的深度,還是情愛順序 甚至是牽掛的褪色? 唇的溫度仍溫溫的 如暖燙的落日 紅橙橙的 也如橘子的酸甜? 已無須爭執 魚尾紋淺了 嘴角邊緣滯留的笑容淺了 鼻頭上的青春痘仍緊緊揪住 心事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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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楚的感覺在心頭
當金融海嘯席捲全球,不景氣帶來一波一波的失業潮,社會的動盪和人心的不安日漸顯現,目前能擁有一份工作是幸運也是一種幸福,至於工作的內容和待遇已經無從挑剔和考量了。目前我擁有一份兼顧興趣和能力的工作,因而能快樂的悠遊於職場中,每天我都懷抱著一顆感恩和知足的心,兢兢業業的恪守本分,以感謝上蒼的眷顧,讓我從家庭主婦邁入職場,仍然可以成為職場上的幸運兒。 最近自己服務的單位有了人事的大變動,一群朝夕相處的好同事瀕臨契約期滿被解職的窘境,恐懼、不甘、憤怒彰顯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在人心惶惶的狀況下,服務的品質節節下降,主管、同事對這既定的政策都愛莫能助,無奈、心疼只能往心裡頭擱,因為每一個人都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生殺大權掌握在下棋者的手中,何時下場、誰可以成為棋盤上的贏家?沒有人可以預知。在明哲保身、自求多福、自身難保的情境下,冷漠成了偽裝的面具,這是一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在一切是是非非、反反覆覆之後,總算有一個拍板定案的結果,讓契約期滿的夥伴可以重新投遞履歷參加原單位的甄選和面試,大家總算鬆了一口氣,頂著原先的人脈和工作場域的熟悉度,勝算的機會應該很大!大家終於穩定了下來,把未完成的工作期程圓滿完成!可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當新聞傳媒將消息公佈之後,投遞履歷的應徵信件如雪片般紛至沓來,在僧多粥少的情勢下,人人卯足勁,個個是勢在必得,在公平和公正的原則下,主辦單位在短時間內挑燈夜戰,投入所有的人力做第一階段的把關和篩選,終於第一波符合應試資格的名單出線,近800人次搶奪不到30人次的缺額,這將會是一場激戰! 好不容易挑選出符合甄試的名額,冗長的名單除了公諸網路,為了審慎將訊息傳達到每一位應試者,近800通的電話要在一、兩天內完成,而且是要滴水不漏,考驗著主辦同仁的耐力和耐心。個人也參與了這項工作,當我重複再重複每一通電話的內容,我的心卻是起起伏伏,因為電話的另一頭是一顆顆迫切等待工作的心,所以在將心比心的心態下,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雖然千篇一律的轉告內容枯燥又繁瑣,但我鉅細靡遺的一一交代,深怕對方不夠清楚而延誤面試的種種細節,兩天的疲勞轟炸,不但口乾舌燥,腦筋、耳朵也轟轟作響,當圓滿達成任務時,已是身心俱疲、頭痛欲裂,但這些都是短暫的反應,最難過的是心中有種酸楚的感覺在醞釀,並且渲染開來,隱隱作痛! 「喂!請問某某先生在嗎?」電話那頭傳來中年婦人的聲音:「他不在,有什麼事?」聲音平淡而冷漠。當我述說縣府單位通知參加面試的來由後,電話那頭開始緊張焦躁了起來,不標準的國語加上結巴的聲調,聽來很不舒服,但是我感受到一位母親的焦急之心。「我是他的阿母啦!我可以幫他記下資料。」「哦!那我打他手機。」「不!不!小姐!他不會接手機的啦!我真的可以幫他記下來啦!」我耐心的等她取來紙筆,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寫下面試時間、組別、地點和內容,看來她是一位識字不多的婦人,不算多的字對她來說已是很大的挑戰,再加上又要擔心我無法等待她寫完,焦慮從電話線的那一頭直襲而來,我安慰她可以慢慢來,我願意等,等她花了比別人多好幾倍的時間寫完我的交代,卻又不放心的一遍又一遍的複誦,希望我能確定她沒寫錯,這一來一往耗去我十幾分鐘,當我掛掉電話,心好沉重,頓時陷入深深的沉思,電話那頭殷殷期盼的母親,是何等的心情?我想像她渴盼兒子有一份工作的心應該很久了,大字不識幾個的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兒子應試的機會,這就是天下父母心的真實寫照,平凡、囉唆卻偉大。 我與這位母親的緣分因為電話,但這只是偶然的短暫交會,也許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見到她,但她對我內心的撼動不小,也許天底下有千千萬萬如她的母親,我卻對她有深深的祝福,希望她的兒子可以如願應徵上工作,沒有辜負老母親的殷殷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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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間細沙春事──木棉樹的記憶
「爸,老家那棵老木棉開花了嗎?」 「快了吧,花苞滿樹,已經出現要開花的樣子了。」 「是嗎?好久沒看到他了……」 老家的木棉樹下,阿祖走過,阿公走過,阿爸走過,我也走過,木棉樹是我生命中深深的記憶。 「木棉樹─木棉科,落葉大喬木;原產地印度、印尼、菲律賓。別名:木咼木、斑芝樹、攀支花。幹直立有明顯瘤刺;側枝輪生作水平方向開展;掌狀複葉,葉柄很長;花朵大型,橙黃或橙紅色;果實為蒴果,成熟後會自動裂開,裡頭充滿了棉絮,棉毛可做枕頭、棉被等填充材料。木棉外觀多變化:春天時,一樹橙紅;夏天綠葉成蔭;秋天枝葉蕭瑟;冬天禿枝寒樹,四季展現不同的風情。 花桔紅色,3-4月開花,先開花後長葉,樹形具陽剛之美。」 自從到台北唸書,有多久沒看到木棉樹那目為之炫的火紅,張狂顏色像要把天空燃燒一般,盡情散發絢麗之後,滿樹的紅花毫不留戀的離開樹幹粗壯的懷抱,紛紛落下,染紅小巷地上,上學經過,踩在上面,內心滿懷不忍。木棉─永遠給我豔麗卻陽剛的懷念。 老家巷子的木棉,屹立在那已有一兩百年了,從阿祖的時代之前就待在那,看著阿公長大,看著阿爸長大,也看著我。小學上下學總會經過他的樹底下,習慣抬頭看看他巨大的身軀,小小的我喜歡站在樹下感覺自己被他的枝椏包圍,那時候只覺得這棵高到天邊的大樹,像是守護神般守護著這巷子大大小小的人家,老家那裡的人說起這棵樹也總是充滿驕傲。 每年二到三月只見滿樹紅花,站在樹下臉都會被染紅,常看著看著就被吸引進那滿樹通紅的神祕之中,往往發呆好一會兒才舉步離開。但花期一過,滿樹紅花下墬,這時大家可就沒心情駐足樹下,常常一不注意就被落下的花朵砸到,木棉花朵厚實砸下可是挺痛的!只有小孩愛在樹下看花朵旋轉落下,聽花朵落地的響聲,然後爭著撿拾那掉下的紅花,希望能從中看到白白的棉絮,殊不知時候未到,只留下小腳下地上一片鮮紅。其實我跟木棉樹挺有緣的,小時在木棉樹的包圍下成長,搬了家,高中校園裡也有棵一樣高大,但似乎年輕些的木棉。木棉更因此成了是我自小生長的家─金門的縣花,象徵著金門民性堅毅燦爛,未來發展的無可限量,你說我怎能不愛木棉! 「木棉花常常長得極高,那年在廣州初見木棉樹,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年紀特別小,總覺得那是全世界最高的一種樹了,廣東人叫它英雄樹。初夏的公園里,我們疲於奔命地去接拾那些新落的木棉,也許幾丈高的樹對我們是太高了些,竟覺得每團木棉都是晴空上折翼的雲。─張曉風(詠物篇)」 「木棉古稱史侯花,俗稱紅棉。因樹枝幹高聳,常常高出附近其他各樹之上,所以又有英雄樹之稱。」的確木棉那高大挺直的樹身高聳於其他樹木之上,就如奮發向上的英雄精神一般,小時的我常抬頭仰望,橫生的枝椏像網般,網住我的人和思想。粗壯的樹身有著豔紅的花,在春天張狂的盛開,用滿滿的紅告知你春到來的訊息,我常想所有花開總是嬌艷,像女人,但木棉豔而不嬌,是一種可以用來形容男子的花,美麗中包含了剛毅。西雙版納的少數民族們習慣把木棉樹比喻成小伙子,少女更以高大的木棉樹來形容心中所屬的情郎!那剛毅的身軀不只隱藏豔紅,也生出柔白,在繁花落盡後出現片片雪白,片片棉絮自天上緩緩落下。只有木棉能如此─既剛強炫目又暗藏溫柔。在張曉風的文章中我再次深刻體悟到: 「所有開花的樹看來該是女性的,只有木棉花是男性的。木棉樹又乾又皺,不知為什麼,它竟結出那麼雪白柔軟的木棉,並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優美風度,緩緩地自枝頭飄落。木棉花大得駭人,是一種耀眼的橘紅色,開的時候連一片葉子的襯托都不要,像一碗紅麴酒,斟在粗陶碗裡,火烈烈地,有一種不講理的的架勢,卻很美。─張曉風(詠物篇)」 木棉又稱「烽火花」,因那紅不僅灼人,也將駐足仰視的人們映照得滿心悲壯啊。 是的,烽火花是烽火之島的縣花,我的故鄉曾是烽火漫天的島。歷史上,海寇曾襲擊過;鄭成功曾盤踞過;近代,古寧頭的肉搏血戰已近一甲子;八二三砲戰的煙硝也已歷五十年了;烽火花走過而且凝視祖輩父輩的悲壯和哀傷。今日雖已時過境遷,但我深知哀傷依然是在的。 「木棉落後,木棉樹的葉子便逐日濃密起來,木棉樹終於變成平凡了,大家也都安下一顆心,至少在明春以前,在綠葉的掩覆下,它不會再暴露那種讓人焦灼的奇異的美了。─張曉風(詠物篇)」 常常見木棉而不知其為木棉。木棉是先生花再生葉的,如果沒看到花開,那生葉後就只是株異常高大的樹,夏天綠葉成蔭、秋天枝葉蕭瑟、冬天禿枝寒樹,總要在那火紅般的乍現,才會被震懾失措,他的豔紅,像不惜生命的綻放傾灑一般,在經歷綠葉枯之後奮力綻放滿樹血紅,像拋開一切自枯寂中呈現了鮮紅如血,那美是灼人的。這奮力迸出的生機,放肆說著春的到來,然後在仍豔紅時不顧一惜落下,滿地落紅,預告夏之將至。木棉自春至冬,由鮮紅到枯枝挺傲,用不同的姿態訴說季節的訊息。 在異鄉的日子裡,我何時才能再望著那用盡生命綻放的木棉花,那熊熊燃燒的烽火之樹,以及回到木棉花巷子裡我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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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節寫生去
孩提時,沒什麼玩具,玩彈珠和擲瓶蓋、甩陀螺等遊戲,輕易就讓童心在門口廟埕等地爛漫起來,天真無邪的滿足從不憂慮那髒污的泥土灰塵。年節時候,大人三五成群圍聚在破舊的院落草房裡擲骰子,運氣拚運氣,覬覦搏覬覦,讓骰子聲、贏錢的歡呼、輸財的怨歎迴盪在那遠走的時光裡。 在這一天,當我提著畫袋來到這大院落時,一見,遠走的時光,深藏的記憶,都喚回來了。熟悉和親切,使心中連連感慨「像極了」,就不由自主走入他們的天地。 院落簡陋零亂,除了一小塊水泥地外,都是泥土地。四五個孩童在牆角玩彈珠,跪著趴著想彈珠進洞。他們專心玩著,無視我這外人。後來,一個較大的男孩問要不要玩,一時有了童心,跟著玩了兩次,生硬的指法,引來一些訕笑。小孩無心,大人就較有戒意。水泥地上、昏暗的屋裡各有七八個人聚著擲骰子賭錢,兩攤的人將骰子擲得聲聲響。一靠近,好幾雙銳利的眼睛炯炯刺過來,我微笑頜首,他們之中有人認出我是這幾天在溪邊一帶寫生的人,才安心又呼盧喝雉去了。 那熟悉和親切,讓腳步想多些徘徊,讓人想多些回味,但終究還是離了院落。走到對街,毫不猶豫坐下畫院落外的屋宇。這些屋宇斑駁的泥壁、古老韻味的板牆是夠吸引人的,然真正留下我的是這兒有許多人,有著熱烈的氣氛。 人頭在前鑽動,黑壓壓的將我圍著,幾乎擋了視線;我真是受寵若驚,從來沒有這麼多的觀眾。先前院落已人多熱鬧滾滾的,沒想到現連道路上也是沸騰騰的。紛亂的人們穿梭遊蕩,讓我分心,因為不時得叮嚀他們小心來往的車輛。 該來的還是來了。只見三輛摩托車急馳而過,忽然淒厲聲起,一隻小狗被輾了。車被阻擋下來,大家開始尋找狗主人來處理,喊著叫著,才從聚賭的人群中姍姍走了出來。人們往「車禍」那兒去了,紛紛指責年輕人車速太猛,你一言我一語的,逼得那批騎士只說了幾句話,就啞口無言。一番七嘴八舌後,狗主人得了些錢摸了小狗兩把又走去賭了。小狗被幾個小孩抱著,還是「汪汪」哭叫著。 身旁的人散了,剩兩三個小孩和一個大女生。大女生看得十分仔細,像似對畫畫頗有興趣。過了一陣,她說了句:「住了十幾年,竟不知家門口有這麼美的畫面?」聽了這話,自己一點也不以為奇。早先,對於身旁的事物,總是習以為常,看不出有何好看的,有何出奇的。練習寫生後,多了些觀察和用心,就多了些發現。跟她說了些經驗,並強調「這是每個人都可以的事」後,看是個壆生模樣,順便問問在哪唸書? 「我在廣州唸外語。以前很喜歡畫圖,但爸爸認為那沒前途,每次畫的時候,都把圖撕掉,都不讓我畫。」女生說著。 自來這畫畫和生計的問題就常考驗著一些人,畫家的傳記裡也經常出現這類的掙扎。當一時聽到她不愉快的經驗,又涉及到前途這麼嚴肅的問題,真不知該如接話。想想素昧平生,應該是不必談得這麼沉重的。「現唸外語,喜歡吧?」臨時想了這麼一句問了。 「還行。」她簡短答後,探詢我手上的炭筆和畫紙,問是不是進口的? 「紙本是英國的,筆是在泉州買的,上海製造的。」我停了手,將紙和筆傳給她瞧瞧,也讓她畫了幾筆,一絲喜悅就掛在那清純的臉上。看那神情,當下,就將筆送了,她直說了幾聲「謝謝」。希望一截小小的筆,能幫她重溫些舊夢,拾些往日樂趣。 拿出另枝筆,我繼續畫著也說著:「妳家鄉很美,有山有水,一輩子也畫不完。喜歡畫的話,回鄉時有空就像這樣寫寫生。自己畫著玩,也是挺不錯的。………一年回來幾次呢?」 「過年才回來。」 「那些年輕的人應該也像妳一樣吧?」我指著附近一些人說著。 「他們有些是學生,有些在外工作了。」 「在哪些地方?」 「福州、廈門、廣州、深圳這些地方,有些還更遠。」 「妳們都穿得很時髦!」 「過年嘛。」她笑笑著說。這年節,返鄉的人潮,讓山村有的就是人聲,就是熱鬧,就是美麗的妝扮。 和她談些話後,起了身休息片刻。將畫豎立,自己檢視著,也引來人群評頭論足。我將帶來的方塊酥分享給周圍的人,一群人就在路邊吃餅看畫,讓路過的車輛無不伸頭探究竟。 熟些了,當我再度遊走院落時,聚賭的人已無戒心,甚至邀玩玩看,我笑笑搖搖頭。自個到處走,到小孩群旁,先前的小狗已不叫了,孩子正努力逗弄牠玩。 再回對街繼續畫著,觀眾不時輪流陪伴。一位平頭的男子頗有耐力陪了許久,但他吞雲吐霧卻叫我難受。曾一度遞煙給我,我說沒抽,他有些不解。對於普遍抽煙的大陸人來說,是有些難以解釋,但當我告訴他「在三人的場合中,一抽煙就要被罰新台幣壹萬元」,他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換算成人民幣大約兩千元讓他知道,他還是捨不得當場捻熄手指間的煙,但應該知道我的用意,只見他猛力吸了幾大口,然後扔棄。後來他要離去了,問我要不要喝茶,我謝說有帶水來。 男子走後,身邊坐著的婦人要他牽小孩回家。一問之下,她已是當祖母了,是男子的母親。她很高興我將她們家畫進圖裡,雖然有部份在紙外。我稱讚房子有古意,她不以為然說老了窄了。原來她有兩個兒子都已成家有小孩,沒錢購置新房,一家三代就擠住在窄狹的屋子裡。看來是不夠住,所以她說得有些愁苦,我也只得說些人多住起來溫暖的寬慰話。她笑笑著。 不久,男子啃著一根雞脖子回來我身旁,小孩也咬著一塊雞肉在他腳邊磨著。婦人、男子、小孩一家三代就靜靜陪著看畫她們的家,讓我心生著溫馨。我看溫暖的陽光照著他們家牆,就將那兒留白亮些,祈願那也是幸福洋溢透出的光亮。 隔天帶明燦過來,人潮依然鼎沸,讓他頗為吃驚,也頗詫異我怎往這人多的地方寫生?人多雖然有些干擾,但來到這山村,多見識些人,多和些人說話,貼近他們些生活,多了解些在地的情事,會讓自己得些寫生以外的樂趣。單純這麼想,於是又來了。 這下午,空地上仍有一攤人擲骰子,另一攤從屋裡遷來馬路旁。他們已沒戒心,大方任憑我們畫進圖裡。這一畫,引起不少騷動。看畫的人大聲告訴「某某人,在畫你了!」那個人就跑來看,沒想到只被畫了上半身,趕緊再跑回原位補畫下半身。有些人也想上畫,急忙跑到賭攤旁,正襟危立擺出姿勢,但肢體僵硬,面向不對,無法融入情景中,只得用畫筆「糾正」過來。人群走來走去,不一而足的情態,又讓馬路上院落裡喧鬧著,也讓我們度過另一個午後。 新春時日來到這稱作「下節」的地區,人們純樸友好一如和煦的春陽。兩天下午,我享受著他們的擁抱;那些人那些事,我將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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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島究竟是那裡人﹖
在唐朝的詩人中,賈島不僅是一粒「明星」,而且是一座「謎礦」。 說賈島是一粒「明星」,是因為他身上有個輝耀千古的「推敲」典故,和半句「郊寒島瘦」的成語,及一首小孩子都能背誦的「松下問童子」的詩。此外,他身上還有不少詩的故事,和很多唐詩選集、《千家詩》、詩話、詩品裡都有他的名和詩。 說賈島是一座「謎礦」,是因為他身上那些詩的故事,多來自後人的小說和稗官野史,十之七八都「查無實據」。例如:韓愈寫過「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風雲頓覺閑;天恐文章渾斷絕,再生賈島在人間」的詩,來褒美賈島嗎?那首膾炙人口的「松下問童子」,是賈島的作品嗎?賈島是先做和尚後還俗,還是在考場連番失意後,因為窮困才出家?賈島是二十歲時出家的嗎?賈島在認識韓愈以前的經歷如何?……還有,賈島究竟是那裡人? 賈島究竟是那裡人? 據李嘉言《長江集新校·附錄「賈島年譜」》:「元和六年(八一三)三十三歲。春,自長安赴洛陽,始識韓愈。韓愈〈送無本師歸范陽〉曰:『家住幽都遠……。』」 賈島死在四川普州,蘇絳〈賈公墓志銘〉曰:「公諱島,字浪仙,范陽人也。」《新唐書·本傳》:「島,字浪仙,范陽人。初為浮屠,名無本。」元朝辛文房的《唐才子傳》:「島,字閬仙,范陽人也。初,連敗文場,囊篋空甚,遂為浮屠,名無本。」五代何光遠《鑒誡錄·賈忤旨》(小說):「賈島,字浪仙,忤旨,授長江主簿。島初赴名場日,常輕於先輩。賈又吟〈病蟬〉,以剌公卿。是時,逐出關外。島後為僧,改名無本。」(摘要,原文獨未提到籍貫) 自此以後,所有的「賈島小傳」,不採《新唐書》,便採《唐才子傳》。不過,近人也有在這個基礎上,把「初為浮屠」寫作:「早歲以家貧出家為僧」,或「家境貧寒,一度為僧」的。這是根據賈島〈朝飢〉詩中的「市中有樵山,此舍朝無煙。井底有甘泉,釜中乃空然」的寫實詩境而加上去的。另外,在賈島的詩中,也出現了幾個似是他「故鄉」的地名。如:〈題青龍寺〉有「碣石山人一軸詩」;〈寄山中王參〉有「長懷燕城南」;〈黃子陂上韓吏部〉有「石樓云一別」等。總之,各家都抓住了「范陽」做為賈島的籍貫。 現在,先將上述有關地名,依各種辭書的解釋,摘錄如下: ⊙范陽─是郡名,在河北省,治所有今薊縣、涿縣等不同。轄境相當於今大興、宛平、昌平、房山、安次、寶坻之地,約五、六千平方公里。 ⊙幽都─即宛平。又說是范陽、幽州。幽都,一說在北京密雲縣東北。 ⊙燕─國名,其地包括河北、遼寧及朝鮮北部。又,北京就是燕京。 ⊙碣石山─地名有七個之多,有的在山東、熱河和北韓境內。在河北的也有四座,昌黎和大興各有一座。昌黎的碣石山已開發為觀光景點。 ⊙石樓─山名,在山西。今北京房山有個「石樓村」,傳說是賈島的故鄉。 至此,大致可以說,賈島認識韓愈時,是「大北京」的「范陽人」。 不過,上述結論不一定可靠。因為,按李嘉言的《賈島年譜》,賈島初謁韓愈時,已經三十三歲,而且是和尚身分,韓愈也以「無本師」相稱。﹙見前﹚依常情常理來說,出家人有出家人的規矩﹙戒律﹚,落髮時就「塵情永滅」了。從那以後,就不再對外人說出自己的「鄉關來歷」﹙戒律的嚴鬆,古今有別,支派也有差,但對「鄉關來歷」,大致不會詳說﹚。所以,當時的「無本師」告訴韓愈「回范陽去」,或「回幽都去」,都應該說是回他常住或掛單的寺院所在地,而不是回他的俗家所在地﹙原籍﹚。 因此,「賈島是范陽人」的說法就不可靠了。 再者,韓愈以「無本師」相稱,雖不能證明賈島已出家有年,但賈島的出家,多少與「家境貧寒」有關。這可從歷代很多名僧﹙含聖嚴法師﹚的傳記中,得知個中消息。那些因家境貧困而出家的孩子,年紀多在十六歲以下﹙李嘉言把賈島的出家時間繫在二十歲,有點不妥﹚。證以賈島〈寄賀蘭朋吉〉的「故園從小別」,和〈送僧遊衡嶽〉的「有家從小別」等語,及星雲、聖嚴兩位大師都是十五歲以下出家的現例,賈島幼年因家境貧寒而出家的論述便無問題了。以此推論,賈島初識韓愈時,至少已出家十八、九年了。以他的聰慧,和能詩能文,又善書法的水平,從十多歲出家到三十多歲遊方,其間還可能換過師父換過廟。所以,范陽也不見得是賈島初次出家的地方,亦如台北的北投之於聖嚴法師,只是雲水人生中的驛站,不是出家人的原鄉。 