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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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妳要去拜會未來的婆婆,我怎麼好意思跟妳同去。」李美麗推辭著說。 「別亂講,我與林文光除了是文學同好外,也可說是君子之交。絕對沒有涉及到男女之間的感情問題。」葉菲音解釋著說,卻也有些憂慮,「不過要記住,回去後可千萬不能說我們去找人家。要是讓我爸爸知道,他會讓我沒好日子過的。」 「妳儘管放心,我又不是大嘴巴。」李美麗說後,頓了一下,略有所思地,「很多人都說台灣人較現實,如果妳與林文光只是一般朋友的話,他的母親怎麼可能親自來接妳?」 「坦白說,林文光與其他台灣兵不一樣,他那種高尚的品格和修養,絕對與他的家庭教育有密切的關連。因此我敢於肯定,林家絕不是普通家庭,林伯母亦非普通人。」葉菲音說。 「他家住哪裡?難道林文光沒有和妳談過他的家庭?」李美麗問。 「住天母……。」葉菲音尚未說完。 「什麼?」李美麗訝異地,「聽說天母都是外國使節的眷屬和有錢人家住的地方!」 「這點我就不太瞭解了,林文光從未對我說過他的家庭狀況。」葉菲音淡淡地說,「老實說,彼此之間只是純粹的朋友而已,我也不好意思調查人家的戶口,一切等到了他家就明白了。」 為了要拜見林伯母,葉菲音雖然刻意地妝扮了一番,但這幾天大部分時間都曝曬在陽光下,原本白皙的皮膚,被塗上一層黝黑的色彩,成了一個冷艷的黑美人。而身上的穿著,就像加工出口區的女工、土氣十足,怎能與這個繁華的都市人相媲美。幸好,她並不是去見公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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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俚語歌謠─菜店歪歌之十二碗菜
早期金門受到環境、局勢的影響,受教育識字的機會不多,很多文化的寶貝,都沒辦法用文字記載,大部分是靠口述相傳,但是時代的變遷,人們需求的不同,口述相傳的功能,愈來愈薄弱,甚至於面臨失傳的危機,令人感到心痛。 一說起金門傳統俚語歌謠,人們腦海中往往會浮現的,不外乎是老一輩相傳而大家耳熟能詳的,但這些就是金門俚語歌謠的全部嗎?不,顯然不是。 還記得伴著我們成長的童謠嗎?這就是現在小孩在唱的兒歌,老一輩嘴裏的『唸歌拐仔』,幾乎已被人們淡忘了,能朗朗上口的已不多了,金門早期的『唸歌拐仔』是一種說話的藝術,失傳可惜,希望在此能引起共鳴,大家一起來為金門文史盡一份心力。 本篇文章是以受訪者憑著早期記憶拼湊而來,根據採訪的結果中得知,金門在早期有著許多俚語歌謠如:十二碗菜、十二煙花、雨傘歌、手指(戒子)歌、手巾歌、阿(鴉)片歌、博繳(賭博)歌、火船歌、還有很多,皆是想到唱到,並無特別義意,只求押韻,及順口,而關於這十二碗菜的由來可能是日據時代在所謂『菜店』中上班的小姐平時在唱的歌謠,始唱者為誰也不可考,並非唱戲時在演唱的,其中的食材也大部份相同,每道菜皆有歌,就如同金門宴客的十道菜一樣,然而在當時幾乎人人都會唱,唱時也不用樂器來伴奏,只是很單純的用口唸一唸而已,只是久沒唱了老人家記憶退化,無法完整保存下來,有些字句也不盡相同,但求押韻、順口,此次訪談碰到很大的瓶頸是受訪者年歲已高,有些答非所問,因此並非很完整的呈現出來,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問及是否想讓此些民俗文化繼續保留、流傳下來,皆表示認可,且也有意願為此文化現身說法,與大家分享。 其實金門在地有許多的村落俚語歌謠,慢慢的被人們遺忘了,正規的俚語歌謠有的幸運的編入閩南語教材中傳承,而非正規甚至歪歌卻只能存在老一輩長老們記憶中,在長老們的年代中沒有五光十色的高科技產品,過著是儉樸的農家生活,因此許多信手拈來的俚語歌謠,就在其茶餘飯後、大樹下納涼時而誕生,也因生活單純,這些所謂的娛樂是相當簡單易懂,而且人人皆能朗朗上口,但隨時代演進年輕人移居他鄉,接受的文化也變了,此些現代人看似火星文的俚語歌謠就漸漸的被存封在長老們的記憶中,無去繼續傳承下去相當可惜,擇此主題來做懷舊探討,一方面是興趣使然,另一方面是希望能把閩南傳統俚語歌做一小部份的彙整,因為從中不但可得知以前鄉村生活景象,士、農、工、商各界的演變及每一時期的流行曲風演進歷史,希望此次的研究,能夠激發各位的潛能,引起共鳴,努力的去蒐集,記載金門童謠,不要讓它失傳,望能朝把在金門這塊土地上只有鮮少人知道的地方俚語歌謠慢慢彙整,編訂成鄉土野史的目標邁進。 以下就是十二碗菜歌詞: 頭碗出來是正燕,正燕燒燒甘磨煙,阿哥吃了不通乾(錢音),吃了這碗結姻緣。 二碗出來咖哩雞,阿娘請哥吃一杯,阿哥要吃都吃乩最,才 給人看誤會。 三碗出來冬菜鴨,這碗氣味有較差,阿哥要吃都吃乩乾,才 給人看五腳。 四碗出來炒蝦仁,這碗蝦仁有較清,叫哥頭路趙認真,才 給娘守空身。 五碗出來是磨菇,這碗磨菇爛糊糊,菜館總舖 會顧,這碗叫哥要安怎哺。 六碗出來是豆簽,這碗豆簽堵好鹹,菜館總舖尚高點,這碗吃了 通嫌。 七碗出來紅燒豬,面對朋友請動筷,這碗吃完才能離。 八碗出來是拼盤,中央一碗紅燒肝,哥擔你地吃我地看,這碗吃完不通拈心肝。 九碗出來鮑魚肚,鮑魚最去遮大箍,菜館總舖 會顧,這碗叫哥要安怎哺。 十碗出來是焢雞,這碗焢雞爛奎奎,菜館總舖 會做,這碗叫哥安怎挾。 十一碗出來是水餃,這碗給哥吃 餓,阿哥要吃著吃乩了,怎 給人看厭小。 十二碗出來是鳳梨,鳳梨清清甘 歹,那無嫌阮歹所在,後拜相招擱再來。 (在此無法播出錄音檔只能以文字來敘述,若讀者有興趣願提供此歌謠之錄音檔與同好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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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野集述─后沙村
壹、后沙村由來 后沙村位於金門島北海岸中間點處,與瓊林、嚨口、后盤等村落為鄰,距離各約一公里許,東眺太武,南望雙乳青山坪,北臨后江灣,村緣距海不足百公尺,由海岸四望,東自浦邊岬角、中蘭灣,西至嚨口、古寧頭林厝海灘,均歷歷在目,而北方正是大嶝、小嶝諸島,更遠處即是中國大陸的南安、同安縣境,雙方距離亦僅十公里之遙。為金門單一姓氏傳統聚落,村民皆姓許。闢建之初名「后倉」,蓋因開基始祖少闢公於宋末遷來浯洲(即金門)時任倉吏,並於此定居,故而取名「后倉」《縣志氏族篇》。宋代於全國各地設常平倉,其收納糧米之場所曰倉場。常平倉之設立旨在平穩物價暨救災濟貧,與義倉類似。倉吏即是倉場之管理員。「后倉」者即后有倉場之意。「后倉」之村名何時更名為「后沙」不得知,惟縣志土地志方域篇述及明圖里已稱「后沙」,由此推斷,本村在元明之際,即已更名為「后沙」。「后沙」者即后有沙地之意,今本村北西二側皆為沙地即可為證,是因地形地貌以命村名也。 貳、地景資源 聚落的配置為早期自然成型的聚落,有八百多年歷史,整個聚落在配置上以各房宗祠為中心,依地形聚落面向「天窗堀」的水塘一般稱之為「魚池」,位於本村的東側,是本村地勢最低之處,原是后沙溝的下游,聚落採用「坐西北朝東南」的方位,整體形式是南北並列平行,形成自然而嚴密的防禦性。人和自然、土地的關係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本村有山又有海,所以自古以來耕農、漁撈、養蚵便是本村最主要的經濟活動。大白菜、冬瓜、苦瓜、西瓜、蕃茄成為本村的名產。在公共空間方面除了民居房舍之外,本村尚有宮廟二間、家廟兩間,是村民精神信仰之所託。為「鎮南宮」,座落於本村南側,坐北朝南,故曰鎮南宮。另一間是位於出海口的水尾宮。宗祠原是各房各自私有,唯至明末皆已傾毀不存。現有二座宗祠是民國以後所重建,長房、二房、三房、四房族人合建一座,俗稱「下祖厝」(大宗);五房族人獨建一座,俗稱「頂祖厝」(小宗),每年清明、冬至都由族人輪值「做頭祭祖」,並藉以共議族中大事。交通動線后沙傳統聚落位於環島北路附近,可搭乘2、5號公車前往。建築形式房屋建構以閩南式傳統建築為主,多為「一落二櫸頭」「一落四櫸頭」或加蓋「突歸」「護龍」的三合院,另有少數「迴向」、「三蓋廊」、「大六路」(型制較小)的建築。居民生活方式以老人家居多,大部份是務農與老師、警察、公務員等,年青人大都去台灣要不然住外鄉,這幾年來有幾戶年青人舊屋翻新陸續搬回聚落居住。空間的變遷(一)修建防空洞:「八二三炮戰」金門各地慘遭中共炮火蹂躪,之後又有「單打雙不打」的炮宣彈肆虐,為了維護居民生命安全,於是在「中國大陸災胞救濟總會」經費的支援下,島上各村落皆廣建防空洞。(二)鄉村整建:首先是拆除零散分佈於村中各角落的豬舍,另外擇地在村落外側集中興建牛舍豬舍,繼則拆毀村旁露天的野廁茅坑(野廁茅坑是早時男性居民如廁方便之場所,亦是農民收集人畜排遺以做為農作物水肥的溷坑),另建公廁兩間,改善了環境衛生與觀瞻,昔日臭氣飄散,蒼蠅嗡嗡飛繞的日子終於有了改善。(三)土地重劃:民國75年10月,后沙農地重劃,於是整片田地地勢平坦了,田埂小路被水泥界樁所取代,單位面積平整擴大,水塘減少但卻擴大浚深,農路筆直寬敞,祖先塋墓遷葬,原有田坵自古以來因地勢地形位置而命名的名稱界線卻模糊了。 參、鄉野傳說 (一)普庵佛祖 今泉州石龜許厝鄉,在唐代時為許、王二姓所聚居,因風水之爭而結怨,後王姓有名操江者,因武功顯達,欲雪前恨,遂藉故帶領兵馬企圖剿滅許姓全族,所幸當時許家有一位耆老,人稱「普庵公」,得到這不幸消息,自知不足以抵抗,只好作消極準備,乃趕快召集全鄉人丁,將家裡一只大陶缸當場擊破,恰好裂成碎片四十九塊,剛合於參加會議人數,便令各人撿拾一塊破缸片,隨帶在身,四散逃命,不論本人或其子孫,他日有緣復會,作為自家人團聚標記,結果,許家族人各處僻居,均有成家聚族,因感念當日之恩,皆供奉普庵公塑像。今日所有他鄉許姓,而與石龜許厝昭穆次序相同者,大抵就是當時逃避繁衍的支派矣! 王操江兵臨石龜許厝時,許姓族人早已逃避一空,一無所獲。後經得地方紳士出為調解,並對操江進言曰:「有千年石龜,無百年操江」。應適可而止,勿結深怨,貽害子孫。操江果悟,不為己甚,始撤兵而去。過後安定,許氏族人子孫才陸續歸來,重興故業,分支他地許氏子孫亦繩繩繼繼,世代相傳,遂形成今日晉南一大巨族,亦塞翁失馬也。本村鎮南宮供奉普庵佛祖,其原因在此。《長房家譜》 (二)將軍爺流汗 許盛父魁春出海捕魚死於異鄉,以魚網索綑棺,就地葬於崇武獺堀,不意該地竟是風水吉穴,民間有「一穴三提督」之說,而葬許父者不知也。其後該地又有他人墓葬,位置即在許父墓壙之上,數十年後,許盛因功顯貴,欲覓父屍改葬,卻遍尋不著,乃奉請本村境主魏府將軍神像暨乩身前往協助,至獺堀竟直指其地,初掘一、二人皆達官貴人之柩,獨不見許父之棺,當眾人正懷疑魏府將軍之法力時,卻見魏府將軍塑像金身之臉部,汗水涔涔而下,因指示再掘,果然在最深處發現被魚索綑繞之棺木,是即許盛之父棺,至是,眾皆信服,獺堀附近之民眾,因見魏府將軍神威顯赫,立召木匠仿刻將軍爺之形貌供奉膜拜。(鄉老傳述) (三)將軍爺顯靈 傳說:民國三十八年,中共原預定由后沙瓊林海岸登陸攻打金門,把金門島切成兩半,但因將軍爺顯靈,刮起陣陣強風,才把中共的運兵船吹到古寧頭,使當地百姓免於戰亂。各地之善男信女相信將軍爺極為靈驗,故香火鼎盛。《葉鈞培:金門辟邪物》 (四)將軍爺的金剛指 本村境主魏府將軍,原是唐牧馬侯陳淵身邊的部將,死後為神,金門不少宮廟崇祀之。而本村將軍爺之雕像造型與他村不同,青面紅鬚,容貌威武,左手食指中指合併直伸,另三指互扣,左臂伸直置於右膝內側,雙眼圓睜作怒目而視之狀,為何如此?傳說當年曾有某一瓊林大官之墓園石柱,正豎立於本村鎮南宮之正遠方,將不利於吾村居民,將軍爺為了庇護本境子弟,乃施展法力,直伸左手二指,隔空使力,硬是將該石柱擊斷,後重塑金身,即今日之造型。而歷年神像彩繪新裝時,將軍爺左手食指、中指指尖皆不易上漆,或漆枓不數天即掉落,十分神奇!(鄉老傳述)。 (五)許百萬 都督許公盛,微時,貧不能治生,大為鄉族所厭苦。或食以毒蛇,至中途,渴欲絕,走入祖廟,吸膽瓶水,水故有沈斃蜈蚣,莫知也。而世稱蜈蚣可辟毒。明日、眾訝無恙,則群擊之,得族人婦擁免。殆建殊勳,鎮南贛。先是來鎮者,前後死,僉為之危,公無吝。方上任,偶見照壁畫獸甲作金色,目閃閃如有光,立掘毀,乃多窖金,表奏,以原金賜之。人稱許百萬。後假歸,重報匿免婦,韓信漂母有以也。《浯洲見聞錄》 又俗傳窖金九十九萬兩,表奏,帝嘉其不私匿巨金,加一萬,以足百萬之數賜之。《金門先賢錄 第三輯》 (六)米籃葬母 許盛少喪母,赤貧無法營葬,偕乃兄乞援於舅家,給銀三兩,使購薄柩以葬,盛私謂兄曰:款僅足購棺材,而埋葬之石灰無著,曷不攜款赴賭窟一博,企贏得多少以購石灰。卒將該款輸光,遂將母屍殮於舊米籃,兄弟深夜舁至海濱土丘。忽風雨大作,米籃暫置地上,兄弟逃雨匿村下,及雨霽出視,丘上已積土如墳狀,兄弟略加整理即潛歸。他日舅氏詢及葬事,乃導至土丘,誆以已張羅安葬矣。舅氏固諳堪輿,一見其墓,歎曰:「是穴乃米籃穴,倘能以米籃代木棺,子孫必極富貴。」兄弟以為舅氏洞悉其狼狽狀,跪地吐實請罪,舅氏喜曰:「乃汝等之福。」遂不加責焉。《金門先賢錄 第三輯》 (七)石板晒翹 盛幼時受鄉里欺侮,及顯貴,旋鄉祭祖,顧謂族人曰:「祠堂階石本平直,緣何彎曲上翹?」族人附和之。或曰日晒所致,盛曰:「諒為麻雀踩踐所致?」族人唯唯。盛乃謂:「世態炎涼!焉有石板能晒翹?幸勿勢利,以人廢言,以人建言。」《金門先賢錄 第三輯》 (八)贈屋報恩 許盛幼時失怙,常遭鄉族白眼,唯二房一寡婦李氏,盛稱為六嬸婆者,時加庇護。及盛稍長,六嬸婆資助從戎,故盛感戴其恩德,錦旋時,即為六嬸婆營建住屋一棟。《金門先賢錄 第三輯》(據鄉老傳述,六嬸婆者係五房大六路之老婦,非屬二房。) (九)后沙風獅爺 據說:鶯山宮朝向正對后沙村,造成后沙風水的破壞,所以后沙村立一風獅爺,朝向鶯山宮以化解不吉,後來六甲人士又立獸牌以對抗後沙的風獅爺,沒想到獸牌被偷走,所以六甲的人,決定立「石將軍」以對抗后沙的風獅爺,相傳石將軍手持弓箭,用箭射中后沙風獅爺的左眼,使后沙風獅爺受傷頗重。后沙的風獅爺現已不見,有的說在池中,有的說在營區內,因現在無法找到后沙風獅爺,所以無法對照風獅爺的左眼是否真的被射傷。《葉鈞培:金門辟邪物》(鄉老傳述,后沙風獅爺立於港尾近海處,高如成人,雕工較粗糙,頗有靈異,民國38年後即告失蹤) (十)后沙鐵扁擔 本村的農地、蚵田皆與瓊林為鄰,昔日瓊林(大厝一帶)人多勢眾,常仗勢欺人,欲奪占后沙的田地與蚵石,雙方結怨頗深,后沙人不畏強暴,常與之車拚,械鬥之事時常發生,雖屢吃虧,卻不屈從,據聞瓊林大厝居民曾計議,欲血洗后沙,幸經同村樓仔下長老說以利害始作罷。當年除后沙外,高坑、西浦頭亦常遭鄰近村落欺凌,但皆表現威武不屈的硬頸精神,時稱「鐵扁擔」。(鄉老許朝陽口述) (十一)后沙一件舊棉襖,賣一盤金一盤銀 傳說中許盛顯貴後,出資建家廟,家廟落成,返鄉祭祖,為使報恩不遺漏,遂盛了金銀各一盤置於供桌上,對族人宣稱: 「若誰對我有恩情,請將金銀取回」,語畢,有一老者手拿一件舊棉襖,置於許盛面前並拿走金銀,許盛詢問緣故,老者說:「 這件棉襖,是你小時候穿的,破了,是我幫你補的,一補再補,補得這件棉襖足足有十三斤重了。」許盛一看,正是他小時候穿的那件棉襖,一秤,果然是十三斤重!許盛馬上就秤了一盤十三斤重的金、一盤十三斤重的銀,送給這位老者。這就是傳說中的「后沙一件舊棉襖,賣一盤金一盤銀」的由來。《唐蕙韻 金門民間傳說》 肆、結論 金門有大大小小的自然村很多,剛開始感受不到村莊的活力與可愛,但當我們有機會傾聽各村落的人,在土地生活中一草一木的片段。使我體會對自己村莊的瞭解、關懷與期盼。因真情流露,投注我們的關心,使我們聚落更加健全、更強壯。希望現在各村落都有人一起記錄,寫下村莊的歷史,給予小小朋友認識自己的家族、這塊土地。經由傳承,村落才會更加茁壯。《蔡容英 故事城堡-田浦城之集體記憶》各村落有很多故事與傳說流傳著,希望各社區都有年青人與耆老一起把空間記憶書寫下來,以保留聚落的靈魂,讓它永續傳承。 (本文感謝后沙村許明義先生提供聚落口述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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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然而,經過二十餘小時的海上顛簸,承受此生未曾歷經過的海上旅程,葉菲音終於看到萬壽山迷人的燈光在閃爍,終於見到西子灣洶湧的波濤在翻滾。於是,她打從心靈深處發出如此的呼聲:台灣,啊美麗的寶島!在戰地前線蟄居二十餘年的葉菲音,即將踏上這塊土地、投入你的懷抱、親吻你的芳澤!雖然只是短暫的停留,卻是衷心的盼望! 他們在高雄港十三號碼頭下船,隨即由軍用大卡車把他們載送到火車站。沿途除了車水馬龍外,街道雙旁七彩的霓虹燈,更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即使已是深夜,依然到處可見萬頭鑽動的紅男綠女,倘若與戒嚴時期的小島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短暫的休息後,他們改乘鐵路局對號快車,直往台北疾馳。而既暈船又暈車的葉菲音,體力早已不堪負荷,只見她右手托著頭,斜靠在臨窗的位置上,一路昏睡到台北,而後進住劍潭青年活動中心,展開他們為期十天的參訪行程。 名稱上雖然叫著「國家建設參觀訪問隊」,而實際參觀的卻是台灣北部的幾處景點,以及東部的太魯閣國家公園。即使只是走馬看花,但四十餘位青年朋友能朝夕相處在一起,的確也是一種緣分。尤其所有的隊員,均是未婚的青年男女,如果能因此而增進彼此間的相互瞭解和友誼,回到小島後繼續交往,而後締結良緣,似乎也是美事一樁。 葉菲音的美艷和知名度都不在話下,談話更深具內涵,主動找她搭訕的男隊員不知凡幾,其中有一位叫張志民的隊友更是對她大獻殷勤。然而,想感動她的人並不是一件易事,無論多麼地英俊瀟灑,或擁有萬貫家財、高學歷,這些似乎都不是她擇偶的唯一條件。她心目中的終身伴侶,除了對文學有共同的興趣外,其氣質、談吐和內涵也是相當重要的。而張志民家中雖然多金,人也長得不賴,卻不是她欣賞的對象。甚至,葉菲音也發現,他對隊中面貌較好的女生,所獻的殷勤不亞於她。而且,不僅煙不離手亦有一些油腔滑調,倘若與純樸的島嶼青年相較是格格不入的。因此,葉菲音並沒有把他看在眼裡,對他施展出來的那些小動作,也是不屑一顧。 國建參訪隊行程上雖然是十天,但如果扣除海上和陸地的往返時程,實際上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他們到外雙溪參觀「故宮博物院」、到陽明山參觀「中山樓」、到野柳參觀「海洋公園」、到花蓮參觀「太魯閣國家公園」……等等,在有限的時間裡,參訪完所有的行程,讓未曾到過台灣的隊友,一圓遊覽寶島風光的美夢。 隊友們盼望中的自由活動終於來了,葉菲音此行的主要目的除了參訪外,在無親無戚可資探望的同時,唯一的就是拜見林文光的母親。為了禮貌起見,那天一早,她在公共電話亭打電話向林伯母稟告。然而,正當她為路途不熟而發愁時,想不到林伯母卻主動地提出要親自駕車到劍潭活動中心接她,簡直讓葉菲音喜出望外、雀躍不已。 林伯母告訴她車號和顏色,因為距離她家還有一段路程,因此要她十五分鐘後在大門口等候。並囑咐她說,車子可以坐四位,如果有同伴不嫌棄的話,歡迎一起到她家玩。葉菲音雖然感激在心,但為了初次見面不好意思打擾,她只邀請李美麗與她結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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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啊﹗幫幫忙
趁著暑假,帶著全家回娘家,時令正值仲夏,炙熱的艷陽荼毒著大地,整個島嶼在白晝似乎要燒了起來,但是久違的娘家,久違的金門島,我還是不顧一切的投入她的懷抱,我在那兒找尋回憶,同時替女兒們製造回憶,希望在都會中長大的她們,對媽媽的故鄉、成長的背景有一些了解,讓我們的思想有一些交集。金門─那個在媽媽心底永遠的故鄉,那裡裝著媽媽困苦的童年,同時裝著滿滿的回憶,它是多彩多姿的七彩記憶盒,也是我人生最大的資產。 結實累累的高粱穗,在艷陽下直挺挺的站著,等待一次的豐收!記得小時候,每當高粱成熟時,我拿著鐮刀,高舉著雙手,仍然搆不著粱穗,整個人是被淹沒在高粱田裡,如今我們成了遊客,搔首弄姿的在高粱田拍照留念,高粱高度僅及胸口而已,我想:是高粱變矮了,還是我長高了,為什麼童年和現在看事物的感覺全走了樣,還是高粱高度已經名不符實了? 盛夏是高粱收割的季節,也是學生放暑假的時候,一家大小都得出動工作,當時分工是必要的,記得在小學低年級時,因為身高的問題,花生和玉米成熟時,我就有下田的機會,如果是收割高粱,我就會被安排顧家,割高粱的工作是屬於大人和哥哥姊姊的工作,但是顧家是我最不願意被指派到的工作。女兒們覺得奇怪:「媽!在家休息不好嗎?」「當然不好!在家並不是閑著沒事做,在家的責任才大呢!」我回答著,那位不到十歲的小女孩,頭仰望著天空,祈求老天爺幫忙的無助模樣,又活生生的回到我眼前。 小時候被留在家中的我,煮飯、打掃是必備的工作,可是那絕對難不倒我,因為那些工作早在我讀小學之前都學會了,真正困難的是觀測天氣。爸媽出門前,會先把採收回來的農作物,例如:花生、玉米、高粱粒晒滿晒穀場,看顧農作物就成了我的重責大任,在那個民風純樸的年代,看顧並不是為了防小偷,因為鄉民都是善良老實的。看顧是在和天氣賭博,常常是爸媽出門前陽光普照,不一會兒功夫,烏雲密佈,我就開始擔憂了,準備著厚重又龐大的帆布在一旁守候,是該將穀物高高堆起然後蓋上帆布?或者是通通裝進麻布袋,再用帆布蓋起來?亦或者是什麼也不做,賭賭太陽公公再一次現身,再一次普照大地。但是賭博總有輸贏,有時當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穀物裝進袋子,太陽又出來笑我了,我得重複再把穀子鋪平晒滿穀場,有時我賭烏雲只是暫時的過客,卻來個措手不及的午後雷陣雨,讓穀子全泡了湯,這時我也只能無助的跟著天氣掉眼淚。 嚴肅的父親,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是不苟言笑的,當我急急忙忙把穀物收起,錯失曝曬的時間,父親會責怪我笨,當我來不及收拾,讓穀物泡在水中損失慘重,父親會責怪我懶惰,小小年紀的我一點也不敢替自己辯護,只能眼淚往肚子裡吞,默默的承受著委屈,天知道我一整天在家是天人交戰,我是如何的坐立不安、膽戰心驚啊!可是父親發脾氣也有他的道理,因為身為農夫的他,穀物是他的生命,是全家人經濟的來源,就等待臨門一腳,馬上可以換成鈔票,他怎能不大發雷霆呢? 該怪誰呢?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的工作分配,我都寧願下田去,農事我不以為苦,曬太陽我也不怕,流汗是舒爽痛快的,在田中一切有大人做主,我不必擔心受怕,如果必須留在家中,我也會誠心的祈求老天爺幫幫忙,不要為難我這個小女孩,也許是心誠則靈吧!每一次的判斷,每一次的賭注,我是鮮少失敗的,所以父母親特別偏愛讓我在家留守。 此刻,仰首望天,亮晃晃的太陽照得我張不開眼,心底卻不由自主的喊著;「老天爺啊!謝謝您。」今天又是晒穀子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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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