走筆至此,不妨插個有關的故事。《紅樓夢》第八十七回裡,小尼姑妙玉正在惜春那裡下棋,寶玉突然來到,妙玉問寶玉:「你從何處來?」寶玉怕她的話裡藏有機鋒,一時竟答不出來。惜春就笑道:「二哥哥,這什麼難答的?你沒有聽見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口麼?」可見,這個「從來處來,往去處去」的公式,應是出家人規避「鄉關」問題的方法。所以,當韓愈問賈島「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時,賈島就據實答以「從范陽來」「回范陽去」,這跟今天很多在台遊子口中的「從台北來」「回新竹去」,是同樣的意趣,但卻不是指原鄉,則古今相同。韓愈當然也知道出家人的規矩,便也不再多問,因而把詩題定為「送無本師歸范陽」,似此,能肯定「范陽」是賈島的原鄉嗎? 不僅如此,試將賈島所留下的近四百首詩作細讀一遍,還可發現「三湘」和「瀟湘」的地名,如〈冬月長安雨中見終南雪〉中有「今朝灞滻鴈,何夕瀟湘月」;〈下第〉中有「知音逢豈易,孤棹負三湘」;及〈送李餘往湖南〉中有「若尋吾祖宅,寂寞在瀟湘」等是。雖然,有人把「吾祖宅」註成「賈誼在長沙的故居」。但下第後的「孤棹負三湘」,及因鴈寄情的「何夕瀟湘月」,又該如何註解?況賈誼只在長沙住了三年,房子也是公家的,能否稱作「吾祖宅」?不無問題。所以,不妨把「湖南」列為賈島原鄉的「謎底」之一,以待來者,還有點意思。 總之,賈島雖留下近四百首詩,但因三十三歲以前的經歷已無從查考,更增加了考證的困難,也是事實。看來,「賈島究竟是那裡人」的謎題,可能要等到有緣人來了才可以解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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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若是查察活著,由他飾演宋江這個角色,才最適合。想到查察,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余敏悶坐旁邊,沒有表示意見。我原是不願應允的。在電影藝術江河日下,商品化掛帥的時代,編劇的地位跟龍套演員一樣。只要閉上眼睛,那些來自窮鄉僻壤的農民、漁夫、工匠、吏胥、軍官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臉孔,栩栩如生,映現腦際。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我簽了名字,應允在兩個月內交出劇本。鍾製片倒很爽快,先寫出一半,即行開鏡。何暢走後,我騎機車去宜蘭圖書館,借來了《宋史》、《水滸傳》等書籍,重新溫習一遍。我決心塑造的宋江,不是盜寇,不是山大王,而是一個從小城小吏分化出來的仗義疏財、有威信有膽識有權謀的梁山水泊領袖;不過,宋江的見解有局限,也有包袱,既不敢推翻趙氏王朝,他是一個被梁山兄弟的鮮血染紅的悲劇英雄。 4 鍾岳的觀點正確,若想寫好這個電影文學劇本,必須準確地塑造出宋江這個人物。宋江原為山東鄆城縣的押司。官與吏不同,官是科舉或恩澤出身,吏則不能參加科舉考試;官是士人,吏是庶民;官有功績可以升遷,吏則只能長期服役,永遠抬不起頭。所謂吏,就是在各級衙門當差服役的「公人」,如吏胥、書佐、押司、孔目、門差、供事、里甲、地保、番役、看守、獄吏、巡捕、都頭、舖司等,名目繁多,身分皆為卑賤。不過,吏雖卑賤,但卻上可通官,亦可通盜賊,因而當時北宋末到南宋的內政,形成了「不信官而信吏」的局面。 《水滸傳》第二十一回,閻婆惜見了宋江,逼他要一百兩銀子,就說出非常難聽的話:「公人見錢,如蠅子見血。他使人送金子與你,你豈有推了轉去的?這話都似放屁!做公人的,哪個貓兒不吃腥?」宋江受到屈辱,怎不萌起悲憤填膺的志氣? 在歷史上農民起義的領袖,不少出身吏胥。秦末的劉邦、蕭何、曹參,西漢末王莽時赤眉軍政權的丞相徐宜,也是出身獄吏。隋末,曾佔領山東、河北廣大地區的造反領袖竇建德,也曾作過里長。中唐時的農民起義領袖袁晁,過去也是一名專司鞭背之刑的小吏。因此,宋江從一名鄆城縣押司,走向梁山水泊為寇,不是偶然的事。 我把電影劇本寫完,以限時掛號寄到陽泰電影公司,並且附帶連議宋江這個角色,可否考慮何暢飾演?客觀地說,這絕非我的私心,而是我深知何暢的演技精湛,他可以帶動這部電影故事片的農民造反精神。 袁主任當初沒把何暢帶進陸光藝工大隊,實在是最大的憾事。這不能埋怨他,而是何暢的政治考核有問題。何暢的演技僅次於已故的查察,他為了實踐斯坦尼拉夫斯基表演理論,曾耗費三年光陰,作自我訓練,這是政工隊上僅有我知道的秘史。我曾暗地跟余敏掏心話:「小余啊!如果妳當初愛上何暢,比我強十倍,他才是優秀的演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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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丁紅回了花蓮教音樂,何暢考進陽泰電影公司製片部,我常在假日和余敏到太平山麓,這是養鹿最理想的地方。聽有經驗的養鹿人說:鹿既怕熱,更怕冷,若鹿受了風寒,易得肺炎,那牠的鹿茸則難以售出,而且鹿隻也常導致死亡。所以養鹿非常麻煩。 當初余敏離開軍隊,和我在宜蘭地方法院辦理公證結婚,我曾躊躇良久,覺得有愧於她。隱匿在心底的痛楚,將來如何向石寨村的菊花交代?余敏質樸、憨傻,養鹿也是她的婚後決定。我翻出《孟子‧盡心上》,看到「舜之居海上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游。」鹿豕也者,一般人視作愚蠢之物,亦常比喻為愚蠢之人。如此說來,余敏確實有些傻,否則她怎麼跟了我? 鹿茸是珍貴的中藥材。性溫味鹹,功能補精髓,助腎陽,強筋骨,主治陽痿、遺精,腰膝痿弱等症。它含有激素樣物質及骨質、膠質、蛋白質、鈣、磷、鎂等成分。我豢養的兩隻小梅花鹿,兩隻角尚未骨化前,因為缺錢用,便賣到中藥店。每隻鹿茸的價錢可以買一輛裕隆牌小轎車。 余敏問:「誰傻?」 我說:「還是你傻。」 那夜,我喝了過量的浸泡鹿血鹿茸的藥酒,整得她如痴如醉,遍體鱗傷,從黃昏直到東方泛出魚肚白,她才喘出一口氣。 「不行,咱們改行回台北吧!」 「妳咋做啥事沒有恆心?」 「李彥,你喝了鹿茸,鹿血,變成一匹山豬,把我整得兩三天腰酸背疼。賣鹿吧。你還年輕,再過二十年,我買鹿茸精給你進補,行麼?」 我怎捨得賣掉鹿隻?養鹿五年,我確實賺了不少鈔票。養鹿的人應該勤快,隨時注意鹿隻冷暖。三伏六月天,我時常半夜起床,到鹿隻棲息涼棚開電風扇,鋪乾草,以防次晨陽光曝曬在它們身上。 為了照顧鹿隻,我雇了兩個出身農專畜牧科的中年助手。最高紀錄豢養了一百零八隻鹿。我摸清了每一隻鹿的特徵與性情。我是《水滸傳》迷,我分別給鹿起封號:花和尚魯智深,黑旋風李逵,行者武松和豹子頭林沖是我的「四大金剛」。我最喜歡那幾隻愛喝水的梅花鹿,牠們是浪裡白條張順、阮小二、阮小五和阮小七。我最討厭暮氣沉沉的呼保義宋江,但若少了宋江,這群鹿便成了烏合之眾,滿場奔跑。宋江確實有領導統御的能力。我不依賴宋江是不行的。 那隻雄性的梅花鹿燕青,非常漂亮,毛髮發光,眼珠炯炯有神,一丈青孫二娘總是偷偷舔吻牠的身體。燕青也是調情聖手,當初有人想出高價把燕青買走,余敏同意,但我卻堅持不肯賣掉,因為我知道失去燕青,孫二娘一定不吃草,不喝水,不交配,走印度聖雄甘地不合作主義路線。 一個落雨的黃昏,一輛裕隆牌轎車停駛在鹿園門前,從車內走出兩個穿西裝的中年人,我站在窗前眺望,一眼便看出前面引路的便是何暢,他如今已經是頗有名氣的電影導演了。我自從隱居鄉野養鹿,對影劇已淡忘殆盡,他們來找我一定有關編劇的事。 多年不見,何暢已呈禿頂現象。他陪同陽泰電影公司製片經理鍾岳來找我,果然是洽商編寫電影劇本的事。他們計畫拍攝的電影故事影片,重點集中於宋江在潯陽樓吟反詩,梁山水泊好漢劫法場,以及宋江統率一百單八將,豎起忠義旗幟,具體反映出北宋末年尖銳複雜的社會矛盾。同時也得體現出宋江暫居梁山水泊,等候詔安,替天行道的心理意識。 「你執筆來寫,鍾製片全力支持你。」何暢鼓動說。 鍾岳從皮包內取出一張合約書,五萬元新台幣預支稿費。「請簽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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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己做朋友>
歪著頭喃喃自語,突然間笑起來,有時開心朗誦一首詩,對著電視機咒罵幾句,時而雙手交叉擁抱自己,夜裡在客廳裡獨舞練習新舞步……這些與「和自己做朋友」的方法都很美麗,讓人更懂得關愛外面的世界,不必陷溺在藍、綠混色中,所有的畫筆都可以隨意沾染色彩,就連畫框裡的畫像,也牽著小時候的自己,開心的唱歌、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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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霧
每當南風吹起、霧季來到的時候,不管是家裡、室內總是水氣凝重,當霧氣夠濃,此時的機場、碼頭可就熱鬧了,從另一頭要回來的,從這一頭要過去的,等待的心、忐忑不安的心總是格外的鮮明,時間在這時肯定是特別的難熬,等待霧快點散,大家都在等待啟航,等待下一個行程。 等,看著儀器上「能見度」的起起落落,等,等待風轉向,正所謂:萬事俱備,只欠「北風」;等,等待老天爺下一場大雨,將濃霧沖散;等,等著太陽出來,將霧趕走;等,等著接續下來的旅程、計畫。 在金門,霧季總是打亂不少人原先的安排,同時也換得了航道下住民暫時的寧靜。「霧」是大自然的現象,在金門卻也是台金交通以及小三通來往旅客最怕的時節,它八成是最令人難以捉摸的吧!有時早上關場,有時下午關場,有時把握時機,一班接著一班不停的飛,飛到晚上十點,有時擠著滿滿的乘客,怕的是全天都開不了場。 我猜,大部份人最怕的還是連續幾天的等待吧!「空等」會讓等待的人心情更加沉重,霧啊霧,你不只是閩南語唸謠裡的「霧無霧罩罩,九嬸婆啊偷掠鴨」那麼簡單,你應該也可以稱得上是「千變萬化魔術師」了吧! 不知道您可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滿懷希望到機場櫃檯劃位,到候機室候機,接著廣播傳來不想聽到的消息,「取消」二字讓大夥兒的希望頓時消失,就這樣又撲了個空,不得不「明天請早」的經驗,更有人是坐上飛機到金門上空「到此一遊」後再飛回松山機場的,真不知道這些記憶或經驗是不是足以讓自己更有機會去多看、多聽、多想一些離島居民的心情呢? 再濃的霧終有散的時候,而我們的心可也曾跟著沉澱、重整,換個心情再出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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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三「315路」途中
錢塘江流過杭州市區的南方,跨過這寬闊江面的大橋有好幾條,我租賃的地方是叫聯庄一區,因靠近錢塘江,故被稱為濱江區。這裡離市中心有點遠,相對的房租就較便宜,吸引很多美院的學生,因為學生通學的關係,公交車的班次也就頻繁了,交通還算便利。 第一次在杭州搭公交車,是開學之前,住在同一區的幾位同學想到學校拜訪李欽郎老師,也順便了解一些國畫研修班開課的事,便跟著曾經在杭州唸過書,來自山東孫琳同學的腳步,一窩蜂的上了315路的公交車,當車子緩緩的行駛在錢江一橋時。讓人可以居高臨下的欣賞著江上來來往往的平底貨船,滿滿一船的貨物,無非是砂石之類等笨重的物資,船走在寬闊的江面上,顯得特別渺小。而佇立在另一岸上的小山頭,估計有十幾二十層樓高的紅色寶塔,可不就是頗有名氣的六和塔,問了一旁的孫琳,她點了頭後接著說:「這條315路公交車所經過的地方,全都是風景旅遊點呢!你等著看好了。」 就在我的雙眼還停留在那龐大的塔身時,車子已經進入虎跑路了,稍微繞了一個小轉彎,就到了虎跑站。1990年夏天我曾經隨旅行團造訪過這裡,猶記得那日太陽特別光火,才沒繞幾條路就讓每個人渾身冒汗,大夥急急忙忙鑽進泡茶的商家,想大口喝茶一解渴意,無奈水太燙嘴了,只能乾望著正散發著芳香的龍井而興嘆了,多年前就只這渴得緊的往事,讓我憶起了虎跑。這回將在杭州住些時日,來之前就從資料得知弘一大師在此剃度而且有個紀念館,我想我會找個時間去探個究竟的。 車子繼續前行了一段路程,兩旁筆直參天的樹木正長出新的嫩葉,這似乎在提醒著人們春天已經來臨了。只因這幾天陰雨濛濛,氣溫又低,讓我這來自南方的訪客,雖都已把所有帶來禦寒的衣物穿在身上,仍是感到寒意十足,故而對杭州一直還停留在寒冬的印象裡,不相信春天已經在身旁了。正思索時,車上甜美的錄音播放打斷了我的白日夢:「蘇堤(杭人讀作低)到了,要下車的旅客請小心下車,注意私人物品……。」這種提示的話總要重複個好幾遍。從窗外望去,這蘇堤果真是著名風景區呢!只見那導遊帶著一群群的遊客,穿梭在那紅桃綠柳之間,好不熱鬧。這條總長近三公里的湖堤,是北宋文學家蘇東坡任杭州知府時,挖了湖裡的葑泥填築而成,如今那綠柳夾岸的美景,每天不知吸引多少慕名的遊客前來,風景本身的靈秀當然不在話下,但蘇東坡個人的魅力,的確也給了這條湖堤烙上了深刻的人文氣息,我相信有一大部分的人正是因喜愛他的文章而走進蘇堤的。 就在距蘇堤不遠的地方,一座巍然獨立的高塔聳峙眼前,近處豎一立石,上面寫著「雷峰塔景區」數字,這幾個字讓我想起白蛇與許仙的神話故事,幼年時漫畫書上不知翻了多少遍的白蛇傳,如今場景就在眼前,心中難免還是有些盪漾的。 自車子進了蘇堤站之後,就叫南山路了,這條路最大的特色就是兩旁種著高大寬博的梧桐樹,那挺硬分岔的樹形,和一般樹木很不相同,給人剛勁不屈的印象。現在正值初春,光禿禿的枝頭上還孤零零的掛著幾片殘葉。而一整排向北延伸而去的樹,一直通過中國美院的校門,直抵湖濱公園。樹旁略顯古意的新建築,高級花崗岩面的人行步道,加上隨時可望見的湖畔垂柳亭閣以及古意十足的地名,此中漫步一定會使人心曠神怡,彷若置身人間仙境的。 此時到站的錄音又播放著「清波門站到了,下車的旅客請……。」這裡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一夥人蜂擁走出,來自四川嘉州畫院的袁林院長開口了:「一路上看到那麼美麗的景色,真是叫人回味無窮,這次來杭州,一定要好好的『畫遊西湖』。」我想同車的這群愛畫者,一定也有同感吧! 那315路途中的風景,將會是我們摹寫彩繪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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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大衣
該買大衣了,陽光燦爛,風景正好,喜歡這樣悠悠閒閒的尋找。逛了幾間店、試了有的沒的,反正還有時間,我不急。 總是看上差不多款式的,很難取捨,他們各有一些優缺點,就沒法完美的綜合。再走些路、再看幾家,哇,就這個吧,挑出錢包,錢不夠、買不起,只好作罷。最愛的這件,擱置著,即使之後走進別的店,我還是會特意繞到櫥窗來,看它一眼,看它打著投射光,就覺得那是幸福的光芒,大衣閃爍著「曾經想買卻支付不起的念頭」,格外顯眼。我和它隔著玻璃,微妙的距離,讓一切變得完美。 找了幾件都覺得,再沒別的比得上那件「投射光」了。於是我改換口味,試試一些不曾嘗試的款式、顏色。有件好怪,但穿起來就是好看;有件真是樸素,但穿起來真是舒服,你只想穿他、但不想多看,經過路旁的反射,或許會皺一下眉頭,但還是會自覺滿足。或許我需要這件。看看行人、看看大衣,它就像是人人衣櫃裡都有,一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傢俱。平常你萬不會特別想到它,天冷了,自然好用。就帶這一件吧,人嘛,不過圖個溫飽。不要,高傲的叛逆心忽然作祟,我不要人人都有的、不要跟大家都一樣的「保險牌」。 有一度我卡在二維選擇中,左右手各拿著一件,比劃半天,又都各自放回。 有一度我聽取眾人的意見,選了公認最好的一件,到櫃檯付錢時又放回。 有一度我不想再選,隨便什麼人拿什麼我都會買下它,而這時經過的人剛好特別少。 有一度我要付錢,被幾通電話打亂,遇到老朋友的寒暄後,我不以為意的忘了買大衣的事,想來真笨,但也真慶幸。 不覺,走進二手衣店,它們歷經一些滄桑,但畢竟是名牌,價值不菲,名牌的品味是在的,那初次鑽進大衣裡的溫暖卻被琢磨了些。看到幾個同時間進來的人,滿心歡喜的挑走幾件,我離開了,說不出該是感嘆、嫉妒或讚美。 她們值得得到那件大衣,而我喜歡欣賞,喜歡看到女孩子們找到適合的大衣,給她們一些形容詞,聽她們說一些尋找或巧遇的故事。 懶懶的、有一步沒一步的,口味也挑剔了。我試過一件雪衣,它著實讓我保暖,卻也讓我心寒。小一點的風衣,年輕些、精神些,但就是有點緊,我擔心起別人的目光。功能型的大衣強調防風防雨,可是口袋太多、布料不好摸。純棉的運動外套好,舒服,但你總得再搭些什麼,單穿這件不夠。 旅行時,遇到好喜歡的大衣,但它是不能外銷的舶來品,也就是某種意義上的「非賣品」,真好,你可以盡情試穿、拍照,就是不能帶走。 有幾度,我想我不會有一件大衣了,這樣也好,省麻煩。就在打消念頭、準備回家時,有人穿著「投射光」經過,暫停三秒的呼吸,又激起我激昂的鬥志。加快腳步、銳利地搜尋,只見到,幾件「保險牌」經過了,那兩件「左右為難」經過了,「最佳公認」在經過一翻拉扯後,由一個趾高氣昂的人勝出。很快的,店裡的新裝、過季、庫存、瑕疵品,都被買走了。我急了,一定要找到一件大衣,一定要有。 時間晚了、腳也痠了,回頭找幾件覺得不錯、還沒被買走的「名單衣」,這衣服就是一種依靠,你喜歡看到它好好的,偶爾幾個其他人試穿,你也覺得好好的,顯出不同品味,但它就是一件只能欣賞、卻不適合穿上的大衣。它不是你的大衣。 靜下心來,看看路上的那些大衣女子,有的好看、有的舒服、有的顯出身分地位,尤其風吹,特別顯出那「雙手交疊、無畏風寒」的依偎。這讓我的冬天著實地冷,但我終於學會了自己取暖,這很可貴。 走走逛逛、去去留留,有時我以為,第一眼看上的就是最好的;有時以為,深思熟慮、精挑萬選才是對的。有時,它只是緣分,時間、心情、或莫名其妙的機會。我終於還是沒有一件自己的大衣。這就是愛情、就是婚姻。 生活明顯地被大衣分類,買了的、沒買的、抵死不買的、穿了又脫的。然後,為朋友或自己掙扎過、決定過。於是,祝福也感動過;惋惜也埋怨過。逐漸明白,這需要一點年輕時的衝動、一點成熟後的理智,但這些期待,就像原有的大衣,總沒法完美的綜合。 該買大衣了。天氣告訴我、衣櫃告訴我;空空的床舖告訴我、拎著大衣的人告訴我。我在店門口,以為自己多加兩條圍巾就能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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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軍政工隊傳出改編消息,搞得人心惶惶,無法靜心工作。查察被判死刑,執行槍決;丁紅無罪釋放,起初在花蓮一所中學作音樂教師,羅隊長為了招聘女演員,親自寫信邀請她復職少校副隊長。丁紅回隊,蒼老而憔悴,她成了魯四老爺家的女傭祥林嫂,三十出頭,卻已顯出了衰老神態。 「一個人的陽壽有多少,早已註定。我不騙你。老查啥也不是,只是熱愛戲劇藝術,反對內戰,過去誣指他在哈爾濱參加了共產黨,屁喲,他連共產黨的門朝哪方向都不知道。他冤枉啊。」只要丁紅興致來潮,便背誦這段台詞。起初還讓人覺得新鮮,話說三遍狗也嫌,只要她一張嘴,別人就鞋底抹油,溜了。 我不忍心開溜,我崇拜她的演技和歌喉,而且我也願意聽聽查察生前的談話。 「李彥,老查活著的時候,誇獎你的頭腦聰明,有文學潛力;查察臨死前兩天,他還提到過你,他悄悄囑咐我,讓我親自告訴你:他查察跟共產黨八竿子搭不上關係,他反內戰,愛國,他有啥罪,他死得冤枉啊!」接著,丁紅壓低了聲音:「老查盼望你有生之年,把他冤死的真相寫出來,公諸於世。」 袁士愛調到金門防區政治部主任,佔中將缺。五十八軍政工隊裁撤,併入陸光藝術工作大隊。我和余敏藉此機會辦理依額退伍,領了一點退伍金,在恬靜的宜蘭太平山麓,買了一塊荒蕪山坡地,蓋起兩間小屋,買了十幾隻澳洲紅鹿。紅鹿身材高大,收穫最多,只是這種鹿怕熱,像嬌生慣養的少爺,我每天伺候牠們,所以摸透了鹿的習性和脾氣。 當初我跟何暢離開五十八軍政工隊,是通過討論研究才下定決心的。自從發生查察事件,我倆便有點心神不寧,因為我倆是跟查察、丁紅一起考進政工隊的。凡是在台灣參軍的,特別是知識份子,都受到嚴密的考核與監視。我跟余敏的秘密戀愛,早被有關機構知道,由於我倆交往單純,幾乎對外沒有交往,所以找不出拘捕的藉口。袁主任調職,政工隊裁撤,卻不將丁紅、何暢和我三人調到總部藝工大隊,引人矚目,這成了我決心脫下二尺半的導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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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魔鏡
走入機艙 我們的生活又將兩樣 八月輕颱颳來了童年的記憶 停電的晚上 笑聲怎麼關也關不住 為什麼話題總留在過往呢 如果你能隨我飛翔 一起追逐白雲藍天 星宴底一起乾杯闊笑 我就不必費神的描摹了 (花香如何比喻?雪花如何秤量? 如果你能陪我走一回,不就不用解釋了?) 是的,我走過許多路,你聽來陌生 春天時路邊開滿鬱金香 鴿子雁子如何橫行霸道整個夏天 而秋天時我如何打理袋袋紅葉 如何保養草地如何抖落一身雪花 當然,我也走過許多路,你聽來危險 雪地裡車子如何失速滑轉 面對藍眼睛的老闆如何兢兢業業 失業潮中如何防止憂鬱鬼上身 以及如何躲避槍聲 (這些這些,如何在網絡視訊前,像運作水晶球般向您展示?) 而網絡視訊竟是我尋了一生的魔鏡 想您的時候打開電腦 魔鏡啊魔鏡 請出現我最想念的人 ──您呵呵笑的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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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她的紀元
我們相遇的那天,據說是泰國的過年。 一個來自基隆的男孩,和一位來自愛爾蘭的女孩,偶然又必然地在往清邁的長程巴士上遇見,就這麼在我心裏刻下永遠不會忘記的印記。 晚上7點到了巴士集合的地點,看到巴士我當場傻眼,巴士的車身畫著大蕊的菊花圈,配上車體鮮豔的紅色,再加上前頭車窗東一塊西一塊的反光貼紙,我站在車頭根本看不清司機的長相,心想這樣的駕駛座視野,真的能順利的帶著我往清邁嗎?這時有一個編著滿頭辮子的小個子女生,在我之後把行李推進車側的行李艙,她瞄了一眼朋友幫我彩繪的行李箱,突然用中文問我:你會說中文嗎?她看我嚇了一跳,就解釋說行李上的英文拼音,看起來是像華人的名字;我們就這樣的攀談起來。我們一個是向西走,一個是往東走,只是同樣往南,交會在曼谷,一個叫做天使之城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 搖搖晃晃的巴士,約莫在凌晨約12點的時候停靠在加油站,我下車舒展囚固在座位上3個小時的身體,張大嘴伸懶腰的同時,發現她拎著2罐啤酒過來,遞了一罐給我,然後舉杯。她手上電子錶的鬧鈴響起,告訴我們此時此刻已經跨進了新的一年。 "Happy new year!"她的瓶輕輕的碰了我的瓶一下。我看了看她,臉上的笑意像夏夜的涼風清輕拂過臉上一樣,讓人覺得好舒服愉悅。 就這麼自然而然的攀談起來,開朗的女孩一到新環境很快就結交到朋友,我跟她抓著啤酒對著休息站的食物指指點點,這是她第一次到泰國,看什麼都充滿新鮮,我用著有限的英文詞彙跟她解釋那些我也不明白是怎麼作出來的食物,然後最後選擇了看起來比較安全的麵食在小桌上坐了下來。用餐的同時,她要我猜猜,都是哪些國籍的人跟我們坐上同一台車到清邁去;當然,我每猜每錯,亞洲人旅行不會搭這種觀光巴士,所以整台車上都是西方人的天下,西班牙、約旦、法國南部來的6歲小妹妹、加拿大籍在銀行退休的夫婦,各式各樣我想過也沒想到過的人種,通通來到我眼前了。 或許是在異地,又換了一種不是經常使用的語言,我們兩個似乎很有話可以聊,可以聊到很晚聊到睡著,因為有了她,車程好像也不是這麼的難挨了,她告訴我她上大學的第一天就落荒而逃回家的事情,告訴我她去年跟前年不是在印度教英文,就是在西藏"幫助別人"。 我很難忘記她用中文跟我陳述說,西藏人的招呼語居然是"你累了嗎?""不累不累。"的那個表情。那是一個非常迷人的表情。我只能說,瑣碎而且細微的部分在我們談論中獲得一種讓人微笑的元素,所以我們在中英文切換的時候,在她問我哥哥的太太中文怎麼說的時候,我讀出那些音節,然後我們有默契地相視而笑。然後,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我對她說出:"我很喜歡她。" 當時她給我的回應是,額頭上的一個親吻。 突然覺得12個個小時的車程不遠,她提議新的一年,以學習新的事物開始,我們一下車就決定報名泰國菜,老實講,一整天就學了9道菜,我壓根兒不記得上課的內容,都只顧著看她圍上圍裙;專注切菜的樣子;還記得是外面那片香料菜園上面那個很藍很藍的天空,還有很大很大的太陽。也是在這個時候她告訴我,她以後最大的夢想,就是可以愉快的,把料理三餐當作一天當中最重要的事情,聽到這些,我忍不住的想像著,到時候靜靜的坐在飯桌前面看著她料理三餐的人會是誰? 我們也一起去動物園看兩個人都沒有看過的貓熊,在冷冽清涼的風中,欖仁樹一片又一片落下來的美麗山路上,騎著我們兩個人都不熟悉的打檔車,大聲的唱著歌,活像回到了小時候逛動物園的那種新奇感。回程偶然經過一家台灣小館,我也跟她介紹了台灣的牛肉麵,這都是她第一次吃到的食物,我們來往的過程中充滿著新鮮。 這幾天她對我表達了她想去看看我生活地方的意願,可是我卻拒絕了她,在清邁的百貨公司我買了麥迪遜之橋(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的DVD給她,她突然間就了解,她是那個攝影師金‧若伯,而我是那個掙扎再掙扎的芬絲卡,然後什麼話也沒跟我多說。 我會永遠記得她在欖仁樹下看書,葉片翻飛到她的書上,她用力合上書,認真的告訴我說,她抓住了一片回憶,是跟我的。頓時我就想到晏幾道的句子來:"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心裡面想著,很多事情是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結果啊。她聽到問了我說,這就是你們說的緣分嗎?我看著她的眼睛,沒辦法回答。 三天後,我要啟程回曼谷登機返國,而她接著要去海邊,我們在清邁的假日市集裡面告別。假日市集的人潮很多,我們來來往往逛了幾圈,卻還捨不得回旅館,最後好不容易挑了2件風格類似的中國風外套,對著她唱了一個晚上她不是很能夠了解的情歌,當作我們這次旅行的紀念。我們就像反射線一樣,各自又沿原路返回原點,兩條線短暫地交會,讓我和她在彼此的心裏都留下身影,像南國鳳梨椰子水一樣的酸甜。是啊,應該就是緣分吧!我們再多修一些,下一次再碰到面,可能就會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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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
來自客家家庭的媽媽,深知客家女兒好當、客家媳婦難為,所以,在知道大女兒竟然要嫁入客家傳統家庭時,竟然跑去跟女兒未來的婆婆先行說明,沒有把女兒教會做家事,真是不好意思,婆婆笑著回答:【不要緊,嫁過來後好好學就好。】這句話聽得我一身冷汗,還真不知道要從何學起,因為,我學生時代的家政課作業,從勾圍巾到縫圍裙,不是媽媽幫忙完成的,就是阿嬤做代工,不曾有一件作品是我從頭到尾自行做好的。 我的公公在日據時代完成高工的學業,日文說得相當好,平常與婆婆或孩子們聊天,常常說著說著,從客家話直接跳到日文,會聽得我一頭霧水。第一次到婆家拜訪,和另一半連手都還牽過,才剛坐定位置,老人家就要看我的手相,那當下的傻眼,應該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因為自小在金門時,阿嬤就有交代,不可以隨便讓人看手相,只是,身不由己的情況下,只得由著老人家拿著放大鏡細細端詳我的手掌紋路,看完後,笑著對我說:【嗯!妳是靠頭腦吃飯的。】濃濃的客家鄉音,聽得我有聽沒有懂。 其實,我是很喜歡公公的,他像一個哲學家,會告訴我家裡院子裡的花花草草長得這麼好,是因為有陽光、空氣和水,人也是,一定要活在有陽光和空氣好的地方,所以,他愛極了我們鄉下三合院的房子,雖然四個兒子都買房子在台北,他可是不打算去住那種抬頭看不到天、雙腳踩不到地的高樓大廈。我也很崇拜婆婆,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她,客家婦女的堅毅剛強都展現在她的眼神裡,五個孩子都完成大專以上學歷,個子也一個比一個高,她對每個孩子都要求學會自我照顧,出門在外可以工作賺錢養活自己,回家可以煮飯炒菜餓不著肚子,所以,第一次回婆家吃年夜飯,一走進廚房嚇了一跳,怎麼廚房裡拿鍋鏟、握菜刀的都是男人呢? 剛嫁過去那當下,知道公公身體已經不太好了,每個週末早上五、六點,他都會打電話來問我那孝順的另一半,這一週放假可會回苗栗否?初時,我真的很困惑,為什麼每個放假日都要回婆家,不能有夫妻自己安排的假日生活,還好,問了娘家媽媽才解開心結,她回答:【如果沒有結婚,也是一個人,現在至少妳回台北的日子,是兩個人一起生活的。】那時候,每次回娘家,媽媽總是送我到車站門口,安慰我不要想太多,她大概沒有告訴我,因為我嫁了客家傳統男人,家族和父母在他們心目中是擺第一位,也是最重要的位置。 當電話不再週末的早晨響起時,公公真的病得嚴重了,他看見孩子媳婦回來,依然笑容滿面、滿心歡喜,可是,行動力大不如前。我懷孕不順,他看了我的面相再看看自己兒子的面相,就不再多說些什麼,直到我生下女兒,體力已經很衰弱的他,還是很開心的抱著這個小小孫女,笑著說別人做阿太(阿祖)、他還在做阿公。其實平常的日子,他的精神狀況是很混亂的,婆婆照顧他非常的辛苦,只是,看見孩子孫子們回來,他都完全沒事一樣,而在婆婆發現自己身體不適,檢查出腫瘤後,公公的意識已經開始不清楚,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請了外勞來幫忙照顧。 公公的身體健康狀況一路走下坡的情況下,年夜飯原來坐的位置先是空了出來,然後,不得不送到安養院接受專業的照顧,而婆婆則是每兩個月北上到台大追蹤治療,每次來台北都到我們家住,除了我家離台大近之外,想來我這個媳婦會講客家話,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女兒很喜歡婆婆來的時間,吃晚餐平常就我們母女倆,阿婆來了,加上外勞有四個人一起用餐,非常熱鬧,而且熱愛工作的另一半,婆婆在我們家的時候,他也會早些時間下班,回家跟媽媽聊聊天。每次婆婆回苗栗後,女兒都會哼上幾句連續劇的主題歌曲或片尾曲,然後又很期待阿婆下次來的日期,也很天真的問:【為什麼阿婆不跟我們住呢?】這對從小習慣水泥叢林的孩子而言,她是不會懂得原因的。 每遇假日都回苗栗的另一半,一定會到安養院看爸爸,幫他全身按摩,清潔臉、手,告訴他家裡有些什麼事,即使醫學報導說這樣的狀況不可能有復原的機會,可是,每個孩子依然把媽媽的話放在心上,因為,那年決定要把公公送安養院時,婆婆對四個兒子鞠躬感謝,並提醒大家,要讓公公得到最好的照顧。我聽多了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故事,可是,在婆家的四個兒子身上,卻看見他們對父母盡心盡力的呵護。和娘家媽媽說起,莫非是婆家風水好,孩子都上進聽話孝順,媽媽說人在做天在看,當年我的公公婆婆也很盡心盡力照顧長輩,孩子們自然都看在眼裡,也會對父母回饋養育之恩。 那一夜天冷睡得熟,電話響起且響了好久,外面風雨正強,冬季特有的大陸形氣候肆虐著,我掙扎爬起床接電話,聽到大哥電話那頭的聲音,把話筒交給老公,心裡知道肯定是有事情的,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哭得很傷心的喊著爸爸,我掛上話筒,告訴他佛家說人剛往生,家屬不要掉淚,以免黃泉路上難走,會跟不上菩薩的腳步。而婆婆在公公過世後,一樣過著平靜的生活,假日帶孩子回去看她,很少下廚的我,難得煎了魚讓她品嚐,竟然得到肯定,只是喊著嘴巴裡有破洞,很不舒服,讓兒子載去給中醫師瞧瞧。我請另一半買了假牙泡的藥片,讓老人家可以消毒,以免再次發炎。然後因為暈眩,先送到醫院療養,我和另一半去探望,看她兩個手臂都被針戳得瘀血,很是心疼,再看她心神不濟,心想若讓她出院回家,有鄰居過來聊天,也許會康復得快一些的。只是,也在那個晚上對另一半說起:爸爸走了,媽媽都沒有生存的鬥志了。 不過一天多的時間,週二一早我接起了電話,這次是弟弟打來的電話,心裡就明白了事情,要老公別哭,小心開車回家。急救後雖然一度恢復心跳,可是婆婆還是走了,因為,週一那一天,她就對照顧的外勞說:趕緊把拐杖拿來,阿公來接我了,不然他要走掉了。婆婆極愛公公,在那個憑媒妁之言婚配的年代,兩個都受過日本教育的人,有共同的嗜好,一樣的價值觀,全心栽培孩子的目標下,夫妻的情緣長達六十多年。 我的寶貝在那個晚上下課回來,問起:阿婆急救後,現在怎麼了?我回答:阿公來接走阿婆了,他們要在天上見面。孩子似懂非懂的,告訴媽媽說:為什麼她原來好好的,竟然就到天上和阿公在一起了。喔!因為阿公太思念阿婆啦~公公的百日剛過,婆婆接著走,我回想起這十年身為客家媳婦,我其實並沒有太多的為難,要曬福菜醃鹹菜,都是婆婆帶著兒子或外勞做,後來生了寶貝,回婆家只要負責把孩子顧好,其他都是另一半在處理,做媳婦再回學校進修,向老人家報告假日要上課,也不曾有微詞,這讓媽媽曾經擔心的客家媳婦難為,並沒有成為事實。 當另一半在婆婆的靈前紅著眼眶摺紙蓮花時,我提醒他:媽媽高齡九十歲,而且走得這麼安詳,真的是很大的福報,更何況她現在一定是跟爸爸在一起了,他們這麼相愛,所以會一直愛相隨;至於母子情份多達五十年,真的是很難得的緣份。摺著紙蓮花,唸著佛號,我也在心裡誠心的感謝婆婆,因為有她,讓我能在這個家庭裡歡喜的學習如何成為媳婦,更感恩她圓滿這個家庭,每個孩子對家的向心力都這麼深厚,希望在天上的婆婆與公公,永遠保佑兒孫們平安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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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趕快去沖一下吧。」她催促說。 「要沖,一塊去浴室。」 「賴皮,不害臊!」她下了床,披上睡衣。 沖淨身子,她帶我去她父親的書房,參觀櫥櫃中的航海方面的書刊。余敏談起父親的牢騷,經年累月在海上航行,寂寞、壓力大,不少船長患了憂鬱病。她摟著我的胳臂說:「李彥,我不希望你去遠洋貨船工作。你要三思而行啊。」 「妳累了吧?」我問她。 「還好。我去煮麵,你一定沒吃飽。」 「不要再吃了,吃了宵夜,我又想來。」 她紅了臉。扭熄了燈,相擁步出書房,走回她臥室,上床,躺著聊天。 余敏過去是青島女子中學的校花,她的功課好、運動好,而且是儀隊隊長。追求她的男生,猶如過江之鯽。但是她卻深愛著正在山東大學中文系讀書的蘇岱。他倆是在「反內戰反飢餓」遊行中相識而相戀的。蘇岱那顆火焰般熱情的心,把余敏幾乎溶化了。 在余敏這種純真未鑿的少女心靈中,反內戰是愛國主義的具體觀念。中國同胞歷經日軍的八年屠殺侵略,如今抗日勝利,國共發生內戰,這豈不是禍國殃民嗎?余敏愛國家,愛同胞,也愛英俊勇敢的山東大學學生領袖蘇岱。蘇岱的文學素養不錯,社會科學知識豐富,他時常向余敏介紹國共戰爭的形勢,以及解放區土改鬥爭的成果。正當他邀約余敏秘密奔向解放後的濟南,余敏竟發現蘇岱和牟揚熱戀的秘密,她的心碎了!她跟隨父親到了台北,為了報復蘇岱的玩弄感情,他毅然地參加了女青年大隊,扛起卡賓槍,穿上軍裝,跟海峽對岸蘇岱進行直接的鬥爭。 每逢假期,我和余敏悄悄搭車回台北度蜜月。年底,余敏的父親隨同貨輪駛抵基隆,停泊三天,卸貨。余敏原想藉此機會帶我去見父親,探詢結婚的意願,但因時間倉促,未能會面。後來余敏直率地告訴我:她父親有意把女兒許配給貨輪的莊姓船長,父女為此事發生頂撞,不了了之。余船長懷著失望的心情,乘風破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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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水湖·賞水鳥
「『賞水鳥·陵水湖』,雖然不一定要劃上等號,不過,確實是不可忽略的好地方。」 「有空的時候來一趟野外旅行,有機會尋覓鳥的蹤影鳥的聲音,也是一種眼福。」 逃離工作時的小圈圈,午後在外頭當旅人,身心全然的放鬆。陵水湖,小金門最著名的湖泊,是一座人工湖。湖畔孕育豐富的水草,湖面總面積大,構成一脈相連的水鳥棲息地,是金門觀賞鳥類的重要據點。 陵水湖的天空,在深秋入冬後,是常常變換,陰晴不定的。湖旁可見廢棄的漁塭、草澤,以及不少休耕農田,瀦滿雨水,加上沒有工業廢水的污染,自然而然成為野鳥駐足的驛站。吸引許多冬候鳥、快活棲息。是相當具有生機的生態,美麗的鄉村風情。 陵水湖,是全小金門比較有口碑的賞鳥地,位於上庫與青岐兩村間。走在湖邊的濱海大道,沿途一陣風。雖不強勁,但冬季寒流壓境帶來乾冷的空氣,海風又跨步而來,「混合」在一起,整個穹蒼陰陰沉沉。對於長年住在金門的我,早已習慣這樣的乾冷狀態。然而,這樣的天候,這樣乾燥的大地,不也正是典型金門的天候嗎? 的確,斜風伴隨著乾燥的空氣,有些蕭索、悽涼的。當然,基於興趣,我還是欣然嚮往之。近距離望著湖面,大概是蘆葦、燈心草之類的小草,一簇簇盤據著水面,這些草大概可以孕育一些軟體動物,昆蟲、螃蟹…多樣性的食物來源。對水鳥而言,確實是覓食、悠遊的樂園。鸕鶿,似乎是當下所看到最大的候鳥,這是來自北方的「嬌客」,密密麻麻點綴著湖面。我倒是不在意量多量少,心裡只想著──「這些鳥歷經千山萬水,此身漂泊。牠們發出呱呱的叫聲,內心是否備感淒涼,遠離北國,淪落海角之『鄉愁』」。 視線拉遠,環視四周,此時此刻,扣住我心弦的,是一隻白鷺鷥。牠平張著雙翅,平行著飛著,好像一架行進中的空中民航機,滑順的飛行,牠停在水面中的沙洲,仔細看著水面,一有動靜馬上就用牠尖尖的嘴巴啄食,凜然的身影,在啄食的剎那間,能夠遇著便是一種眼福。 自古以來,人類都很羨慕鳥類具有一對會飛的翅膀,能夠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一無牽掛,被奉為自由的象徵。看著鳥兒在水面散步,對於喜歡觀賞鳥類的我,心靈也隨之沉醉奔放。 除了水鳥,附近樹林裡的留鳥也不甘寂寞,頻頻發出清脆嘹喨的聲音,小至清聲呢喃,大致高亢吶喊,隱隱約約,由遠而近,此起彼落,時而引起共鳴的「騷動」。 天色逐漸昏暗,雖然天灰著臉,彷彿催促著我「時候也不早了快走吧!」,雖然如此,也不減我的興趣。對於愛看鳥的我並不孤單。即使孤單,內在的心靈是愉悅的。即將邁入冷冽的時節,走一趟野外旅遊,大自然呈現的「鳥」面貌,仍然是豐盛的。陵水湖,給我留下一個難忘的「鳥」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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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并序