他輕輕地撫摸著這條已經用了多年的被子。 和軒儀相處的情景水緩緩地出現眼前: 他們的婚期決定得很突然。他還沒有分辨清楚是否該結婚就跟她走進教堂。 軒儀那時才十九歲,即使她不信宗教,即使她以後冒犯天主的清規,那時她只能去找那位她在二年多前認識的天主教學校裡的神父。 也因為她父母早逝,父親在去世前囑託莫寧把軒儀交給他,莫寧看在三十多年世交也一口爽快答應。一個很偶然的婚宴場合,他和失去聯絡多年的莫寧遇上時,莫寧正趕辦長期出國的手續,信任地把軒儀交給她。 人都會照顧自己的,莫寧走了之後,軒儀上了大學,而他的日子是平淡地在粉筆灰裡跳躍;但是,不到二年,軒儀從台北跑到新竹,要和他結婚。 「為什麼?軒儀。」他靜靜地望著她。以前她是那樣明豔而光照,現在她充滿著憂鬱。 她不停搖著頭,憂鬱而迫切。 慢慢地了解她的心情和一切狀況。她失去了生活的倚護,她更迫切渴求日後安定和有所歸屬。生活在感情都需要有所滋潤的邊緣上的兩人,也肯定需要有一種充份相倚的情愫,他們就那樣結合了。 「軒儀,只要妳不感到委曲就好了。」他的心底裡滋生起來的愛意足以包容一切。 十個月之後,他們的長女淑香出世五個月的那天,莫寧出現在他們的家裡,他也同樣地感到很自然而愉快。 莫寧沒再去美國,只在香港繞了一個小圈子,很快地又回到台灣,在台南市的一所國立學校裡重執教鞭。 他要軒儀繼續完成學業,而遷居台北。軒儀在學期間不宜生孩子,但是她似乎不以為然。是什麼原因與理由他無法了解,他們結婚不過五年,卻有了三個子女。 這好像正投合軒儀的心意,卻又變得無限的懶散,她常常在兩人爭吵後把孩子丟給他就獨自出去,也常幾天都不回家。 「你覺得孩子生多了,是不是?」一天,軒儀突然向他吼著? 「軒儀,妳?」他困惑地望著她。 「我?你不是說過不要我受委曲?─見鬼,我委曲的是什麼,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妳說─」 「我說,你不是─」她突然放低了聲音,反而柔蜜了起來,愉快微笑地站在他的面前:「真的,我不是對你,仲良,我不應該對你; 但我總覺得很不對勁,我想也許我們不該結婚的。」 望著三個可愛的小孩很無助地蜷在他的身邊,他真不懂得她的心情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地無可捉摸。 「妳的意思怎樣?」最後,他痛苦地問。 「我們離婚吧。」她說得很平淡,「孩子我通通帶走,你也可以了無牽掛,又可重組家庭。 「不!不可以。」他猛然跳起。「離婚可以,孩子妳絕不能帶走!」 「孩子不是你的,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是我們的!」 「口荷!那也要看孩子要什麼人。」 「那肯定是他們長大成人之後的事。現在三個孩子全是我姓范的。他們絕對沒有選擇的餘地。」 「仲良,你真是個好人,我實在不忍心傷害你;但是,你固執地保有孩子對你沒有一點好處,我把孩子看成是我人生的工具,也是戰鬥的武器,你應該很了解─我有用途。」 「不,正因為妳這樣,我更不能讓妳把他帶走。」 「你不是不要生他們?」 「但生了就不能逃避做父親的責任。」 「人活著不只是責任,還有別的東西─」她吼叫著說。 「我不管,我只要孩子。」 「他們不是你生的,你也要。」 「要。」 「仲良,牢牢記住我的話,他們將來不會向你盡孝道的。養兒防老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也要。」 「那麼我不能不恨你了。」 「隨妳的意思。」 「好吧。」 沒有更激烈的爭吵與戰鬥,軒儀在和和平平的氣氛裡離開了他。為了不驚擾三個孩子,他要求她說是出外工作,會不回來看他們,她點了點頭。 軒儀走了不久,莫寧放棄了教書的工作,到台北來做生意,軒儀以後的情形除了孩子們長大後他們間或告訴他一點,他在忙碌裡很快忘記了她;但是,莫寧的婚姻如同他一樣的不安全,他卻知道得很多。 莫寧的生意蓬勃發達以後,突然一天宣告倒閉。他還沒有打聽出真正原因的時候,軒儀來告訴他要去瑞士定居,而她所有的旅費是莫寧給她的。 軒儀走後,莫寧又努力重整他的事業;但是,從那以後,孩子們卻成了莫家的常客。 一天,他在假日從午睡的床上跳了起來,很快撥起長途電話。 「你找誰?」對方有人回答。 「請莫寧莫先生接電話。」 「他不在。」 「那裡去了。」 「到歐洲去了。」 「你說莫先生出國了。」 「是的,昨天下午走的。」 「那麼請莫太太聽電話。」 「莫太太?你是─」 「他的老朋友─我是莫先生的老朋友。」 「老朋友?但莫太太早就和莫先生離婚了。你─」 「啊,我不知道。」他緩緩地讓話筒離開耳朵。慢慢地再躺回床上。 一陣寒風暴起,窗櫺在格格格地不停輕響著。 而電話鈴聲也很快尖銳的響著。 但是,他實在沒有力量把話筒拿起來。 他已經很清楚聽出對方是光運這他唯一的男孩子的聲音。 他在床上緩緩地縮下身子,緊緊閉上眼睛,但,無論怎樣也不能再睡去。 像全身受過一場很殘酷的鞭笞,全身在膨脹著、疼痛著。 他沉落在他的思想底亂流裡,不停地旋轉著、旋轉著。 屋子成了一座幽幽的黑洞,一座旋轉的黑洞,他感到自己會悶死在這座黑洞裡。他掙扎著、翻滾著,精疲力竭,然後沉了下去。 緊緊地閉上眼睛咬緊嘴唇。無邊無際的痛苦在他的腦海裡旋轉著……。 他衝破黑洞的底層,一片曠野平疇很快地一一展現在他的前面。有風吹動著,駝鈴和牛羊的叫聲。一片霞光飛起,一小隊人群迅速奔來,他清楚看到駕著車子的是莫寧,後面是三個孩子和軒儀,而小兒子光運還在襁褓中,少婦的紅暈燃亮了軒儀的眉睫,兩個女孩在愉快地唱著兒歌。 「嘿,看,快看,那是范伯伯。」 孩子們在高聲地叫著范伯伯。軒儀回過頭去。遠處有幾輛汽車追來,喇叭聲不停地響著。他看到汽車上飄動著瑞士的旗幟。 他縮在草叢裡。牛群走過有銅鈴聲響著。 莫寧緩慢了速度,向後面的汽車揮動著手臂,軒儀也愉快地含笑向他們打招呼。 汽車在塵土飛揚裡消失,留下的是曠野和羊群,他緩緩地從草叢裡出來……。 醒過來的,屋子裡充滿著陽光。 電話聲響,他拿起話筒,傳來小兒子光運的聲音。 光運大聲地叫著:「爸,爸,我撥了通宵的電話給您─」 「喔!你在哪裡?」 「在莫叔叔的公司裡。昨夜我一聽清楚您的聲音,您就把話切斷,您─」 「沒什麼,只有些發燒。」 「我回去看您。」 「啊,不,不要,光運,我沒關係,告訴我,莫叔叔的情形怎樣了?」 「不知道。他要我為他看顧公司。」 「你二姐真的去歐洲?」 「是的。」 「光運,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你已經長大了,相信受得起打擊,告訴你沒有關係?」 「沒關係,您說吧─啊,爸,您好像病得很重,您的呼吸好緊促。」 「聽著,清楚聽著;莫叔叔沒有孩子,又是你媽的好朋友,你要繼承他的產業─要好好努力工作表現,絕對不要離開公司。」 「喔!媽的來信也這樣說,我好奇怪─」 「不要奇怪。你媽有信來嗎?」 「有。她總是說我應該纏住莫叔叔,不要放手。」 「是的,是的,牢牢記住,纏住不放。」 「為什麼?」 「呔!不要問為什麼,記住,纏住不放就是。你知道莫太太怎樣和莫叔叔離婚的─」 「不知道。」 「是莫叔叔的意思。他堅持不要她分享他的任何產業─」 「爸,真的,您越說越使我糊塗了。您一定病得很厲害,我抽空回去看您。」 「不要。我是說,光運,您可以繼承莫叔叔的產業。」 「是嗎?」 「是的,因為你肯定是他的親生子。」 「爸,爸,您不是我的父親?」 「光運,聽著,我只有這一棟小房子─不,我說你們三個人都是莫寧的親生子,我肯定是個有名無實的父親。」 電話突然掛斷,再也沒有聲音了。 他發燒得更高,整個身子幾乎要燒成一堆灰。 滿屋子裡燃著的是金色陽光,他像是個嬰孩,在陽光裡和平而安詳。 孩子,你們全是我人生的……。 但,他還是緊緊地抱住電話筒。 這兒的金色陽光下大門還沒有關閉,人們還會走進來,電話聲、大門鈴聲肯定還會響起。 光運這孩子還會繼續在鈴聲之後送來他清脆的聲音:「爸爸,爸爸,我是您的兒子,我們三個都是您的孩子,只希望繼承您那棟小樓房。我們愛您,爸爸,我們不要莫叔叔的全部家產,我們─。」 那時,他相信自己會鬆下手來,把人生的一切都放棄。 但是,現在還是沒有聲音。 他很沉重地垂落下去。 我是不是在做夢呢?他苦笑地自言自語。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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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牙記
以前,全身上下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牙齒很堅固,甘蔗、芭樂,我所向披靡,來者無敵,曾幾何時,得向牙科報到了。 步入中年,新陳代謝變慢,吃東西不再能隨心、逞口腹之欲,否則就有「症頭」,最明顯的,吃了燥熱食物,尤其是堅果類,容易上火,便開始牙齦腫脹、牙齒疼痛,原先不知牙痛原因,總是緊張的向醫師報到,後來「三折肱成良醫」,知道是火氣大所引起,也就不以為意了。 金門近年來開了很多家牙醫診所,但我總是前往那看起來很傳統,客人似也不多的診所看診,標榜技術新穎、追求廣告手法的,我反倒不要。 我第一次上這家診所掛號時,醫生正在看電視(還真閒哪!),但很快的就擄獲我成為死忠顧客,因為我確信這是一位有醫德的醫生,我的理由很簡單,當我電話詢問看診時的疑問時,他花時間跟我解說且表明診所設備不足,若要進一步治療得去台灣(啊!這真是一位坦白的醫生!) 單就臉部來看,隨著時間推移,我的皮膚比起從前青春痘高築,是好太多了,但大門牙卻有了縫隙,而且愈來愈加大,有長輩叫我去修補,說才不會漏財;也有長輩說我縫隙在上排門牙(不是下排!),表示上天會掉東西給我吃,哈哈,阿Q如我,當然選擇相信後者,就不理會它啦! 又過一段時日,長輩再次勸我矯正牙齒,這回我心動了,來到這家診所,醫生說,矯正牙齒的醫生是從台灣聘請而來,每個月來金門一次,屆時再通知我。 那天,依約前往,台灣來的醫師看了看,說要矯正門牙,得先治療牙周病,而目前金門並沒有治療牙周病的醫師。 暑假赴台,不忘重要任務,來到街上頗富盛名的牙科診所,護士調出我從前看診的病歷卡,說:「妳以前是由院長看診,院長正好出國,下星期才回來,我來為妳預約時間,好嗎?」,拿了護士寫的日期「八月十五日下午三點半」紙條,回家等候院長回國看診。 時日接近,發現預約時間正好是中元節,擬北上參加法會,於是護士又給了我現場等候的時程,但因此診所採預約制,因此我的現場等候費時良久,百無聊賴,拿起「追風箏的孩子」再次閱讀,那是方才從金石堂買來,準備送人的。幾個護士在內場忙碌,有一護士兼顧外場,她看我等候許久,一則表示歉意,一則好奇我正看什麼書?我告訴她,這本書感人肺腑,值得一讀。 總算輪到我了,醫生帶著帽子與口罩,整個臉部只剩兩粒眼睛露之於外,我無從判斷他的年齡,就猶如以前看診,從不知道他就是院長一樣。 護士要為我照牙齒的X光,問我可否拿掉項鍊,要我牙齒咬住機器的某一處,兩手攀住橫槓,機器開始沿著頭部旋轉,科技日新月異,但我寧可選擇無知,冷冰冰的機器,讓人打從心裡顫抖。照好了,才上看診台,片子也送來了,就懸在醫生與我目視可及的前方,醫生指著片子上的牙周病給我看(我哪裡看得懂呀?)我說,我是為了矯正門牙才管牙周病的,金門沒有專治牙周病醫生,只好暑假來台看診,醫生詫異的問:「金門沒有看牙周病的醫生?那花崗石醫院呢?」我說,花崗石醫院已經裁撤了,他問,那還有什麼大型醫院呢?我說,署立金門醫院,隱約聽他嘟噥一句「牙周病…健保給付…」什麼的,我既不敢多問,也開不了「口」,但猜想,他應該滿同情金門人,看個牙周病還要跑台灣。 因為治療牙周病和牙齒矯正需要長時間,原本醫師勉為其難想請技士趕工做齒模,但我不數日就要返金,只好留待寒假,今天就先行用機器「洗牙」,向來沒有上醫院「洗牙」習慣,沈積已久,回到家還被老公恥笑,說醫生洗我的牙想必要費好一番功夫! 前幾天金門日報頭版標題:「縣長:金門牙醫不看牙周病,怪!」,新近有此看牙經歷,因以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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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妳一走,誰來看店?」父親面無表情地說:「生意不要做了是不是?」 「我會商請大姐來幫忙幾天。」葉菲音雙眼凝視著父親。 父親輕啜了一口茶,而後燃起一支香煙,猛力地吸了二口。霎時,二道白茫茫的煙霧從鼻孔裡冒出來。 「妳是不是想到台灣去找那些台灣兵?」父親逼人地問。 「爸,我不會做這種事的。」葉菲音提出保證。 「看在妳多年來為這個家庭而忙碌的份上,只要妳姐姐願意來幫忙,就讓妳去玩幾天。」父親終於展現出慈祥的容顏,卻也警告著說:「如果到台灣後,敢去找那些台灣兵,一旦讓我知道,妳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我知道。」葉菲音興奮地說。 父親這道難關終於過了,姐姐那裡絕對不會有問題。於是葉菲音惟恐名額有限,趕緊利用時間,親自到救國團報名、繳費。在得知自己已在安全名單內時,葉菲音的確難掩內心的喜悅,不久,就可以踏上寶島台灣的土地,親眼目睹它的繁榮和進步。高雄的澄清湖、台南的赤崁樓、花蓮的太魯閣、雲林的西螺大橋、南投的日月潭、台北的圓山動物園……等等,都是她曾經聽說過,而未曾到過的地方。因此,她的美夢即將實現,相信這十天的行程中,一定能增廣她的見聞、啟發她的思域,讓她往後有更豐富的創作題材。 然而,世間的確有許許多多的巧合,正當葉菲音準備隨國建隊出發的前夕,卻接到林文光從美國寄來的信,簡直讓她興奮不已。林文光除了能體會她的處境外,也冀望他們的友誼永不中斷,並再三地強調,男女間除了愛情外,絕對還有友情的存在。他永遠不會忘記:他們之間那份淡淡的友誼馨香,那份脫俗的君子之交。如果到台灣的話,別忘了到他家看看……。 看完林文光的信,更增加葉菲音想去探望林家伯母的決心。但是,她並沒有對任何人談起,只暗中準備了一些特產,放在旅行袋的底層。屆時,她將以此做為見面禮,以表示對林家伯母的敬意。 「國家建設參觀訪問隊」一行四十八人,由救國團派員擔任領隊。男女隊員都是名副其實的「社會青年」,也是國家的棟樑和希望,因此,主辦和接待單位對他們禮遇有加。當他們在救國團集合時,難免也會遇到許多熟人,畢竟,這個島嶼太小了,不是同學就是親戚,不是同村就是同鄉,整個隊伍中,彷彿就是一個大家庭。 報到時間截止後,工作人員開始為他們編成四個中隊、分發識別證。當領隊叫著「葉菲音」的名字時,部分與她較不熟悉的隊員,莫不睜大眼睛看著她。因為人雖不熟,名字卻經常在報上見到。不錯,從她冷艷標緻的外貌看來,她就是作家葉菲音,能與她同行,的確是與有榮焉,許多人都紛紛投於羨慕的眼光。 那天傍晚,他們一行人分乘二部軍用卡車抵達碼頭,海軍運補艦已卸完軍用物質,人工搭建的浮橋隨著海水的漲潮不停地在晃動。在承辦單位的協調下,救國團暑期青年活動「國家建設參觀訪問隊」所有隊職員優先上船。第一次乘船的葉菲音,剛走進底艙,隨即被那股嗆鼻的柴油味以及稀薄的空氣屈服。軍艦尚未啟航,就有噁心的感覺。她趕緊取出手帕、摀住鼻嘴,和隊友一起登上甲板,找了一處較能避風遮陽的地方,然後取出預先準備好的舊報紙往地上一鋪,逕自坐下,與她同坐一起的是小學同窗李美麗。 潮水已滿,軍艦鳴過汽笛後緩緩地航離港灣,它必須暫時在外海拋錨,過了單號凌晨再行啟航,以防匪艦半途攔截或砲擊。這似乎也是數年來的成規,讓搭乘便船的島民,待在船上多飽受好幾個小時的海上顛簸。 儘管艙內有部分吊鋪,而卻滿佈著濃濃的柴油味,因此,多數人仍然願意留在甲板上,不管是席地而睡或靠在鋼板上打盹,總比在船艙裡聞柴油味強上好幾倍。尤其是一些會暈船的人,一聞到那種氣味,馬上就有反胃的感覺,葉菲音就是其中之一。即使船上熟悉的隊友不少,但能夠相互照顧者,除非是男女朋友或至親好友,其他都猶如逃難的難民一樣,自身已難保,那管得了別人。葉菲音幸好有李美麗和她作伴,始免落單;也幸好有她的照顧,體內的膽汁才沒有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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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
……我們這種人就很喜歡被那些堂而皇之或是莫須有的事自我綑縛起來,還自得其樂,為的是什麼? 他不再記憶軒儀從那一天比一天乘戾的脾氣,而是在回想者那張相片。那張相片不是今天才不見的,是淑秋去年出國時就向他說要走了。為什麼今天才感到不在了?是不是真的老了?真的是就要死在這棟房子裡而沒有人知道?好吧,既然死了,有人知道和沒有人知道又有什麼兩樣? 他目光仔細在四壁不停的轉動,然後又落在桌上的赤裸的相片上。 「我不相信,我肯定還可以活一些年程,因為我沒有猝然死去的那些病症!」他很快摔開了棉被,起身下床,拉開抽屜。裡面有很多他和孩子們的相片。他找到的除了他個人的那些登記用的半身相片,或是一些從孩子們合照裡剪下來的那些東西。 他一把抓起來,回到床上,把它們攤開來在面前的棉被上,拾起一張來;他穿著短袖汗衫,兩手向上伸著。伸著的兩手被剪去了。這是和淑春練習排球時,莫寧突然走來為他們拍下來的,那時淑春讀高中,學校要期考了,她所有的功課都很好,就是體育太差,就要考排球了,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要他和她作托球練習,結果她的排球考了七十分。 他再檢起一張!他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拿著一本書,而視線卻沒有落在書本上,也記不起這是什麼時候照的,也忘記剪去的是什麼,把它丟開,他換了另一張。這張裡面,他弓者背,伸著兩手,笑哈哈地望著前面。那一天下課時二女兒淑秋和她的老師在他家的門口等他,他迎了上去,後來老師為他們拍了這張照片。 淑秋國小六年級的鄭導師發覺這孩子在學校,和其他的學生處不來,總是一個人躲在一角,不聲不響,等她了解孩子的母親不在她身邊所引起的問題時,她特地跑來訪問。 像攪動著一堆摸彩的彩券,他把一堆殘破的相片不停地攪動之後,他抽出一張,那一張有明顯的彎曲的剪刀痕跡;但即使如何彎曲也肯定無法把扳著他肩頭的一雙小手剪去,淑秋割盲腸那天,他揹她急速跑向附近醫院的情形剎時落進眼裡,那時,沒有像現在有這樣子的計程車。淑秋捧著肚子從外面走進來,小臉上有汗珠汨汨滾落,他立即揹著她往醫院奔去,被他對面的鄰居從後面拍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緊緊地捏著相片如同捏著她的小手。那次手術後,醫生苦笑著說再遲上幾分鐘,說不定沒有救了。因為它快要爛穿了腹膜,淑秋那時經常肚子痛,就是堅持忍著不肯告訴他。 往後他常常問著孩子們,你們肚子痛嗎?你們頭痛嗎?……問得三個人火氣高漲,說他希望他們多生病,好表示他做父親的愛心。 啊,他要清楚仔細地看一看那一張相片。他在找著。那是光運那架「佳能牌」小照相機照的,光運在學校裡參加了攝影活動,回家吵著要買照相機。那時,他只想能為他買一架能照就算數的機子,光運憤怒的把它狠狠的丟在地上,他撿起來就把孩子那種天真又憤怒的表情照了進去。而且,也要鄰居的翁先生用這架機子為他們拍了幾張,尤其是要多拍孩子們的嬉戲的情景,他微笑地告訴光運如果拍不出來,或者是不夠清楚,就再為他買一架。結果通通很好。 「那是別人的技術好。」 「你該好好學習照相的技術呀!」 那些相片一張也找不著了。他把回憶凝聚在另外一張上。那是一張風景照片,前面有波光粼粼的池子,旁邊有水花不停地飛濺,遠處有曲折的橘影和台階,他直直地站著,前面一個半圓的孔。 這是在高雄最有名的風景區澄清湖裡照的。他也記得小時的學校畢業旅行,這個湖的名稱是大貝湖,那時,他和軒儀離婚已整有七年,高雄的一位最好好的朋友,約他一定要帶孩子們去他家過農曆年,他們去了,那位朋友在他停留的期間為他介紹了一位在旗津區的國民中學的女老師,經過見面和暢談,他們已有了初步的認識和了解。她很有意思要和他做朋友,也愉快答應和他通信或電話聯絡。但是,孩子們急促地催他趕快回台中,他給了她二封信之後一直沒有見到她的回信,等到那位朋友打電話來狠狠責備他時,最後,他才發現那位女教師來過的好幾封回信全都被孩子沒收了。 他完全沒有責備孩子。幾天長考後決定也寫了一封長信回報了那位朋友,並告訴他無意再娶。 他一直望著那張景物很完整的彩色相片,把其他的一大把抓起來放進一個套子裡,順手一丟在垃圾桶後,很快縮進被子裡。 壁虎冷冷地凝視著他,他從壁虎的眼睛裡清楚地看到了孩子們的眼睛。 「我可不在乎你們是不是我生的,只要姓范的也就夠了。你們的母親平時怎樣地說我不像男人我都不在乎。口荷!不像男人的人居然在四年內有了三個子女─」他不停地咕嚕著,緩緩地緊閉起眼睛,再放低了聲音;「好吧,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他的叫嚷成了呻吟,覺得有一陣陣的冷感在背脊上流動。 他究竟有了許多不能超越的人生的障礙,自從光運服役去了之後,他的心靈真是空洞起來。即使他怎樣地努力排斥記憶,但它總要向他撲來;即使他怎樣地努力化戾氣為祥和,而祥和裡又釀起了很多的戾氣。大女兒在結婚了一年以後,才把消息告訴他,後面還很幽默地附上一句:請您把嫁妝費折成美金寄來吧!而二女兒如不是為了要出國的一大筆路費,也絕不會把她的行期告訴他的……。 「嘿!這也沒什麼。真的,我把責任都盡完了也就算了。」他的聲音不停地激動著他,又猛地張開眼來:「是嗎?只有責任就沒有其他的了!誰教你要背上結婚的黑鍋的?」 聲音在他的耳裡成了一陣嗡嗡的響聲,他的頭不停他旋轉起來,冷風折著窗簾在噗噗地跳動著,滿屋子是月光交會著燈光。 是的,今後也真該多為自己打算了,清楚記起那天二女兒淑秋要登機之前,他對老朋友莫寧表示了他的意思。他雖然希望光運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不完全依靠他。 那時光運張大了眼睛,沒有表示任何意見,那麼,孩子真是他人生的尾巴,非要抓住他不可。─?「好吧,你們都要遠走高飛那就走吧。」他苦笑著自言自語地說。 而莫寧為什麼要去送淑秋的行?他遠在南部的嘉義市,淑秋長年也都在台北。那天,淑秋一直在和莫寧說話,也非常高興,肯定沒有一點離情的別緒。 一直到旅客們都要進場的時候,淑秋才轉過臉來微笑地望著他說:「爸,真的謝謝您為我買了機票,否則──」 「否則?」做父親的是一臉的疑惑問。 「我得麼煩莫叔叔了。」淑秋很快回答。 他沒有說話。他已找不出任何話來說。望著莫寧,淑秋揮著手很快穿過機場內的門跑去了。 兩人慢慢走出機場外時,莫寧望著他是一臉的感嘆: 「唉!老范,養孩子長大了沒有多大意思,你看這樣─」 「這樣,不是很好嗎?每個孩子們都有他們的前程,你硬要抓住他們不放?啊,老莫,您的──」他立即把話停住。而莫寧的笑意凋落。 飛機起飛了。莫寧開車回嘉義,順便送他回家裡。 那是個細雨霏霏的春日。南國的春天又久又溫暖,小園子裡的杜鵑已繁華遍地。 莫寧一時詩情畫意起來,吵著要和他共進午餐,要和他喝一點老酒,要和他說一些心底的知心話,並把他們的友情重溫了一遍。 莫寧比他小三歲;他抽身的早,沒有被得英才而教育的樂趣迷住,現在他開了一家頗具規模的印刷公司,肯定比起他這樣鋌而走險地動用這點退休金賺來的利潤要好得多。但是,他就為沒有孩子而感到煩惱。 「真的,老范,我就一直想不透,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做什麼?」 「裝傻!您為什麼要和軒儀分手?」 「那不簡單,外交官員總比我這小教書匠好。」 「那也只是軒儀天真的想法。為什麼你要放開手的?」 「不放開手,要我耍流氓?那是我絕不願意做的。」 「也不見得一定要耍流氓。您只要堅持一點就可以了。」 「老朋友,你?──」他一直張望著莫寧,然後,慢慢地自嘲微笑了起來。是的,在這種事情上堅持下去對彼此都沒有任何好處。 「那麼,是您有意要放開手。為什麼?青告訴我。」莫寧問著。 他低垂一下頭,緩慢地喝完玻璃杯內的清酒。抬起來,搖搖了苦笑著,什麼也沒有說。 「那麼,」莫寧放低了聲音問:「您又為什麼要和她結婚呢?」 「什麼?」 「您為什麼要和她結婚的?您明知道軒儀不是結婚的好對象,您──」 張猛地睜大著眼不語。 「我真不懂您的,我只覺得您拋棄她,孩子們很可憐──。」莫寧苦笑地望著他說。 「啊啊,我們不再說這些了吧!」 「我問您,為什麼她要孩子,而您一個也不讓?」 「口荷!孩子和我都姓范,跟她又有什麼意思?」 「呔!您這傻瓜!」莫寧一腳踏歪了一株杜鵑花,很快把話停住。 他還沒有完全了解到他傻在什麼地方的時候,莫寧帶著酒味拍著他的肩微笑告辭走了。 那是去年三月。 而二女兒淑秋出國整整十一個月沒有來一封信或一通電話。 今天早上,莫寧由嘉義市為他捎來了信息: 淑秋去年暑假已由美國去了歐洲,姐姐淑春為她在德國的漢堡大學辦好了入學的一切手續。 「老范,您真該注意自己了,還那樣從國立學校退下來又一頭鑽進私立學校又為什麼?我們是三十多年老朋友,說起來您未見得聽得進去,我們肯定都是這個世界的大傻瓜,有的有名,有的無實。」 「唉,莫兄,你不知道………」 莫寧很快制止他再說下去,很快地接著:「我說您心裡想的是什麼,也許您想的,或是別人告訴您怎麼想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們這種人就很喜歡被那些堂而皇之或是莫須有的事自我綑縛起來,還自得其樂,為的是什麼?您說。這就是人性的善良真正的所在──您還自以為善良?」 想起老友分析的事,他感到那種假惺惺的調調兒一點也沒有胃口。他已有自己的打算。走回房內,拿起電話撥向學校請二天假。 家裡的電話是小兒子光運服兵役去役第三天再裝設起來的。那天,一片突來的陰雲蘊集在他的胸口,於是,他到電信局申請裝設一號兩機的手續。 樓上的電話就在床頭,有時躺在床上找幾位朋友聊天,確是個充填寂寞的最好辦法,但有時他著意培養起來的美夢被一陣鈴聲驚破,又有得不償失的惆悵。 他要成為真正的電話主人而不是客體,他要向外通話時才把話放在機子上;但那種響不出在話筒裡的霍霍聲,仍然常阻他入夢。 月光像一層薄霜輕輕灑在他的軟被上,他把頂上的日光燈關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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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詩十叢
1、風景 聽雨釀酒 看花醉月 寂寞知道了 心頭有一枚的繽紛 2、謊言 問情是怎樣的荒荒聲音 木魚久久沉默 我們剩下的一滴美麗 3、秋賦 秋抄襲胸中的踰越 懂或不懂的默念都有埋伏 薄薄的一頁 斑斑可考 雪的貞操讀出芒刺淚水來 4、衣服 風簷上的衣服在寫小說 字跡歪歪斜斜露出破折號 我聽到弄髒的一塊世面 喃喃的說。累 5、時間 髮和髮的斷崖 一躍五十年的江湖 回來的人看山看水 看岸上笙歌白了頭顱 6、明天 狠狠吞下一顆夕日 肚腹鼓脹著歷史 準備生出一個胖胖的明天 啊。明天 您會長成怎麼樣子 7、燦爛 杜鵑吐出反芻彩霞 散落在雪的縮寫 一句句練習貞烈 一排排心事對白 一行行燦爛無聲掉落 8、聽見 聽見孤寂 聽見我的名字轉身成一聲墓誌銘 9、燃燒 樓梯下墜的笑聲 我聽到玻璃四面都是嚷嚷的地獄 以及跌跌盪盪起伏的資本主義 從最地下樓層層燃燒 10、愛情 誤會了愛情 我只是一個倖存的櫃台計帳人 人來人往。迎新送舊 都是一些鏡花水月的輕撫 都是一些眾說紛云的肉身 我只為您們記下一些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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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從簡章上得知,國建參觀隊出發時間為八月五日,屆時,姐夫學校已放假,商請他們來幫忙幾天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能盡快說服父親而提早去報名的話,成行的機率一定很高。葉菲音打從心底,微微地笑著。 那晚恰好是颱風過境後的雨天,店內一片冷清,為了爭取時間,為了能博取父親的同意,葉菲音破天荒地為父親泡了一壺茶。 「爸,您請喝茶。」葉菲音倒了一小杯,遞給他說。 父親接過茶,訝異地看看她,卻突然發覺這個平日被自己限制太多的女兒,早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了。所謂女大不中留,或許不久就會像她姐姐一樣,離開這個家庭。他輕啜了一口茶,微微地搖搖頭想想:振興商店能有今天這種局面,她們姐妹倆可說功不可沒,而自已對她們的管教似乎嚴苛了一點。有時一生氣並沒有顧及到孩子們的自尊,當場就以三字經相向,讓她們的心靈受到嚴重的傷害。但他卻從未自我檢討,於是日以繼夜,習慣便成了自然。即使他年歲已不小,暴燥的脾氣理應逐漸地緩和,愛面子的個性亦應慢慢地改變,然而這似乎已不可能,他依舊是這個家庭中的暴君。 但是今天晚上,當他接過孩子手中的茶時,不知怎麼的,心情卻格外地平靜。而平日鮮少與他交談、甚至看到他都有點懼怕的孩子,怎麼會突然地幫他泡茶?難道有什麼心事想告訴他?或許,其他事父女還有溝通的餘地,倘若想嫁給台灣兵則一切免談!除非他有本事在這塊土地上蓋一幢樓房,除非他真能付出五十萬聘金,否則的話,別做白日夢! 「爸……。」葉菲音剛開口,又縮了回去。 「有事?」父親雙眼一睜,以一道懾人的光芒盯著她。 「我想……。」葉菲音口一開,又停住。 「妳想怎麼樣就直說,」父親有點不耐煩,「吞吞吐吐的幹什麼嘛!」 「我想參加救國團舉辦的國家建設參觀訪問隊,到台灣看看。」葉菲音終於鼓起勇氣說。 「台灣那種風化地區,有什麼好看的!」父親不屑地說。 「不,不是去看那種地方。」葉菲音解釋著說:「除了參觀國家重大建設外,也順便遊覽台灣地區的名勝古蹟。總共是十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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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
天空灰濛濛的,迷濛細雨如絲樣的灑在范仲良的身上。 他沉落到回憶、渴望的無名煩愁的無底深淵裡。 寒風搖撼著樹木,一片白光從遠處升起,斜著的雨絲織著的銀光有飄雪飛霧似的朦朧。 他又看到了軒儀,帶著三個孩子遠遠地從一條卑陋的巷子裡游蕩了出來,一見人就匍匐在地上,不住地磕頭,一陣戚然傷逝感襲上心頭。 他站下來等著,爬近的軒儀把三個孩子隱在衣裙裡,變成了一根枯萎的榕樹。由榕樹又變成了一堆烏黑的泥土,有幾朵紅慘慘的喇叭花從上面長起,又被寒風吹得片片飄落。 飄落的喇叭花很快變成了八隻眼睛。那是三個孩子和軒儀,充滿著祈求和驚惶。戚戚然傷感成了一絲兒憐惜。他走過去撫摸著那些眼睛,那些眼睛卻在剎那之間變成一個幽幽的黑洞,洞裡有一條一條似鱔非蛇的動物溜出來。他迅速地縮著手退回身子,那些黑洞又變成一道道小小的門檻。 他常做惡夢,軒儀從門檻裡光著身子提著裙子,送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走出來,滿臉喜悅正數著手裡的鈔票。 「我勸過妳的,妳看,和我分子有什麼好處?」 她掀起頭來,張大嘴巴。那個黑皮膚男人一晃就成了她的男人。要不是她夾在他和軒儀之間,軒儀和他也許沒有這多年來的心為之碎、神為之傷的糾紛。 可是,就在他和軒儀離婚半年後,這個男人騎機車摔死了。 男人入土的地方成了一個小坑。小坑漸漸浮升了起來,慢慢地旋轉,等它靜止不動時,很快成了軒儀臉上的笑渦。他仔細凝視著,軒儀已經由自己笑渦的擴大而被掩蓋,進而失去了她的形象。……笑渦加速地旋轉,變成一座幽幽的洞穴,洞穴裡有銀光閃動,流出一片片白色的溶液。 白色的溶液又變成了似蛇非鱔的東西,他再度地向後退縮,那些爬出來的東西很快包圍了他,先有六隻手緊緊拉住他的腳,然後,露出八隻黑幽幽的大眼睛……。 「你!你!你!」孩子們高聲地叫著。 「我?你們不叫我爸爸?孩子,我是你們的爸爸,我在到處找你們,快跟我回去吧。」 「不,絕不!我們都不回去。你不要媽媽,我們恨你。」 「可是,孩子,你們是我的孩子,你們都姓范呀。我把錢寄給你們,你們還在到處流浪。現在,跟我回去。」 「不,不,我們不回去。你們做大人的,隨隨便便結婚、生孩子,鬧彆扭,弄得我們好難做孩子,人家見了就用特別的眼光看我們。」 「孩子,人活著一定要有自己的信心,管人家的眼光幹什麼?」 「所以,您不要媽媽,就憑您的主意、無情把她趕走。」 「不不,是她不要我,她要──」傷心把他喉嚨塞得滿滿。他哽住了。 「我們要她,我們都要媽媽?」孩子們一齊吼叫著。 黑幽幽的眼睛又慢慢地張大起來,裡面有一圈圈的白色雲翳翻起,然後旋轉,旋轉的白翳變成白森森的一排尖銳的牙齒。牙齒全露著,牙縫裡有似蛇非鱔的東西不停的在游動。 「我們要咬您,咬您,咬死您!」 「不不,不不,我要你們,孩子,我努力在到處找你們。」 「您不要我們。您一個人在台中過好日子。您包女人,又生下了一堆孩子,您不要我們。」 「沒有,沒有!一定是你們的媽媽教你們恨我的。你們的媽媽離開家時,你們最小的只有六歲。她不要你們,記得嗎?我們住在大南新的樓上,隔壁有個畫米老鼠的阿姨。阿春最喜歡老鼠,阿秋最怕老鼠,阿光卻喜歡那個阿姨。你們說:『爸,要那個畫米老鼠的阿姨做我們的新媽媽。』」 「不不──我不要──。」 「不不,我們不要那個野女人。您表面不要,骨子裡要,因此您才把媽媽趕來的。」 白森森的牙齒慢慢變黑,又變成了一個個黑幽幽的深洞。很快六個小洞又合成一個大洞。洞在沸騰,洞的周圍像潰爛的病疽,逐漸地擴大,他站立的地方在往下沉,有冷冰冰的手緊緊拉著他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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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姐妹倆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那晚打烊後,葉菲音顧不了自身的疲累,找出林文光家的住址,攤開信紙,一鼓氣把沒有回信的來龍去脈,在信上做了一個極詳細的說明。除了冀望他的諒解外,也請他在文學方面,持續給予指導。十天後,代他回信的竟然是他的母親,她告訴她林文光已出國唸書,她會找機會把信轉交給他,也期待她能到台北玩玩。信雖短,卻充滿著慈善祥和的真意,一點也看不出都市人的現實,讓葉菲音倍感窩心。然而她也相信,以林文光的學識和教養,以及對她家庭狀況的瞭解,倘若看過她的信,絕對會體諒她的處境,也會繼續關懷她在文學上的成長。即使不能如她所願,但至少,可以讓他知道,葉菲音並非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第四章 葉菲娟出嫁後,無形中,振興商店少了一個幫手,不得不由嫂子來替代。雖然她和葉菲音同是小學畢業,但自從嫁入葉家後,做的全是家務和農事,加上生性懶散,反應不太靈光,因此店裡的重責依然落在葉菲音肩上。嫂子只有撿撿撞球,收取一桿五塊錢的球資,或四處觀望,以防止貪小便宜之徒、順手牽羊。 台灣,顧名思義是一個美麗的寶島,因此,想親眼目睹它旖旎風光,是青年男女夢寐以求的。但是,生長在這塊土地的島民,因受到戒嚴軍管的限制,即使想遠赴同是中華民國領土的台灣,也必須歷經許許多多的關卡、辦理各項手續,始能如願。尤其是民防隊員,更是受到嚴格的管制,倘若沒有正當的理由,休想離開小島一步。這不僅是島民的無奈,也是宿命。 每年暑期,「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總會針對社會青年或大專學生,舉辦一系列的活動。當葉菲音得知島上的青年男女,可以報名參加「國家建設參觀訪問隊」時,簡直讓她喜出望外。除了參觀國家重大建設外,也可以順便遊覽台灣地區的名勝古蹟;而且,還有一天自由活動時間,可以探親或訪友。對葉菲音來說,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能參加這個隊伍四處走走看看,的確能讓她大開眼界、增加見識,對爾後的文學創作,一定會有很大的幫助。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或許,它的可貴處就在這裡。另一方面也可以帶點特產,趁著自由活動的時間,順便去拜訪林文光的母親,以表敬意。倘若林文光對她依然有所誤解,似乎透過他的母親,也能把它化解掉。然而,店裡的人手明顯不足,父親是否會同意她的請求,一切均是未知數。於是,她想起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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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在他鄉的日子
無意中翻起角落的幻燈片 如同打破那罈超過十年的馬祖陳釀老酒 空氣裡散發著紅糟的麴味 我回到了酒鄉 在酒香中醉了 那一段在馬祖酒廠拍攝的日子 睡夢中都帶上好酒入眠 邀酒仙品嚐佳釀 請皓月清風助興 東引 西引 北竿 南竿 東莒 西莒 足跡串聯逶迤閩東海上散落的明亮珍珠 喝多了 怎麼看月光傾瀉下的島嶼就是天上不停眨眼的小星星 海洋澎湃舞動的波光魅影 化身小鼓手振奮前進的節奏 砰砰的撞擊胸口的膛線 把酒精濃度提升加溫到燃燒的沸點 猛烈的火焰 流竄到身上各個噴吼的血脈 情緒著火了 燒掉自尊的面具 眼睛失火了 掩飾不住流淌淚痕的閃爍 離開酒鄉多年以後 回憶封存窖藏 埋下所有過去的脆弱 將心粉碎 醞釀成永遠不願承認的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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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無法忘懷的事
沙美小浦頭籃球場旁的古老四合院,是先祖母的娘家(日本帝國侵華期間,全家移居南洋新加坡),更是我們全家大大小小,唯一能遮風避雨的地方,早在民國28年,先父五歲喪父及家母四歲(童養媳)時,便和先祖母,由沙美東甲(今沙美戲院旁)遷居僅距300公尺之遙的小浦頭村,家母為金門東北角海邊,大地村吳氏之女,先外祖父膝下子女眾多,家境並不富裕,因為,在那艱難與物資缺乏的年代裡,凡事靠天、海吃飯,要謀全家大小之溫飽,實屬相當不易的,所以家母(民國24年生)在襁褓中,先外祖父便將她,過繼到我們家當養女,因那時候,先祖父(人稱:王砲)與其家族之堂兄弟們,自一世祖祥雲公起,克紹箕裘,皆於沙尾街懸壺濟世及經營中藥舖為生(考證家族分房契約中,記載在清朝道光至民國初年,家族已有店舖四間,宅二棟),家境富裕,所以,先外祖父將家母,過繼王家當養女,就是希望家母,以後能過好日子,誰知,在先父五歲時(家母四歲),先祖父於參加堂親的喪禮後,返回沙尾街中藥舖休息時,突然,口吐鮮血一碗,遂撒手歸西,那年,正值對日抗戰初期,國難當頭,遺留的中藥舖,在經營不善的情況下,便結束營業,這突來的惡運,著實,改變了先祖母與先父及家母的命運,家道自此中落,先父遂於七歲時,便開始學犛田耕種,自此,客居與守著沙美小浦頭的外婆家及先人留下的田地,落地、生根及與家母成親、組織家庭及孕育下一代,在那封建、閉及宗族觀念強烈的年代,雙親在客居沙美小浦頭村當中,是歷經了幾許的風霜,但他們依然是默默堅守著,王(黃)氏先祖所遺留下的田地與古厝,在一荷一鋤當中,孝順侍奉先祖母至高齡仙逝,更是茹苦含辛的養育著我們,一一完成高等的教育,那種不畏怯艱難的精神與毅力,我想,是值得學習的。 雖然,現在沙美小浦頭的籃球場已不見了,許多的鄰居與長輩,已逐漸的凋零,那古老的閩式四合院,也日漸的老舊、寂寥,而家母與大哥的家人,也在前年先父過世之後,回到沙美東甲王家祖宅旁,我們兄弟同心協力,興建的現代房屋居住(先父不習慣,居住在新房舍,直至,前年三月間,去世時,才真正從沙美小浦頭之客居地,回到沙美東甲新房舍奉厝,這是為人子,心中的不捨),但每當過年(節)返鄉省親時,我還是會陪著家母回到那僅隔300公尺之遠的小浦頭老家祭祖與拜拜,順道看看那老鄰居及輕踱至榮湖、金沙水庫旁之農田遊憩與遠望太武山之仙人倒臥的美景,驀然間,驚覺金門家鄉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希望它能永遠都是這麼美與恬靜,現在的我,雖然長年旅居臺北,然而,雙親在沙美小浦頭四合院的艱辛奮鬥史與無怨無悔的撫育我們,長大成人的偉大事跡,是我心中,永遠無法忘懷的事,還不了的恩情,更是我繼續傳承給下一代的瑰麗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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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僅存最早的科舉坊──洪敏「鳳山鍾秀」石牌坊