昔登太武,峻極青蔥,仰聽時禽之哢音,俯聞百鳥以咿咿。今青陽之晨,結伴閒遊,居高臨下,聆徐徐清風聲,忽見綠黃淺深、田連稻香,滿山中。俄而,立山頂,光影虛幻間,看千翼追逐,競奔眼前。彼時,霞彩泛瀲灩,通霄浮影動,海天一色。此刻,舒張臂膀,手接白雲,遠覽大海茫茫。茫茫大海,思無盡?心有所感,故搦管操觚而作文曰: 惟天地之初載兮,陸虛無而成江。萬物之更迭兮,匯百川而成河。四時之境遷兮,江河聚以為海。伊大海初始,吞江漱月,雷雨交併地震;大地哀鳴,白虹貫日山奔。思昔崖山港外宋孤舟,鐵騎渡海葬鯨山,是有覆舟之憾矣。蓋雨洩鼓澎,驚濤駭浪,百川乃大海之源;風喧波伏,漩轉渦荒,汪洋為萬流所宗,彼皆為惡魔之海。今浩瀚無垠,萬浪驅千鈞之水;岩礁排比,千波噬百尺之灘。或倘佯白沙,風帆與鯨爭先;或載舟泛遊,泳將與海浮天,此皆為可娛之海。輒覽大海之宏觀,唯景之殊異,風聲海濤之壯麗者,莫尚美於成功。(附註一) 暇日,邀吾兒宗暉、新慧驅車抵成功村,覽大海。此際,通霄隱影,平面如鏡,上拂天而獨遠;維水泱泱,波詭雲譎,下流雲于日邊。吾以,成功兮大海,彼莫大乎炎涼,既波瀾于飛雪,蒼海沆奔四方,亦壯闊于濺沫;大海兮成功,此莫美乎沙灘,尋岸長于百哩,遠翅風遊翱翔,掌株從此飄泊。旁觀四極,更有似扁而大鱗,肥美多鯁之鮮活及黃隻、魠目之屬。海若成功,其為廣、為大也;成功若海,其為怪、為壯也,皆包容而兼備。(附註二) 古人覽蒼海幾多感觸,例有東漢末年王粲(游海賦):「登陰隅以東望,覽滄海之體勢」、「見吐星出日,天與水際,其深不側,其廣無臬」。西晉木華(海賦):「于是鼓怒,溢浪揚浮,更相觸博,飛沫起濤,狀如天輪皎月而激轉,又似地軸挺拔而爭回」。南齊張融(海賦):「風沫相排,日閉雲開,浪散波合,岳起山隤」。另有民國·翁志萍(詠大海):「春遊成功覽大海,大海茫茫在眼前,但見流光瀲灩灩,幾多風帆自接天。君恩似海東流去,冷暖人間一身, 悟昔仲尼之乘桴,看今閒人喜釣竿。 」(附註三) 吾以是反思,夫風景所重,莫辭乎山,山峰所系,大海而已。涓涓成河,滂沱惟海;長空海域,無涯情愛。吾嘗歌吟之:「心胸似海,以其宏量邃奧,不以風暴舛其肚納;成功若海,以其夷整淵深,不以寒暑品其懷抱。」 能如此,輒庶幾可悟大海之深且廣矣!(附註四) 附註: 一、大海,我們的祖先對它早已投入關注之情。上古時代,大海淹死了炎帝最漂亮最疼愛的女兒,自此大海成為人們咀咒之惡魔。於是〈精衛填海〉故事中,發誓要把大海填平。(炎帝之女死於東海,化為鳥名精衛,每日銜西山之石以填東海,此成語是比喻勿作徒勞無功不可能成功的故事)。大海,是南宋於崖山海戰亡國之地(趙昺祥興二年,元軍以奏樂為號南北進攻,陸秀夫背著八歲的趙昺跳海而死。)大海,昔可汗鐵騎,橫絕朔漠,南北城闕,摧屠拔略。既而東向,見隙於倭,發十萬熊羆,冀填其欲壑。遇駭風之不佑,身俱葬於大海。 二、成功村大海有各種魚類。適合從事課外(牽罟)教學及覽蒼海自強活動。掌株,沙灘海岸上,滿佈耐旱之仙人掌。 三、孔子曾經說過:當政治主張不能實現時,便與弟子乘坐竹筏,泛遊大海。自古以來,覽蒼海之賦(作文),有文學價值者計十篇。其中以木、張二賦為重點,認為木賦在十篇之中成就最高,張賦次之,後世無出其右。 四、為人處事,應有像大海一樣肚量,時常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當別人無意犯錯,或罪行不重而可得原諒時,此時宜以體諒及鼓勵代替懲罰。當事者或因此能渡過短暫之風暴,走出陰霾。反之,當一個人想要獲得成功,除必須有像大海一般開懷、肚量外,尚須有各項技能及調合接物處事,應對進退之本事,過程中即使有短暫不如意(大海中也會因寒暑變化失序),也不會影響他步入成功之路(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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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璽
終至完全聽不到了,他們彼此的溫柔。如同爸爸呵護女兒或媽媽疼惜兒子的溫柔。那是米蘭昆德拉為他們溫柔的定義:「溫柔,是創造一個人為的空間,另一個人在裡面像孩子一樣被對待」。吳榮助低頭俯瞰機艙外越縮越小、越縮越清晰的島的輪廓,莊心儀就在那島上。一個被說是像獅子、像扳手、當地人卻調侃那其實更像骨頭的島。 風在外頭,當是大的。大風在外,當是要把聲音可以傳遞得很遠的那種風。他們現在隔著牆,不久之後就隔著海,而這阻隔,竟是不得不的,竟是一種安全。 吳榮助倦倦睡去,空服員遞飲料時跳過他,直接給了下一位。吳榮助醒來時飛機也降落,他們被一個睡眠阻絕。夢裡沒有莊心儀,也不該有,他們的默契是回歸之後,開始過一種旁人認定的吳榮助跟莊心儀的生活。 吳榮助回到他的美術工作室,助理給他縣市政府的、出版商的、雜誌社的設計案。他能設計、也能寫,拿過文件快速瀏覽,還好,裡頭仍有金門地方囑託的設計,這代表一把鑰匙,使他可以理直氣壯開了家門,走進艙門,抵達金門,再開啟另一個小門。 吳榮助得開許多會議,得言說他的設計理念。他出道早,在政府立下投標法以前已跟許多公家、私立機構關係良善,投標法立案後,他也循規蹈矩跟去投標。表現在數字、文字之外的,是他對各機構文化的瞭解。這大約是吳榮助的生活,後來他有了太太、孩子,工作有了更明確目標。緊湊而豐富,這大約就是吳榮助的人生了。 莊心儀是個教員,教國小,對地方史誌恰有一些興趣。金門地小,這興趣不久後,也被縣政府文教單位知道。他們說,金門雖有史,但多屬於遠史,近史卻是缺的,尤其是地方誌,請她幫鄉鎮寫誌。答允之後,莊心儀才在鐘聲跟濤聲之外,聽見更多人的聲音。當然,也聽見吳榮助的。 他們一起參加文史討論,跑了許多鄉鎮,其中一項任務是真正走訪座落各地的風獅爺。吳榮助騎莊心儀的機車載她。三月,金門的風是脆的、綠的,偶爾早起,正有太陽一輪溫暖暖揚升,吳榮助瞧著,便忍不住偏頭說,想起小時候他徒步上學時,總會遇見這一輪太陽。他是認識那太陽的,在他心裡只認識那種太陽。他們在某個風獅爺旁邊停下時,太陽已滑出豬寮上空,那光煦,有點黃、有點甜。 莊心儀聽著,帶著專注,然後,問了一個差些讓吳榮助岔掉下巴的問題,她說:你是那裡人啊? 吳榮助想,這也不能怪莊心儀,他後來回到故鄉的姿態完全是副專業人士模樣,或者,更像職業承包商了。莊心儀知道他是同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驚訝地張得大大的。那麼大,簡直像個通道,而他進入,卻得去述說他這舊得要命的新身份。他提起他小時候瓦斯爐還不普遍,得去耙草;軍人還很多,士官長尤其喜歡到家裡串門子。他小時候很多鄉人都到臺灣求學,他也去,就駐留了、定居了。他說,左營、三重、中和、永和有很多金門人。陳述新身份時,吳榮助一直假設如果沒去臺灣會怎麼樣?種田、當老師或縣府員工?他會在這個有著深刻情感的花崗石島種下他的愛情,跟另一個人。 莊心儀,會是那個人嗎? 這想法,竟是開在莊心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的,吳榮助無法杜絕這想法滋生、蔓延,而後,是一個家在金城鎮悄悄成立,當他們打開家門,會有小孩喊他們爸爸、媽媽? 那也不是純粹是鄉愁,而是愛人跟被愛的需要。吳榮助自覺愧對太太,愛是一種深度,刨一點、嚐一點是容易的,掘深它、體悟它是難的。於是,同樣一杯解渴的水,從太太跟莊心儀遞過來時,它們的象徵竟不同了。莊心儀也發現了,吳榮助登機時眼裡多了霧霧的空間,她不敢多看,她怕自己眼中也有那層霧。當然,還有霧後的空間。 他們佯裝那是不在的。六月,吳榮助再度為了設計案到金門,莊心儀前去接機時一顆心跳得好厲害。他們約了晚餐後,再去慈堤。夜晚風涼,對岸的燈光沿著地平線蜿蜒,許多年輕人在公園說笑、說愛。吳榮助簡略提了設計案概況後便無話。他們一直走、一直走。夜沒來得黑,只是路燈越來越少,燈光越來越暗,他們離人圜越遠,只他們的步伐沒一下、有一下地踢著、踏著。他們來到可以重新設計人生的大道上,只是窮黑而已。然而他們手一交握,路便亮,彷彿再也沒有那麼明確的道路,彷彿他們之前所走的路都是冤枉、錯誤的,這才是真正的歷史,一段戰火不在、軍隊駐防不在、反共踏板不在的真正歷史。吳榮助覺得,他一直在這島上,已這麼地跟莊心儀相守多年。然而不是,路一分叉再也走不回頭,分叉的不是空間,而是時間。然後,他就想起米蘭昆德拉為他們溫柔的定義,且說給莊心儀聽。 兩個孩子,在夜晚,無止盡地扮演著父親、母親。白天不行,當然不行,莊心儀跟吳榮助,發現自己的目光一直牽引到對方身上去時,都會這麼叮嚀自己。他們得把對溫存的渴望跟需要,一點點存入身體。身體是兩個保溫瓶,一打開,熱氣冒出陣陣。 熱氣,也還是霧。初始雖然溫暖,並有讓一切從霧中遠離的能力,然而,那霧仍會隨著一覺醒來,隨著遠離的日子到近時,逐漸降落而為冷。冷冷地落滿一床鮮紅的被褥,兩個鬆軟的枕頭因而堅沈。冷冷地附在咖啡色躺椅、綠色沙發、純白的杯子、透明魚缸、貼著心形圖案的手機外殼上,滲出一丁點、一丁點的露水。那像極了金門的多霧天氣,黎明前的混沌中,物事都失去形體,物事都不需躲藏,然後是天慢慢地亮,光一塊塊敲進霧堆裡,驀然一散,行蹤頓現。 吳榮助似乎這麼想過,如果我一直在這裡,那該有多好?他從來少去省思自己不在這裡(金門)而在那裡(臺北)的理由,他越想,越是怪責那是一個大時代的錯,如今,他愛戀的殘缺只是一種彌補。他為出軌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莊心儀卻不能老是安於等待。等待他厭倦台北,而後短暫歸來,他何異於候鳥?何異於一種掠奪,情感的、生理的,這些,對年過三十、且無良善擇偶選擇的她已是掠奪。她仍存著等待。等,別的訊息。 然而,她只等到一個象徵。那一對畫著斑斕唐彩的印璽刻著他們名字。空白的紙張落著暗紅色的吳榮助、莊心儀。宛如那是一張結婚證書,卻缺乏旁觀者的祝福跟證婚人的落款,或者,如吳榮助說的,他們的戀情是缺乏了大時代的祝福。他這麼說著咬牙切齒,彷彿自己不需承擔戀情殘缺的理由,一切都可以歸諸兩岸詭譎的政治,一切都可以在這層夤由下宥免。莊心儀望著這張臉,看見那裡頭有一道過於龐大、沈重,卻允許人人進躲的一種霧。她的男人,已經關閉他自己的可能性。她只能散落。散落在吳榮助旁邊,如同金門散落在臺灣跟大陸周遭。 上機前,莊心儀跟吳榮助說,她做了一個決定。是什麼呢?吳榮助好奇地問。莊心儀沒答,只說到台北你就知道了。吳榮助候機時,沒等到莊心儀如往常一樣的分別電話,下飛機,按通電源,等了許久,也不見簡訊。吳榮助回到台北的生活裡,莊心儀在金門,兩個人在兩個地方。只留下兩邊各一個的印璽,各自地,印下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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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文異相奇人蔡復一
甚至,上學途中,需要經過田間小路,鄰村頑皮的小孩,看他腿一長一短,無法跳躍,故意將路之兩旁的蔓藤拉在一起打結、或將樹枝橫亙在路上,讓蔡復一去跨越,稍有不小心,便會跌得鼻青眼腫,頑童不但不幫忙扶起,反而躲在路旁嘲笑戲弄,而蔡復一非但沒有哭泣,爬起身來不客氣地回答: ──我要龜蓋朝天子! 可見小小的年紀,不因自己身體殘缺自暴自棄,反而胸懷壯志,立下「跳龍門,朝天子」的宏願! 根據金門縣史文獻記載:蔡復一在十二歲那年,就曾為春秋楚國人范蠡寫過一篇萬餘言的傳記,連中舉的父親看了,都直呼不敢相信;十八歲鄉試中了「舉人」,十九歲進京參加殿試,又高中「進士」。 其實,以他的實力在殿試金榜題名,仍屬意料之中的事。然而,因蔡復一其貌不揚,千里迢迢從金門爬山涉水,一路風塵僕僕進京趕考,由於行動不便,當他趕到考場外,其他的考生都已進場,只有他一跛一跛地姍姍來遲,在考場外被主考官給攔了下來,並疾言厲色斥責: ──走開,走遠一點,這裡人家在考試,不要來打擾! ──我也是來參加考試的,請讓我進場! ──你──? 主考官睜大雙眼,仔細打量著蔡復一身上殘缺的部位,怎麼看都不相信一個瞎了一隻眼,跛腳又駝背的人,也要參加考試,滿面狐疑: ──考試是讀書人的事,你有讀書嗎? ──寒窗苦讀十餘年,不遠千里而來,就是要參加這個考試,請讓我進試場! 蔡復一更加理直氣壯。然而,主考官還是不敢相信: ──好吧!既然你是讀書人,要進考場,先過我這一關,讓我出個上聯,如果你對得出下聯,就讓你進去,如果對不上,那麼,很對不起,就請回吧! ──好吧!就這麼決定! 但見主考官來回渡著方步,不時抓抓頭皮,久久之後,才乾咳兩聲,喜孜孜地走到蔡復一面前: ──溪水流砂粗在後! 主考官暗諷,一粒能流到河口的細砂,是由粗礫從上游,經過漫長歲月的歷煉,以及無情流水的沖擊而成;說得更白一點,主考官已經很不客氣的告訴蔡復一,像你這種留在後面的遲到者,大概就是沒有經過歷練的粗砂礫吧! ──風吹穀物糠在先! 當主考官得意洋洋地把上聯說完,蔡復一似乎不加思索地,立即脫口而出,迅速將下聯對上;畢竟,古老的中國以農立國,任誰都知道,穀物收成之後,都要靠風力吹去無用的糟糠,留下有用的果實顆粒。所以,主考官聽後大受感動,立即開門讓他進入考場,果然一試高中「進士」! 蔡復一身體天生殘缺,其貌不才,差一點就被主考官給看「扁」,幸憑機智與學識,終於在殿試「金榜題名」,袍笏加身躋進士林。 此外,值得一書的是,蔡復一童年在金門「山兜」讀書、成長,隨後到對岸同安跟與父親同住。當時,地方上傳說蔡府從金門來了一個「才子」,縣城裡有一位官家仕紳李漳,育有一位長得貌美標緻的女兒。俗語說:「自古才子配佳人!」所以,有人到李家牽線作媒,希望促成姻緣美事,可是,李漳當著媒婆的面,不僅一口回絕,更氣得把廳堂的尺六紅磚都跺碎了,破口大罵: ──窈窕淑女嫁給破腳郎,那是鮮花插在牛屎上! 並囑咐媒婆: ──回去告訴蔡家,如果我女兒嫁給這號人,那是無天無地! 豈料,李家小姐得知蔡復一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暗中鼓勵蔡復一多加努力、求取功名。果然,蔡復一殿試高中「進士」,第二年即奉「聖旨」成親,李漳不敢違拗「聖命」,但由於誓言在先,只好沿街以布幔遮天、氈毯鋪地,李女出嫁之日,果然「上不見天,下不著地」,實踐「無天無地」的誓言! 其實,蔡復一文武兼備,智勇雙全,以十九歲之年高中進士,授刑部主事,歷任員外郎、兵部郎中、湖廣參政、按察使、山西左部政、又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督貴州、雲南、湖廣軍務、兼巡府貴州,曾獲皇帝御賜尚方劍,節制五省。 根據史籍記載:南方苗、夷起兵作亂,巡撫王三善戰死。朝廷任命蔡復一為兵部右侍郎,獲賜以「尚方寶劍」節制貴州、雲南、湖北、湖南、廣西等五省軍務,征剿西南苗亂。因受命於戰敗之軍,深入蠻荒,欲反敗為勝,備極困難;然蔡復一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經過七次大戰,殲滅敵人近萬,克復失地數百里;但不幸感染瘴氣死於軍中,時年四十九歲。 因為,蔡復一畢生主要功蹟,就是統兵鎮守西南,掃蕩蠻夷;而且,為官奉守「報國以忠心,擔國事以實心,持國論以平心」,並服膺「正己不求」四字律己,贏得滿朝文武百官所讚佩。明熹宗為表彰其忠勤,追贈「兵部尚書」,賜「清憲」漢號,特遣使祭葬。明崇禎年間,還特別為其建祠,供後人祭拜景仰! 蔡復一遺體安葬在同安縣沙溪鎮,即今廈門市翔安區後安村的小盈嶺山上,墓園佔地遼闊,墓前立有石牌坊,鐫書有「正己實心擔國事、卻金淑德勵清操」與「廉政忠言心存社稷、文韜武略威鎮南疆」等楹聯;兩側則各立有一組石馬、石羊,彫工甚細,栩栩如生。隨著兩岸關係逐步改善,金門鄉親前往憑弔絡繹於途,因此,「蔡復一墓園」於二○○七年被廈門市人民政府列為「第二批涉台文物古蹟保護單位」。 事實上,蔡復一文武兼備,「撫劍鎮太平,舉筆安天下」,不僅僅是一個足智多謀、驍勇善戰的武將,更是一個博學多聞的文才,尤工於詩詞,曾著有:《遁庵文集》十八集、《詩集》十卷、《督黔疏草》八卷,《雪詩編》、《駢語》五卷,《楚愆錄》十卷,《毛詩評》一卷,《續駢語》二卷等等。 蔡復一在同安縣大同街道環城北路南側有一座故居,係其父蔡用明於明朝萬曆年間所建,是一座「三進落」的大厝,至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後來,蔡復一還特為夫人增建一座「貞素堂」,合為五進三落大厝,規模宏偉,蔚為壯觀。 可惜,蔡復一英年早逝,膝下無子女,其夫人去世後,故居乏人管理。清朝初年被當作軍營,乾隆二年改為雙溪書院,後來也一直當作學堂。由於年久失修成危樓,中共「解放」大陸之後,於「文革」期間拆除作為碾米廠,僅保存最一進落,一九八八年被認屬涉台文物,列為第三批縣級文物保護單位,並成立「蔡復一史績研究會」,二○○一年獲斥資近三十萬元人民幣整修,金門「蔡氏宗親會」也捐資新台幣八十萬元共襄盛舉,二○○二年九月開始按原貌進行修復,所有石柱、磚瓦與木材,儘可能保留原構件,歷經一番努力,「蔡復一故居」總算恢復了基本原貌,現被列為廈門市四大名人古蹟保護。 然而,近年來,大陸實施「改革開放」政策,提供廉價勞工和土地,引進台商及國外的資金和技術,產品行銷全球所向無敵,一夕之間,大陸成為「世界工廠」,尤其,閩南地區語言、文化相通,成為台商的最愛,經濟快速起飛,到處工廠林立,土地大量開發,連山坡地亦不能倖免。 二○○八年十月,傳出「蔡復一墓」遭附近工程開發挖掘破壞,金門蔡氏宗親會多次向「廈門市人民政府」陳情,要求督促廠商停止挖掘,並恢復周邊原貌,可惜遲遲未獲具體回應。同時,蔡氏族人也請求金門縣政府出面與大陸進行協調,盼能同意將祖靈遷回金門擇地安葬,避免留在大陸遭受污辱。 所謂「人生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如今,走過七百多年歲月的蔡厝,依舊默默地隱在太武山下,耕種人家仍早出晚歸,過著與世無爭的桃花源生活,只是,大時代的環境變遷,年輕人紛紛出外打拚,古老的民宅相繼大門深鎖,益加顯得落莫! 根據民間的傳說,蔡厝南邊原有幾個小村莊,因當年曾欺侮、嘲虐蔡復一。後來,蔡復一當了官,把那幾個村給廢了。針對這一點,筆者特別請教蔡厝及鄰近幾個村落的耆宿,大家一致指出:不錯,蔡厝以南的山腳下,原有謝厝、蕭厝等小村莊,如今都不見了,現在耕作犁田,如果犁頭下深些,偶而還可犁到房舍基石,然而,那些村莊為什麼消失?耆宿的說法是: ──以前的房子普遍用泥磚砌成,本來就不牢固,加上蔡復一實現「孤腳跳龍門,龜蓋朝天子」的宏願,在朝廷當了大官,特別是任刑部主事,當年曾欺侮他的人,自己心虛聞風紛紛逃跑,所留房子沒人住,任風吹雨打,日久天長,相繼頹廢傾圯,消失於無形,應不是蔡復一給廢村的! 畢竟,金門人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飛黃騰達之後都會返鄉造福桑梓,豈有殘害自己的鄉親!蔡復一自是不能例外,何況,他雖眇目,卻立志「一目觀天斗」;雖瘸一腳,卻想要「孤腳跳龍門」;雖然駝背,卻能「龜蓋要朝天子」,其胸懷壯志,豈是凡夫俗子一般短見,不是嗎?(下) ──一九九一年五月六日初稿 ──二○○九年一月二十日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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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風凜冽的寒冬中,啜一口溫暖的熱飲,幸福洋溢在臉上;在溫柔和煦的春陽下,汲一滴冰涼的甘露,滿足展現在笑靨裡。每當看到班上孩子,人手一杯飲料,三兩成群,神情愉悅的聊著天,咬著珍珠,好像這樣就是人生的極緻享受,讓他們忘卻了讀書的苦悶。 幾乎每個月初,班上就會有這麼一場悠閒的「下午茶」,我看喝的人很開心,奇怪的是,出錢的人更開心。何以有這樣的怪現象?原來,月初是學校發投稿獎勵金的時間,班上孩子因獲報社登出稿量多,導致口袋總是「麥克麥克」的。不知從何時開始,班上竟有了這樣的不成文傳統:報社的稿費部分捐給「星願娃」,以做公益;而學校發的投稿獎勵金則抽出部分,請同學們喝飲料,口味自選。連我這時常抱怨小學生作文很難改的老師,也「法雨均霑」的連帶分到「一杯羹」。 在現今營養過剩的年代,小朋友喝太多飲料實非好事。然而,難得孩子們有如此的胸襟,願意與同儕分享他們的喜悅與成就,我也不忍抹剎他們的好意,潑他們冷水。更何況,他們把「施比受有福」的信念轉化為更具體的生活行動,而非僅止於「紙上談兵」,這不應才是教育的宗旨嗎?只是衡量孩子健康與教育之間的這把尺該如何拿捏,常讓我們這些基層老師陷入苦思。 「白吃白喝」了這麼久,我這老師開始覺得吃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想:如果老師的這篇文章能夠登出,那麼等老師領到稿費時,也就是「回饋」的時候了。依然是那條老規矩:各式飲料,口味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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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後來,我聽鮑剛說,查察被捕,袁主任幾乎撤職,幸虧他過去在重慶跟過蔣主任,否則早就調走了。 果然證實了鮑剛的話,不久,倪蘭、余敏調進政工隊,余敏來了,朝夕相聚,固然是一樁喜事;但也是使我感到苦惱的事,若是日久天長,陷入情網,我怎麼對得住石菊花呢? 為了投考海員,我抓時間看參考書。因此我除了工作,很少跟余敏在一起聊天,約會。那日,她翻了一下我看的書,有點驚訝,問我看這些航海方面的書幹啥?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將來找個時間跟妳說吧。余敏苦笑,搖頭,走了。 有個週末,余敏想邀我陪她回台北。搭上火車,她說家裡有很多航海方面的書籍、刊物,她說:「你只要覺得有用,你就帶回來。不過,我很納悶,你看這種書幹啥?」 對於我喜歡的人,我是掏出心窩說話的。當初童沐人把我帶出來,以及離開基隆的經過,她很清楚。只是不瞭解我們投考海員是為了思念故鄉的親人而已。 「你若想給石居華寫信,何必這麼麻煩,下月底我老爸的船駛抵基隆,我把你的信交給他轉寄不行麼?」 「我原想……離開……台灣。」我亮出了底牌。 余敏把手握住我的手,面向車窗,凝望遠方矗立在海上的龜山島。 「那個島上有人住麼?」她低聲說。 「一定有人。哪一天,咱們去玩好嗎?」 「你這個人,說話從來不算話。你說石居華是寫劇本瞎編的,到現在卻真冒出來啦。」她用手指捏了我一下,發出牢騷。 「你跟姓石的訂婚了?」突然,她轉過頭來問。 「如果訂了婚,我還跑出來幹什麼?」 「後悔了,是不是?」 「說良心話,有點後悔。」 莒光號車駛抵台北,已是萬家燈火,我倆在街頭菜館吃了晚飯,便到了余敏的家。儘管他父女二人長年在外,但家裡明窗淨几,收拾得非常整潔。余敏為我沖了一杯咖啡,讓我先沖個熱水澡,換上睡衣休息。我說今晚我計劃趕回基隆。余敏說台北去基隆的交通非常方便,晚間車子多得是。渾身汗臭味去作客是不禮貌的。 余敏的家非常寬敞,是一座日式的平房,庭院內還有兩株木瓜樹。走廊上擺了不少盆栽,有些是從印尼、泰國帶回的熱帶植物。俯欄仰望晚空的一輪明月,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猛回頭,發現余敏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睡衣,她正用毛巾擦乾頭髮,從她身上散發出一股誘人的芳香。我如夢如幻,轉身抱緊了她,狂吻她的頸子、耳朵、面頰,以及那隻微溫的美麗的香唇…… 「回屋吧。」她喘吁著說。 熄滅了客廳的吊燈,我和她不約而同步入臥室,倒在柔軟的席夢思床上。我的手揉摸她的胸部,她悄聲說:「你不是說回基隆嗎?」我的嘴唇吮吸她的乳頭,無法說話。驀地,她的修長的赤裸的身材,像一幅美術館陳列的名畫,呈現眼前……兩年多沒接觸異性,而今已產生如飢似渴的慾望。當我進入她的體內的剎那,她發出噯喲一聲,繼而癱倒下來。窗外的月光,照著她泛紅的臉腮,汗珠從她額頭冒出來。我忘記了床頭播出的美妙的輕音樂,像一隻海豚在波濤中奮戰泅游了兩個多小時,足夠往返基隆。直到余敏再度發出呻吟與哀號,我才游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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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袁士愛點上一枝香菸,皺起眉頭,首先表白他對此案感到疑惑不滿,但政治嫌疑犯的拘捕權力,卻掌握在情治單位。他是有權過問,卻無權決定處置結果。 抗戰勝利,國共軍隊以閃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東三省。偽滿的國都新京,即過去的長春,是政治文化中心。它是共產黨首先進去的。長春最大的「滿州映畫協會」,成立於一九三九年,拍攝了不少電影故事片,也攝製了二百多部配合日軍的軍事侵略,麻醉東北人民的電影,如《北方國境線》、《伸展的國都》等。查察曾在那家電影公司工作,拍攝了一部故事片。這個秘密還是查察在酒後親口吐露的。 「主任,您想他多冤枉!」 袁主任說,政府撤到台灣,已經無路可走,如果這座海島再被污染,咱們只有跳海。他囑咐我少發牢騷,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將來是大有作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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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家
在竹東的山窟內。在叢林密道裡。我來的那天。煙嵐和霧氣相迎。接近水墨畫。接近一種神秘的禪境。鳥鳴。山動。水色倒影。幽幽發亮的時間預感。我來到三毛的故居。濛濛中像您的離去我的來臨。2009年2月的最後一天。春天。有盎綠的草樹叢生。有泣血櫻種裸露扶持。美麗中有命數的淒惻。一路繞道曲折的小徑。經過夢幻輕盈的清泉吊橋。遠眺殘山枯水。步履趨前便是「三毛的家」。四個歪歪斜斜的小字。沒有書法體的勁道。隨筆中的字態隱匿著漲潮的愛和命運。像耳膜拍岸而來的空殼聲響。低泣。滲出冷冷哀鳴。 1984年。三毛為了探訪丁松青神父。一個人蟄居遷址。在崇嶺翠綠的半山住了下來。短短三年。來回鑿磨。留有歷史暴晒過的許多照片以及滄海過境中的人生故事。她沉默又有些俗世裡的狷狂。她執著愛情閃亮的信仰。而愛情讓她只剩下膚髮輪郭的咀嚼。像纏繞的線絆著自己緊閉的身體。小小肉軀要支撐如此龐大的愛慾折磨。淒苦又動容。她背馱巨大的夢想。如高原中的薔薇。如暴風雨凌遲的月光。在水聲臨近的山脈行走。在荒野邊境沙漠召喚。攤開雙臂。一次又一次的蠻強虹光。終究留下許多孤獨在青泉。青泉。繁花季節裡將刻著聽得到的名字。 未完成的缺憾留下不完成的輝煌。坎坷。才能擁抱雪峰動魂的高處。三毛以創作書寫縫補諸多的天逆。她一筆一筆揮灑生命的質地和浪漫遭遇。在漂泊的撒哈拉沙漠。在紅塵貪戀的台北。三毛說:「每個人都得有個夢。要是沒有。就只有肉體活著……」。這三年的隱逸日子裡。就像寫入豔麗豪華句子裡的一勺小逗點。安靜。閒緻。空悟。傾心一一融入原住民滿溢的溫度。陽光。如撲翅的白鴿淒止而寂靜。短短喜悅。她找到夢中紅磚小築的家。找到他顛離歇息中的故鄉。 山風徐徐撫著我心序亂髮。殘楓遍地的絮語。紅與綠交響在三月的季節。歷史在後。我在前。步履中俯仰蒼茫一記的人間。憂與喜都是自己的告白。想著雪融峰頂裡的吻舐。彷彿命運有不堪的回首。恍惚。流離。這都是因緣的果。 離開土磚紅屋。「三毛的家」已悄悄埋入煙雲迷濛中。一句一句唸著您的字行尾音。彷彿再次又看見挺拔的背影。一個出走於強光照耀的奇女子。那些愛恨蹉跎的碰撞。又誰能高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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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 異相奇人蔡復一一目觀天斗﹐孤腳跳龍門﹐龜蓋朝天子﹐麻面滿天星
金門最高峰太武山西麓山腳下,在濃密的林木裡,靜靜地隱著一個很古老的聚落--蔡厝。 蔡厝,顧名思義,就是蔡姓人家居住的聚落,古時候稱作「山兜」。根據金門縣史書冊考證:晉朝五胡亂華,中原多事,許多人南下避難,蔡姓先民從河南入閩,到了南宋末年,有名為蔡一郎者,從對岸的同安縣遷徙入金門島;一家人乘船搖櫓由金沙港沿著斗門溪溯溪而上,一直到源頭太武山腳下,在那裡開山闢地、築屋而居,過著原始的農耕生活。 經過了三百多年,蔡姓人家已經蕃衍了二十代,其子孫有一位名為蔡用明的喜歡讀書,於鄉試「中舉」,在衙門裡謀得官職享俸祿;根據縣史記載:明神宗萬曆五年,也就是西元一五七七年,蔡舉人娶妻「小登科」,翌年,喜獲麟兒,取名復一。 值得矚目的是,在蔡家誕生的這名嬰兒,呱呱墜地即是獨眼瘸腳、佝僂駝背,先天身體殘障,但自幼聰明好學,稟賦異於常人,七歲時讀書過目不忘,十八歲鄉試中舉;隔年,又在殿試金榜題名,高中二甲第七名「進士」,在金鑾殿接受皇上封官賜爵,袍笏加身躋進士林,曾官拜御史總督,獲賜以「尚方寶劍」節制貴州、雲南、湖北、湖南、廣西等五省軍務,征剿西南苗亂。死後追諡「兵部尚書」,在金門史冊上留下不朽的一頁!而屬於他「異相奇人」的故事,四百多年來,在金門、與同安等閩南地區,為人們所傳頌! 然而,這個「異相奇人」的傳奇故事,由於昔日印刷和資訊不發達,僅靠民間口耳相傳,又歷經四百多個春秋演變,部份情節眾說紛云,莫衷一是,出現多種不同的版本。 因此,針對這些傳聞疑點,筆者多次走訪這個歷經七百多個寒暑的古老村子,希望從亂繭中抽出源頭,尋找傳奇故事的真相。 只可惜,村中蔡氏的後裔,大都三緘其口,不願多談過去的那段往事。尤其,對外界的諸多傳說,更指為無稽之談。很顯然的,他們不願談起,是很容易令人理解的。 幸好,蔡厝鄰村的阿公、阿婆,仍津津樂道蔡復一的種種傳奇故事,經詳加記錄整理,再佐以縣史文獻,下筆探索這個故事之前,仍戒心恐懼,真怕同樣犯了以訛傳訛的大忌,愧對一代鄉賢。 經過多年的鄉野採集,故事應從明朝說起:話說萬曆年間,太武山腳下的山兜村人蔡用明,原本是世代務農的耕稼人家,母親早死,父親也不長壽,兄弟五人克勤克儉,奮發向上,除了耕田種地,也一面抱書苦讀,終於在鄉試「中舉」,在朝廷中謀得官職光宗耀祖,無須在農村過著「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的耕稼生活。 所謂「寒門出孝子!」早年,或許是家貧,蔡用明的父母親死了,因陋就簡草草下葬,如今,在朝廷當了官,想反哺報答親恩,只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雙親已歸隱道山多年,因此,蔡舉人決定重修祖塋,讓葬在荒山野外的祖先骨骸,能受到更完善的保護,聊表孝思! 一般而言,華夏子民普遍深信凡事之吉凶皆有先兆,因而講究「命、卜、相、醫、山」等五術;舉凡風水、住居、生辰八字、紫微斗數、姓名、面相等影響一生禍福。 金門人亦是炎黃子孫,許多人仍相信「第一是住居;第二是風水」,攸關家庭之禍福與興衰,蔡家自是不能例外,因此,蔡用明中舉衣錦還鄉,決定重修祖墳,特到大陸內地聘請堪輿風水師,希望能找個良好的風水地,讓往生的祖先安息,也祈望子孫瓜瓞綿延,大富大貴! 內地的堪輿「風水師」渡海來到金門蔡厝之後,在村前屋後四處打量,相中屋後高地一處「七鶴真脈」。指稱祖塋遷葬「風水」做成之後,將來子孫可以七代為官,不過,唯一的缺憾是「洩露天機」,勢必凶煞到他本人,將從此雙眼失明,永遠無法再幫人堪輿討生活。 堪輿「風水師」將實情面報主人蔡用明,要求他眼睛失明之後,盼蔡家能負責安養,獲得蔡舉人的首肯。所謂「查甫講話石斬字,查某講話沙寫字」,君子一言九鼎,於是,選定良辰吉日破土興工,蔡家祖先的骨骸,依禮俗及「風水師」的指示,在「七鶴真脈」完成下葬。 蔡家祖墳順利完成遷葬,不久之後,「風水師」雙眼真的瞎了,再也看不到眼前的景物。依照先前的約定,就住在蔡家接受安養。然而,金門俗諺有云:「久長病,不孝子!」自己的親生父母生病,為人子、人媳晨昏侍奉,可能因兼顧生活打拚,常常「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克盡孝道,更別說是一個非親非故的瞎老頭。 當然,起初蔡家殷切款待,不在話下,「風水師」也感激在心,但日久生疏,每日三餐料理就沒那麼用心,失明的「風水師」漸漸心有未甘。有一天,丫鬟端來一盤香噴噴的羊肉,正當「風水師」大快朵頤之際,丫鬟不小心說溜了嘴: ──先生,這隻羊掉進糞坑裡,有沒有臭味? 「風水師」聽了,不禁感到寒心,認為主人已變卦失信,暗忖下一步可能把他趕出家門。於是,心裡愈想愈氣,胸臆間遂萌生報復的念頭。 因此,「風水師」告訴蔡家: ──不好了!不好了!風水生變,祖墳裡有歹物,不信的話,某日正午去墳上聽聽看,裡面有嘩啦嘩啦的水聲,若不立即趕走墓中的怪物,不但會破壞七代為官的風水,恐怕對蔡家也是一個凶兆! 經「風水師」這麼一說,蔡家人半信半疑,暗中派人到祖墳上傾聽;果然,墓中水聲澎湃,一切真如「風水師」所言。於是,趕緊找人帶鋤頭、三齒等農具,對祖墳進行開挖,希望消除墳中的「怪物」。 工人挖著挖著,突然,有好幾隻白鶴從墓穴中飛出,這個當兒,早已瞎眼的「風水師」,立即用手舀取墓穴中的水清洗眼睛,頓然雙眼恢復光明,看到七隻白鶴陸續從墓穴中飛出,不忍心見蔡家將一無所有,因而疾呼挖墓工人: ──趕快捉住白鶴!趕快捉住白鶴! 傖促間,挖墓工人連忙用手中的農具,壓住墓穴尚未飛走的最後一隻白鶴,由於用力過猛,以致傷到白鶴的一隻眼睛、和一條腿。其餘的白鶴分別飛到青嶼、瓊林、和后沙,(據說,那幾個村落,先後都出了大官)。 不久,蔡用明的太太產下一名男丁,嬰兒呱呱墜地之後,就眇一目、跛一腳,且駝背。但這個天生殘障的男嬰,正是四百多年來,一直為人們傳頌的金門先賢人物--蔡復一。 此外,還有第二種傳說:太武山下的蔡家頗為富有,只可惜家族從來沒有人在朝擔任一官半職。有一天,來了一個踏山尋龍的「風水師」,與蔡家攀談: ──山兜附近,有一處『七鶴真脈』的風水寶地,將來子孫可以七代為官、出將輔相。不過,如果洩露天機,他的雙眼就會瞎了。 蔡家信以為真,對七代為官的風水寶地頗為動心: ──先生如果指明寶地,自當奉養一輩子,富貴共用! 雙方商定之後,順利完成風水遷葬。果然,「風水師」雙目真的失明,蔡家也信守諾言,提供房屋居住與婢僕侍候,平日並以好酒、好菜供養,主人有的,「風水師」也有。甚至,主人自己使用銀製的臉盆,卻給「風水師」打造金質臉盆。但「風水師」眼瞎,生性多疑,深恐蔡家虧待他,因而藉機詢問侍候的丫鬟: ──我用金臉盆,主人是否真的用銀臉盆? 丫鬟暗忖「風水師」既然眼睛看不見,金質和銀質臉盆又有何差別?於是,故意要氣他,她說: ──主人用銀面盆,先生用的是銅面盆! 「風水師」聽了心裡很不爽,因而萌生報復的歹念,其後的情節大致與上述傳說雷同。 此外,還有第三種頗為廣泛的傳說──蔡用明是一個孝子,高中舉人返鄉祭祖,順便從大陸內地請來一位堪輿「風水師」,準備協助整修祖墳,「風水師」看中一塊「七鶴真脈」的墳地,遷葬之後,將來主人家裡養的一匹母馬,會生下雙胞胎,兩隻小馬一隻會「放金」,另一隻會「放銀」,主人從此大富大貴;然而,因「風水師」洩漏天機,雙眼將因而失明,他將實情稟告蔡家,獲承諾會放金子的馬,蔡家自己留著,而會放銀子的馬,將送給瞎眼的「風水師」作為養老,賓主皆歡,於是,選定吉日良辰,將蔡家祖墳完成安葬。 果然,風水師的雙眼真的瞎了,蔡家飼養的母馬,也真的一舉產下雙胞胎,一匹會「放金」,一匹會「放銀」,可是,蔡家人違背諾言,不肯將會「放銀」的小馬贈給「風水師」,佯稱母馬只產一頭小馬,「風水師」不信,經常藉機要蔡家人牽出小馬,讓他摸摸是否長大,卻私下留意馬的特徵,暗中做下記號。 有一天,蔡家不疑,牽錯另一匹小馬,果然,被「風水師」摸出蹊蹺,發覺母馬明明是生雙胞胎,卻欺騙他只生一匹小馬,因而萌生報復的歹念,其報復情節與前面兩則大同小異,不再贅述! 觀諸以上三種不同傳說,前面二則似乎比較合情、合理;而後面這則,就有點像「阿拉丁神燈」似地,可信度恐怕是比較偏低的! 話說蔡復一出生之後,雖然身體有殘缺:眇目、瘸腳、駝背又麻臉,但卻才高八斗、智勇雙全。童年時,他到鄰村讀書,在學堂裡,常遭頑童戲謔捉弄,看他眇目獨眼,當面喊他: ──打鳥的!(用彈弓打鳥瞄準時,通常需閉一隻眼) 蔡復一不但不生氣,反而不客氣地回曰: ──我是一目觀天斗! 也有同學看他瘸腳走路一拐一拐的,在背後喊他: ──划船的!(划船搖槳時,會左右搖晃) 蔡復一也不生氣,理直氣壯地回敬曰: ──我要孤腳跳龍門!(古時皇帝常自稱為龍,所穿之衣為龍袍,所主持科考殿試之門為龍門) 另外,也有同學看他麻臉訕笑,蔡復一也笑嘻嘻地回答: ──那是麻面滿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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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業務會報洋溢著歡樂的氣息。 羅隊長同意何暢的建議,會後辦稿借調。同時初步擬出演員名單: 唐蕙仙,羅茵飾。 陸放翁,鮑剛飾。 陸 妻,江瑤飾。 遊客甲,何暢飾。 遊客乙,倪蘭飾。 遊客丙,李彥飾。 遊客丁,余敏飾。 春節離開台北,余敏幾乎每天給我寄信。這個女孩像一團火球,讓我有點吃不消。從基隆帶回的有關投考海員的參考書,翻開書頁,便映現出余敏健美的身材,水靈的一對眸子,我的心亂了……我實在不願意她來宜蘭,客串演這個龍套有何益處?豈不浪費青春時光? 為了讓觀眾進入劇情,我在遊客的嘴裡,介紹了陸游在幼年時代,便體會到金兵攻陷汴京,廣大人民飽受戰亂流亡的痛苦。同時,陸游在青壯年時期,換上軍裝,馳騁在當時國防前線南鄭戰場。鐵馬秋風,豪雄飛縱的軍旅生活,使詩人寫出不少熱情奔放的愛國詩篇。「飛霜驚面寒壓指,一寸丹心唯報國」。當開幕不久,何暢以飽滿昂揚聲音,朗誦出陸放翁的這首詩,台下頓時掀起暴風雨般地掌聲。 這齣歷史劇的主題,原是描述陸游在封建制度下的婚姻悲劇。他二十歲與唐蕙仙結婚,夫妻感情甚篤,可是陸母不喜歡蕙仙,硬逼著他們夫妻離散。離婚後,陸游非常傷痛,後來寫了懷念蕙仙的〈釵頭鳳〉詞,以及愛情詩〈沈園〉。全劇集中在陸游晚年攜同老伴暢遊沈園,遇見蕙仙所發生的故事。客觀地說,這齣歷史劇比較單薄。 在尾聲中,我藉著遊客的談話中,表達出詩人陸放翁內心受到壓抑與憤慨的心情。特別是陸游臨終前夕,還不忘收復國土。當余敏朗誦〈示兒〉一詞:「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台下的廣大觀眾熱淚盈眶,有人已暗地泣不成聲了! 軍主任袁士愛看過《一寸丹心》歷史劇,非常激賞。他召集全體政工隊員講話,他認為這齣戲,愛情與愛國相結合,提高了士氣,鼓舞了愛心。袁主任當場讚揚余敏、倪蘭演技好,他將親自去晉見總政治部蔣經國主任,將她們兩位從女青年大隊調來軍政工隊,以中尉任用。 「蔣主任不會准的。」羅隊長笑著插話。 「他不准,我賴著不走。」袁主任斬釘截鐵地說。 袁主任的豪放口語,鼓舞了我的勇氣。當日下午,我單獨去求見他,他對我印象不錯,當即接見我進行談話。我開門見山談起查察、丁紅的被捕,是五十八軍的重大損失。他們千辛萬苦冒著生命危險從東北到了台灣,難道還有政治問題?我請求袁主任拯救他們,他們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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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13號碼頭
曾經是我窺視鄉愁的窗口 艟艨往來,浪花裝飾歸途 啟航前,我在此跪地祈禱 為你尋找夜空中飄忽的定位星 鬢髮早已因羈旅而成霜 都說憂傷不宜遠行 等待因此是我驅寒的衣物 潮汐之間,等自己成一襲瘦小的纜柱 鷗鳥偶而打著難懂的旗語 但我明白那是翱翔的思念 翩翩向我,自你柔軟潮濕的唇間 且要在我預計抵達的海岸定居 如今我因久別而成疾 心事都有珊瑚的血色 啟航笛聲轉成秘密的咳聲 所有能說不能說的,只能一一 交給海浪傳誦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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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陽一瞥
趁著秋初涼涼的天氣,驅車從台中出發到宜蘭,從艷陽高照地方,來到這陰濕清涼的故鄉。蘭陽平原是我土生土長的老地方,回到故居,內心有一份親切的感觸,如同多年不見的老友,相見恨晚的感情! 多年不見的故鄉,確實進步很多,陰雨依舊,景色如昔,許多景點都是經過多年的建設美化,朝著觀光方向前進,故鄉處處變美了,到處都有可看的景色!田野的遼闊,收割後蔓草遍佈,白鷺低飛田區覓食,綠景原野點綴著活跳飛動的白影,濛濛天氣中,那是詩情畫意的淨美啊!多妙的景色! 現在正是稻田收割後的時候,田裡浸著水,稻頭也長出嫩綠稻苗,有些稻頭在長久水浸之下,也根腐叢爛了,這時候的水田裡正是水蟲最多的時候了,白鷺齊聚水田吃蟲正是好時機呢!天陰氣涼,遠山迷濛,近田清晰,有如含唇微笑的女人!隱藏神祕的柔美溫純! 從遠處可以望到一座火紅色的拱橋,矗立在地平線上,格外的明顯!割完的稻田上,似巨龍的紅色拱橋,跨在綠地灰天之中,深深吸引著我們的好奇,這就是利澤簡拱橋。這裡是靠近親水公園,當地也有人稱此橋為捷徑橋,這是一條鄉間小道截彎取直的道路,由於附近親水公園的設置,才開闢此路通往利澤簡!故居在鄉的時候,我經常在此附近垂釣!本來親水公園是一片沼澤土地,蔓草爛泥,經過地方政府規劃後,才有今天的觀光美景! 羅東公園是一座頗具規模的休閒地方,這裡佔地廣大,綠化做得很好,是蘭陽平原很重要的觀光景點,沿路上我們穿越林木茂盛的綠色隧道,陰涼又平滑的路面,給人有清爽的感覺!進入園內,一片綠意呈現在我們眼前,身心怡然平靜!園區有很多設施,水質清澈的大湖中,幾隻水鴨悠閑游在水上,湖畔有遊客休息的涼亭,亭影樹影倒映水中,似同濕畫對折的上下畫面,上畫清晰,下畫模糊!灰灰天色下面是一片綠極的美景,美不勝收;走進童玩世界裡,看到各種戲水玩樂的遊樂設施,可惜當天沒有開放! 蘭陽平原的國立傳統藝術中心,是把台灣古今所有藝術文物,全部呈現在這個中心裡:有「擂臺區」包括歌仔戲、布袋戲、皮影戲、採茶戲。「市井村」」包括竹編、陶瓷、木作等。「練功場」包括戲劇館、曲藝館,及工藝的傳授等。「野外區」有各種濕地景觀、民俗植物、步道等。「大河殿」有總中心的磚牆行政中心、木造會議中心,這是本中心的總部。只要打開自己的眼耳手心,用認真態度去品嚐,在這裡一定會有很好的收穫! 宜蘭在早期的名字叫「葛瑪蘭˙瓊斯」,這是原住民的話,慢慢隨著時間,才演變成為「宜蘭」。早期在蘭陽平原上住著很多平埔族,許多地名都是根據平埔族的語言而來,後來漢人來到蘭陽平原,平埔族才遷徙到山區去居住。宜蘭地區由於氣候欠佳,交通不便,所以人口稀少,工商不發達,不過,此地雨量豐沛,氣溫適中,倒是發展觀光的好地方,當今他們正全力推動觀光事業,這是很聰明的做法! 南方澳是有名的漁港,附近的海邊,都是沙灘,這種海砂不是細沙,而是顆粒狀的小石,經過海水的沖刷,小石像洗過那麼乾淨!站在海邊望著前方,正是北方澳!此地原本是軍事要地,現在都開放了,有居民住在那裡。從海邊看過去它有一點像兩隻烏龜,同方向在爬行著呢!跟頭城鎮外海的龜山,極為相似! 蘭陽平原上有很多青翠美麗的景色,由於此地雨多潮溼,植物長得特別好,種樹植草都容易生長,加上山多水清,這裡用來發展觀光事業是最佳勝地了!喜愛陰涼多雨的人,這是天造地設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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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走過