古代同安(包括現在的金門、廈門本島、集美、翔安、龍海角尾等地)自實施縣治以來,出過文武進士二二五人(其中金門籍五十人)。明代有文探花林釬、會元傳臚許獬、首位武進士邵應魁,他們都是金門人;清代則有會元武探花葉時茂(瑤頭人,今金門縣文化局碑林有葉時茂為金門通判程煜德政碑書丹的碑刻)。國家對科舉成名的學子樹坊旌表是一種莫大的恩榮,但不是凡有功名的人都樹立牌坊。根據《同安縣志》記載,為舉人、進士樹立的牌坊祗有十六座,如明代舉人林 、劉汝楠的「解元坊」李賢佑、張定的進士坊,進士謝昆和舉人謝復春的「伯仲聯芳」坊,進士張定、張鳳徵、張繼桂和舉人張宜、張文錄、張日益(都是金門青嶼人)的「奕世科第」坊等。可惜這些石坊已經廢除,現在祇有這座倖存的「鳳山鍾秀」坊了。 「鳳山鍾秀」石牌坊位於現在的同安區大同街道碧岳社區居委會岳口村漳(州)泉(州)古驛道中。 石坊為立柱支承檐樓的三層仿木結構,四柱三間,花崗岩石構,榫卯聯接,坐西向東。明間寬三‧四米,次間寬一‧三八米,四根等高立柱為圓形,直徑○‧四一米,這種圓形的立柱現在祇有宋代蘇頌丞相坊和漳州太守王南一的兩科太守坊,其他石坊均為方形立柱。「鳳山鍾秀」坊四根立柱前後夾以簽形夾捍石,每板以兩節圓形石栓加固,這種加固形式現存石坊中也僅見於宋代的「兩科太守」坊。 「鳳山鍾秀」坊建於明嘉靖三年(一五二四年),是廈門地區現存最早而且完整的石牌坊。當時由泉州府同知李緝、同安縣主簿吳楷、典史周惟等地方官為成化舉人洪敏而立。地方志書有關洪敏的資料很少,祇知道他是金門鳳山西洪人,明成化十九年(一四八三年)與張定(金門青嶼人)為同安唯有的兩名舉人,曾任南京國子監助教。明代為舉人立坊倒是不少,如林 、張宜、張文錄、張日益、陳華玖、呂用、葉蕩、王綱、吳蘊、劉汝楠等,但立坊的時間都在洪敏之後。而洪敏之前的三十八位舉人,不見有立坊的記載或實物。因此,可以這樣說,洪敏是同安舉人以來首位受官方立坊表彰的舉人。到了清代,就沒有看到這類的科舉牌坊了,所以「鳳山鍾秀」坊成為研究封建時代科舉制度珍貴的實物資料。 坊以「鳳山鍾秀」為名,說明鳳山是風水寶地。鳳山為九躍山(山勢九頓九伏如龍之躍而名)山巔,又是同安孔廟的案山。明萬曆二十八年(一六○○年),同安知縣洪世俊為振興同安文運(即所謂孔廟案山沒有狀元筆),捐俸倡建石塔,稱文筆塔或魁星塔、鳳山塔。塔為石構實心,六角五層,通高一四‧二五米,每層出拱挑檐。第二層券龕中置一鏤空魁星石像,券柱鐫楷書對聯:斗氣護金輪,頻見五雲棒日;文峰參碧水,永為一柱擎天。第三層西側面鐫「山斗俱瞻」四字楷書。第四層東南側面券龕置如來佛石雕坐像,葫蘆形剎頂高三米。石塔立於東溪之畔,旭日東升,塔影倒映東溪水面,故清代康熙年間徐輝命名的「輪山八景」中有「東溪塔影」一景。造塔的當年,同安參加鄉試的生員有八人中式舉人;越年石塔落成,又有金門後浦人許獬赴京會試「雙冠南宮」(即全國會試第一名會元和殿試二甲頭名傳臚),留下造塔興學的一段佳話。 鳳山西麓,有南陽葉氏郡馬府,也是「佛嶺」葉氏大宗祠。「佛嶺」葉氏始祖葉洙,唐昭宗龍紀元年(公元八八九年)隨王審知入閩,輔助閩王料理朝政,後升三學士,卜居同安(當時為「大同場」)佛子崗之嶺下,葉氏後裔遂以「佛嶺」為堂號。宋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年),魏王趙匡美(宋太祖趙匡胤胞弟)的玄孫趙叔霦入居同安,在楊隋始建的天興寺(即「鳳山鍾秀」坊旁)建趙王城。魏王九世孫趙同夫於南渡時授文林郎來同安任縣令。趙同夫之女環娘(一二二四─一三○七),依宋例親王姐妹稱郡主,故世稱趙郡主。趙郡主嫁佛嶺葉氏八世葉益(字深叟),依例稱葉郡馬。宋淳佑八年(一二四八年)創建郡馬府,也就是現在的葉氏大宗祠。郡馬府坐北朝南偏西,中軸線上,由南向北依序為照牆(有彩瓷剪黏的麒麟浮雕)、旗杆埕、二進家廟、文昌閣、玄壇宮,佔地面積二一七○平方米。前進明間屋頂造太子亭,乃紀念宋度宗趙 為太子時來同安探望姑母趙環娘的紀念建築物。宋末兩位幼帝趙 和趙昺被元兵追趕,曾在同安駐蹕,也可能到郡馬府探訪他們的姑婆趙郡主。 「郡馬府」已被列為廈門市涉台文物,二進祖廳有原全國政協副主席葉選平手書的「葉氏之蹤」字匾,國民黨海軍上將葉昌桐題寫的「佛嶺郡馬府」牌匾,前金門、馬祖防衛司令官、陸軍副總司令陸軍中將葉競榮敬獻的「祖德流芳」匾額等。清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年)武科會試,郡馬裔孫葉時茂得中會元探花,是同安歷來科舉名次最高的鄉賢。 鳳山西南側古驛道上,有一座甘露寺,因是前人迎送官員之處,故也叫「接官亭」。亭建於明萬曆三十三年(一六○五年),與汀溪荏 供奉五俗仙帝的寶應殿(俗稱八卦殿)極為相似。亭為雙層木構,四根方形石柱承重,通高六‧二米,柱頭雕飾蓮斗紋,雀替為龍紋浮雕。下層方形,上部重檐八角攢尖葫蘆頂,亭內以斗拱雀替疊為方形藻井。亭旁有碣石碑,是清代光緒六年(一八八○年)同安縣事八十四(字壽徵)為北宋丞相蘇頌所立的石碑,上鑴「宋熙寧三舍人丞相正簡蘇公故里」。如果連同鳳山週邊的銘恩亭功德碑(載敘明嘉靖年間同安官民抗擊倭寇的業績)、邑侯李公生祠碑記(記載明萬曆間知縣李燦然率民抵禦「紅夷」的事蹟)、東嶽廟(唐薛令之始建)、葉郡馬夫妻合葬墓(元代)、光祿寺少卿蔡獻臣(金門瓊林人)夫妻合葬墓等文物古蹟進行整合,建成「鳳山歷史文化公園」,足以彰顯同安千年古縣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 洪敏的故鄉是金門鳳山(即西洪),也是鍾靈之地,民間有「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之諺,說明金門鳳山是科舉蟬聯,簪纓世代之吉地。由于西洪(鳳山)多風沙,居民遷居異地,一九六七年闢為「榕園」遊憩之所。因她歷史上毓育過許多鄉賢名宦,所以當時建坊時明間匾額錄「鳳山鍾秀」(背面鐫「太學橫經」),含有金門、同安兩處「鳳山」都是地靈人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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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舵
艦艙的屋漏 自然是供奉媽祖的香火 倉庫裡發黃的水手日誌簿 還鐫刻二次大戰受勳的英文字幕 沒有星光的夜裡 士官長總要訴說些遺失在海中的傳奇 讓值日的菜鳥水手驚惶著 還有沒有美國大兵的聲影踱走 在銹蝕的甲板上抽菸、打牌、喝酒 這些日子 追緝走私的任務很重 彼岸偷渡客都摸黑進襲 星光的夜晚總有難耐的寂寞 航行的日子可能還會很久 日子就是這樣 雖然船齡已久 每天依例的重複這些航道 等得放假和發餉的時候 泊岸時品嚐咖啡美食 看看精彩的音樂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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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宗祠的休閒活動──打麻將
壹、緒論 一.研究動機 瓊林里宗祠,是瞭解金門打麻將(官繳)的歷史重要空間,更見證金門鄉村聚落,戰爭與軍管解嚴下變遷的場景,在強調休閒生活的今日,必須提出適當的推廣與再發展計畫,提供永續發展的基礎。 本文希望透過田野調查,簡易聚落地圖及文獻回顧與考察,再配合照片去詮釋等方式,為盡量保留瓊林里宗祠居民休閒活動的空間記憶,擬出相關歷史保存及整體發展的構想與策略。 二. 研究的目的 目地的有二: 盡量為瓊林里宗祠建立完善之基本資料,包括歷史沿革、建築特色及現況的調查紀錄,進而研擬保護與休閒活動空間再利用之相關方案。 結合聚落居民以宗祠為休閒育娛樂場所之概念,進行麻將休閒推廣,凝聚居民對未來願景的共識。 三. 研究的方法 配合研究內容,本研究採用下列方法︰ (一)文獻收集分析與口述歷史訪談 (二)空間調查與記錄 四. 研究的範圍 以金門縣金湖鎮瓊林里宗祠為研究範圍。 新倉下二房六世十世宗祠瓊林91號明末清初(明嘉靖-清康熙乾隆)坑墘六世宗祠瓊林1號明末清初(明嘉靖-清康熙乾隆) 貳、瓊林的歷史脈絡 一.自然環境: 位於金門島中央偏北處,居太武山西麓,為金門傳統聚落代表之一。因昔日聚落附近多樹林,舊稱「平林」。明代蔡獻臣入朝任官,明熹宗御賜里名「瓊林」而沿用至今。 瓊林村位於金門島中央部的北端,村南有一海拔四十四公尺的亭仔山,村西南有一海拔八十二公尺的雙乳山,村東北原環繞一條小徑溪,村西南也原有一條「溪沙溪」,唯此兩條溪流因築了蘭湖水庫及瓊林水庫而乾凅淤淺了。 二. 聚落的配置: 瓊林為早期自然成型的聚落,有八百多年歷史,整個聚落在配置上以各房宗祠為中心,依地形、地勢以格柵平面作有機式的自然成長,形成自然而嚴密的防禦性配置。 由五個房份甲頭所組成的集村,各個甲頭無單一朝向,聚落內部仍保持明中葉以來的結構,為金門規模最大的自然村。 三. 人和自然/土地的關係: 因為於後江灣邊有海蚵石故有蚵民,因有旱田故種植地瓜、花生、高粱、西瓜的農民。 四. 地標、歷史地點及公共空間: 由於瓊林有八個宗祠,卻只有七座宗廟建築(有兩個宗祠共用一座祠堂),因此稱為「七座八祠」。八祠中,以位在「牡丹穴」的「蔡氏家廟」為主祀始祖蔡十七郎公至五世祖及歷代仕宦鄉賢,共三十五位,這裡是宗族的核心。瓊林的地景還包括「保護廟」、「一門三節坊」、「節孝坊」、東北角風獅爺、村西南角風獅爺、蔡氏家廟後壁風獅爺、壁上風獅爺、「怡穀堂」等。 明清兩代,蔡氏計有進士六人、舉人七人、貢生十五人、國子監生二十七人、生員八十人。 五.交通動線: 瓊林傳統聚落位於伯玉路與環島北路之間,可搭乘2、5號公車前往。 六. 建築形式: 以閩南建築 , 一落二櫸頭、一落四櫸頭、二落大厝為主。 七. 居民生活方式: 以老人家居多,大部份是公務人員(以當地官家比其它村落會寫字的人比較多, 和早期教育不普級有關,軍管時期需認識字的辦公人才,會舉筆的。),年青人大都去台灣。 八. 空間的變遷: 金門歷經古寧頭戰役及八二三炮戰後,全島全民皆兵,組成民防自衛隊。 瓊林更於六十五年興建四通八達之地下坑道,以村辦公室為指揮中心,另十二處緊急出入口,形成聚落防禦網。目前可由村辦公室購票入內,出口至北方風獅爺,約十分鐘行程。 參、研究內容: 一、口述的大剛: 1.瓊林宗祠打麻將發生與發展及歷史上之意義、起源? 2.娛樂休閒的相關問題? 3.宗祠打麻將的狀況? 4.宗祠打麻將有無注意事項方面? 5.其他(現今的阻礙、未來的發展?) 二、口述的內容:(閩南語,本文盡量以口述者的口語表達) 姓 名:蘇子雲 年 紀:84歲 住 處:住瓊林 工 作:公務員退休 訪問地點:坑墘六世宗祠瓊林1號。 大概六十幾多歲開始打,我不是專門ㄟ(的)玩牌。 麻雀ㄟ(的)歷史很久了,很早就有,早就是官繳,較高級打ㄟ,普通ㄟ打四色牌。過年博天九牌,那是博傢伙。民家大部份是打四色牌。這陣ㄟ麻雀是因為生活較優渥,老人家無所事。麻雀沒得學是高級人、上階層、有聲望,這陣有得看、有得學。麻雀大部份是私居就像台灣ㄟ別墅來休閒,早ㄟ官家ㄟ厝,卡重要才有接待。以早宗祠打麻雀,會之前就有,但是很少,農家苦無二日用,博繳嘿是違法ㄟ,在厝是家庭麻雀。公共所在違法,是因為老ㄟ阿消遣。日本時代同樣有禁,軍管嗎是禁,抓到罰款,一人罰三千元,作莊頭罰六千。 宗祠打麻雀都六、七十 歲以上,平均二十個,有時三、四十個,有時十幾個。打麻雀ㄟ好處是消磨時間,激動腦力。選這間是村中,中心點。這棟是公家ㄟ厝,這甲頭ㄟ一個房。染嘎借用,拜拜買個金紙,春秋二祭,買個金紙。人腳裂(印)ㄟ肥,常來沒來,心肝就會唉岰!唉岰!像煙喇咪無吃。常來這位就ㄟ來,不常來就ㄟ不愛來。 無有博豆。四色牌、麻雀、跳棋、撲克牌、看電視、唱歌。宗祠是8:00~5:00開。中午各人回去,中午大家都愛休睡,下午2:00~,3:00才來。.沒查某。膝大帶來,不限制嬰仔來。重點沒嬰仔憩投ㄟ工具,沒沙湯(可)摸沙,沒水湯(可)擁水。來有興趣叫一桌,沒事先叫腳ㄟ。一局功夫那好點多鐘,像我要二點多鐘一局,平均兩點鐘。博算粒,一粒一粒,五十或是一百。普通鄉里有多少五十元以下。看袋有錢博較多,袋ㄚ無錢博卡少。走路來兩分鐘就夠,是這腳頭ㄟ。 禁忌,不在宗祠正廳,博繳、出三字經,老傢ㄚ,出三字經嗎ㄟ被笑。.這經常開會,雖然是老人間,阿是ㄟ處理代治的地方,鄉里那有糾紛都這處理。 厝ㄟ反對不啦!博ㄟ三餐都不顧吃,家內(老婆)都ㄟ反對,不回家吃飯。阿悶是相帶走歹路。開銷,老人家,政府每個月六千,不夠給少年ㄟ拿,少年ㄟ接受,沒錢湯開拿二千元阿!不是吃鴉片去賣田去去當這陣不用賣田賣來打麻雀。打麻雀在宗祠對鄉里ㄟ卡好,這是宗族結行(成)ㄟ,沒格格不入,來公眾所在社會點光,人沒出社里公眾談論,腦筋ㄟ封閉。沒可能。技術才有傳授,博繳沒在傳授,子博繳,那博給風光(荒唐)廢事。是消磨時間沒反對,沒在傳授。 教子學游,沒教子爬樹,爬樹摔下會死,學游,跌落水自己有求生技術。 肆、研究結果: 宗祠等公共空間能有效利用很重要,瓊林村老人家打麻將為小金額,用意是消磨時間,能活化腦力值得推廣。建議可辦理長者盃麻將大賽,以增加休閒活動。 參考文獻 ‧金門國家公園網址:http://www.kmnp.gov.tw/chinese/travel_1_1.aspx http://www.kmnp.gov.tw/chinese/travel_1_4.aspx ‧金門縣政府全球資訊網http://www.kinmen.gov.tw/News/News.aspx?DocTag=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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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莊」的演變─口述歷史訪談
村莊的由來 關於下莊村的由來,根據金門縣志記載:在明初有莊姓人氏的搬來現在俗稱舊下莊那裡居住,那時候就是當時所謂的上莊,後來因為風沙很大,居民遂往上遷移以後,整個上莊就廢村了,沒什麼人居住了,剩幾戶人家而已,而遷移之後的位址就是現在的下莊,以至於後來下莊的範圍就越來越大,上莊、下莊兩個就連接起來了,村莊地理位置位於太武山的南側西麓。 演變過程 當時的居民大部分都是種田及養一些家畜自給自足,等到民國50幾年那時候駐軍開始很多的時候,大家就開始做生意,以小吃、撞球、還有冰果室、洗衣服的比較多,所以生意非常的好,聚集的點也就是以南雄跟現在的下莊這整個連接、集結起來的市集。 然而,民國81年隨著戰地政務解除,阿兵哥就慢慢在減少,以前號稱十萬大軍,可是後來演變到大概就剩2、3萬,到今年大概只剩下4、5千人。當時下莊是靠南雄師部為一個經濟的來源、做阿兵哥的生意,後來國軍精實案師部降編制改成旅部,居民生意大不如前。直至民國九十六年,南雄旅旅部又移編回台灣了。所以,基本上現在下莊附近只剩下一些小單位,整個下莊的居民已經大概全部都沒有在從事商業活動,幾乎都是上班族,而一些老年人可能就是做一些永續就業或是在家種一些菜自給自足,整個商業活動已經非常的少,社區民眾亦逐漸調適生活的步伐與步調,將商家店面整理回住宅用途。 惟下莊居民長年所累積出來之共享樂、共患難、共扶持之情感,深信危機即為轉機,相信這也正是下莊社區一個蛻變的契機! 村內的信仰中心 下莊村內信仰中心的廟宇-恩主公廟,最早的廟址跟現在恩主公廟址其實是不一樣的;很久以前就在介於下莊跟上莊中間軍營裡面,位置是在現在這個廟的對面東麓,後來因為整個廟年久失修,原上莊居民也無力重修,所以到最後整個廟就沒有了,後來神像是被住在舊下莊(也就是以前上莊)的一個黃姓人家帶回去供奉。 直到民國75年的時候,當時下莊的一些居民都覺得說恩主公廟應該要重建,於是社區民眾開始募款、獻地、捐錢,居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將廟宇重新整建,社區又有了一股新的凝聚力,終於在民國77年才在現在恩主公廟這個位置把整個恩主公廟全部蓋起來。至於恩主公廟旁邊那些鐵皮屋,也是現在所謂的社區活動中心,是在民國94年的時候,也由社區的人出錢及用一些恩主公廟盈餘的錢把它建起來。 恩主公廟供奉的就是金門的牧馬侯-陳淵。每年都是在農曆二月初一跟二月初二舉行慶典,只是有時候因為一些技術上,譬如說乩身或是法師的問題所以近10年來有時候會挪前一天,在農曆正月的三十及二月初一舉行。 社區發展協會的成立 下莊社區發展協會是在民國94年11月份成立。當時社區居民覺得說在金門很多社區都會有一個社區發展協會,而當地社區再經由這個協會組織可以去跟縣政府爭取一些經費來辦理一些活動,增進社區居民間彼此感情,在從事一些祭典或是其他對外的一些事務方面,也比較有一個帶頭的作用,以至於下莊居民在這樣的心態下成立了社區發展協會。 下莊社區發展協會經營發展理念就是:第一個首重誠信,再來是奉獻,第三個是用心,這三個以後我們是希望大家要關懷、要惜福;而落實在做的方面,其實現在比較注重在二個大方向:一個是健康的營造,一個是環境、環保、環境衛生的維持。 現在下莊社區發展協會一直在營造的是健康跟環保這兩個方面,至於在整個社區體制的健全比較期望社區營造或是恩主公廟慶這些再把它實質的組織化、健全化。 在歷年的活動評比中,社區在94年成立以後,95年、96年連續2年金湖鎮都是環保第一名,在全縣有時是第三名,有時是第二名;而在健康這個方面於96年爭取到衛生署的社區健康營造中心的成立,健康營造做的就是一些健康議題的促進還有健康行為的協助發展。 結語 下莊位於金門太武山南側西麓,與山外新市里市區僅二公里之遙,曾因「南雄師部」的進駐而繁華,更因商機無限而吸引了來自各地不同姓氏的居民,共同胼手胝足的為這塊土地打拚,是緣分、也是福分! 曾經,它只是一塊荒土,曾經,它繁華昌盛、但如今只剩一派清冷的街景,縱使先前的一樓平房紛紛往上蓋,但昔日榮景卻一步步往下走、社區青壯年人口紛紛往外移,獨留老年人與孩童,社區的中、壯年人口,近一年都參與金門縣政府推行之永續就業,白天的街景,真可謂門可羅雀!社區民眾亦逐漸調適生活的步伐與步調,將商家店面整理回住宅用途,此舉正與金門縣政府對下莊社區的新定位-將下莊社區規劃為新市里市區外圍優良的住宅區理念不謀而合,相信這正是一條辛苦但不失幸福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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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不錯,林文光或許是妳文學上的啟蒙老師,但別忘了:師父帶出門,修行在個人。如果妳自己不努力,焉能得到甜蜜的果實。」葉菲娟頓了一下又說:「不過好久沒有在報上看到妳的作品了,可別讓辛苦磨利的筆尖生鏽了。妳是知道的,文壇是一個極端現實的園地,一旦妳停筆太久,讀者就會把妳忘得一乾二淨。相反地,如果持續不斷地寫,除了增強自己的信心外,也可以讓讀者針對妳前後期的作品,做一個比較,看妳是停滯不前,還是已達到應有的水準!雖然我不會寫,但妳是知道的,我們都同時看過很多書,對這一方面的知識粗淺地瞭解一點,千萬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姐,我知道妳是出於一番善意,怎麼會誤會妳呢?我有十足的信心,文學這條路絕不會讓它中斷。我會加油的!」葉菲音含笑地看看她,而後又說:「坦白說,妳看的書不會比我少,生活閱歷也相當豐富,如果能以週遭的人事物做為背景,寫出內心誠摯的感受,絕對是一篇感人的作品。但願有朝一日,我們姐妹倆能同時在文壇上大放異彩。」 「菲音,妳高估我了。」葉菲娟笑笑,「妳從小就比我聰穎,要不是父親固執地不讓妳繼續升學,妳起碼也會讀到高中畢業。有了既有的基礎,文學這條路就不會走得那麼辛苦。而我只是隨便看看而已,文學細胞永遠不會在我體內衍生,也沒有那份勇氣來嘗試。現在更必須瞭解自己的身分,一旦受到家庭的束縛,連看書的時間都會頓然失去,遑論想學習寫作。回想讀小學時,一篇作文往往寫不到二三百字,就再也寫不下去。如今看妳一寫就是好幾千字,真想不出妳是怎麼寫出來的。說實在的,有時想寫一封信,都有不知從何落筆之感。」 「姐,妳過謙了。」葉菲音取笑她說:「在妳尚未結婚之前,姐夫每天給妳一封情書,妳是怎麼回的?」 「隨便寫寫啦!」葉菲娟頰上有點熾熱。 「隨便寫寫能感動姐夫的心?」葉菲音斜著頭,好笑地說:「我不信!」 「別忘了,他是追妳不成才追我的!」 「姐,妳真愛說笑!堂堂一個老師,焉有不知姐姐未嫁,輪不到妹妹之理。人家早就看上妳,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表明,先找我聊聊天,也順便探探口氣。想不到他有先見之明,竟巴結起父親來了。姐,你們不就是這樣一拍即合的嗎?真是良緣天定啊!」 「想不到平常讓人感到冷艷、高傲又不喜歡說話的葉菲音,竟有一副讓人意想不到的伶牙利齒。我和妳姐夫加起來,不僅說不過妳,也絕對不是妳的對手!」 「姐,承讓了!」葉菲音調皮地兩手抱拳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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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變色中秋節血染灘頭動地哀