好奇 你吃了顆雞蛋,覺得還不錯就是了;何苦再去追究是那隻雞下的呢? 近日重讀錢鍾書先生的《圍城》,深受啟發。錢先生這「雞蛋說」的背景,是因為老是有人打破砂鍋問到底追究,《圍城》書裡的人物到底是誰?甚且大費周章的調研錢先生的生平、經歷,非得要人人對號入座不可。或真是不勝其惱吧!後來錢鍾書夫人──楊絳女士乾脆來個大解密,說破了才知道,原來許多人物都是綜合體,文人下筆時既少顧慮,讀者們似也勿庸追根刨底,畢竟為文不比治史,值得一讀的文章,不在內文的真確性,而在能否令展讀的人有些好的、壞的啟發與共鳴。 對於這點,平素好用筆名寫點小文章的我,也有些許困擾。有時為文辛辣了點,便有人不迭的追溯源頭、對號入座,彷似文章裡暗潛著傷人的鋒芒,非刺傷人不可。對此,我深自檢討,好些時日不再寫那些「帶種」的文章;可又有熱心的文友認定我定是受了什麼好處或打壓,頗能演義出些章回。 對於類似的指涉,多數文友憤憤難平,卻難以阻絕。才華橫溢者,或可以套用石原慎太郎的名言:「你們都不瞭解我,這些笨蛋!」吾等小輩最多只能竊用鍾書先生的話:「雞蛋吃了就吃了,何苦去追究牠娘是誰?還下不下蛋呢?」 寫文章著實是一件愉快的事。吾人既無立書傳世的雄心壯志,更無救世濟人的菩薩胸懷。寫文章只為抒發一時一地的心情感受,因為泰半時候,「文思」就像青春小鳥一般,怎麼喚都喚不回來。因此,寫文章有時就跟老太婆上胭脂一樣,只為抓住青春的尾巴,雖然通常效果不甚理想,但也算是唬弄一下自己、堪慰當下,就這麼一點點小小的指盼,還要被若干人等抽絲剝繭的剝著精光、看個透徹,真不想老太婆的皺臉有啥好瞧的?人家不是用了筆名了嗎?又何苦定要把人揪出來,糟蹋到底? 值此時機,敝人的這點想望,不免令人聯想到大名鼎鼎「范蘭欽」事件。說到底「范蘭欽」文章的論調合不合宜,任人都自有見解,壞就壞在其真實的身分是國家文官,是為民服務的公務員,在公務上,是應當保持政治中立的;但如果寫文章只是他的業餘愛好,其個人的國家認同、思想偏重,長官管得著嗎?莫非在台灣這塊民主聖土上,還有所謂的思想犯、文字獄?不誅殺,無以維繫政權?一個多麼正當的啟端,卻有一個無比荒謬的結局。「范蘭欽」被革了職,不正代表著台灣言論自由的去勢嗎?說到底這都是「好奇」人性推波助瀾的結果。有部電影正說道: 「貓,因為好奇丟掉了生命;人,因為好奇而深陷泥潭。記著,有句英文諺語:『好奇害死貓!』」 凡走過 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留下的可能遠比帶走的多。 遇見了十年不見的老朋友,不算頂熟,但總能在第一時間叫出他的名字。朋友唏噓的說,「十年了,人生能有多少十年啊!」 小時候總是覺得日子過得真慢,慢得人都老了;稍長,卻覺得時間總是不夠用,不夠玩耍,不夠交朋友;到了這會兒,生活就跟搭高鐵一樣,只有起點、終點,其間盡是咻咻的風。很難想像自己這麼快就走到了這當口,孩子們一個個的長大,同我交談的時候愈來愈少,親情淡薄得像張紙,卻是我一輩子奮鬥的結果。 老朋友放下咖啡杯,深深的呼口氣,「我打算明年退休了,我想找回自己,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找回自己?多麼不容易啊。剛出社會時,我想找個自己有興趣的工作;一位前輩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能找到自個有興趣的工作固然好,但你恐怕得先為錢而工作,再來才是為生活而工作,最後,才輪到為興趣而生活。」 乍聞這席話時,我是嗤之以鼻的,心想如果不是為了興趣而工作、生活,人生該有多麼無趣啊!經過了好長時間,遇上了好些挫折,慢慢的我才懂,人生很難照著劇本走;在做想做的事情的前頭,還有許多負擔與責任,我們很難抗拒,很難逃脫。 「難道奮鬥了一生,就是為了相看兩厭的老婆,和連談上兩句話都嫌浪費時間的孩子嗎?或許是我個人的失敗吧!」 朋友啜完了最後的咖啡,踩著夕陽走了,他的留言和著咖啡的餘香,盈滿著我的天空。 人生不該只有結果吧?窗外美麗的風景,摩肩擦踵的人群,不也是自我人生的一部分嗎?看著他人的潮起潮落,不想自己也在浪頭上,那些飛逝而過的風景,一面之緣的路人,無關緊要的瑣碎,不也是人生另類的收穫? 我也有相看兩厭的妻,叛逆不拘的孩子,我也同樣討厭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但生活到底只該是生活,縱若生活平淡得像杯白開水,我們也該細細的去品茗它的滋味,或許到那天我們責任了的時候,也會懷念原以為無聊的生活。畢竟,凡走過都該留下自我;找回自己,可能就在重新尋回往日遺失的片段或生活。 我想說的是,老朋友啊,十年可以讓我們變老,可以讓我們下定決心找回自己,卻一定不要用來否定過去的自我! 痛 惠子曰:「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老婆鬧胃疼,疼得冷汗直冒,臉龐變形。我只能在一旁乾著急,很難想像那是個什麼樣的疼法,能讓一向神經大條的老婆大人都招架不了。 關於痛,醫學上有許多科學分級標準的,但不管怎麼分,就像惠子說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汝非我,焉知我之痛也?說到底,疼痛總該以個人的感受為主,你說不痛,偏我痛得驚人,什麼科學標準,全是狗屁,不是當事人永遠不知當下的感受。 個人也曾有過「慘痛」的經驗,那是一顆陳年智齒惹的禍。那顆智齒早年深埋於牙床,硬是不肯露頭,直到二十歲當兵那年,負責體檢的醫官看了看後,嘖嘖稱奇道:「你老兄有一口好牙,可惜智齒長歪了,最好趁早拔掉,免遺後患。」對醫官的警告,我視之如馬耳東風;因為從小到大,我就沒鬧過牙痛,想是上輩子跟牙醫有仇,這輩子是無緣聚首了。 直到退伍後兩年的某一天,一陣陣刺痛間歇性的自齒根衝上腦門,原本也不以為意,含了含嗽口水,想想挨了挨也就過了,不想那刺痛如蝕了骨般,怎麼揮也揮不去,心想不找牙醫是不成了。醫生看了看搖搖頭說:「這可是大工程啊,先開點止痛藥,明日約時間再來拔牙。」這光景還等得到明天?到底專業拂逆不得,吃了止痛藥後,略有改善,產生了一點僥倖心理,或許就不痛了呢?拔牙,能免則免吧。 就這樣又挨了兩天,不想刺痛卻是一重更上一重。第三天的夜裡,那真是個痛不欲生,要命的是止痛藥已然告罄,三更半夜到那找藥去?好不容易蹭到了天明,已是氣若游絲,冷汗淋漓,最後還得勞動醫生動鎚開鑿,把那病兆連根拔起。但事還沒完,因為自己太過「鐵齒」的關係,長斜的智齒已然頂壞了前顆恆牙,這下子又是一連串的磨牙、根管治療,好不容易做完了整個療程,醫生囑咐還要訂做個牙套。盤了盤口袋的深度,又躊躇了兩天,沒想吃個漢堡就把它咬崩了,最後還是前功盡棄,一拔了之。 從以上慘痛的經驗可知,疼痛是拖不得,如不及早找出病根、對症下藥,恐怕會造成更大的危害,不可不慎啊! 老婆遵照醫囑照了胃鏡,所幸並無大礙,醫師認為應是胃痙攣惹的禍,叮嚀要多休息、放慢生活節奏,看來追根究底,還是我的錯;錯在我不是一位體貼、勤勞的老公。 經驗 成功的經驗不容易複製,失敗的經驗卻容易記取。 在一回聆聽演講的機會中,主講人說出了以上這段話,而他的講演題目卻恰是「分享人生成功的經驗」。主講人打趣的說,他原來提報的題目是「分享人生的失敗經驗」,但主辦單位面有難色,他個人只好從善如流了。 分享失敗經驗?乍聽下的確是件很弔詭的事,但誠如大陸最大的商務入口網站阿里巴巴創辦人馬雲所說的,「我的失敗經驗比常人多得多,可多數人都不想聽。」不想聽是一種心理狀態,更代表了人性迎向光明面的殷盼。 人們通常都期待成功,卻又都通常不動;「不動」就特喜歡沈溺在他人成功的故事裡。說到底,有多少人真的去複製成功的經驗,其實都成問題,更多的人只為尋求短暫的心靈寄託;一心的指盼,原來成功也是有機會的,只要照著如何、怎樣的做。然而,結果通常是事與願違的,人們只看到成功的冠冕,卻不解為了得到這頂冠冕得付出多少的心血與努力;挫折就不用說了,如何打死不退,堅持到底,恐係才是能否抵達成功彼岸的重要關鍵。這樣的過程,可想而知是痛苦的,是刻骨銘心、鮮血淋漓的,但多數的人都不興聽聞,他們只想知道成功的經驗,彷彿那是一帖興奮劑,能讓人一飛沖天,無往不利。 我算是有豐富失敗經驗的人了,比較遺憾的是,自個還算不上是成功人士。要是那日真的有了小小的成就,也有人請我講述成功經驗,到時就要鬧詞窮了!詞窮不打緊,但經驗總還是有的,至少與我共事過的朋友都還認同,我還算是個不太惹人嫌的傢伙。其實,這也沒什麼,就因為我有著比他人應對更多失敗經驗的紀錄,所以曉得如何趨吉避凶、力求圓滿。「圓滿」也是種指盼,指盼成功的涓滴能匯集在生命的源泉裡,那天真能盛開豔麗的花朵。 馬雲還有句話很經典,「心胸是被冤屈撐大的。」這句話濃縮了多數失敗者的心路歷程,可能也是成功者必備的要件之一。現在談這些顯然吸引力不夠,更沒人願意去相信一個失敗者的贅言,但無論如何,在還望不到成功彼岸的時候,盤點自己的失敗經驗,也是重要的人生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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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鳥繁殖季開鑼了
春天到了,花開草長,此起彼落的鳥兒鳴唱聲,從早到晚不絕於耳,繁殖季到了,鳥兒們正賣力的求偶,然後築巢、孵蛋、育雛,為的是種族的繁衍,生活可真忙碌呢!君不見,慈湖邊上萬隻的鸕鶿群,三月底悄悄的離去了;海邊鷸行鳥科的水鳥、海鷗少了;家燕來了;栗喉蜂虎四月中旬也悄然報到;噪鵑(鬼郭公)「咕嗚-咕嗚-」一聲勝似一聲。走的是冬候鳥,回北方繁殖去了;來的是夏候鳥,從炎熱的南方來這裡築巢繁殖。當然一直留在金門的鳥兒,像戴勝、八哥、白腹秧雞、環頸雉、珠頸斑鳩、褐翅鴉鵑、翠鳥、喜鵲、鵲鴝、花嘴鴨、玉頸鴨,甚至麻雀等等四季可見的留鳥,也在忙著築巢繁殖。「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大自然的運作不曾稍歇,一個季節一個樣,真是迷人! 繁衍後代 所有物種的天命 您也許心中有個問號:人一年四季都能結婚生子,為什麼鳥兒要有繁殖季呢? 鳥兒不像人類能計畫、能製作、能儲備又能創造發明,一切得照著大自然的步調走,鳥兒們平日為了填飽肚子,東奔西跑,為防天敵,東躲西藏,其他的什麼都顧不了了。只有在食物充足的季節,才有能力養育下一代,並在冬天來臨之前把小鳥養大,才能順利繁衍壯大,需要遷徙的鳥,也才能順利遷徙。 在我們這兒繁殖的鳥,不是留鳥,就是南方來的夏候鳥;而來我們這度冬的鳥,則是從北方來的冬候鳥。候鳥們為了食物與種族繁衍,每年在繁殖地與度冬區來回遷徙。您說別那麼麻煩,別遷徙行嗎?不行,因為靠近南北極地區,冬天嚴寒,食物短缺,不遷徙會餓死。那留在度冬區不回來行不行?不行,會擠死,不可能所有的鳥都住在同一區域,牠們的分佈自然成形,而且忠誠度相當高,這一切都由「演化大師」來安排,而且在同一地區也有所別。鳥兒們有不同大小的身軀、不同長短的腳、不同形狀的嘴喙、有的適合浮水有的適合潛水、有的有蹼有的沒蹼有的半蹼,分別適合在不同的地區覓食與繁衍,腳長的在水深一點的地方覓食,腳短的在水淺一點的地方覓食,會游泳的到海裏覓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繁衍是所有物種先天的使命,到了繁殖季,為了贏得異性的青睞,所有的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了,從外表的爭奇鬥艷,歌聲響亮多變,舞蹈、動作的奇特誇張,以及織巢造窩的技巧等等,奇趣大自然,正等待著我們去發現、去欣賞呢! 穿衣打扮 水鳥林鳥大不同 林鳥羽色較艷麗,但每年都穿那一件衣服,頂多是繁殖季時,較亮麗些,好像媽媽洗衣時加了增艷劑。水鳥平時羽色較淡,繁殖季時卻換了一身不太一樣的衣服,煥然一新,甚至令人驚艷。這也是「演化大師」的傑作,最大的考量是「安全」。 林鳥生活在樹林中,環境色彩較豐富且隱蔽多,平時可以有較鮮艷的羽色,繁殖期也就沒有太大的需要去換衣服了,不過衣服的展現方式,可是足以令人目瞪口呆呢!尤其是新幾內亞的風鳥,更是風情萬種,不光是翅膀與尾羽的動作,頸部的羽毛亦靈活多變。 水鳥平日生活在水邊,屬開闊性空間,地面色調多為土灰色,若羽色鮮艷,則目標明顯,很容易被掠食者發現,因此只能穿素色的衣服,尤其是抱窩的鳥,羽色基本上都相當樸素,若雌雄輪流孵蛋,則雌雄羽色都樸素,像東方環頸行鳥就是。水鳥到了繁殖季,為吸引異性,大體上都會換上新衣,可是換上的新衣又不能太耀眼,似乎有原則可尋: (一)腹部羽色的變化較大,羽翼色調的變化較小:例如金斑行鳥、黑腹濱鷸,主要是改變腹下的羽色,掠食的猛禽,從空中看不出明顯的改變。 (二)小部位的顏色改變:如眼先、嘴喙、頸部、腳的顏色改變。大白鷺的眼先,由黃色轉為藍綠色;小白鷺眼先的顏色變化較為多樣。 (三)增加同色或黃色系的飾羽:飾羽大都長在頭後、頸前與背部,繁殖期過後飾羽就逐漸脫落,鷺科的鳥普遍有此現象。 歌聲嘹亮 求偶又宣告地盤 野鳥的鳴叫可分為「鳴唱」與「叫聲」兩種,鳴唱是繁殖期較常出現的表現方式(平時就免了,努力加餐吧),音調多變,鳴唱時間較長,鳥兒也唱得特別賣力,有時可用聲嘶力竭來形容。主要目的是求偶與宣告地盤,也是伴侶相互呼應的方式,尤以林鳥為甚,水鳥的鳴唱相對遜色多了。或許因為水鳥有繁殖羽可吸引異性,就不需要那麼賣力鳴唱了,也或許是水鳥所處空間較不隱蔽,不宜大張旗鼓的賣弄。 小鷿虒鳥是出色的水鳥鳴唱者,「嘰哩哩哩……」,一長串高吭有力的叫聲,劃破天際,尤其一對小鷿虒鳥在向別的小鷿虒鳥示威炫耀時,更在鳴唱的同時,衝來衝去,也許是雄鳥趁機向雌鳥顯威風吧!這種事,很多雄的都會幹,不只是鳥。 鵲鴝是林鳥美聲家,台灣沒有,剛搬來金門時,半夜三四點就被高音婉轉的美聲吵醒,以為是不得了的東西,半夜裡拿攝影機也拍不了,但我躡手躡腳的錄下牠的叫聲,深怕驚走牠,後來才知道是隨處可見的鵲鴝。 鳴唱是需要學習的,而「叫聲」是先天的,通常叫聲較為單調,但具有特定的意義,如警戒、興奮、呼喚……等。 體型越大的鳥,鳴叫聲越低沈,反之則越高吭,這也是聽音辨鳥的指標之一,在黑龍江的扎龍地區,聽到大麻鷺(大麻鳽)求偶的鳴唱聲,非常低沈有力,在曠野中,誇張點說,可「聲傳千里」!這裡的褐翅鴉鵑有幾分這個味道。 模仿別種鳥的叫聲,是一種特殊的鳴唱,讓別種鳥以為牠的天敵來了而逃竄,例如棕背伯勞會模仿樹鵲、大捲尾等叫聲;小捲尾會模仿松雀鷹的叫聲…… 在上海崇明島東灘有位誘鳥人金偉國先生,在灘頭為保護區作環誌(繫放)作業,誘捕鷸行鳥科鳥類。金先生昔為捕鳥人今為護鳥人,一小節五、六公分的自製竹哨,可吹出十幾種鷸行鳥科鳥類的叫聲,再利用標本與一隻繫住腳的活誘餌,外加一張舖地的網,就能在春、秋兩季鷸行鳥科過境期間,平均一天捕八十隻以上的鳥,多時一天可捕二百多隻。繫放作業是為鳥類的研究,方向並無大問題,但在捕捉過程會對鳥造成傷害,因此基本上我並不贊成鳥類的繫放作業,尤其是瀕危的物種。不過崇明東灘的鷸行鳥科繫放作業,一來捕捉過程對鳥傷害小,二來鷸行鳥科數量較多,倒不失為可行的作法。 求偶之舞 家家巧妙各不同 每每從電視之生態頻道上看到野鳥求偶之舞,總令我熱血沸騰,太美了,太不可思義了,除了羡慕那些攝影師外,也佩服他們的毅力與耐心。求偶之舞細膩而精緻,先是引誘,後是共舞,再來是出雙入對,如膠似漆。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可能用得上,嘴喙可張合張合的嘎嘎作響、可互碰、互理毛;脖子可摩蹭、可伸縮、可糾纏;翅膀可拍動、可單舉、可雙舉;尾羽可開、可合、可蹺、可搖;腳可蹲、可跳、可拍水;身可轉、可抖、可直、可橫……,直讓您讚嘆不已。 浪漫的求偶之舞後,是頻繁的交尾,我觀察的高蹺行鳥約二十至五十分鐘交尾一次,小鷿行鳥更頻繁,每次雄鳥游回巢邊,雌鳥就會伏下身子準備交尾,只是雄鳥不會每次都交尾。頻繁的交尾,應是動物確保順利繁殖的普遍作為。鳥類交尾的時間,一般只有幾秒鐘而已,然而在江西婺源觀察到的白腿小隼(體型最小的猛禽),交尾的時間竟然長達一分鐘,令人嘖嘖稱奇。 護蛋心切 親子情表露無遺 大部分的鳥巢是很隱蔽的,在地面築巢或直接在礫石間下蛋的鳥,不論蛋或鳥也都會有很好的保護色,獨獨高蹺行鳥抱窩時目標非常明顯,黑翅白腹,長長的紅腳,蹲在泥土地上,目標非常明顯,連生態攝影生手都可以輕易找到牠,尤其在台灣南部漁塭區。遠遠看到乾枯的漁塭內有個大黑點,準是高蹺行鳥在抱蛋,扛著攝影機就欺進拍攝,只見好幾隻高蹺行鳥遠遠就飛起,帶著尖銳的叫聲在周遭上空盤旋,當靠近鳥巢時,親鳥在附近落地,假裝受傷(擬傷行為)想引我離開巢位,我知道牠在假裝,沒理會牠,繼續拍攝,牠就一直在我面前表演。一年後,重看當時的影片,讓我非常震驚,牠假裝得太逼真了,跌跌撞撞的,持續好久的時間,叫聲可真淒厲,幾近沙啞,一點都不像裝出來的,我幾乎看不下去,責怪自己怎麼這麼殘忍,多傷鳥媽媽的心啊!此後再也不敢這麼做了。 燕行鳥、東方環頸行鳥等多數行鳥科的鳥也都有擬傷行為。蛋孵出來後,親鳥保護雛鳥更是勇者無懼,再大的鳥欺進,照趕不誤。烏秋(大捲尾)追猛禽,洋燕趕白鷺,椋鳥啄池鷺……例子很多。 幾年前夏天,我在官田拍水雉,幼鳥已長得滿大了,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下起傾盆大雨,親鳥(雄鳥)張開翅膀,三隻幼鳥爭相擠進親鳥翼下,幼鳥太大了,翅膀遮不住,親鳥使力站穩,一點也不會推辭,那畫面真是甜美。 野鳥保育 你我共同的責任 前幾年,禽流感折損了不少鳥類,華南雪災也有許多鳥應變不來被餓死或凍死。幾十年來不斷的工業開發,破壞了不少鳥類的棲息地,然而,野鳥繁殖季最令人傷痛的事,莫過於人們撿拾鳥蛋了,這是不文明又不道德的行為,我們實在不必要在鳥類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再給予鳥類一記重擊。 在觀鳥護鳥的生活中,欣見黑面琵鷺的數量不斷有成長,2009年元月份的全球普查,共2041隻,雖較前一年少了24隻,但台灣越冬的數量高達1104隻,較前一年多了74隻,創歷年新高。而且今年受地球暖化的影響,北方有些地方過去結冰,今年未結冰,可能因此有些鳥未南遷,像鷸行鳥科就明顯較往年少。今年金門的鸕鶿經鳥會的統計也超過一萬隻,更是令人興奮的事。希望在更多人的關注下,各物種都有更好的發展,世界將更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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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