──八二三砲戰五十周年祭許乃諭談榜林村壯丁料羅灣搶灘歷險經過 一、不死傳奇 聞到香味 神靈搭救 八二三砲戰,壯丁冒險到料羅灣搶灘,歐根盛躲在船門的踏板之下,一直聞到一股香味,一發砲彈落在不遠的沙灘,破片激射,貫穿了船板,結果民防隊員呂主賜、呂主權、王天生等三人殉難,許加勇與楊忠硯重傷,六人同躲在一處,只有歐根盛逃過一劫,安然無恙。 歐根盛認為祖先來搭救,他摸摸口袋還有十幾元,回來之後趕緊到祖靈之前與廟宇燒香拜拜,歐根盛已過世,這是現任榜林村長許績用的轉述。他的繼子薛德成則說,繼父聞到通天香──太武山海印寺的香味。 他年輕時每年正月初九,都去朝山進香,所以認為菩薩來搭救,脫險之後,每年都會到海印寺拜拜、謝恩。薛德成說,繼父平日話不多,對這一段歷史也很少提及。這是當年榜林村民的劫難,然而歷史會說話。 許乃諭,榜林村人,當年他們一同出任務,呼吸與共,生死相依,他是步槍分隊,歐根盛等人是運輸分隊,搶灘時兩船相距不遠,有了刻骨銘心的記憶。一九五八年農曆八月十五日的中秋節,是一家人團圓的好日子,但是猛烈而無情的砲火,正不斷鞭笞金門這塊彈丸之地,使原本應是美好、溫馨的一天黯然失色,而且淪為兇兆與兇耗。 榜林與東洲、昔果山合為一戰鬥村,一大早軍車就來載他們一百名壯丁出任務,分為三隊:步槍分隊;擔架分隊;運輸分隊。 由副村長領軍,直奔料羅灣。碼頭上不見一個阿兵哥的人影,壯丁在沙灘上等,登陸艇停在外海,小艇一艘五十噸,從登陸艇載運東西到海灘,再由壯丁搬運。今天搬的是麵粉。 許乃諭說,七月十三日他已出過一次任務,那一天中共沒有砲擊,今天他看到碼頭的狀況,跟上次有些不一樣,他心想:「這次可能不會像上次那麼平安了。」他先察看周遭的環境,一有突發狀況馬上可以趨避。 早上十時,來了一艘船,擔架分隊去搶灘,砲擊,但砲彈打偏了,沒人受傷。下午五時左右,他說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搶灘搶了一天,沒一滴水喝,自己帶的便當,天氣熱,到了中午已經悶溲了。因此,又饑又渴,他說:「講到那時候,怎麼講得完呢?」 這時有三艘小艇鼓浪前來,有兩艘先觸岸了,他們步槍分隊卸一艘,運輸分隊卸另一艘,此時先來兩發砲彈,落在海中;再打兩發,擊中碼頭的尾端,越打越近,他看苗頭不對,肩頭兩包麵粉一丟,趕緊上岸去躲在麵粉做成的掩蔽體。 隔了不久,許乃水、許丕安上來說:「害啦!害啦!(閩南語),隔壁船中彈,有人在呻吟,不知是誰受傷?」 二、月娘垂淚 驚傳中彈 屍陳大埕 此時只見歐根盛匆匆忙忙踏著月光跑上來,才說他們的船中彈了,呂主賜等五人受重傷,經趕緊送到尚義53醫院,三人急救無效;白天好端端出任務,晚上把三具屍體送回去,整個榜林村震動,妻子兒女哭得呼天搶地,好不令人悲憫。薛德成回憶說,那時他年幼,看見軍車運來屍體,放在石礫凸起的大埕,只見一身是血,在明亮的月色之下,反而有一種悽涼、悲慘之景象。他說王天生的家屬,處境最為可憐。 許加勇頸子、額頭與右肩胛等三處受傷,血流如注。他今年八十歲,回想當年,起初用水鴨子送他到登陸艇,準備後送台灣,但是風浪太大,半途又折返,改送尚義醫院,隔不幾日用119運輸機送往台灣,住院將近三個月。 三艘小艇登陸兩艘,有一艘在海中拋錨了,此時驚魂甫定,壯丁就用繩子拉船上岸,這時已經晚上了,根本忘記時間的存在。壯丁做了一天工,不僅又饑又渴,而且又擔心又害怕,突然冒出一個阿兵哥,用閩南語說:「你們搬麵粉,月娘這麼亮,照在麵粉上,廈門觀測所一定看得清清楚楚,等一下又會砲擊。」聽他這麼一說,大家心裡發毛。 過不多時有人冒出一句:「走!」大家互相瞄了一眼,沒敢行動。 另一個又說:「走啦!」閩南語的尾音拉得很長,他一跑,大家就拔腿跟著跑,步槍分隊跑,部分運輸分隊也跟著跑,一共跑了43人。許乃諭說:「主要也是肚子餓。」 這事說小不小,事後深入村社調查誰是主謀者,但始終沒人招供,被罰做苦工三天。 麵粉沒人搬運怎麼辦?臨時到料羅村抽調六十個壯丁,與擔架分隊三、四十人一起把麵粉搬上車,送到新頭,再搬進倉庫,忙了一夜,做到天亮。許乃諭後來聽說:「當夜到料羅借民房煮麵疙瘩給壯丁吃。」 三、魚游鼎中 時代煎熬 紛至沓來 許乃諭今年七十八歲,一九三七年日本佔據金門時只有七歲,這一年他父親過世了,還留下十多元白銀的債務,大哥十九歲,二哥九歲,跟一位寡母,從此要經歷人世的試煉、戰火的洗禮,不斷參加搶灘、構工、演習與出操。 他沒有機會受教育,八歲時每天都要上山耙草、割草、撿地瓜,貧弱的家庭,童稚的歲月,已經要來折磨他的人生;十三歲時就有島民證,他到泗湖挖壕溝挖了十幾天,但是做安岐機場他沒去,差一歲。 十四歲時日本人走了,家中養了一頭牛,他說騾一匹一百多元,養不起,他家每常向人借騾,到金城海邊馱海水,放在糞坑裡攪拌作肥料,有時也借騾馱載堆肥,他說那時農民很合作。 十八歲時國軍就來了。一九四九年農曆九月初三,古寧頭大戰爆發,初四或初五,他家就住了軍隊,兩個班,穿草鞋,打綁腿,著破棉襖,每一個都長滿蝨子,睡在客廳裡。他說這是交警隊,負責京滬鐵路的安全,從汕頭撤守到金門,已經一個禮拜沒飯吃。 新敗的軍隊,只有帶來驚惶的臉色與饑餓的胃腸,到了一個飛沙走石、童山濯濯的小島──老百姓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要來分食他們僅有的糧食。許乃諭說,他被叫去沙崗掩埋死屍,回來發現家中的碗筷桌椅都被軍隊搬走,那年收成好,五十三加侖的花生油一桶,約有三百斤,以及二斤花生種耔、十多斤麻油、一隻豬、十幾隻雞也都被軍隊橫掃一空。 他說軍隊也很可憐,一天吃兩餐,日夜不停的構工。他家一坵蘿蔔,兩夜被軍隊拔光,民間的神主牌,也被拿去當柴火。 不過他說後來局勢穩定,胡璉將軍軍紀嚴,很照顧老百姓,每一鄰建一公共廁所,有些已建好,現在還殘存,鄉村道路規劃拓寬,要幫民宅鑿窗戶,改善衛生與通風;一九五三年左右,胡將軍一個禮拜總有幾次要親臨榜林,許乃諭看他只帶了一個衛士;胡璉將軍計畫把縣府、警察局、法院搬到無名英雄像圓環的北面,興建新市,工兵已來釘樁、畫白線了,但是九三砲戰爆發之後就停工。 劉玉章來接任司令官,改在山外建新市。 四、敬邀天眷 逃過一劫 苦盡甘來 許乃諭說,劉玉章來做司令官,民防隊苦頭吃不完,夜間時常吹哨子,限時著裝、攜帶槍彈到村公所緊急集合。農民白天種田,忙累了一天,吃不好、穿不好,晚上還要緊急集合,軍令如山,萬一貪眠睡過頭,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左鄰右舍相約定,晚上誰要聽到哨子聲,就要立即挨家挨戶敲門通知。 他說金門民防隊編制一個師,每人發200顆子彈,與步槍一起放在家裡,緊急集合之後,全副武裝,有時就參加軍隊演習,一去三天,跟著軍隊吃,也跟軍隊一起作息。軍人演習不做有得吃,但是老百姓家中還有妻兒待養、田地待耕,他說民防隊從18歲服務到55歲,比軍隊還累。 後浦後來有人用槍自殺,阿兵哥偷摘菜,老百姓火大,對空鳴槍,才把槍彈收了回去。 一九五四年東山島之役,他去扛傷兵,到新頭等了一整天,過了中午,饑餓難耐,壯丁受不了,自己找東西吃,整個隊伍就散掉了。第二天又去等,副村長「貓腳」就說他帶了兩包米來,今天不要再亂跑了。等到下午,來了十四艘船,七艘砲艇駛往前水頭,七艘登陸艇停在尚義至昔果山海面,水鴨子再去載。軍車就把他們從新頭載來,他到昔果山第八海門扛傷兵。 這天他們也沒吃,又餓了一天,李水鏡撿了一包餅乾,說:「這包餅乾不能我一個人吃,大家分吃一個。」十三片每人吃一片。 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他二十八歲,除了搶灘,還要冒著砲火挖電線溝、戰壕與車塢,有一次到湖下挖戰壕,每人挖五公尺長、五公尺寬、五公尺深,土地都是石礫,很難挖。 每年出操,起初自己要買白麻珠做民防衣服,再請人染色,連冒子也是黑色,買綁腿,一副二十三元;後來買草綠服,一套八十元零五角。有一次縣長羅漢文問他:「民防隊做多久了?」 「不知道做多久了,從三十八年到現在。」 羅說:「也有二、三十年了。」 砲戰期間,有一天鄰居到他家聊天,聊到傍晚要回去了,他雖然挽留但挽不住,就出去送客。當客人走到大埕,而他回到巷子口的時候,他家客廳中了一發砲彈,塵土與黑煙蔽天,他趕緊找媽媽,走到了客廳,只聽媽媽在後房說:「唉喲!我子。」 他兒子跟母親在房裡,以為這下子慘了,幸好一家子都沒事。他本來跟客人一人坐一邊,砲彈就落在他坐的這一邊,假如客人多留幾分鐘,他勢必沒命。因此,他說這是命數。 客廳破了一個大洞,既沒錢也沒材料可以修理,親友取笑他:「日出米篩花,雨來珍珠隊。」過了三、四年,才用洋灰瓦勉強補起來。現在他已把房子整修的美輪美奐,花了二百三十萬元,縣府補助一百零四萬,屋宇潔美,安享晚年,不忮不求。 五、蒼茫大地 臨風感悼 魂兮安息 今年是八二三砲戰五十周年紀念,金門走過苦難的烽火歲月,那時的兒童現已接近老年,那時的壯丁也已垂垂老矣,許多人受到時代的磨難,早已歸返道山,只有那些後死的人留下不死的記憶,但是戰爭無情,和平無價,處在慌亂的一代,已經付出一生的代價,有人甚至於獻上寶貴的生命,然而能給後人甚麼啟發與啟示呢? 呂主賜、呂主權與王天生的悲慘遭遇,只有靠許乃諭還原歷史真相,留下他們搶灘的身影以及悲壯的犧牲,給世人不盡的感傷,以及當事人家屬的追思與懷想。許加勇嚴重砲傷,六人之中碩果僅存,他說沒有領過軍勤的補償,家人以前有無人領取,他不識字,資訊缺乏,搞不清楚,已經無法追究了。二十三年前他得了腸癌,到台灣醫治,身分證過期一直回不來,所以就滯留在台灣二十三年,可以如此天年永享,醫生以為是異數,那一天他好走了,醫生請家屬務必要通知一聲。 料羅灣天空海闊,潔白的沙灘,在夕陽西下之際,閃閃發光,有一種晶瑩剔透的美,誰知道這樣漂亮的沙灘,五十年前曾是金門壯丁的夢魘與墳場?毛澤東說:「人間正道是滄桑。」那麼,金門人到那裡去討公道呢? 臨風感悼,魂兮安息! (訪問時間:2008.04.27 訪問地點:榜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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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妳是親眼看到的,我的幸福簡直快毀在自己父親手中。」葉菲娟憤憤不平地說:「從開店到現在,我們姐妹倆出賣多少勞力、貢獻多少智慧,為這個家賺取多少錢財!而我們的父親並不以此為滿足,還要出賣我的幸福,換取他的面子,讓我背負一身的婚債,真教人傷心啊!」 「姐,就把這件不如意的事給忘了吧!」葉菲音安慰她說:「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姐夫是一個忠厚老實的讀書人,又有一份人人欽羡的好職業。姐,妳放心,上天會賜福於你們的!」 「菲音,我們姐妹雖然無緣接受中等教育,但妳卻不怕苦、不怕難、肯努力,以自學來彌補學歷的不足,並在報刊雜誌發表過不少文章,也擠身在作家的行列裡,可說連妳為人師表的姐夫都自嘆弗如,何況是我。但是要記住,妳現在已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將來如果找到合適的對象,倘若父親向人家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妳必須挺身而出,堅持到底,不能任由父親擺佈或予取予求。假使事事順著他,勢必和我一樣,成為父權淫威下的犧牲者!」葉菲娟提醒她說,內心卻也有無限的感慨,「菲音,妳替姐想想看,那十萬元聘金債,要教我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啊!」 「姐,妳放心,老天爺會保佑妳的!」葉菲音安慰她說:「姐夫不煙不酒、不嫖不賭,是一個作育英才的好老師。他每月有固定的薪給,家庭人口又簡單,只要省吃儉用,相信不久即可還清的。」 「妳有林文光家裡的住址嗎?」葉菲娟突然問。 「有。」葉菲音不解地看看她。 「像林文光這種台灣兵畢竟是少數,妳應該寫信給他,向他解釋清楚,別讓他誤認為我們無情無義。」葉菲娟囑咐她說。 「姐,我們見過的台灣兵可說數以萬計,而林文光卻是一個異數。他誠摯地引導我走向文學之路,則不求任何的回報,亦未曾貪圖過什麼。我們的友情,純然是淡淡的君子之交,想不到父親竟用這種不文明的手段,來摧毀我們之間的友誼,企圖陷我於不義。我怎麼還有臉寫信給人家呢!」葉菲音解釋著說。 「若依林文光的學養來說,我相信他絕對是一個明理的人。」葉菲娟說。 葉菲音沉思著。 「妳應該試試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葉菲娟又說。 「他可能已經出國了。」葉菲音淡淡地說。 「如果真出國的話,他的家人一定會伺機把信轉給他。」葉菲娟提醒她說。 「姐,謝謝妳的提醒,我會試試看的。坦白說,對林文光這位異鄉朋友,我是時時懷抱著一顆感恩的心。如果沒有他的鼓勵,我那有投稿的勇氣;如果不是他送我那麼多本名家名著,我那能吸收到那麼多的文學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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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在日月的 盼望中 妳 慢慢地 回過頭來 十五的月兒 今夜 不再側著臉 輕輕地 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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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趣事
中秋月圓人團圓,我們祖先最愛圓字,因為圓是代表圓滿,沒有缺陷,這是吉祥話,所以逢年過節,小孩子都要說吉祥話,可見人性是多麼期盼一切順利,事事如意啊!今年中秋節有趣的事特別多: (1)每月十五日我家,都會用菜飯來敬神拜佛,中秋節那天中午,家人就煮了一些飯菜和月餅柚子,來尊拜神明。拜到一半的時候,我家就讀小三的小孫,看到阿嬤正在拜金銀紙,就說:「我也要燒啊!」就急著從阿嬤手中接下金銀紙,自己拜拜自己拿去燒了!阿嬤心想這種習俗,孫子也需要學一學,也就教導小孫,燒起金銀紙來了! 拜神一陣子之後,阿嬤習慣地就拿起筊杯,念念有詞,跟神明說話,我家這位小孫很好奇地,歪頭靜看著,非常好奇又說:「我也要說啊!」小孫搶到筊杯,面對神明發呆不會說話,阿嬤就教導他要怎樣說了,結果小孫會了,非常高興地說:「我有很多問題,要請問阿彌陀佛啊!」小孫拿起筊杯向神明說:「請問世間有鬼嗎?人死了跑那裡去了?神明有無限的威力嗎?還沒到的事情你都會事先知道嗎?--」每問一件就擲杯一次,有時候是陰杯,有時候是雙杯,有時是笑杯,小孫搞不懂是什麼意思,就一一問阿嬤,他覺得這個筊杯內,隱藏太多的玄機奧妙,讓他既興奮又好奇!阿嬤也覺得小孫非常可愛! (2)全家高高興興到公園去烤肉,為了爭取時間,每次烤肉我們都會事先把食物先弄熟。家人圍成一圈邊吃邊聊,接著爸爸說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小孫聽了之後說:「那我長大要搬到月球上面去居住,而且要跟嫦娥結婚!」爸爸說:「那很好啊!」小孫沉思一下子說:「萬一生出來是一頭怪物,怎麼辦?」爸爸說:「總要想出一個辦法啊!」小孫小聲說:「我只好溜回來啊!」爸爸說:「這樣做對那個孩子很不公平啊!」 小孫突然站起來說:「我知道了,我回到地球上,請一位醫生去治療!醫治好了之後,就把醫生也留在月球上,居住下來!」 (3)我們吃完烤肉之後,就開始清掃場地,把弄髒的地面清洗一遍,讓地面乾乾淨淨。這時候小孫躲在一邊,壓著肚子,一幅痛苦的樣子!媽媽看到了說:「你怎麼啦?」小孫說:「我肚子很痛!」媽媽知道什麼原因,就開玩笑說:「快生小孩了嗎?」小孫站起來說:「我來生一個給媽媽抱抱!」說完就投在媽媽的懷裡去了。 (4)烤完肉後我們全家人,去聆聽戶外音樂欣賞會,這是市政府聘請各界樂器高手,到一個廣場的演奏會。有爵士音樂、老歌點唱、本土音樂等等內容多樣。戶外涼風徐徐,月圓雲高,幾棵大樹投射地面的月影,大師彈著樂器,優雅美好的旋律,在空中盤旋飛舞著,一群喜愛音樂的欣賞者,拍手和唱著! 會場上一對中年男女起舞婆娑,一位八十高齡老婦,也情不禁地自舞起來,幾位只有四歲的小朋友,也手舞腳跳著,其中一位三歲小朋友,學起吉他的姿勢,唯妙唯肖,全場樂成一團,狂歡狂舞著,真是樂在其中啊! 我家這位小孫,還特地上前去向吉他手點歌,他那愛唱的一首「寂寞邊界」,小孫聽著打拍,還起舞自跳,陶醉在旋律之中,好醉!好醉啊!這真是一餐飽滿的音樂晚餐,精神好爽!好爽啊! 全家人依依不捨地離開,這涼爽又熱滾滾的音樂空地,帶著明天會再來的餘興,回到家中,這時已經深夜就寑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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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孤寂
隨著年歲的增長,愈是擔心自己的預感終將是要兌現了。 在青春無敵的年紀,不知怎的就有種預感——這輩子恐怕是結不了婚了。其實,我並非是不婚主義者,對於家我仍是懷抱著夢想——知己的老公,可愛的兒女,一個從小就渴望的有歡笑有淚水的家庭。 我有三個哥哥,從小,大人都說我很幸福,「三兄拱一妹,珍珠滿落雪」。可我從未與三個哥哥玩過遊戲,從未吵過架也從未親密過。當別家的孩子在為鄰人送來的糖果、紅蛋分不平時,我完全沒這方面的煩惱,因為,根本沒有人可以跟我搶;當別家的孩子在為母親節要送的禮物傷腦筋時,我只能在一旁默默的忽視著這個偉大節日。 因為疏遠的家人關係讓我漸漸地轉向依賴朋友的力量,總以為所謂的朋友就該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想必前世是位俠女吧! 而我所以為的真理也隨著年歲的增長漸漸被現實環境所扼殺了。 所謂的朋友終究仍只是朋友,朋友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尤其還是結了婚的朋友。28歲那年,身旁的朋友都還是小姑獨處,卻不知怎的,轉眼之間一個接著一個的踏上紅色地毯,為人妻、為人母,一路就這樣走了下來。「等到有天大家都老了又沒結婚的話,就租棟房子,住在一起互相照顧。」當時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卻已是物換星移,人事全非。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獨的島嶼。」 好喜歡這樣的一句話,不管身邊有沒有人陪伴,在內心深處總是會隱藏著一股不為人知的孤獨感,一種任誰也拯救不了的孤獨。這種感覺是無法與人分享的,即便是與你最親密的另一半。 小時候的孤單,長大後的寂寞,一直以來,我努力的學會和他們和平共處,甚至成為朋友。其實,一個人也不全然是件壞事,少了拘絆多了自由,少了爭吵多了寧靜。 2006年的最後一天,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上的跨年晚會,晚會上的人們滿臉洋溢著幸福,牽手的牽手,擁抱的擁抱,倒數計時的那一刻,用盡全力喊出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然後互相擁吻,一起讚嘆那神奇的188秒的101大樓煙火秀。在這新人倍出的年代,我仍只想看陳昇的演出,幾十台的電視轉啊轉,就是沒一台在轉播他的演唱會,這樣的失落讓單身的跨年夜更顯得孤寂。 接招合唱團要復出了,想起那張你少有的正版CD,其實裡頭只有一首how deep is your love是我所熟悉的,但因為是你所珍藏的,所以我努力地試著去喜歡它。沒想到還來不及將它還給你,情份就已走到盡頭……那個夜晚,身體裡蓄積了一股很強烈的情緒需要發洩,找來找去,發現也只有它有你的影子,於是卯足了全勁想靠著雙手折斷它,但到終還是得借助剪刀的力量。整整七年了,身邊沒有任何屬於你的紀念物,可是,對於你的思念卻始終淡忘不了……接招合唱團要復出了,那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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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來了
離開座位一個早上,回來一看,桌上擺了一棵黃澄澄的柚子,靠近一聞,好香啊!工作的疲累頓時減少了。突然很想可以趕緊下班,把這棵柚子帶回家給超愛吃柚子的寶貝,因為,每年學校開始教【中秋節】的課程單元時,她都要很期待家裡出現柚子,汁多味美的柚子肉,會讓她愛不釋手,柚子帽帶著滿屋子跑,因為她聽媽媽說起這樣可以護髮,愛美的小女孩從此放在心上。 下班經過水果攤,好幾簍的柚子擺著,讓客戶可以好好挑選過節享用,我總是觀望著,從來不曾前來採買,因為我的老媽總要向在地的果農團購,把嫁出去的女兒該買的先買好來,娶進門的媳婦回娘家的等路也準備好,不知情的人若在此時到我家拜訪,可能會誤以為我家有個大型柚子的果園。 其實,我的外公家以前曾有一片山坡地的茶園,山坡上也種了幾棵柚子樹,花開時,濃郁的香味讓人會忍不住多吸幾口氣。看著柚子由小到大、由青轉黃,會感受到秋風已起,秋意漸濃。許多年後的現在,物換星移,山坡地仍在,只是地主易人,蓋起了豪宅、高爾夫練習場,所幸這位有錢人願意分享,所以,大多假日,我都會和孩子流連期間,年初,偶像劇【命中註定我愛你】在這裡拍攝,樂得一群家裡的小粉絲們,對每個劇中出現的拍攝景點徘徊其中,可惜此劇中並沒有出現果園的場景。 更早的記憶,是村子裡龍鳳宮旁,圍起了圍籬,種了一棵柚子樹,第一次看到它開花了,心裡想著:哇!玉蘭花開了。那是我每天到述美國小上課必經之路,再看到它結了小小果實之後,知道那叫柚子,忍不住羨慕為什麼我家只種土番石榴和酸葡萄,別人家都可以種不同的水果。只是,很多次回官澳家裡,聊不完的往事,都沒時間再到龍鳳宮好好逛逛了。 寶貝愛吃柚子,我都笑她心想事成,想著想著,前年的第一顆柚子,是好同學的媽媽送來了,去年則是鄰居太太送來的,今年,則是媽媽的老闆貼心的秋節禮物。從來沒有買過柚子,今年也不打算買,因為,能有媽媽幫忙買柚子,是最幸福的事了,想著假日回娘家,汽車後座將塞滿柚子的景況,竟然很開始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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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烈嶼鄉四甲迎駕保生大帝慶典活動