我阿公滿頭銀白色的頭髮,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我很喜歡阿公的白頭髮,好像陽光停留在上面不肯離去。小時候,阿公會在三合院的門廊邊坐著,看著頭髮綁成「沖天炮」的我拿著空汽水罐在收集石頭!那時候的阿公,常常會笑著逗我玩,每天一從田裡工作回來,還是逗著我玩。 長大後,我不在阿公、阿嬤身邊生活。他們總會上來看我,帶著我去幼稚園上課,每次快要進教室的時候,我都會大哭大鬧。我很怕回到家以後就看不到阿公、阿嬤,因為他們要離開都會趁我不在的時候回去。所以每次阿公、阿嬤離開我的視線時,我都很緊張,深怕阿公、阿嬤偷偷搭火車回屏東了! 阿公住我們家的時候,會對著唸書的我說:『阿蟬,要乖乖讀書!爸爸跟媽媽很艱苦,妳要努力讀書,這樣才不會辜負他們這麼辛苦!』我總會乖乖的答說:「好!」看到鋼琴,就會對我說:『阿蟬,彈琴給阿公、阿嬤聽好嗎?』我會很開心的彈給阿公、阿嬤聽。我喜歡看到阿公、阿嬤開心的表情。跟阿公講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因為阿公不會老是重複著過往的陳年老事。他常常逗著我們這些孫子哈哈大笑,跟著我們一起認識新的事物。求知慾不會輸給我們年輕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年過年我們全家都回到了屏東,到阿公家住個幾天。我很興奮,因為我好久沒有回去了!我們家的貓──阿呆,也跟著我們一起回去。阿公和阿呆玩得不亦樂乎,有點像是老頑童。開開心心地逗著阿呆,我們孫子看著阿公跟阿呆玩得開心,也笑得合不攏嘴。 在餐桌上阿公對我們孫子超疼愛,每次吃飯都會大喊:『吃飯囉!再不快點,就沒菜囉!』然後就會看到我們小朋友,一窩蜂全部擠到餐桌前要夾菜。看到我們在夾菜,阿公會對我們說:『阿嬤做的肉圓很好吃喔!外面買不到的!快點,快點,阿嬤的封肉出來囉!裡面有滷蛋喔!』然後看著我們這群小鬼頭,搶阿嬤的拿手菜在那旁邊笑。 在我們要回桃園的那一天,阿公一直問:「阿媽的肉圓、封肉有沒有帶?……沒有帶喔?!就沒有得吃喔!」還轉頭笑問我說:『阿蟬,妳要不要帶去金門吃啊?』最後還對我們說:『要乖乖聽話啊!阿蟬,等妳畢業喔!阿公帶阿嬤去金門找妳玩耶!妳要帶阿公去玩喔!』阿公看著我,很開心地笑著說,似乎很期待能到金門找我玩。 如今我在金門,不在阿公、阿嬤身邊。今天這麼冷的日子,我特別的想念阿公。想念阿公太陽底下的銀白頭髮、想念阿公逗孫子笑得開心的臉龐、想念阿公那一點都不囉囌的叮嚀,非常希望阿公真的可以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讓我有機會可以帶著阿公、阿嬤金門N日遊,看我說的太武山有多壯觀?!當然囉!還包括我說的那一些超好吃的金門小吃,他說至少每一樣都要吃過一次!身為阿公的孫女,我很開心,因為我的阿公是一位開朗又慈祥的老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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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演歷史劇,挑不出政治問題。李彥,你儘量地刪改,自由地增加遊客的台詞。限你一個禮拜時間交卷,沒問題吧?」 我只得苦笑、點頭。 有人提起服裝製作,經費恐有困難。羅隊長說:「我已經派人去綠葉歌仔戲團講妥,租一天,兩百元,而且咱們不用去洗衣店,他們怕外行人洗破了。」 又有同志提出問題:「劇中遊客,最少有兩對男女,那兩個龍套女演員上哪兒去找?」 這件事成為棘手的難題,隊上沒有女演員,即使到外隊借調,對方是不會答應的。演員的臭毛病比老鼠還多。 咋辦?羅茵皺起眉頭,發愁。 「刪掉遊客不行麼?」有人提議。 「這齣戲的演員只有三個人,若是把兩對男女遊客刪掉,一則過份單調,而且也不像一齣戲了!」羅茵說。 驀地,何暢提出了新的意見,頓使會場的人撥雲見日,重見光明。上月女青年大隊派了兩個女隊員,來軍部教唱軍歌,很受官兵歡迎。何暢建議以軍部政治部名義,將倪蘭、余敏二人借調兩個月,參加這齣歷史劇的演出。另外,他建議我一定寫幾句台詞,否則人家嘴上不說話,心裡會罵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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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如果她不照顧我,我現在絕不會跟妳逛陽明山。」 「她給你喝豆腐腦、豆汁兒,吃豆腐。石居華真像一個護士。」余敏停頓一下:「你離開石寨港,未免太無情了。李彥,你將來會懊悔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演員是瘋子,觀眾是傻子。余敏,妳太入戲了,妳真傻!」 她咯咯地笑起來。 余敏的話,給我帶來了痛苦與不安。我做夢也想不到遇到童館長,倉促地到了基隆;我懊悔不應該給菊花寫信,若是我給她惹出政治麻煩,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既然共產黨是中國人民的救星,他們不會像我劇本上所寫的,誣指菊花是反革命份子吧。 春節放假期間,余敏帶我遊覽了烏來、碧潭和圓山動物園。她早在兩年前便跟著父親來了台北。她父親在遠洋貨輪當船長,目前停泊德國漢堡港。她邀我去家裡,我堅持返回宜蘭。 「妳媽呢?」我問他。 「抗戰時期換腎結核過世了。」 「妳爸沒續絃?」 「高不成,低不就;最重要的關鍵,就是耽心我落在繼母手上,受苦。」 初一,我首先去基隆給安校長、童館長拜年。童館長的妻兒因入台證過期,無法來台,已經返回故鄉。他牢騷滿腹,像我說出他的心意:他準備有關航海的業務知識,考取海員執照,離開這個地方。他也勸我走這條路。 「安校長跟各船業老闆熟悉,如果考取執照,上船是沒啥問題的。」童老師像我亮出底牌,我的心開始蠕動。接著,他說:「我瞭解你想念石寨那個賣豆腐的閨女。台灣不准跟大陸通信,將來上了海輪,海外的重要港口都有辦事處,咱們可以用外國地址通信,也可以匯錢回去。」 臨走,童館長囑咐我:此事千萬別洩露出去,否則你落得偷雞不著蝕把米;說不定會被按上政治犯的罪名。 春節假期過後,開始上班,羅茵新官上任,決定排演一齣古裝歷史劇。她把一冊舊得發霉的劇本,從皮包中取出,傳遞到我的手上。封面早已撕掉,不知作者是誰?從劇中主要人物來看,確定是南宋詩人陸放翁和表妹唐蕙仙的愛情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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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走天涯
畢業是人生轉折的一個重要關卡,是一階段的完美結束,亦是另一階段的輝煌開始。猶如走到人生旅途的十字路口,面臨著何去何從的抉擇,更攸關著未來不可知的命運,因而,我深深以為:畢業是值得慶幸、道賀的大喜日子。 參加了女兒的畢業典禮,就意識到女兒將離我更遠,因為現代年輕人不再是侷限於一隅的井底之蛙,看到的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她們胸懷大志、眼觀四方,心中懷抱著遠大的理想與抱負。在她們眼裡早有「天下一家」的世界觀了,哪像當年老媽,畏畏縮縮的踏不出料羅灣。 年輕就是本錢,他們有衝勁兒、有膽識去闖蕩天下,世界之大,任君遨遊;在「天涯若比鄰」的思維中,如今出國留學已不再是天方夜譚,而視為理所當然了,而且前途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要怎樣的人生端看你如何去開創、耕耘,進而開花、結果。當然先決條件就要懂得割捨「感情」這包袱,而親情就是一件沉重的甜蜜負荷。為人父母心中總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捨,依然盼望著成群的兒女,時刻在眼前,永不分離,所以,為此內心也曾掙扎、交戰,矛盾到極點,或許是LKK的陳舊思想在作祟吧,導致腦袋瓜始終跟不上時代的腳步,真的,滾石不生苔,思想、觀念尤其不能停滯,才會不斷進步,所幸,最終還是在女兒的引導下,為愛其所愛的跨出了這一大步。 天下父母總是投其所好、盡可能的來協助、達成孩子們的心願,我們亦樂其所樂、好其所好。因為深信人生的過程遠比結果來得更重要,所以只要孩子在學習的路上專心學習、快樂成長,便是我們心中最大的安慰,夢裡都會笑。這其中的心路歷程還有段不為人知的心酸,那就是當目送女兒走進中正機場候機室的當下,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淅瀝嘩啦的掉滿地,真是糗大了,還好帶著眼鏡暫時遮掩著紅腫的雙眼,否則可要讓人笑話一場!整顆心伴隨著女兒遠走他鄉,魂不守舍的懸在半空中,一直到知悉其安頓就緒,才稍得暫時放下這顆跳躍易動的心,有道是「母女連心」,這就是最佳的詮釋吧! 在國外不比在國內,在國內到處有親朋好友可資照應,頂多大不了來個飛奔探視,也還OK、方便;如今可是相隔著千重山、萬重水,在重重阻隔之下,見上一面何其困難啊!若非拜科技之賜,如何得以天天視訊,遙望著在異鄉為學業打拚的她,看著她休息,望著她上網,陪著她練琴(比在家練琴時更接近啊!如在眼前),又瞧她品嘗著自己的手藝時,掩藏不住那份成功的喜悅,且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的大叫「好吃」的當下,真後悔沒教她一些簡易的烹飪技術,而完全沒有下過廚房的她,現在一切皆以「水煮」為優先考量,如此倒好,少(無)油、少(無)鹽,既美味、又健康,不過,還是難為她了。 如今,食、衣、住、行一切自理,又獨在異鄉為異客,難以逆料的突發狀況,以及可能隨之而來的壓力問題,還有各方面的適應問題,在在都是問題啊!天下父母心,怎能不為之牽腸掛肚呢?怎能不隨著她的情緒而起舞呢?當她遇到困境、心中不順心如意的當下,她在地球的那一端難過,我在地球的這一邊掛心,恨不能有一顆「魔力果」,瞬間為她解決一切難題。懂事的她,不敢輕易的在電腦銀幕前掉淚,我卻在被窩裡淚流終宵,徹夜難眠,大有「悔教女兒覓功名」之嘆;巴不得及時辦理退休,馬上飛奔到女兒身邊,當她的書僮、僕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以及一切的一切。為人父母總是無怨無悔的,愛到深處無怨尤,但現實終歸是現實啊!願,既來之,則安之,生命終歸會找到它的合宜出口的。而當她學習、生活一切感到快樂如意,我們則感同身受,如在雲端,我們肩並著肩一起面對一切困境,也分享所有歡樂。 漸漸的,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適應、體驗,一切漸至佳境,剛開始穿兩件毛海毛衣還覺得冷,如今調適到感受攝氏十度為溫暖的好天氣,只要一件薄薄的毛衣就足以禦寒,如此截然不同的改變,讓人不得不承認人的適應力是超強,經得起考驗的。而從小就人緣極佳的她,很快的認識了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好朋友,利用假日在家餐敘,吃火鍋、包水餃、做壽司…等,那是一種心情的放鬆,友情的交流,性靈的蕩滌,更是人生的一大紓解與享受。也曾相約到史特拉斯堡度過一個不一樣的聖誕節,拍下那結冰的噴水池奇景,讓老媽讚嘆不已…。登上巴黎鐵塔的至高點瞭望巴黎全景,凱旋門前觀賞環法自由車賽,阿爾卑斯山腳下參加音樂營活動,拜訪威尼斯的水上天堂,留連忘返於音樂演奏廳,登台演出…等,一一串成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讓生命更為精采絕倫。人生就是要懂得安排生活,讓生活成為一種心靈饗宴,多采多姿,繽紛絢爛。而生活就是智慧的結晶,這,就是人生! 無庸置疑的,親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情感,亦是幸福的源頭,我們雖然無法給予優渥的物質環境,但卻滿溢著親情至高無上的關懷,和百分百的精神支柱。只要女兒過得好,只要女兒快樂,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就足以讓我們寬心、無慮,但放心不下的父母終歸是企盼找尋那探視的良機,此絕配的兩老總是「爭風吃醋」的大獻殷勤,以博取女兒好感,這回外子稍稍略勝一籌的排除了萬難,在積極的安排下,終於順利成行,拜訪巴黎,只為一探女兒芳蹤,並關切其生活起居,外帶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設若天上的星星可以摘下,我們也一定樂意效勞,不惜千金代價為她摘下,雙手奉上。 如今這「許姥姥」長途跋涉,不遠千里的背負著二十公斤的愛心行囊,囊內乾坤,應有盡有,大自電鍋、小至數位相機及安太歲的平安符…等,甘冒著十二、三小時的漫長空中旅程之險,為愛走天涯,來到這浪漫國度裡,真難為他了,只是不浪漫的人即使浸泡在浪漫的大染缸裡能增加多少浪漫氣質呢?但漫步於藝術的殿堂中,不沾滿一身的藝術芳香也難啊! 此趟巴黎行要感謝女兒的精心策劃,安排了精緻的行程,做重點式的參訪巴黎近郊的名勝古蹟,諸如:聖母院、羅浮宮、凱旋門、巴黎鐵塔、畫家村……等等十六處景點。深深體會到古人所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真諦。那千年難得一見的宏偉建築,令人讚嘆不已;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放眼所見在在顯露出藝術氣息,人人的穿著絲毫不含糊,質感尤佳,自嘆弗如。尤其是身處文明古國、世界五強之一的國度裡,更是讓人大開眼界,有太多值得一看的地方,真的要及時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以印證所學,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那高聳宏觀的建築,若非身歷其境,如何感受得到那股強烈的震撼,而能夠列為世界珍貴的古蹟、遺產……,必有其因,更是值得一看再看的。再則每個文化皆各具特色,都有值得學習的功課,我們應學人之長補己之短,切莫再做一隻井底之蛙,要快快跳出井底,瞭望偉大的蒼穹,做一個集精神、物質、心靈於一身的智者。生長在金門的我們,親身見聞還是有限,所以世界之大任我行,而人生苦短,歲月飛逝,若不及時秉燭夜遊,可要空留遺憾。因而羅浮宮、聖母院、凱旋門……等一一留下足跡,甚而慢跑於塞納河畔(嗜跑成性的人總想跑遍全世界吧),以為來日再度尋覓蹤跡之依據。 藉此難得的機會特地拜訪了女兒的主修老師、語言學校的同學以及音樂營認識的朋友,除了親自感謝老師的傾囊教導,同學、朋友的切磋互勉之外,此行最大的收穫莫過於得以分分秒秒的陪伴在女兒身旁,能如此,就是人生的最大享受、心靈上的極致饗宴啊!若能天天如此,則天天開心,夢裏都會笑。最滿意的是,瞭解女兒住處四周的環境及其安全性,並實地勘查地形,果真遇到緊急狀況該如何逃生……等,並為女兒住處大肆檢修一番,如:換裝不亮的燈泡、堵塞的水管、打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注滿一室的清新、帶來溫暖的冬陽,這些迫切、亟待解決的生活上不大不小的問題,看似簡單,若不處理,可就造成生活上的諸多不便,待一切一一就緒,大功告成之後,可就方便多多,讓人賞心悅目,寬心不少。 相對於一位「工作即休息」的人來說,此行不啻是趟奢侈之旅,但如何能割捨這親情的呼喚呢?雖然如此,此行仍然是滿載而歸,不但增廣了見聞,也充實了閱歷,大有不虛此行之嘆。但是「相見時難別亦難」,載不動的還是幾許離愁,化解不了的還是這離愁別緒,所以行囊中裝滿的依然是不變的親情和滿滿的溫馨祝福,以及親朋好友的日日倚閭翹望、期待,盼望早日學成歸來。此刻,為了再次的相聚,只有強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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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話文化局的「八字箴言」
清理舊稿時,曾因金門縣政府文化局那副「立修齊志,讀聖賢書」的對聯,所掀起的那場熱鬧的論戰,立即又重回眼前。只是此刻,熱鬧中多了一份繫念與祝福。因為,「天增歲月人增壽」,大家又添了四點五歲,而楊運亨先生該是八五高齡了。 回想四年多前那場論戰,焦點都鎖定在「先立志,後讀書」,和「先讀書,後立志」的爭辯上。而對那個「八字箴言」的「來處」,不僅都忽略了,且下意識地認為是文化局的「創作」。就連我這個「島外人」,也認為「文化局那副『立修齊志,讀聖賢書』的對聯,立意頗符『文化立縣』的宗旨」,而不知那是古聖先賢的遺訓,真是慚愧。 閑言少敘,大約是前年冬天,偶而在「翻」書的時候,看到了那八個似曾相識的字眼,惟因當時一方面在尋找別的資料,一方面也由於「八字箴言」的論戰早已成了「歷史」,所以就「過門不入」了。事後興起,回頭去找,卻又想不起是在那本書裡,找了個半死,依然徒勞無功,只好把它忘了。 許是有緣?不想那八個字偏又不請自來。時間是去﹙97﹚年八月卅日上午,我習慣地先翻開《聯合報》副刊,竟在版面的上方中央,看到了一張錢穆先生在「素書樓」受訪時的資料圖片,並在錢先生的右臉上方,有個「立修齊志」的直書條幅,圖片的左上角,則是一塊「靜神養氣」的橫批。從那個圖片上,一看就知道「立修齊志」是個上聯,只是,下聯的「讀聖賢書」沒有攝入鏡頭罷了。 原來,那個圖片是為配合齊邦媛教授的一篇〈紅葉階前憶錢穆先生〉的文章而刊出。我以為齊教授會在文章中談到那個「八字箴言」的典故,但看完該文兩天的連載,卻空手而回。雖然如此,我仍然有著「有圖片為證」的欣喜。為此,我還特地打電話告訴陳長慶兄:「文化局那副對聯沒有掛錯,而且,那八個字出現在台北外雙溪錢穆先生的故居裡,《聯合報》副刊登出來了。」 至此,我已確切地知道:那個「八字箴言」,並不是金門縣政府文化局的「標新立異」,而是古人的大手筆。為此,我有「八二三砲戰」時,我空軍健兒們「上山打獵」的衝動。只是,古人那麼多,該從那家找起? 過了一陣子,朋友告訴我:「可到網上去找找看嚜。」 一語驚醒夢中人。只是,我還是一條「漏網之魚」。 為了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只好請求詩人向明兄一伸援手。 哈哈,網內人就是網內人,一伸手,便手到擒來。他回電說:「『立修齊志,讀聖賢書』,是你們江西老表朱熹寫的,高約一三○公分,寬約三十八公分。」 原來如此,怪不得文化局要掛上那副與金門有文化血緣關係的對聯了。遺憾的是,四年半前,大家在為那個「八字箴言」吵得口若懸河時,竟無一人想到這點。也可見,大家對一代宗師的朱熹,確實所知有限啊。 巧得很,我常去蹓躂的那家「號子」,為提供網路轉賬及交易等服務,特在營業廳加裝了一部能上網的電腦,供大家學習操作與使用。前不久,搞劇本的小張,有一天,開玩笑地把我的名字輸進去「搜尋」,想不到,竟把我那篇〈莒光樓前話英雄〉的小文找出來了。我靈機一動。請他幫我找找「立修齊志,讀聖賢書」,因為,我想再看清楚、詳細一點。小張只「一指神功」,便找到了密密麻麻的幾十條,其中還有楊運亨老先生那個〈讀者投書〉的摘要。而較多的資訊,是一些團體或個人參觀錢穆先生故居時所見到的那副對聯。另外,也有人指出,安徽的「紫陽書院」也有。而新竹市前清進士鄭用錫老家中,也有一副朱熹手書的石刻拓本……。林林總總,看得老眼更花了,卻沒看到如向明兄所說的資料,好生奇怪。歸來後,少不得又要去電向明兄請教一番。 原來,在電腦上提供資訊的網站是那麼多,向明兄是在「姑姑」﹙GOOGLE﹚那裡找到的,而號子的那部電腦裡,只有「野虎」﹙YAHOO﹚,怪不得「殊途不同歸」了。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此文初稿完成後,心裡仍然有些不落實的感覺。因此,又要小兒去「姑姑」網站上找一找。他除了找到前述各條資訊外,還在廣東新會梁啟超的「怡堂書室」找到了那副對聯。他說:「從圖片上看來,對聯有考古學家的膝蓋到頭頂那麼高,有一把椅子那麼寬,但沒有確切的尺寸。」他又說:「也是照拓本去木刻的,『立』字的右上角有一方小印,『書』字的左邊有『晦翁』的落款。」 依據小兒的描述,對聯的尺寸大致跟向明兄說的差不多,而從「引首章」﹙即「立」字右上角的小印﹚,及「晦翁」的落款等位置上,毫無疑問,「立修齊志」是上聯,「讀聖賢書」是下聯。 另外,大陸學者陳榮捷,在他所著的《朱子新探索》一書中,於「朱子墨蹟·木刻」一節裡,有「讀聖賢書,立修齊志,存忠孝心,行仁義事。」十六個字。又在「朱子之聯語」一節裡,則有「讀聖賢書,行仁義事,存忠孝心,立修齊志。」看來,是屬於格言、語錄的形式。而當朱子要寫成對聯時,便寫成符合「詩格」中「出句末字為仄,對句末字應平」的「立修齊志,讀聖賢書」了。不僅如此,還以前述的「引首章」和「落款」來明定對聯的上、下聯,可說是設想周全細緻。 至此,這個問題,大致是可以結案了。只是,當時那個監察院,連「立修齊志,讀聖賢書」這副對聯的出處都「察」不出來,卻只會打官腔,也可見他們「明察秋毫」的高度了。而文化局未能及時「為民解惑」,也有失「牧民教民」的天職。不過,若從另一個面向來看此事,正因為他們的「有失」,才有我們幾個參與耍嘴皮子的人流汗後的「有得」。這不也是一份意外的收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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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這次我巡迴部隊教唱軍歌,發現這些來自農村的戰士,都具有質樸而純潔的心靈。他們熱情,而且吃苦耐勞,若是他們生長在瑞士或是美國,何等幸福!偏是他們活在內戰頻仍、戰火硝煙的中國。這些感想一直深埋在心底,卻不能說出來更不能寫出來,那會遭受嚴厲制裁的。 離開政工隊一個半月,隊上的人事有了變化:羅茵作了隊長,鮑剛升了副隊長,查察、丁紅離職,問他們何以離職,如今身歸何處?誰也不知道。 新年期間,我接到一封賀年卡,卡中有一串娟秀的字跡: 李彥上尉,別來無恙乎?你的聲音與歌喉,時常在我耳畔迴盪。我是青島女子中 學畢業,看過你寫的話劇《情人崖》,感動至極,這是不是你的故事?願見面時誠實地告訴我。 余敏 元月五日 余敏不愛講話,歌喉很好,她和我相處一個多月,從未單獨講過話。若不是她信上說是山東同鄉,我還以為她是河北省籍。余敏長得比倪蘭漂亮、健康,她和何暢倒是郎才女貌。我並沒有給她回信,查察夫婦離職,攪得我心神不寧,哪有心情再搞男女私情?何況我的腦海一直浮映著菊花的影子? 那晚從軍部參加晚會演出回隊,何暢邀我去街上吃宵夜。他悄聲告訴我一件石破天驚的消息:查察在哈爾濱時,曾在林彪的「東北人民解放軍」文工團作過團員,參加演出歌劇《白毛女》,飾演楊白勞。查察已經是共產黨員,他個性衝動,愛發牢騷,因為公開支持蕭軍的反內戰言論,傳出他將被捕,所以他倉促地逃出了哈爾濱…… 「查察和丁紅日前被關押在台北,恐怕判處死刑!」何暢說。 「好啊!這不是幫助人家共產黨逮捕逃兵麼?--這是第三次國共合作。」我憤慨地說。 3 春節期間,陽明山櫻花含苞待放,遊人如織,冷風蕭蕭,初次和余敏約會,雖然穿著便裝,呢大衣,心裡還是有些膽怯,若是被五十八軍的戰友發現,傳播出去,將來怎麼教唱軍歌? 查隊長及其夫人丁紅被捕的事,壓在心底,沉痛難受。我隱藏不住感情,便把此事透露給她。她低聲說:「我們女青年大隊,前些日子也有一位隊員被捕,偽滿時期在長春讀書,日語很棒。聽說抓進去不到三天,立刻處決了!」 遼河的水呀, 松花江的浪…… 余敏把一隻手伸進我大衣袋內,輕推我一下,「過年了,別哼這種歌曲。談談你的《情人崖》吧!」 把《望夫崖》改為《情人崖》,是查察的神來之筆,他的文學修養畢竟比我好。前者封建意識濃重,帶有悲劇意味,改名之後,生動活潑,具有浪漫主意的氛圍。 「石居華真有這個人嗎?」她突然問起這件事。 「這是……我編造的。」我說。 「我不相信。你得過傷寒病。這是你那天吃晚飯說的。」 尋思半晌,終於喚起了回憶:那晚,從〈抗敵歌〉談起黃自。黃自是江蘇川沙人,抗日戰爭前夕他就寫過不少抗日歌曲,抗戰爆發不久,他患了傷寒病,因為大量腸出血過世。他彌留前還惦念半部音樂史沒有寫完呢!不錯,我談過患傷寒病的經驗,想不到余敏的思維這麼敏銳,她一直記憶著此事。 「你想石居華?」 我默然無語。 「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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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速寫之二野花