「生、老、病、死」為人生四大議題,各有各所司的神明,在中國的民間信仰裡,「保生大帝」是醫療神的代表,每個縣市近乎皆有祂的蹤跡。「保生大帝」即是我們俗稱的「大道公」,姓吳名 (音 ,義「進取」),字華基,生於宋七宗太平興四年(西元979年)三月十五日辰時,原籍福建省同安縣積善里白礁庄(今改龍海市角尾鎮白礁村)。有此一說保生大帝乃係紫微星轉世,自幼聰慧靈敏,天賦道性,鄉里都稱其為「神童」。在其17歲時遇到異人,隨即前往崑崙山晉見西王母,蒙西王母傳授天書寶籙、驅邪術法、濟世神方。之後返青礁潛心修道,並參悟玄理。而行走各處施診,慈心贈藥濟民,醫德高尚,盛名遠播。在宋景祐丙子三年(公元1036年)五月初二日午時,在白礁乘鶴昇天,得年五十八歲。 位於金門縣烈嶼鄉上庫與南塘之間的福山山坡上的保生大帝廟(即大道公宮),在明朝嘉靖年間,因倭寇佔領金門50餘日而被焚燬,主神保生大帝則由廟祝暫遷請至西方佛祖宮避難,直至清初由信眾重組「四甲」輪值組織,四甲為土庫甲、上林甲、青岐甲、西方甲(『四甲』的劃分如後附圖,「甲」是指烈嶼某一部分區城之泛稱,其所含蓋層次可大至村莊間結合成之社群團體;或在全烈嶼層次時,僅只於輪祀時所劃分四大部份的稱呼。)每年臘月十八或二十日,始由當值保甲迎請回該境廟內坐鎮供奉。 請大道公的過程,大致上是由要前往迎請的甲頭會事先開會,討論活動事宜。每年約選在農曆年底十二月十八日到十二月二十二日擇一吉日恭迎,迎請的隊伍去程與回程均事先規劃,並沿路張貼路帖,其路帖為正貼,係表示要進該村莊表演,斜貼表示經過不進村莊,依斜貼箭頭指示前進,沒有貼路帖即不經過,因鄰近之村莊沒有準備迎接,或歡送之意。陣頭有吹鼓、大旗、神明轎、長老著長袍馬掛、宋江陣、鄭元和、獅隊、龍隊、馬隊、踩高蹻、蜈蚣座。其中蜈蚣座小金門無蜈蚣座之木板,需至大金門租用。迎駕進入村莊路口擺設香案桌、放置清貢品、香爐、2人打鑼、2人拿頭旗,同時敲打3巡鑼(每巡7次),頭旗由外向內搖3次,表示歡迎之意,準備茶水,並由長老先行燒香後,長老迎接長老,並相互握手,再由年輕人去接駕(抬神明轎)至廟口。安排場地供各陣頭表演,表演時間約2至3小時,完成各項迎駕儀式後。由原奉祀大道公之甲,將神明轎抬至香案桌之處,並敲打3巡鑼及頭旗由內向外搖3次,以示歡送之意。為了讓各地都能瞻仰大道公的神威,回程再依不同的路線行走,迎駕返回經過村莊時,該村莊依路帖辦理,若為斜路帖,則擺設香案桌,2人打鑼,2人由內向外搖旗,不做任何表演,若為正的路帖,與迎接原奉奉祀大道公之甲頭儀式類似,進入迎駕之甲頭,該甲則明鑼開道進入廟宇安神位,長老燒香,境內各家戶當晚犒軍,祭拜門口,並於廟口演歌仔戲,惟若本境有演戲,則需先於原奉祀大道公之廟宇演戲後,本境再演戲。 建廟祀神乃是信眾尋求心靈慰藉之所。早期烈嶼為邊陲地區,自然環境欠佳,交通不便,瘟疫頻傳,也缺乏醫藥,如稍有病疾兇煞,信眾都會胥賴神明消災解厄。保生大帝在整個閩南民間或台灣島內,都是十分受尊崇的信仰神祇,一方面由於祂是閩南的鄉土神祇,與當地民眾有十分親切的地緣關係,主要還在於大道公在閩南人心目中所受到的崇敬。在今日這個金錢掛帥的社會中,保生大帝秉持著「醫者父母心」、「仁心仁術」的醫道濟世救人,是值得現代醫學界推崇的,也是今日我們在此紀念保生大帝大道公神誕紀念活動時,所必須深切體認與效法的。(以上第二、三段內容摘錄口述人口述:青岐洪志成君、東林林長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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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自從得不到葉菲音的青睞而轉移到葉菲娟身上時,楊老師心中始終有一個想法,在這個以父權為中心的社會裡,即使葉菲娟對他的印象不錯,但必須先博取葉家伯父的歡心,始能得到他的女兒。畢竟,他讀過教育心理學,他的想法就如同老師與家長的互動。 於是,楊老師除了以情書作攻勢外,每逢到葉家,總會順手帶幾小包價錢昂貴的「寶國」茶葉,或幾包「雙喜」牌香煙,來巴結葉菲娟的父親。 若依葉家的經濟狀況而言,那幾小包茶葉與香煙算什麼,但葉父喜歡的就是人家的巴結和奉承。尤其是楊老師左一聲阿伯,右一聲阿伯,更博得「好嘴花」的美名。生性看來有點「戇直」和「大條」的楊老師,卻被認為是「忠厚」又「老實」。如此的「跤數」,還有什麼可嫌棄的。總而言之,楊老師成為葉家的乘龍快婿,幾乎已成定局。 冬至過後,楊家正式央請媒婆來說親,好面子的葉父,雖然一口答應他們的婚事,卻也依照世俗,提出「十擔肉」、「十兩金」、「十萬元聘金」、「五百包囍糖」的要求。並特別囑咐:「吃茶禮」不可少;不過他也提出保證,葉菲娟陪嫁的嫁粧,絕對不會太寒酸。當媒婆轉述葉家的條件時,幾乎讓楊老師那張忠厚老實又戇直的臉綠了一半。但他深知葉父愛體面之生性,倘若想娶他女兒,必須遵照他所開的條件,絕無討價還價的餘地。 可是,楊家世代務農,父親早逝,姐姐已嫁,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碰到如此棘手的問題,母子倆簡直不知所措。幸好,做營造生意致富的姐夫適時伸出援手,先行墊借十萬元聘金,以及十兩黃金,讓楊老師與葉菲娟順利地締訂鴛盟。 葉菲娟出嫁的那天,陪嫁的嫁粧,雖然裝滿了一小貨車,但裡面除了一部「針車」和一台「黑白電視機」較值錢外,其他的盡是一些較粗俗的傢俱,以及「電唱機」、「電風扇」、「熱水瓶」之類的小家電或日常用品。倘若與高額的聘金相較,簡直不成比例,但至少,葉菲娟的嫁粧一貨車,已是不爭的事實,不管遠親或近鄰,幾乎人人都知道這回事。 而葉家藉此發出的喜帖少說也有數百張,不管是舊識或點頭之交,不管是所在地的鄉村公所或附近駐軍的連營幹部,可說人人有獎、個個有份。儘管婚嫁極為稀鬆平常,喜宴也是家家必辦的事,但若以「風光」論,要算葉家最「體面」。因為父親可以不計較女兒的幸福,卻不能不為自己留下一個虛而不實的顏面! 從姐姐與楊老師的交往、訂婚到結婚,每一幕情景,葉菲音幾乎都看得一清二楚,父親那副嘴臉,更讓她不敢苟同。若依父親的個性而言,自己將來勢必也會步入姐姐的後塵。但繼而地一想,距離那個日子尚遠,為什麼要庸人自擾。 然而,讓葉菲音感到訝異和不可思議的事終於曝光了。姐姐歸寧的那天,偷偷地告訴她,林文光寫給她的信,全數被父親扣留看過後給撕了。當然,她也是幫兇之一,因為她看管的撞球室大門朝馬路,郵差送信時幾乎都由她收取,而父親早已交代,凡是台灣寄來的信件,都必須讓他先過目,她不得不從。 「菲音,姐實在對不起妳。」葉菲娟滿懷歉疚地說。 「姐,我不會怪妳,」葉菲音坦然地,卻也有點激憤,「想不到我們的父親,竟是這種令人寒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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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梅湯
公園路上的這家酸梅湯,是我同學爸媽古早約會的地方。算算起碼也有三十多年以上的歷史,瞧,這牆壁都斑駁的讓人心酸,正如這湯的滋味。 這裡也是我小時候常來玩的地方,結果沒想到我大學的活動範圍也在這附近,怎樣也脫離不了博愛特區。衡陽路上的金石堂是我流連忘返的書店,記得當時對面還有東方書局,那裡的參考書非常齊全,從國中到高中的自修全是在那買的,結果到我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就倒了,那時經過這段路,內心總有萬千感觸。 曾經遠東百貨和力霸百貨都叱吒過整個西門商圈,中華路的天橋與店家後來全部都拆了,那年我大一吧!跟著老爸在馬路上看著整個拆除的過程,那時新聞沸沸揚揚的,多少人抗爭,拉著白布條,最後不也改變不了什麼。結果沒多久,力霸百貨也倒了,宛如連環效應。好像所有跟老台北有關的記憶一下子被人給拔光,現在的西門,除了阻街女郎與老不修的色胚還在那裡流竄,學生換了一代又一代,昔日的玫瑰唱片也放了蔡依林與周杰倫的歌,國賓與獅子林像是風中殘燭的屹立著。 今日百貨在前幾年關閉大拍賣,我還搶到了一雙打對折的靴子,不過三年後靴子的後跟斷裂,丟掉的時候我感覺很複雜,只是已經斷了後跟,無法再穿,即使這是一雙帶有懷念意義的鞋子。 而萬年大樓裡的店家更是汰換不少,湯姆熊還繼續用著代幣打遊戲機,而人車已然分道,加州健身中心的玻璃光可鑑人的映出金晃晃的肌肉。 有一天,我想是遲早的,西門町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廣告看板也許還在,只是往裡頭走全部都改觀。背著書包翹課的學生還繼續踟躕在到底哪件衣服適合自己,裙子的長度越改越短。 但再往更裡面發現,新穎中總有一兩個很老很老的力量在抗衡著,可能是紅包場裡已經零落的歌手唱著鄧麗君吧!我不知道,幾年後或許又興起復古風,席捲西門,比方現在的紅樓,獨自與誠品116以身先士卒的姿態力拚,值得喝采。 不過流鶯終究年老色衰而被遺忘,老不修的色胚也有生命的盡頭,就像壞的舊的東西應該要丟了拆了換了一樣。然後我買了一杯酸梅湯。塑膠的杯子插著塑膠的管子,西哩呼嚕的讓酸甜滋味沁涼心頭。至於那江山的情懷,歷史的思古,城市與人情的互動與時間的輪轉,盡付夏季午後的南風。 咕嚕的一口。 當然,十元變成了二十元,也算改變的另種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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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球
●建造難以計數的亂葬崗,是人類史上的第九大奇景。 當他休憩於行道樹時,風與樹窸窣的對談他卻插不上話,想隨著風伏近葉子一點,聽曉對話內容,耳邊依舊圍繞著窸窣聲。有時雨會登門造訪,試圖和雨交談,但咚咚咚的雨聲也咚得他不著邊際。他落寞了數日,日益消瘦,開始渴望如飛鳥般流浪。偶然,枯枝零落,他終不受束縛冉冉而上。 一瞥高樓那窗,有張面孔似乎曾相識,飛越大廈後他意識到,原來那是人們面無表情的冷漠臉孔。太陽底下的他早已死亡,不過是焚化爐過後的灰燼罷了,縱使努力也終不能成為自然界的一份子。現實的壓力和滿懷怒氣的激盪,使他全身欲裂,想完全釋放出。猛然砰的一聲後,他的殘骸隨風而逝,各自挑選自己的萬年墓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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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映像‧海洋
金黃色的波光,緩緩滴落 在蒼老無垠的寂寞邊際 一畝畝細碎的浪花 是浪濤揚起的嬌羞裙襬 靜靜,貼著湛藍色的美麗腰身 閃亮耀眼的水紋,飛濺出 晶瑩剔透的飽滿虛線 海風襲襲,將斑駁碎裂的回憶 摺疊成一彎彎羞赧的笑意 咀嚼溫柔的亙古呢喃 翱翔天際的海鷗,孤獨地 叼著歲月盈滿的滄桑 穿過時光狹小的縫隙 以空洞虛無的眼神 垂釣幾許滑落黃昏淺淺光痕裡的心事 滿潮的憂悒冉冉升起,拖著 恍惚的粼粼月光 與泅泳的魚群交錯搖擺,奔騰 如婉約動人的鏗鏘詩句 迴響在蒼茫的靜默中 東北來的季風,輕輕推開 枯瘦痠痛的夜色 粗獷的浪濤,在沉沉的夜裡 恣意搓揉港灣脆弱的心房 渴望一次甜蜜的索求 過期的誓言,自海的盡頭 匍匐前進,在深邃朦朧的夜裡 專心舔舐著裸白的沙灘 於是,一枚枚深沉的嘆息 擱淺成雪白細緻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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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壺
許水巃相信堂姊會投他一票,相信買票也是真的。堂姊提到,樂仔好命,兒子都研究所畢業,很會賺錢,她才能請假回來助選。提到二姊跟他的助選團,許水巃微微一笑,突然想到她上回提到的,差一點要去跳舞唱歌是什麼意思?堂姊對他記得這事,大感驚訝,忙說民國四十幾年,有一年中秋,軍方邀請村民吃月餅、唱歌、賞月,一位軍官喝了酒,興致高,要拉她唱歌,樂仔在旁邊幫她推辭,軍官硬是要勸,抓著她的手臂。 你池仔叔,伊─ 我阿爸,伊怎樣─ 他就一拳揮過去。 後來呢? 那名軍官呆了呆,士兵卻圍攏過來,壓住池仔叔。許水巃聽得緊張。營長礙著村人,不好發作,撫慰幾句,勸大家繼續吃餅。村人卻沒了興致。得罪軍方,不是好事,被關禁閉、強迫勞動都是有的。 我阿爸後來有怎麼樣嗎? 堂姊聽了哈哈一笑說,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在擔心什麼?她說,池仔叔沒發生大事,但被找了不少麻煩。當時胡璉擔任金門司令官,整飭民國三十八年以來,軍隊強佔民宅、民產惡習,被打的軍官才不敢胡來。堂姊說,軍官還是偷了池仔叔一頭豬,才消氣。軍官藉司令部視察,營隊要加菜,買了許父一頭豬,卻沒給尾款。許父原要進營隊理論,被村長勸阻。堂姊還記得村長說,一條豬命換人命,很有價值。堂姊回想當年時景,忍不住笑出來。許水巃握拳頭,輕敲桌面,為父親喝采。堂姊疑悶地問,這些事情,難道你都不知道。許水巃說,知了知了,只是聽你說,更覺得傳神。 許水巃告別堂姊,卻沾染許多疑問,這些年竟少打聽父親生平,這是怎麼一回事?許水巃歸因他從事建築、營造,講究實際,於是事親有加,憶親卻少了;轉念又想,國中、高中跟大學時,他怎麼都沒想起?許水巃又想,父親過世時他還小,印象淺,適逢戰亂,移居台北讀書,日子苦,生活顛顛簸簸過,不想起的,漸漸沉墜,再也想不起了。但現在,卻為何想起? 許水巃不再想,跟許天富通話,告知賄選一節,研討文宣策略,趕製傳單。回程,他在競選車上高言抨擊黑金選風,希望鄉親給金門一塊乾淨的土地。天氣轉晴,陽光花白卻冬風凜冽,熱、冷抗衡,不熱也不冷。陽光跟大風的共同作用,把藍天描繪得更藍,把風景畫得更細也更遠。許水巃遠遠看著太武山雄昂的山勢。 太武山在軍管時期的禁區,居民只可在農曆元月初九入山拜拜祈福,開放後,許水巃還沒去過,腦海記憶的,仍是小時候唯一一次上山的情景。信徒多,許水巃挨著母親,才沒擠丟。搭公車,經過大轉彎山路,路轉,路旁岩石彷彿迎面撞來,嚇得他不敢眨眼。這些日子,他跑遍金門各村,那段驚險的彎路也不知走了幾回,路旁岩石果然巨大,司機技巧好,方向盤一滑,行過彎道。路,不若以前驚險了,但許水巃行經,卻覺得童年那塊巨大的岩石仍從窗外向他靠近。許水巃讚嘆,那真是巨大啊,直到現在想,都還覺得巨大。他跟自己說,等選上了,可好好走一走太武山。 山看得清楚,海也是。從歐厝、后湖、昔果山,一直延伸到料羅。退潮,近海的鬼條砦,像一排士兵在海中央點頭。沙灘上人影點點,漁民或遊客正挖著蛤仔。許水巃想,或可到海灘拉票,卻被跟隨行的人勸阻。想想也是,那幾個村落有二哥幫著,應該沒問題。車隊經過一大片盛開的向日葵花田,陽光照耀中,花朵像凝出了光。高粱經過改良,已可一年兩收,且較往常低矮,採收容易。有些居民,不再住三合院,在路邊或田間蓋別墅,許水巃覺得別墅外型不差,搓揉下巴,仔細觀察。他琢磨,選上了後,得推動建築立法,規範房屋自建的造型、外牆跟主要用色,務必讓住宅融入金門田野。 總部裡,許天富、許妻、二姊等人悄聲議事,許水巃知道他們商議候選人買票一節,正欲告知消息來源,許天富卻說,也有人跟二姊密報。幾個人一時語塞,悶悶站著。許妻忽而插口,他們買,我們也買!眾人一聽都嚇一大跳。樂仔衝口說,那至少得花幾千萬,萬一……樂仔話沒說完,許妻知道她要說,也暗自憂慮。許天富低聲,買票,不是說買就買,沒有樁頭串聯,有錢也沒用。許水巃要打一場高格調選戰,是以毫無準備,也沒推演對手買票,如何查證、打擊。 許妻沒搭話,她想,她被金門純樸的外貌騙了。她喜歡二哥喝高粱時大剌剌翹腿的模樣,她喜歡二嫂站在門外朝廣場方向大喊,巃仔,回來吃飯了!她喜歡藍天下幾隻老母雞閒散地走來走去,婆婆在意輸錢又佯裝不在意的孩子神態,她喜歡打赤膊在田裡工作的農夫,在市場跟漁婦討價還價。她喜歡金門的口音。這聲音的表情是粗樸的,推心置腹般,是喝過幾杯高粱後的精神交融。她忽然覺得這些都不是真的。大姊從外頭眉開眼笑走進來,見了面,忙說古寧頭阿姑答應支持巃仔,見眾人神情木然,不禁疑惑。樂仔本想解釋,許水巃卻阻止她,他跟二姊、許天富悄聲說,買票的事情就別再說了,免得打擊士氣,最後一天得好好衝刺。 許水巃按計畫製作文宣,強調清廉,以打擊賄選;對抗宗親牌,則打出好人要出頭,金門才有新世界。議長、縣長原先答允出席造勢晚會,卻因宗親跟政黨原因迴避,許水巃打起悲情牌,他站在文宣車上,說他不姓陳、也不姓李,但他姓「金門」,許水巃說他沒有縣長、議長相挺,但相信,金門鄉親一定挺他。許水巃講得激動,天似乎在轉,一會白,一會黑,從白到黑是一天,從黑到白也是一天,而此刻,暖烘烘似的冬陽正漸漸沉入後埔溪。 許水巃趕著一大早投票。許水巃徹夜沒睡。許妻要他寬心,他卻說如果建立水泥、鋼筋等進口流程,建設金門的成本會更低;也應該提高開採天然資源的牌稅,以增稅收。特別提到免稅區的規劃,強調對觀光特有幫助。許妻調侃他,關心的事務範圍已超過立委的職權了。兩人說一陣,停一會,她昏昏矇矇睡了一會後,卻見許水巃起床刷牙。 許水巃投票後,留在總部。喝水,配許母親手做的幾片年糕,就再吃不下了。姪女、姪兒還有許天富投票後,也靜靜坐著。樂仔平時話多,這時卻坐在一旁打呵欠。傍晚後,即將計票,金門選區小,不消兩小時,許水巃就能知道他的命運。一年多來的努力只為了兩小時的等待,而且,就只能等待著。 許水巃發現,許母那天提來的大茶壺還擱在桌上,突然想拿它泡一大壺茶。他盯著茶壺,察覺烏黑的壺身刻著大、小金門島的圖案,以及「復興文化,反共抗俄」等標語。茶壺真被砲屑擊過,打凹的地方,胡亂從裡頭再打出來,反正黑成一團,凹、凸總看不清楚。許水巃想,父親敲擊茶壺的樣子,該是嘴巴叼菸,左腳固住茶壺,右手拿榔頭搥。許水巃猛地一震,檢視茶壺提環,真在提環附近找到他小時候刻下的名字。 說名字也不是,他寫下的是「水山」,而不是「水巃」。 許水巃看著「水山」兩字,似要回到當時那個時空。他跟過去卻也隔著水,他能想起護照上、身分證上以及高中、國中時的大頭照,卻是想不起小時候的模樣。他連自己都不識得,父親又怎能認識他?父親不識字,握提環,指腹貼字,卻不知「山水」是個字,當作子彈或砲彈殘片的刮痕? 樂仔喊說快喔,快看。開始計票,巃仔若是坐二望一,就該緊緊咬住票數。許水巃精神一振,跟自己說,拿這鐵壺泡一大壺茶,再等票慢慢開出。他單手提走茶壺,灌了水後,卻得兩手提回。樂仔揚聲,這麼緊張,還泡什麼茶?快來看,現在第二名,再拚一下,就第一了。 許水巃提壺上桌,掀蓋,正要扔幾把茶葉進去。樂仔急著看選票,眼睛盯著電視,卻又不慌不忙數說舊事,說阿爸都泡鐵觀音,悶著不喝,茶質也不變苦,早上熱熱的茶,到下午,就變涼,若是冬天,就如冰茶一樣。樂仔的敘說,熟練生動,彷彿天天練習。 許水巃沒有找到鐵觀音,扔一把烏龍,撳好蓋子,不一會兒,就有一壺好茶;也不一會兒,票就要計完。許水巃估計,到那個時候,他這壺茶,也才泡出茶色跟茶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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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葉菲音的艷麗和高雅氣質,再加上作家頭銜,無論是部隊移防或個人輪調,抑或是老兵退伍、新兵到,幾乎都會列入交代。在地青年則是張三追不上,李四又來追,彷彿是永不間斷的海上波浪。甚至有人在振興商店耗上半天,找不到機會和她交談者大有人在。但是,很多人卻沒想到,她還有一位大她三歲的姐姐未嫁。在傳統的觀念裡,在嚴厲的家教下,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絕不會讓她先嫁。即使某一位幸運者能獲取她的芳心,但若想和她步上紅毯,卻仍有一番等待。 正值青春年華的葉菲音,在眾多的愛慕者之中,她較欣賞的還是一些年輕的外省軍官。他們多數生長在軍人世家,無論教養或談吐,抑或是外貌和氣質,均較台灣兵為佳。同時,他們顧家,也懂得相互尊重,這些優點是許多台灣人無法與他們相媲美的。 儘管她與那些俗稱的「老芋仔」接觸的機會並不多,但可以從爾時島上許多婦女嫁與外省人而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得到印證。當年那些從大陸撤退到這個小島的外省人,被島民稱為「北貢兵」,經過長久的相處,有些便與島上的婦女迸出愛的火花,即使她們因受到戰亂的影響,所受的教育不高,甚至有部分是文盲或有缺陷者,但結成連理後,卻依然能得到他們的疼惜。後來有部分當上高官者,夫妻仍然相親相愛、相敬如賓,並未嫌棄或後悔當年的選擇。 而部分因受到甜言蜜語的迷惑、被台灣兵奪去貞操的無知少女,當生米煮成熟飯時始發覺受騙,除了身心受到嚴重的創傷外,也成為終身的遺憾。因此,讓島民深深地感受到,北貢兵是比台灣兵較有感情的。當然,在葉菲音的心目中,林文光是例外的,但他們則是君子之交,不牽涉男女間的感情。 葉菲音之於會對那些年輕的外省軍官深具好感,可能就是基於這些理由。但她只是想想而已。她中意的,人家並不一定中意;兩人都有意願的,卻過不了父親這道關卡。或許,她此生的幸福,就定位在這個小島上!而將來會與誰共枕眠,只好交由命運來安排了……。 男女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卻也有點奇怪。在小學教書的楊老師,當他追不成葉菲音時,卻轉而追起她的姐姐葉菲娟。楊老師早已達到適婚的年齡,但在這個男多女少、一女難求的小島上,年屆三十,依然是王老五一個。當初他想追求葉菲音,純然是被他的艷麗和文采所傾倒,原以為憑他老師的身分,追一個小學畢業的葉菲音是輕而易舉之事,想不到還是不能如願。向來冷艷高傲的葉菲音,並沒有把老師看在眼裡,但也並不代表她將來尋找到的如意郎君會比老師好,仍然要看她的造化。 楊老師的外表並不起眼,不僅看來有點「臭老」,嘴角亦有點歪斜,衣著的搭配也不大得體,說起話來除了有點「大舌頭」外,更是搖頭晃腦、口沫橫飛,但他卻懂得老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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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島宿命
※過去 曾經 黃沙滾滾 林木遭斧 化身船筏為趨荷虜 曾經 築城舊金門城 屯兵衛戌鎮海疆 文台寶塔為地標 不管明朝或清朝 舟楫船筏總撐著 浪去濤來 終有春燕歸巢 只是 時移勢轉的天下 花崗岩依然冒出綠芽 許多人漂洋過海找謀生 一去數年 有的落地生根 只是 島上地瓜籐漫延 落地花生一整串 高粱結穗引來鳥鳴叫 太武山聳立東半島 小金門芋頭香滿田 大二膽島守軍依舊枕戈待旦 自從國軍駐島 木麻黃行道樹枝葉繁茂 單打雙不打的日子 難熬 牽羊 牛拉犁田 種高粱 播種花生 田地裡的莊稼 攏是住民維生的支架 艱困的日子 拮据的生活 還有一筐的蘿蔔 和曬滿地的安芡甫 ※現在 四通八達的道路 看見村來村往又有下田的農夫 耕耘機翻攪土地鳥紛飛 新建房屋一幢一幢平地起 起起落落的飛機 帶來觀光人潮消費 只差北風強勁 海岸地雷遍佈 當鸕鶿成群 當自行車鐵馬馳騁 昔日高粱穗舖路讓車輾脫粒 屑似隨風遠離 海濤波面 渡輪往返兩岸 隔絕半世紀的咫尺天涯 猶如油菜花盛開滿田 大鐵鳥載著台商 也引來觀光客走訪 金門從此揭開神秘面紗 鄉情也濃郁化不開 雖然 駐軍日益減少 曬衣架上阿兵哥軍服剩幾件 老字號中藥舖店門依稀開立 解除戒嚴的金門 觀光人潮 試辦小三通的兩岸 船來船往 ※未來 處在兩岸的中間 是鴻溝 是汪洋 屬天就海知道 高高的太武山 年年正月初九 吸引善男信女朝香膜拜 海印寺的爐香幾百年來 裊裊 潮來潮往 金門 屹立海中之島 往東往西往南往北 交與下一代 不變的太陽月亮 渴望和平存在 島風 習俗 聚落 因著居民繁衍常在 到了光陰流轉 人生如雨落 生命似過客 都是為著生活 直到 鑼聲響起 大伙腳步提起 仍舊訴說著 海島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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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壺
我?你知道我的個性,唬唬學生可以,扯上政治就不行了。許天富笑著說。 許水巃知道同學自幼溫和,想到他喬裝抗議,不禁莞爾。許水巃的盤算是,若選上立委,勢必常跑台北、金門,一來事親方便,二來金門正值建設起飛,以他的營造經驗,對金門建設大有幫助。許天富看出同學心動,再起一把灶火,你若要回來選立委,我義務幫你。營造業資金大,且牽扯到水泥、鋼筋等價格,不擬定細節是絕難簽約的,許水巃卻在思慮未清、盤算未細時,霍地直起身,緊握許天富的手。 一年前,許水巃在同學的協助下,積極訪談地方人士。國民黨金門勢力龐大,許水巃擔憂,無黨籍身分投入選戰能有機會嗎? 金門政治開放後,國民黨隨即建立山頭。許水巃曾透過頂堡任職國民黨部翁姓親戚詢問,得知打不進去地方組織,轉念又想,是否要借重翁明志的力量。許天富卻搖頭。翁明志已入民進黨籍,且民進黨在金門票源少。許天富解釋,民進黨建國黨綱,摒除金馬地區,加以推動撤軍,嚴重傷害生計,人民少有好感。許水巃質疑,他的勝算在哪裡?許天富表示,很多人說,得讓國民黨倒一次,金門才有希望,善用這股反動力量,還有機會一搏。 除了他之外,別的候選人也提出類似主張,該怎麼擬定下一步策略? 總部內,許水巃、許妻、許天富跟他的二哥嚴肅討論著。許妻苦著臉。許水巃在建築業一帆風順,她跟父親都幫了不少忙,介紹小型包商、裝潢公司、整地公司,以及土地代書等,順利接下父親資源。她喜歡金門,卻沒有像現在對金門這麼感到畏懼。許妻出身名校,考試、工作、相夫教子等,樣樣順遂,難道會在金門栽跟斗?她坐下,思考選戰策略,覺得這不是她的戰場。半個月前就心神不寧,但當時,卻被一連串選戰造勢弄昏頭。她找人,寫競選歌曲,再請學童在競選活動開始當天,在總部合唱,返鄉遊子的清新形象成功塑造。她沿途掃街拜票時,居民熱情回應,還打氣加油,直喊沒問題,肯定當選。她以為那是專屬她的熱情,卻看到居民以同樣的熱情接待其他候選人。她眼皮直跳,許水巃跟其他候選人沒有差別。她不習慣輸,也沒理由喊停,她只是苦著一張臉,坐下來。 許天富沉吟一會兒說,政見牛肉具有殺傷力,宗親組織也牢不可破。許水巃問二哥看法。二哥知道他要選立委,大力支持,數說昔果山、后湖、泗湖、歐厝、東洲都有熟人。他一連串報了許多個村落,胸有成竹,許水巃當時不知道,這些卻是金門的小聚落,票數有限。金門重人際網絡,二哥是公墓工人,許水巃在外拉票,怕觸人楣頭,也不好報出名號。二哥喝一口高粱說,再去庄頭走一走,拉拉票。許水巃想,這個辦法,也等於不是個辦法,許天富聞言,卻說,這倒可以試試。許水巃不解。許天富解釋,選前一週,能動員多少親戚回來助選,就盡量動員。許水巃一聽就懂了。他少小離家,對親戚不熟,二哥自告奮勇打電話,請親戚從基隆、三重、中永和、桃園、左營、鳳山等地回來助選,許妻安排住宿,許天富則待親友回來後,租車、安排司機、規劃拜票路線。 許水巃從金城出發,從東往西,轉北而南,繞了金沙鎮幾次,竟碰見堂姊。許水巃回來得晚,他踏上車,高興且自得地說,遇見認識的人。金門島小,攀親帶故起來,人人都是親戚了,助選員不覺得這事值得高興,但看許水巃喜孜孜,料是拜票有著落,心情也跟著暢快。許水巃接起手機,許天富告訴他,接到回來幫忙的親友,先回總部。許水巃更顯雀躍。他站在競選車上,拱手拜票,揮手微笑,往山外出發。 許水巃兩位姊姊,姑姑、舅舅、姪兒、姪女、外甥女跟夫婿都回來幫忙。他傍晚回總部,卻見母親歪斜身子,提起一只大茶壺,斜斜地走。茶壺是鐵製的,底部跟側邊燒得烏黑,母親怎好提這重物?許水巃一急,車沒停妥,急忙進總部,才進門,瞪著妻子揚聲說,阿娘,茶壺這麼重,你怎麼能拿?他想一手接過來,茶壺卻已擱在桌上了。許妻知道那一瞪的意思,慌張地站起身來。許母解釋,來了客人,要茶水,帶一個大茶壺燒水較方便。許水巃說競選總部,水跟飲料都不缺。許母點頭,微笑看著許水巃,還不及說話時,一個俐落的女聲突然說,這個茶壺不簡單哩,是阿爸以前泡茶用的那一支。許水巃高興地喊二姊。定神一看,大姊、二姊、姑姑、姪兒、外甥女等,都來齊。許水巃逐一道謝。十來人圍著長桌,若不是為了選戰,倒適合喝酒聊天。許水巃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一眨眼,收好雜念,微笑地但堅定地說,選情緊張,他的民調從第三爬到第二,再拚一下,就有希望。按調查,許水巃的民調只到第三,卻故意高估形勢。只差一名,再拚就有了,外甥女高亢地喊,許水巃也感染氣氛,站起來說,我巃仔,就要靠大家一起打拚。 許母八十開外,身體硬朗,要許水巃給她一些單子,讓她發。許水巃勸阻,樂仔卻打趣地說,阿娘不要上街發傳單,把傳單帶給牌友就可以了。親友聞言嘻嘻笑。許母雖上了年紀,玩起四色牌毫不含糊,兒女們認為玩牌可以益智、防老,鼓勵她玩。樂仔又說,阿娘,你就要故意輸人,他們才會投票給巃仔。許母本一口應允,聽見要她輸,又覺得為難。許水巃被母親逗笑了,哈哈笑說,再一次拜託大家。 許水巃注意到母親辛苦提來的大茶壺,竟凹凸不平,也記不得父親拿它泡茶。樂仔問他不吃飯,盯著茶壺做什麼?許水巃不知道該怎麼說,樂仔自個兒說,你當時年紀小,不記得了。她拿開茶壺蓋,當年,父親抓一把茶葉扔進壺,想喝,就整壺提起來灌。許水巃吃驚地說,茶壺沒裝水已夠沉的了,再裝水,哪提得起來?樂仔也不知道,卻說,阿爸就是這麼喝茶的。她指出茶壺上的凹痕,被子彈跟砲彈殘片打過,卻都沒打穿,阿爸拿榔頭錘一錘,又能用了。許水巃提起茶壺。提得動是沒問題,舉高茶壺喝茶,就做不到了。 白天陰霾,夜裡忽晴,一小片月亮懸掛天空,許水巃等許天富等人離去後,才離開總部。夜深,其他候選人的宣傳車經過,也都關了喇叭。西北風,呼呼吹,沙沙沙的聲響傳過來。許水巃疑悶,這是木麻黃的聲音,可這哪有木麻黃?總部在路口,他沿小巷走,木麻黃就在下一條巷子,被樓房擋住。許妻在車內等,覺得奇怪,輕按兩聲喇叭。許水巃上車跟妻子說,你聽聽看,這時候的金門真安靜啊。 往後幾天,按照許天富規劃,親友分組,掛上候選人綵帶,沿街拜票。二姊在許水巃的告知下,找到多年不見的姊妹淘。最後幾天,許水巃改變策略,專攻票源集中的金城。他們每天晚上開會彙報,親友說狀況還不錯,有的居民還誇助選團,說他們暫捨家人、工作,回來助選實在不簡單,這也表示候選人值得信任。親友陸續帶回好消息的同時,其他候選人也攻擊他,傷害性最大的是,許水巃十二歲就離開金門,三、四十年來,沒關心過故鄉,文宣上寫著:他認識金門嗎?金門認識他嗎? 許水巃正苦惱如何應對時,文宣轉攻另一名候選人。雖覺得奇怪,卻也暗歎僥倖。許水巃亦曾憂心同鄉對他的認同,許天富表示,憂心不無道理,拿出誠意,勤跑基層,應能化解。許天富一度轉念,建議許水巃先選議員,培養人望,再謀立委。許水巃的二哥說,若要選議員,印些傳單、牌幟,做做樣子就可以了,主要是要敢花錢。許水巃點點頭。 金門民風純樸,卻選風惡質。買票猖行,居民認為,選議員賺大錢,老百姓至少得賺點小錢。金門人多重然諾,收了錢,也都會遵照默契投票。沒有宗親後援的候選人,多用買票突破困局,若有同宗親的人瓜分票源,卻又不得不買票固樁了。許水巃不願意投入議員選舉,是認為當立委,才能從根本的立法建設金門,此外,議員選區分隔小,只要捨得花個一千萬、兩千萬,買個兩千票,就幾乎當選,但許水巃絕不願意靠買票當選。立委跟縣長選舉,選區範圍大,買票影響力有限。許水巃也相信,鄉親在投立委跟縣長選票時,會比議員選舉明智多了。 十二月一日,選前兩天,許水巃最後一次繞經金沙,進市場拉票,穿過市集,再訪堂姊,請她務必幫忙。她抱著三、四個月大的孫子,其他幼孫,都睡了還是出去玩,恰好不在。堂姊滿臉堆笑,喊著說一定會幫忙,放心。她眼神閃爍,欲言又止,最後,人退回屋子裡,小心地招手,讓他進屋。許水巃不知所以,進屋了解究竟。 屋裡沒人,三個月的嬰兒也聽不懂話語,堂姊卻刻意壓低聲音。嬰兒右手抓著奶嘴,力量小,抓不牢,奶嘴掉下衣領,幸好一端繫著繩,沒落遠,嬰兒再伸手抓。抓著後,要往嘴裡塞,卻一直往鼻孔、鼻頭頂。許水巃順手抓著奶嘴,送進嬰兒口中。堂姊沒留意,焦急地跟許水巃說,趕快去買票,有幾個候選人,已經在買了。堂姊說完,佯裝無事,嘻嘻一笑,許水巃納悶,客廳裡,明明沒人啊,何必喬裝?雖然如此,卻覺得無形中有許多雙眼睛、許多對耳朵正看著他們、聽著他們。許水巃低頭,看見嬰兒對著他笑,他壓低聲音,質疑買票真實性。堂姊說你還懷疑什麼,價格我都知道。她比了個「三」,許水巃說,三千?堂姊表示,你若要買票,我來幫忙。說完,以食指劃嘴,噓地一聲。 許水巃覺得沒必要故作神秘,不再刻意壓低聲音,輕聲說,他沒那個打算,也不會做那種事情。堂姊滿臉堆笑,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說。她忽然想到沒有倒茶,起身要忙,許水巃卻說不用,得再去拜票。堂姊站起來,嬰兒奶嘴又掉了,伸小手抓。許水巃微微一笑,親熱地喊她堂姊,提到許氏宗族勢力不大,更要相挺。堂姊鎮靜地說,雖然我已經收啊,但是,我這一票跟我全家人的票,一定投給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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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謝謝妳!」林文光接過手巾,仔細地看了又看,誇讚著說:「妳的繡工很精細,簡直把這二隻鴛鴦繡活了。」說後雙眼凝視著葉菲音,內心似乎有滿懷的感慨。「坦白說,在島上住了一年多,我深知老一輩的長者,多數對台灣兵的印象不是很好,他們之於會有這種思維,並非沒有理由的。因為少數知識水準較低的弟兄,不僅口出三字經,又喜歡自吹自擂,甚至心懷不軌、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欺騙人家的感情,讓一些無知的少女受騙上當,純樸的島民,怎能接受他們那種惡劣的行為。當然,人都有其主觀的意識和想法,但有時也不能一概而論,即使人世間有善亦有惡、社會上有好人亦有壞人,畢竟,多數還是善良的,好人也凌駕在壞人之上。這些雖然是我一點粗淺的看法,然我必須坦誠向妳保證,林文光絕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台灣兵。」 「你的為人我清楚。」葉菲音誠心地說:「從相識到現在,你總是默默地在引導我走向文學之路,未曾貪圖什麼、要求什麼!你高尚的人格值得學習和稱頌!也讓我真正印證到『君子之交淡如水』這句名言。」 「人生難得覓知音,尤其是男女知交最可貴。因為多數人否定男女間除了愛情外、沒有友情的存在。」林文光說後,愜意地笑笑,「我認同妳的看法,我們的確是君子之交!不過在我即將離開這個小島的前夕,我必須再重複一句話,那就是:無論歷經多少苦難和波折,妳的文學生命不可中斷!」 葉菲音含笑地點點頭。當林文光向她說再見時,「人生難得覓知音」這句話卻在她的腦海裡不停地迴盪著。她一反往常的冷漠,打從心靈深處湧起一份無名的微笑。於是,她笑得很燦爛、很開心,彷彿是三月盛開的玫瑰花,既艷麗又芬芳……。 然而,「回台灣後我會寫信給妳。林文光絕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台灣兵。」這幾句話猶言在耳,但自從他退伍返台後,葉菲音卻未曾接到他隻字片語。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春來、夏至、冬天也到了,林文光的音信依然杳如黃鶴。葉菲音不自禁地捫心自問:原來台灣兵都是一樣的?幸好她付出的僅是一份誠摯的友情而已。即使林文光不與她聯絡,她仍然必須感謝他,因為她自己清楚,在文學這個現實的區塊裡,如果沒有他的鼓勵,她勢必連投稿的勇氣也沒有;如果沒有閱讀那麼多名家名著,她焉能獲取那麼多知識。或許,寫出來的東西,與小學生的作文沒有兩樣。她今天能在文壇上稍放光芒,林文光功不可沒,因此,她會時時刻刻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的,絕不會辜負他的期望,這似乎也是為人的基本原則! 在只看作品不問人的文壇,葉菲音若想在既有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實際上也不容易。無論小說或散文,並非套上公式就可成章。它必須透過想像,與真實人生相融,始能書寫出感人的作品。葉菲音雖然看過不少書,但似乎缺乏真實人生的體驗。因為她生活的領域,侷限在一個狹隘的空間裡,無法有效地開拓其思域,無形中,造成創作上的阻礙。因此,當〈走在幽暗的小道上〉在報刊發表後,她就在文壇沉寂了一段時間。 而休息是否要走更長的路,卻也不盡然。每天除了做生意外,就是趁著父親不在時,和台灣兵聊聊天,和一些在地青年東拉西扯,讓時光從自己的指隙間溜走,讓文學的光芒逐漸地暗淡,空留一個不實際的作家頭銜在島上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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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壺
加熱後,廣東粥芳香四溢,每個人手一碗,爭著說好香。廣東粥熱得燙嘴,鄉親尖著嘴,一小口一小口啜……他們喝的每一口湯汁、每一顆肉丸、每一片豬肝都來自故鄉…… 十一月天,不見日頭的十一月天,許水巃站在宣傳車上,開進金門重要市鎮拜票。天空陰,卻沒有烏雲成形,像打翻的發霉粉末,密佈。許水巃車入金沙鎮,請駕駛停好車,他披著二號候選人的紅色綵帶,走進市場。沿途,他見人就說,我是巃仔,二號候選人,拜託拜託。金沙鎮營生多賴士官兵,這些年駐軍大幅撤走,加以居民有限,商家或守著空蕩的店面,或拉下大門。許水巃揚聲,咱金沙鎮得社區整合,換新招牌,結合觀光資源,來打拚前途。 金門東島、西島發展不同。西島向為金門政經中心,人口集中,東島風沙大,種植不易,謀生困難。一位婦人握手後,問他可是榜林村池仔叔的後生。許水巃表明池仔正是他父親,她可認識?當然認識,婦人高興地說她也住榜林,嫁來金沙,池仔正是他的堂叔,可惜池仔叔死得早,無法看到他的後生這麼有前途,出來選立委。兩人論輩分,正是堂姊、堂弟。池仔因病過世,村里的人幾乎忘了許水巃的父親,沒料到卻在金沙遇見親戚。婦人帶許水巃到家裡小坐。幾名幼孫坐在客廳,婦人讓他們喊叔叔,幼童們含笑不語。婦人正經地說,池仔叔對她有救命之恩。 許父過世時,許水巃僅六、七歲,國小畢業後,正值八二三砲戰,家人送他到台灣求學。大學畢業投入建築業,甚少回家,加上工作忙,跟鄉人聯繫少,漸漸地,父親成為沉入水底的舊照。他跟父親隔著瀲艷的水光,水草漂浮、砂塵遮面,他定睛細視,只看到一團泥,料父親看他亦如是。他興致高昂,等待婦人細說救命原委。她幫許水巃倒好茶水,坐下來,提到民國四十幾年間一次砲擊。 八二三砲戰後,中共才有「單打雙不打」,在那之前,卻是無預警襲擊。那晚她被砲彈嚇醒,鞋都來不及穿,急著躲防空洞。沒有手電筒,她跟在家人後頭跑,卻踢到一把倒下的犁,疼得無法走,喊家人幫忙時,砲彈落得急,沒人聽聞。慌急時,背後被人猛猛撞了一下,兩個人同時慘叫。那個人─也就是池仔出聲問,你是什麼人,怎會坐在這裡?當時還是少女的婦人報上名,說她腳傷,沒法走。池仔大喝一聲,水母ㄟ,帶囝仔先走,我隨後就來。婦人說,要不是池仔叔喊了那一聲,她也不知道是誰救了她。池仔叔─你父親,臂力真正夠,抱起她直衝,送進她家防空洞,再回自家的,跟家人會合。隔天,她一拐一拐,到他家道謝。 婦人說,跟池仔叔本來不親,卻從這次,往來密切。婦人笑了笑,你有阿姊,叫做樂仔對不對?許水巃點頭,婦人說她跟樂仔一起參加婦女隊,學包紮傷口、打針,要不是你父親阻攔,差些就要跳舞唱歌去了。許水巃想問原委,卻聞到一股異味,婦人忙說歹勢喔,不知發生什麼事情時,看見三歲幼童扶著茶几,面漲紅、臉緊皺,竟是站著屙屎,一坨大便從開襠褲岔口滾落腳邊。許水巃起身告退,走時遞給婦人傳單,拜託賜票。她說沒問題,多索取傳單,幫他發送。許水巃連聲道謝。 天還陰,似有一絲絲陽光正要透出。許水巃洋溢鄉情的感動,卻忘了問婦人,何以一眼就能認出他。按年紀估算,小時候或還見過婦人,只是不記得了。許水巃再走進市場拜票。有些村人接下傳單,點頭微笑,有的不接傳單,直言說他的親戚也出來選,無法投給他。投入選舉前,許水巃分析選票結構,宗親票影響選情至鉅,但若能結合陳姓、李姓等大姓之外的鄉人認同,還有機會一搏。從事建築業多年,許水巃熟絡地方政治,在前一年,即在國小同學許天富的協助下,私訪鄉鎮長跟民意代表,傾聽心聲,再經思考,做為政見;如他文宣上說的,「跟鄉鎮長站在同一個陣線」。他提出爭取大、小金門陸橋建設、專案部署衛生醫藥設備,因應時代變遷,立法賠償砲戰時傷亡的鄉人,並開放兩岸小三通,彌補撤軍經濟空缺,還有規劃金馬免稅商店,活絡觀光。許水巃自認政見面面俱到,一位村人卻跟他說,沒有牛肉是不行的,許水巃不解,村人說,像是免費配給金酒、免費搭乘飛機。 許水巃不以為然,選戰開打,卻見候選人端出不少政見牛肉。許水巃開會應對。許水巃的選戰顧問包括議長、議員、鄉鎮長、校長、老師等數百人,但真正出入競選總部,與他協商、擬定議題策略的,只有許天富、妻子跟二哥。 許天富為國小校長,跟許水巃同赴台灣求學,大學畢業,回故鄉服務,輪調金門各地國小擔任教職,人際關係廣。兩人求學台灣,國、高中同校,也曾當過室友,日後雖分隔兩地,卻常聯繫。許水巃投入選戰,許天富扮演關鍵角色。 民國七十幾年,許天富赴台北參加教育部講習,意外捲入一場抗爭。教育講習後,他赴約,參加同鄉聚餐。當時尚未開放觀光,往返台金,以航運為主,許天富因公務,乘軍機,帶高粱酒、貢糖餽贈同學跟鄉人。有時候也帶菜脯、花生,最為難的一次是帶廣東粥。他左手、右手各拎一只大鍋,行李斜掛胸膛,下飛機,不跑館子,直接到鄉人住處。加熱後,廣東粥芳香四溢,每個人手一碗,爭著說好香。廣東粥熱得燙嘴,鄉親尖著嘴,一小口一小口啜,小心喝著。平時喧鬧的聚餐,竟爾沉默,清煙飄出粥面,猶如日落前,炊煙一屢屢散開。他們喝的每一口湯汁、每一顆肉丸、每一片豬肝都來自故鄉。他們是吃不到半粒米的,米都化了,熬成了湯。兩大鍋、七八個人,卻吃得乾淨。許天富本想抱怨讓他提這麼重的粥,卻也沉默地添著。碗裡的每一滴湯,都隔著台灣海峽,這是許天富吃過的,最難忘的一餐,但幾個月後,他卻吃了最驚悚的一餐。 吃什麼,許天富早忘了,卻記得鄉親委屈不滿的談話。金門為什麼還不開放電話?為何回家,還得到內政部簽辦金馬入境許可證?難道金門不屬於中華民國,而屬於境外之地?各縣市都已民選縣長,金門仍為官派?他們計畫隔天到國防部抗議,隔天也真去抗議。 同鄉會製作布旗,幾個人浩浩蕩蕩拿著,還有人扛著好幾籃雞蛋。許天富任教職,深恐被特務跟拍、跟監,回鄉後列入「黑名單」,影響生計不說,更有牢獄之災。那天晚上,許天富猶豫著去或不去,最後,靈機一動,趕到獅子林百貨,買了紅包場藝人常用的假髮,剪剪縫縫,做了一頂逼真的落腮鬍,把備用衣物塞進背包裡,喬裝出門。許天富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儘管往人群擠,怕出了抗議人群,被特務逮了。抗議過後,趁無人注意,換了衣裳。許天富不知道自己是否多慮了,但也因為多了這一層顧慮,他得以放膽參加民國七十六年,金門鄉親翁明志召集的「金馬人民請願團」到國防部抗議,要求「實施民主,還我民權」,以及七十七年三月,七十八年十二月的「反對政治迫害」、「金馬民主憲政萬歲」等抗爭。你說的是真的嗎?許天富述說自己的抗議行動,許水巃無法置信。 要不是已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敢說呢。許天富微笑地說。 許天富加入示威,壯大鄉親抗議陣仗時,許水巃正全心打拚建築事業。台灣房地產在民國七十七、八年前後,有一波大行情,房地產以倍數飆漲,許水巃本僅從事營造,見市況好,也成立企劃公司,自建自賣。有一則跟營造相關的金門新聞他記憶猶新,報上寫著「還我土地大遊行」。許水巃實在想不起來,何以當時就匆匆掠過,沒有心思對故鄉多認識一點? 許天富說,這些年來風氣開放多了,民航機開放,憑身分證而不需出入境證即可回家,最主要的,許天富說,兩岸關係好轉,金門有機會成為兩岸的經濟前哨站。許水巃點頭。許母年事漸高,不便兩島奔波,房地產經過民國八十年初期的擴張也進入消退期,他收了企劃公司,專司營造,時間也多,常回金門探望母親。許水巃走探榜林村。村里蕭瑟,人口外流嚴重,如他走訪的其他鄉鎮。他站在鄰居倒塌的大門外,庭院裡長出一棵樹。裡頭有他小時候跟玩伴嬉戲的身影,他一推,門竟就開了,幾隻燕子從屋簷下飛出來,啁啾啁啾地叫著。屋簷下,每到了春天便見燕子築巢,有一回,還築了兩個,玩伴高興吹噓。他巴望燕子也在他家多築一個或兩個,卻沒有。隔了這許久,燕子還在他家築一個巢,鄰居家卻一個都沒有。他知道燕子有人性,不把巢築在沒有人氣的地方。 許天富提議,何妨回金門做一番事業時,他沒想到別的,卻想到踏進鄰居庭院時的場景。三合院外牆古色古香,屋簷卻殘破,廳堂漆黑,神案跟先祖牌位都不知去向。還有那幾隻不在簷下築巢的燕子。 你怎麼自己不選,你在金門人際關係廣啊?許水巃質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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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往事