每當接待外地來參訪的朋友,對金門的綠化成果都讚不絕口,這樣的成果非一日造成的。我們終年享受這樣美好的環境,應感激前人投入的心血,方有今日綠意盎然,萬物競茂的景象。根據縣誌中記載,金門古時為林木蓊翠,古有「仙洲」之稱。明清時期因濫伐以致童山濯濯,風沙交相為害,遍地荒蕪。國軍進駐金門後,積極種植林木,才有今天欣欣向榮的景象,本地的原生植物得以保存下去。 三月裡登太武山攬勝,總會看到遠處岩壁上開滿了一片紅色的花,在綠色叢中十分耀眼,那就是金毛杜鵑,其枝葉柔軟,平鋪在地面上,與一般杜鵑花大不相同。清明時節到野外掃墓時,總會冒出一簇簇的粉紅花,平時見不到它的蹤影,為了繁殖下一代,綻開其花朵,它芳名叫田代石斑木。 春季盛開的花多,以山黃梔、小金櫻、野百合、絡石、七里香、豆梨等,山黃梔香氣四溢,六個白色花瓣,容易辨識;小金櫻俗稱「白刺仔花」,枝幹有勾刺,盛開白色的花朵,把野地上染成白色的世界;野百合亭亭玉立,漏斗狀的白花,一枝獨秀;絡石是多年生纏繞性藤本的植物,白花攀附其他植物,密密麻麻的小白花,爬山時遠遠就聞到它散發的清香;豆梨的花似梅花,氣質顯得高貴。夏季裡以野牡丹、桃金孃、琉球野薔薇等,野牡丹有粉紅及白色兩種;桃金孃是粉紅色,鮮艷美麗;路旁開著小小的白花,那是六月雪的蹤影。 田野間長滿南國小薊,葉緣有細刺,農忙時手腳都會被刺痛,花的造型獨特,圓球狀粉紅色;村莊旁的蔓陀羅花,像百合花一樣,白色喇叭狀,小時候大人告誡小孩子不可摘它,說是會打破碗,所以都不敢摘取,讓我印象最深刻,其實這種花是有毒性的,含有警惕的意味。 近年來在寒冬裡,不論氣溫極低,不畏寒冷,仍然開著小白花,孤立在草叢中,那是咸豐草,如梅花一般,越冷則越開花。 海濱的待宵花散布在沙丘上,不因乾旱的土壤而畏縮,展現特有的生命力,依然盛開著黃色的花朵,讓一片如荒漠的沙丘帶來生機。繞在周圍的馬鞍藤,伸出長長的蔓藤,花朵像牽牛花一樣;另一種蔓荊是蔓性灌木,花為藍紫色,也是活躍在海濱的沙丘上。 許多生長在野外的花朵不被人們欣賞,當然不如園藝栽培的蘭花、牡丹花、玫瑰花那樣華麗,成為花園內的主角,讓人們隨時可以觀賞其美麗。今天在忙忙碌碌的人海裡,那有人駐足欣賞野花的美,其實有其獨特的香味,是一般栽種的花所不能比的。這些長年生長在荒郊野外,依著四季變化的時序,自由自在的綻放著花朵,盼望著遇到知音的人來欣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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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種永遠的思念
今年清明節大弟代表家族眾兄弟姐妹們返鄉掃墓。翌日,攜來了清明時節應景傳統美食春捲分享大家。人未到,母親已迫不及待的來電,略表歉意的語氣自那端響起:「嘟ㄚ一點點,趁今日休息,趕緊甲伊呷完!」這頭顯然有點被電話鈴聲中途打斷某事似的她,帶絲不耐的語氣:「好啦!好啦!知影!」匆匆掛上。 忙碌的星期一早上,異常的冷清安靜,因為家中成員散處四地。餐桌上,淨白的碟子靜躺著誘人可餐的春捲,矛盾情懷頓生:那樣的迫不及待以逞口腹之慾,又想從容不迫的細細品嚐。獨自一人啜飲著溫熱的咖啡,想像母親在廚房裡備辦食材忙碌的情景,那是記憶裡恆常的風景。光材料細數不下十種,鮮翠新綠的有碗豆、芹菜、青蒜等;淡雅米白的有大頭菜、包心菜、高麗菜;灑潑鮮紅的有蘿蔔;含蓄淡白的有豆干;加上纏綿深沉的有肉絲、鮮蚵等等切細絲,各自分開炒後再大燴混炒在一起。心想炒功亦十分重要:既要保持菜蔬的鮮脆,又要保持食材混炒過的爽口與清甜。除此,春捲皮也是此道美食另一主角,散發淡淡的麵皮香。細心的母親怕它們溫熱相黏在一塊,早已將每一片撥開,對摺又對摺疊起裝入小袋裡待用。 此一味,令人魂牽夢縈的兒時的原汁原味,是交織多少滿足、愉悅、感動和記憶的一味,即便是不識媽媽兒時情懷的兒女們,亦是貪饜得猛塞入口、滿嘴滋滋作響、豐潤唇齒留香的一味,也是記憶軌道其他食物味蕾相形避位之一味。 耳畔想起母親的話語:「一點點!」何止一點點?母親口中的一點點是接下來三天交錯中的早餐、或是午餐,或是晚餐。每食用一回這個美好的食物,對於母親的愧疚與感激之情都要重新複習一遍,尤其在這時候,家人們皆離家出外自己處於絕對孤獨又清明的時刻裡。 因此,不由得憶起不久前發生類似的故事,祇是角色互換…。 遠行的前一天,忙碌的整理行李與交辦未來三週人不在辦公室之煩瑣事務。雖然處於紛亂與情緒緊繃之狀態,仍然不忘中午抽空跑趟傳統市場,備辦晚上的滷肉食材,惦記著有三個週末返家卻沒能見到媽媽的女兒,留下幾許媽媽的味道,在不在家的日子裡。 當晚,回家已接近洗完澡便可著床倒頭就睡的疲憊邊緣。忽地才猛然想起滷肉工程,便又鏗鏘聲響地在近午夜裡動起鍋鏟鼎鑊來。男人或許是憐惜或許是不解風情地粗聲粗氣道: 「出個門那麼牽腸掛肚幹嘛!人不在,拜託不要再製造過多消化不了的食物。」 此時耳膜自動的把這句給排除。聰明!他那裡懂得。心想。 心裡逕自打定主意:滷好,待涼。明早出發前,一袋一袋分裝好送進冷凍庫。 久遠年代,天光未亮,母親總是早起忙碌著一個溫熱便當,伴隨著她如女兒現在一般的年紀,度過三年的國中生涯,也造就了今日行走不岔途的自己。 二個禮拜後,在太平洋彼岸的祕魯首都-利馬,早晨,白花花的陽光灑落在充滿拉丁風情的街道棕櫚樹上,蓬勃的一日正要展開時,男人傳來一則簡訊: 「妳好嗎?我們正享用妳的滷肉當晚餐。」 啊!一碟春捲、一鍋滷肉,三代親情溫暖。從烈嶼濱海小村,到台北圓山麓下,再到南美洲的祕魯利馬海邊,路迢迢,意綿遠。在太平洋的彼岸,仍眺望不了太平洋此岸這頭的故鄉。而她似乎未遠離過,家。 家,原來它是一種永遠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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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錯的旅程
月光下,一輛車,一群人。車有車窗八片,其中一片映著我的臉;或醒或睡的一張臉。我睜開眼,小小聲在心裡問自己:這是哪裡?跟著又想,是誰這麼問的?然後,究竟是我想起了身世,還是身世像幽靈一樣在車後飛竄,它們聞到主人醒轉氣息,立即依附。會是車外、車內的溫差,使得回魂剎那,綻開這一小片又深又透明的空白?但很快的,我又是我了,沒有懷疑的。 曾經在許多旅程醒來,看了看隔鄰的友、伴,卻覺得陌生,有時候睡得深、熟,眼睜開,掛鐘、吊扇、衣櫃跟檯燈等一一映著。初始,掛鐘等擺設並沒有名字,再看一眼時,身體像巨大機器,繞一把鑰匙轉。一個東西在那裡,是暗的、又明了,世界轉回原來的地方,我回來了,立即辨認出掛鐘、友伴或旅程等名字;像我現在,醒在八片車窗裡的某一片後頭,認出我在車上,在一群友伴裡,車子正開往天祥。 車廂內,一直有人說著話。那些聲音是因為模糊而低沉、還是因為低沉而模糊?它們,跟這蜿蜒山路,成了睡夢的背景。我聽到後座一兩聲嘆息,淡淡的,如草春發。而此刻,窗外呼嘯的風、車內低低的聲息,能對還在入夢的人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夢,能因外在的作用產生彎轉,彷彿佈景抽換,瞬間從茵茵草原,進入漠漠荒沙,而因為抽換的速度快、準,我們已無法辨識這不是原來的夢。那麼,那些在車後飛竄的幽靈有無可能因為彎道太彎、山路太巔,一時恍惚,掉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醒來,眨眨眼,揉揉臉,我又是我了,沒有什麼懷疑的。 如果身世能因一場睡夢而有了置換,我們會去爭奪本就不屬於自己的,還是嚴峻駐守自己的疆界?儘管出發時,我們不只帶著一個悲傷的故事,而是兩個或三個,但我們考慮、想像,如果悲傷不再、如果故事改寫?因此,我們該去爭奪嗎?會去爭奪嗎? 後座一個女孩說,她的青春跟一個男孩平行而走,但是,卻到了分岔的時候了。另一個女孩說,人生沒有岔路,放遠看,我們走過的,都匯聚做長長的路。 這麼聽著時,我的臉正映在八面車窗裡的某一面。我漸漸睡去,但努力撐開眼,想聽得完整。但不知道在哪一個彎口,我被甩了出去,再醒來時,是在一片寂靜裡。我的寂靜來自窗外一雙眼睛,那是我的眼睛,正看著我,跟疾馳的車、跟兜轉的路,以及我的旅程。 我無意中岔出的旅程跟車廂內的友伴們平行著。一天一夜的旅途中,我們始終採取一種守勢;於是,來的來、去的去,我們依然維持一種完整或說一個殘缺。但我們選擇沉默。車廂內低低的聲息終於更低,然後,不見了。 眼前是石門山登山口。千里跋涉,是為了再出發。旭陽在群巒之下,光透出,滿天霞影。得再走快一些的,最好就在天邊漸白、星群漸稀之際,守住一個位置。也唯有守住等待的寂寞,且讓空氣冰凍手腳,當日光劃出,才見喧嘩。匆匆,並不是一個合適迎向旭陽的速度。然而,再走得快,都來不及走到一個理想的位置了,那就站著吧;而且得站得久一點,久得忘記這只是人生的一天,只是旅程的一個區塊。 它不是一個區塊,而是一個完整,我必須這樣想,才能讓旅程趨向一種完整。然而,就算我缺乏思量,漫不經心,旅程該過時,就還是過了。 已站得夠久了,山邊,白色人形一前一後欺身而進,慢慢他們上山,慢慢地,再有人前前後後尾隨。這時,旭陽已做朝陽,躍出山巒。太陽失去它一如琥珀的晶瑩球體,做了一個無法逼視的火球。突然,一個閃動抓住我。那是友伴的眼睛,迎著光,兩個淡卻深、輕卻重的球體,當它們與山裡的陽光正面相逢時,我看到了兩個旭陽。 人體也有旭陽,我眩惑了。然後,當她循階而上,轉過身,眺望眼前雄邁延闊的奇萊山勢,我也望著她,看見她的臉像一座山,兩顆太陽靜靜浮出。秀麗的眼睫如雲霧氤氳,眼角蜿蜒似群山遼闊,我跟我的眼睛,隱藏在墨鏡後,盡情打量。 它們,不斷為我帶來一次又一次日出,這時,我才相信一個人,是如何為另一個人帶來日出;那許多人常掛在嘴邊的、嶄新的一天,以及其後的旅程。然而,我畢竟沒有一個理想的位置,一個理想而平行的人生,隨著山勢越高、景觀越闊,她不再轉身,終於,我也失去了兩個旭陽。近午,她的臉再變作一座山,隔著遠極了的山豁,如同奇萊,在前方陡峭。 雲海,月光下,雪皚皚地,沿立霧溪伸展。這風景是旅程的意外收穫。 到達目的地前四十公里處,崖壁坍方。下車審視時,設想公路存有隻身通行的窄徑,一跳一走,通過坍方,再行接駁。但是下車一看,才知坍方嚴重。兩架大型推土機在坍方路段,一左一右,形成夾擊之勢,引擎呼呼悶鳴,陣仗盛大。這像強人奪路索財,對比下,坍方竟擬做一個柔弱女子了。待我們走近一看,她從山上不停扔落亂石,猶如口口聲聲急急說道,不要過來!如果那是女子,該是柔腸寸斷,臟腑盡洩,卻還殘留一口冤氣。駕駛經驗老熟,眼神篤定,神態從容,雙手挨著方向盤,耐心守候。而車窗外排氣管噗噗響,推土機機身嘎嘎震動,隨時就要雙管齊下,祭法、斬妖除魔。然後,坍方將被清理,崖壁灌注水泥,一縷幽魂就此僵固。 當我訝歎大片雲海時,也想到坍方;是它送我們,進入這個旅途。窗外月光如洗,山、林層次,呈一團黑、一團灰,光澤部分則是岩石反影。剛開始雲海是坐著的,像一個巨大的如來,冉冉、揚揚。後來他就做了臥佛,橫跨整個山谷,我想叫住司機,停車暫看,但朝向臥佛不是我們的目的地,再說,那只是我心裡的佛。然而,每一趟旅程,莫不是,朝向心裡的佛?只是,佛在幻化著,呈一對愛戀情侶、捨一段悲傷故事、遁一種城市庸俗、逃一個束縛、求一種所願,或者兩種、三種。譬如女孩所說,在茂林,陡見星斗滿天,那星光跟月光,就成了旅途的所願。而我的呢、她的呢、他們的呢? 第二天,佛,不管是坐是臥,都不見了。石門山上,群巒、群巔以上,都淨空著,只給登山者一個藍藍的天。有人說,是昨天到梨山天池祈求,神聽見了。當時有人,依循指示,左三圈、右三圈,許願。我們有所求,儘管只是一段小小旅程,只關於這一天的好天氣。近午風起,雲漸多,從山谷、山際、林間,從那兩顆旭陽,升起。女孩說,「山中何所有,嶺上白雲多」,想了想又說,「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這是南朝齊、梁時代,詩人陶弘景棄官歸隱,卸下拘拌之作。我一階過一階,心裡小小聲讀著。我來山中,應許自己一個祈求,給一個天、一片地,給一個透空的自己;我來,祈求一個明淨,儘管只能是一段暫時,一個撫慰。我也來聆聽女孩的愛戀、男孩的鐵馬環島,並也發現旭陽的媚惑。 風起、風狂,雲更多,姿態各異,接疊湧出。而今天池不在,如果我將許願,是否得繞行白雲,左三圈、右三圈。而我將繞行哪一個雲朵,是白鴿、是飛龍?而我能夠就近繞行白鴿,卻期許換做飛龍?但是不一會兒,鴿跟龍,都已幻化了。我凝視雲朵末梢,注意到風一拖一拉,牽引著雲,一如太極拳勢;這陰陽兩頭,牽絆卻無盡無垠。 友伴在山一頭欣賞晚謝的杜鵑,有人說,拍照了,他們伸展雙手,跟雲、跟群山、以及這一段旅程合影。這一段我跟友伴們意外的旅程。幾個山友經過,一個人說,可惜啊,花謝得早,另一個人卻說,是我們來晚了。 下山,終是歸途。我在車廂內,守著八片車窗中的一片。窗外,映著我的眼睛,愣愣打量我。車內,仍見低低的聲音沉沉迴蕩,音樂似有還無,每過一個轉彎,海拔越低。 後座,無聲無息,兩顆、或者更多的旭陽,業已悄然闔上,而路的前方,則升起屬於我的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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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雖然政工隊沒有去台北中山堂演戲,但卻因《情人崖》促使人事上的變化:任嘯天隊長調升軍政治部上校科長、查察調升中校政工隊長,丁紅佔少校隊員缺,我和何暢佔上尉缺,樹大招風,政工隊呈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鮑剛是資深演員,他只獲記功一次,引起爭議。此人是四川劇專畢業,戲路穩健。每日捧著武俠小說,晚間是八圈麻將,半瓶清酒,從王元龍、劉瓊、舒適、黃河……作點名式的演技批判。直白地說,凡是男演員都比不上他,他是最倒楣的表演藝術家。 這位少校隊員邋裡邋遢,每年除了校閱、參加慶祝會,他從來沒穿過軍服,他若穿上骯髒折皺的軍服,讓人看起來啼笑皆非,像舞台上變魔術的滑稽小丑,也像一個剛從砲火硝煙中走出的俘虜。 查察曾經批評他的演技,沒有突破創新,演老頭兒戲很不錯,但是再演二十年,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查察的善意的勸告,卻惹起鮑剛強烈的反彈。他在辦公室大拍桌子:「他媽的!五十八軍政工隊的印把子,掌握在偽滿文化漢奸、中共文藝特務的手上了!咱們準備繳械投降吧!」 隔壁是隊長室,查察聽得一清二楚,他充耳不聞,繼續埋首工作。他把我找去,告訴我:我撰寫《情人崖》劇本,他簽請核發稿酬,袁主任批下來八百元獎金。查察隨手將支票遞給我。 「我領出錢,交給伙食委員,咱們全隊同志加菜吧。」 查隊長尋思了一下,低聲說:「你辛苦寫出劇本,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都應該獲得報酬,你拿出兩百塊錢加菜,已經夠義氣了。」 從銀行取出新台幣,我堅持送給伙食團五百元,全隊加菜數日,像過春節,呈現一派歡樂的空氣。不久,謠言四起: 「李蓮英馬上升副隊長了!」 這是難以讓人置信的事。目前我仍掛中尉階,即使明年元旦晉升上尉,我也不能擔任少校副隊長啊。隊上的羅茵、鮑剛都是資深少校,那怎麼行?查察為了消除謠傳,穩定人心,他以快刀斬亂麻方式,簽報上去,最後軍部人事部門批准女隊員羅茵為副隊長。 何暢和我晉升上尉,查隊長便派我倆配合女青年大隊隊員,深入基層進行軍歌教唱,暫時離開政工隊,聽不到冷嘲熱諷的閒話,內心感到清靜。不過每天吼唱,嗓門燥熱隱痛,身心疲乏,精神卻非常愉快。 教唱軍歌的方式與學校不同,主要的應做到精神昂揚、歌喉響亮、整齊,表現出激昂奮勇的士氣。女青年隊員年輕活潑,配少尉軍階,她倆最受阿兵哥歡迎。因此教唱軍歌,何暢和我只是配角,余敏、倪蘭才是主角。我們教唱的歌曲,都是國防部頒發的音樂教材上的軍歌: 莫等待,莫等待, 勝利絕不會天上掉下來…… 中華錦繡江山誰是主人翁, 我們四萬萬同胞…… 那天,倪蘭一陣心血來潮,教唱了一首原住民歌謠,大兵歡喜若狂: 月亮已出來你看喲, 月亮出來你看喲, 趁此良宵賞月跳舞, 那鹿萬淘咦呀咳,那鹿旺…… 一個外省籍的老兵舉手:「報告倪教官,拿了饅頭伊呀咳,這是啥意思,俺不懂。」 倪蘭漲紅了臉,吞吐地說:「我想,這句話可能是讚美月亮的美麗吧。等我將來出差去花蓮,作詳細的調查,再寫信回答你,行唄?」那位老兵站起,雙腳併攏,咖地一聲,行了軍禮。 場內揚起一陣熱情的掌聲和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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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菊島風情
慵懶的海鷗 自湛藍海域的嘴角,輕輕 叼起島嶼朦朧初醒的夢 以一道飽滿的美麗弧線 掠過南風的縫隙 輕聲召喚著火紅的初夏印記 金黃細瘦的光影 飛濺閃耀如奔騰的詩句 激昂地述說著關於菊島 一麻袋的寂寞心事 乳白的浪花在湛藍海水中恣意滾動 讓笑聲疊著笑聲疊著笑聲 自海洋的咽喉深處,緩緩地 向甦醒柔軟的沙灘匍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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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譜的日記>
喜歡閱讀臉譜的日記,就像陽光時時刻刻移動,變幻著世界上一切的人事景物一樣,我會在臉譜的左眼拿到童年的耶誕禮物,在鼻子的位置安放一個大海螺,傾聽老祖母從天堂傳來的叮嚀,我的嘴巴閉住的時間超過耳朵好幾十萬倍,這是我從臉譜那兒學來的,這樣藍色星球才不會掀起大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