瓜月時節,不管是市集的水果攤,甚至是公路旁簡陋的叫賣擔子,都是一片瓜果繽紛。這等景象瞧在眼中,內心其實是五味雜陳的;對我而言,每每到了這個季節總是多了幾分尷尬的情卻。 結婚這十幾年來,妻總愛笑問說:金門小孩好像都不太愛吃水果?是啊!窮鄉僻壤加上物資不足,成長的那個年代,三餐溫飽無虞,至於水果,既無法自力栽作則大部份須仰賴島外輸入,自然而然成了人們眼中的奢侈品,當然就沒有變成生活必需品的理由。可是,西瓜呢?應該算是特殊的例外吧?金門西瓜可是小有名氣的,尤其是那些在當地服役過的阿兵哥,都還流傳著不錯的口碑不是嗎?怎麼你對於西瓜總是敬謝不敏?妻順勢追問了心中多年的問號。 沒錯,身邊的親朋好友、同事都可發現,大小宴會後的水果,我總是很少青睞,更別說西瓜,那是看都不看一眼!有人問起,我總會以各種不同理由塘塞,但無論怎樣都不易自圓其說。經妻一再追問,讓我思緒瞬間頓入年少歲月,終於,不得不把擱置心中多年來不願回想的那一部份,重新整理─這,終究還是要面對的! 小學六年級起,學校下課後,我的首要工作是幫忙家裡的西瓜田澆水灌溉,當時沒有使用抽水機,一方面不是大面積種植,二方面設備昂貴,基於成本考量,勞力密集是最可行的方式;於是,西瓜必定耕作於附近有池塘的田地,以方便每日就近取水灌溉。西瓜既然是富含水份的作物 (此作物英文稱watermelon 可想而知瓜如其名),生長過程中對於水份的仰賴也就非同小可,在需水量最大的時期,雙親與我三人每次要各挑百餘擔的水,才算勉強符合西瓜田的要求,而且是晨昏各一次,只是早上的那次工作,我因上學的關係,通常只由雙親承擔。這樣辛苦了幾個月,老天若不賞臉,收成前來場豪大雨,甚至颱風光顧,可以想像瓜田滿目瘡痍的狼狽樣,那是我很早以前就認識的「明天過後」之場景。但那一年,風調雨順,西瓜大豐收,我們都暗自慶幸運氣真好! 然而,一切果真如此無風無雨、天下太平嗎?倒也未必! 老天爺對耕作的人都是公平的,雨露均霑的結果是家家豐收,造就了又一次的豐年,於是可以想見的,西瓜行情是跌落谷底的慘。面對這一現實劇變,幾經再三請託之後,終於才有水果盤商願意收購,此時的我們,才驚覺問題的嚴重,因為西瓜收成猶如產婦臨盆,瓜熟落地是無法拖延的;而讓人氣結的是,商人志得意滿的落地殺價後,每斤以三毛成交,一整季的努力,最後,竟換不得一張千元大鈔─水果商給了千元大鈔後,堅持要找回二十元零錢。我們只能無言的收下老天的賞賜! 將剩餘的西瓜採收回家後,也是令人頭疼的問題,除遍送左鄰右舍與親朋好友,就連我的同學也難逃此「瓜禍」。但即便如此,也不過消化掉其中的九牛一毛,家中放眼望去,依然瓜滿為患,最後連飼養的家禽、家畜也都加入努力吃西瓜的行列,只是很難忘記,雞鴨們在餐餐以瓜為食一段時日之後,竟出現一見西瓜便掉頭而去的畫面。 後來,接觸經濟學,終於豁然開朗,此乃農產品需求的價格彈性 (price elasticity) 較小所致,因而引發所謂「穀賤傷農」的道理,老祖宗早就提示了,只是數字上的盤算,經濟學所強調的價格彈性則是要來得更透徹些。我們可以理解,在相同的情形下,產品價格如果越低,消費者購買的數量會越多,反之亦然,這即是所謂的「需求法則」。因此,一方面西瓜因豐收而導致價格狂跌,使得瓜農每單位產品收入減少,另一方面也因為西瓜變便宜了帶動更多的購買量,故對於農夫而言,其總收入是增或減,就得視這二者相對幅度而言,若降價比例相對於需求量增加比例來得較大,則總收入就會下降,相反的,則總收入會提高;我們這行的專家,慣用行話「價格彈性」,來描述價格變動影響需求量變動的敏感程度,越容易受到價格波動而劇烈改變其消費量的產品,表示彈性越大。而一般農產品 (西瓜亦然) 無巧不巧正是彈性較小的產品,這很容易理解,管你是達官顯赫,市井小民,農產品幾乎都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便宜得用,變貴也得用,因此受價格影響不大,故不只是在豐年會引發「穀賤傷農」,即便在歉收的年份也會出現「穀貴傷民」的後遺症,這全都拜農產品特殊的需求彈性所賜。 致於農產品價格,似乎很宿命的,在每隔一段期間就有漲跌交錯的長期波動或循環的現象,則又是另一種要命的現象。所以,很早以前,當政者就有利用公有糧倉賤買、貴賣的方式,加以調控;現代的農業生產者,則想盡辦法讓產品多元化,化解穀賤、穀貴帶來的衝擊。 在我回溯這段往事的同時,心中總不免想起,那天賣掉西瓜回到家中,母親剖了西瓜欲讓大夥解渴,我望著鮮紅多汁的果肉,一口咬下竟沒了甜味,反而嗆出苦澀味,這西瓜,是無論如何都嚥不下去啊! 曾在家鄉服役過的同事,喜歡回想當年在島上演習時,縱橫田間、順手摘西瓜的往事,還說搞不好曾光顧過家裏的西瓜田,金門西瓜對他來說,當然是甜美的;學生則體恤的說,也許有一天會種出沒有西瓜味的西瓜,老師不用怕;妻說既然那麼辛苦的付出,更要珍惜,不吃是暴殄天物,就為這點理由,會幫我多吃一點。 多年過去了,應該可以改變很多的偏好與習慣,但很多事情想忘卻偏偏不能如願,我的猶豫又豈在味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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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希望妳能堅持理想,不要讓文學生命中斷。」林文光看看她,淡淡地笑笑,而後說:「我的役期將滿,再過幾天就可以退伍了,或許這個航次就會回台灣。我會永遠懷念著這個島嶼,以及這裡的人事物。當然,最讓我感到高興的是能夠認識妳,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在台北見面。」 「這段時間蒙受你的提攜,帶領我走向文學的道路,這份恩情並非一聲謝字可了的。我會永懷一顆感恩的心,誠摯地祝福你!」葉菲音打從心底湧起一股淡淡的輕愁,「在你即將退伍離開這個島嶼的前夕,因種種因素使然,不能略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頓便飯替你餞行,實在感到抱歉!」 「我能體會到妳目前的處境,」林文光柔聲地說:「別忘了,朋友貴在交心,吃飯餞行只不過是一種形式,我不會在意的。原本我是不準備告訴妳的,但如果真的不告而別,未免太沒人情味了,也太絕情了。」 「你借給我的那些書……。」葉菲音尚未說完。 「那些書我幾乎都已看過了,就送給妳做紀念吧!希望妳能秉持熱愛文學的初衷,一步一腳印,走到它的盡頭。」林文光搶著說。 「我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期望的!」葉菲音以一對深情的眼光凝視著他,而後關心地問:「退伍回台灣後有什麼打算?」 「爸媽希望我到國外繼續深造。」林文光低調地說:「可能會到美國,因為我姑媽在哪裡。」 「那太好了。」葉菲音興奮地,「初次出遠門,人生地不熟的,不僅有一個落腳處,亦有自己的親人可照顧,可說是兩全其美。祝福你,也恭喜你!」 「謝謝妳的祝福,回台灣後我會寫信給妳,希望我們能經常保持聯絡。」林文光誠摯地說。 「我會在這個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小島上等待你的佳音!」葉菲音說後,從一個小盒子裡取出一條繡著鴛鴦圖案的手巾,遞給林文光說:「這條手巾是我以前無聊時學著繡的,就送你做一個紀念吧!至於裡面的圖案,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唯一的希望,是我們的友誼永不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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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落
這一季的雨來的有點遲,但這一場雨仍然是來的又急又大。 「我們分手吧!」男孩丟下了這句話後轉身離去了。 咖啡廳裡,女孩依舊愣愣的望著窗外的雨,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路上的行人撐著五顏六色的傘,來去匆匆。 那裡有個孩子,圍著條淡藍色的圍巾,撐著一把明亮的黃色雨傘,腳上穿著雙綠色的雨鞋,在雨裡悠閒自在。 女孩也學著那孩子,抬頭望著天,天灰濛濛的。她的眼裡沒有淚,這樣的結局是早就預知的,只是或早或晚會聽見這樣的一個訊息。 「穿著綠色的高跟鞋會是怎樣的感覺呢?」她默默的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或許會有種自由的感覺吧!」女孩悄悄的和自己對話著。 「和過去說再見會是種怎麼樣的心情?能不能不要不難過,我不喜歡心情的雨天。」 走出咖啡館,雨漸漸的小了,女孩不打算撐傘,走在細雨裡。 微微捲的髮,碎花小洋裝,粉色高跟鞋。 櫥窗裡的綠色高跟鞋吸引住她的目光,她走進了服飾店裡,買了新的T恤牛仔褲,搭上亮綠色的高跟鞋。 「嘿,我想要充滿元氣的生活,請你也幸福的生活下去吧!!」女孩傳了封簡訊給那男孩。 幾近黃昏,城市依舊灰濛濛的飄著細雨,女孩回到家裡,窩在被子裡,打開那暖黃色的燈,連上網路,進入自己的部落格。 她靜靜的寫著:「連著幾夜,我都在想,不論愛情的結局是什麼,是不是愛過就足夠了呢?然而,人心是貪婪的,在得到愛情以後,又想要長久的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人心又是善變的。 抬著頭望著天的同時,不怨天尤人,愛情就像隨機抽樣一般,在向左走又向右走的同時,我們可能會遇見,可能會擦肩而過,即使今天我們失戀了,世界上的人們依舊同樣的生活著,太陽一樣會在天亮的時候出現,工作一樣要進行,一切的一切並不會因為失戀而有所改變。 親愛的自己,請給自己站起來的力量,因為,生命與機遇,一切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我們選擇了自己將成為什麼樣的人。 嘿,不過就是一段感情結束了。 那不就代表,我們即將擁有一段生命的新旅程嗎? 今天下雨了,明天,我想將會是個大晴天。」 「嘿,明天開始,人生又將有個新冒險了喔,我會加油的。」女孩大聲的對自己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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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老──與城中老兄弟們醉酒小明餐飲
青春只燦爛一次 我們正漸漸遠離江湖,來日 或將背屈如弓 或將髮蒼似霜 或將頭禿如漠地 唉,老兄弟,少年子弟江湖老啊 這難得的一聚 來,滿上,先乾了這一杯 我們曾經十五二十時,也曾經拍遍欄杆 指點一室子弟如指點萬里江山 當夕陽映照落寞的身影 當足聲孤獨迴響長廊 驀然回首,粉筆灰竟已爬上兩鬢 唉,老兄弟,我們誤了人家多少子弟啊 來,再來上一杯 教書是雙腳踩踏泥濘的路程 我們憂喜跋涉近三十年 看過碎碎唸的校長 領教過面子要裡子要嘴皮子也要的校長 更見識過龜龜毛毛的校長 (校長們,請自行入座) 唉,老兄弟,於今俱往矣 老子不幹了,管他什麼校長 來,真痛快,再盡一杯吧 我們不是新亭對泣的過江諸人 我們是南門海濱的前朝遺老 憂心攝護腺肥大 憂心高血壓中風來矣 憂心膽固醇尿酸過高 唉,老兄弟,把憂心和著這一杯乾了吧 兩瓶高粱便酖得滿桌遺老東倒西歪 來,再滿上一杯 今宵醉酒,明朝依然早起 爬山的照樣爬山 散步的照樣散步 太極的照樣太極 嘿,你打三筒我照樣胡了 (古今多少事,多付笑談中) 唉,老兄弟,明年再聚,記得來啊 遺老記事 七月底友焙兄返金,因生活習慣迥異,故一直未嘗見面;早上我散步回來,他大門緊閉隆中高臥,下午我行經他家,但聞呼盧喝雉之聲盈耳,酒香煙味撲鼻,不好打擾也。八月二十二日兄來家,我恰往盤山,又不得見。 直至八月底復勝兄自台回金,出面邀約於八月二十九日聚會小明餐飲,是日與會者除友焙、復勝、董瑞生先生(友焙表弟)外,尚有福山、漢定、金國、多芳、超倫與我。 席間老兄弟們意興遄飛,大呼小叫,渾不似老師,更不似遺老。因戲作此詩澆澆冷水,否則蹬鼻子上臉,焉知此輩前朝遺老不聚室密議謀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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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電影
母親經常同我說起她和父親的電影,說的時候眼裡總是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父母親的姻緣起於一場小小的誤會,那時的母親是撞球間的計分員,父親則是佩著少尉軍階的福利站「假軍官」,還兼做電影放映員。我一直很懷疑父母親的說法,一個老百姓怎麼可能冒充軍人?父親的說法是,「在那個隨時沒命的日子裡,眼見就是真的,只要不貪不懶,老北貢最好溝通了。」對於父親的說法,我始終無法苟同,直覺是天方夜譚。 事實上,父親會幹假軍官、放電影,和母親有著極大的關聯。 十八歲時的父親,捨了老家的農田到當年的牧馬場當飼育員。牧馬場便是現在「金門畜試所」的前身,那時可是個重要單位;裡頭飼有十來匹尺寸超大、體格強健的「北馬」。有匹「馬王」馬背離地足有兩米餘,老北貢士官長卻能不配馬鞍的騰身輕鬆上馬,直讓一群毛孩大的飼育員喻為「馬神」。那時老蔣總統每到金門必到牧馬場看看這群駿馬;老蔣總統讚許的神情、老士官長馬背上睥睨的風采,父親說,「一輩子難忘啊!」 人勤嘴甜的父親沒多久就得到了老士官長的賞識,成了「馬王」的專屬飼育員,更得到了士官長御馬的真傳,不時騎著大馬在鄉里「鍛鍊」。 母親所在的村落就在牧馬場旁。那年母親芳齡十六,剛唸完初小,在撞球間當計分員。初見父親的那天,母親正蹲在地上整理纏在外公漁網裡的小魚、小蟹。俗話說:「燒瓷的吃缺,織蓆的睏椅」,打漁的外公家最最常食用的當然是這些賣不出去的小魚、小蟹。 父親騎著英挺的駿馬立在邊上,唇上泛著烏細的鬚毛,雄偉無比。母親好奇的瞅著馬背上的小伙子,父親則訝異於眼中渺小的清麗。之後,父親每每刻意的策馬經過外公的家,期待再一次美麗的邂逅。直到蜚言流語傳到了外公的耳裡、直到外公掄著掃帚追打著馬上的「不速鬼」。 就這樣,一段還沒開始的戀曲沒了蹤影,直到了那天的那場露天電影。 那時,金門師部所在的村落大多設有電影院,但一些窮鄉僻壤的駐地,想看場電影就只能指望露天電影了。 那天的那場露天電影,在牧馬場旁村落的祠堂廣場上演。部隊早早就派人架起了高高的布幕,罩著厚重的絨布放映機在一旁待命著。六點半一到,阿兵哥們便拎著小折凳唱歌、答數的準時出現;整齊隊列的後沿便是眾頭鑽動、人聲鼎沸的人群。雖然放映的不外是一些宣揚反共復國的愛國電影,但在那缺乏電視、娛樂的年代裡,仍是多數軍民們最奢侈的精神饗宴。 那天,母親第一次步行三十分鐘去看露天電影。因為那天稀罕的上演著唐寶雲、歐威主演的《養鴨人家》,女主角婉約多情、處處動人的模樣,讓情竇初開的少女嚮往不已。電影散場了,母親意猶未盡的留到最後,這時才發現一名男子始終注意著她、沒移開過他的眼睛。 父母親偷偷的交往著,很含蓄的那種,連走在一起都得隔開一米。兩週一次的露天電影成了他倆共同的秘密,只為悄聲的說上幾句,或深情的望上一眼。 母親說這段話時,眼神裡透著光亮,彷彿回到十六歲的少女的那天;這時,父親卻正躺在加護病房裡,和死神奮戰。我頭一回完整的聽完父母親的羅曼史,沒想到竟在這種情境。憔悴的母親有顆怦然的少女心,老弱父親的心跳卻隨時可能停止。 外公是反對父母親交往的,理由只有一個,「窮」。父親是貧農家的孩子,相較下,打魚的外公家顯得闊綽許多。「沒道理讓閨女過苦日子!」外公對此始終堅信不疑,一個小小的飼育員那天才及得上外公的擇婿標準? 幾次求親鎩羽後,父親死心了,鎮日消頹、藉酒澆愁。對父親有知遇之恩的老士官長一切看在眼裡,央求了老長官、動用了舊關係,把父親弄進了師部福利站裡當管理員。稀奇的是,部隊還發給父親軍服,肩上佩著少尉官銜。大家都知道他這個少尉只能在福利站唬唬人,出了福利站什麼都不是。外公實地考查了父親的工作情形,大致表示滿意,可他就沒想清楚一個小小的飼育員為什麼會無端成為士官長的上級。就這樣父母親結了婚,在老四合院裡租了個房間,共有了清苦卻甜蜜的家庭。 我出生那年,父親除了是福利站的「假軍官」外,因為興趣和賺外快還兼差當起了露天電影的放映員。產婆俐落的用污鏽的剪刀截斷我和母親的牽連時,父親正在放電影。那天上演的是《英烈千秋》,電影放到一半,扮演張自忠將軍的柯俊雄正和妻子陳莎莉生死訣別,全場一片肅穆哀戚。腳快的鄰居孩子捎來了消息,現場的氣氛一下子由悲轉喜,大家都知道放電影的小伙子添丁了,鼓起了如雷的掌聲,父親靦腆著,心裡七上八下的,有人說,「快回家吧!」父親卻堅持把電影放完,他說,「電影開場了,就得演完;做人一定要有始有終。」 電影落幕了,父親飛奔回家探視母親,猴兒般的我哭得無比用力,抗議父親的缺席。父親滿足的摟著我、吻著母親,床榻前堆著鄰人們送來的雞蛋、補品。下半夜,宣傳砲開始呼嘯,對砲擊已然「麻木」的父親第一次要求躲防空洞;因為他不再聽任命運,他知道在命運之前,還有家庭、責任。 母親經常抱著我去看父親放映電影。那是我們一家人的電影,放映機旁的長板凳就是我們的特別座。全場觀眾都知道放映員有個溫柔婉約、輕聲細語的妻子,和一個特愛號啕鬧場的壯丁。那時候的父母親應該是最幸福的,雖然不時有不長眼睛的砲彈在鄰近降臨,一家人的心始終繫在一起。 慢慢的,我長大了,父親運用他在福利站學來的行銷專長和豐沛人脈,開了一爿雜貨店。雜貨店就開在師部邊上,看準了客似雲來,算準了看電影方便。 那時,電影票一張三塊錢,小孩一塊半。仗著父親高明的交際手腕,一張成人票總能挾帶進一家人。小時候,我最迷武俠片,《獨臂刀》、《龍門客棧》、《邊城三俠》、《斷腸劍》、《虎俠殲城》、《十三太保》等等,如數家珍。王羽主演的《獨臂刀》更看了不下十遍。幾個毛孩子削了樹枝當刀劍、暗器耍,玩得不亦樂乎。 一回,鄰居的小毛頭拿夾竹桃枝當飛刀朝我招呼,我神氣的銜在嘴裡扮大俠,沒想,當晚便昏眩、口吐白沫。父親蹬著腳踏車張羅來通行證,又載著母親把我送入了軍醫院,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小命,那時我才知道,當大俠一點都不好玩。 日子一天天的過,父親的生意愈來愈好,我則是電影愈看愈多。從武俠片到文藝片,最後連限制級都沒放過。其實,那時候的限制級電影最沒看頭,電影海報上精彩無比,影片卻剪得零零落落。每次「跳片」的時候,一批老兵就開始國罵,一連串的三字經聽來威風凜凜、震撼無比。沒多久,我也學會了。父親眼見此風不可長,便限制我看電影的興趣,沒想這樣又救了我一命。 那晚,我吵著要看電影,脾氣一來,撒潑、打滾樣樣都來,父親被逼急了,祭出了木棍,沒想到一棍卻打在護兒心切的母親背上。父親急哭了,我啞了聲,乖乖的貓在房裡背我的千字文、三字經。電影散場前,一發宣傳彈命中了電影院,死了三個、傷了十來人。父親說我是「九命怪貓」,母親摟著我直呼萬幸。 從加護病房中活過來的父親,顯然沒有我的好運氣。手腳變得不利索,走幾步就喘,散步還得母親搭把手。父親失落的說,「躲得過砲火,卻躲不過病魔。」母親笑笑的回,「牽手、牽手,夫妻搭把手算得了什麼?」興許是母親的樂觀感染,父親復原得很快;半年後,除了多根拄枴常相左右,倒也一切如故。 現在,父親還常約母親一塊看電影。但隨著駐軍如潮水般的撤防,金門的電影業一落千丈,電影院都快成了歷史遺蹟。有時候,看電影的就只他們倆,電影院老闆歉然的說,「阿伯,歹勢啦,不夠成本!」通常父親會大方的買下十張電影票,和母親看一場兩個人的電影。 我彷彿看到了四十年前的那場露天電影,銀幕下盡是一雙雙單純、清明的眼晴;我更明白,不管銀幕上演的是那齣悲歡離合,父親始終是那個專心操作放映機的父親,母親始終是那個眼裡洋溢著幸福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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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雖然自小讓他打罵慣了,類似今天這種情形也習以為常,但她畢竟長大了,父親怎能以這種打罵的教育來傷及她的自尊心?況且,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也沒有犯下滔天大罪,難道坦蕩蕩地和台灣兵在一起吃頓飯、看場電影也有辱門風?還是難容於這個民風保守的社會?的確讓她百思不解。 打烊後,葉菲音提著一盞煤油燈走進櫃台,獨自在微弱的燈光下沉思。她想起今晚和林文光在一起時的歡樂時光,也想起被父親責打時的委屈。於是她提起筆,攤開稿紙,以〈走在幽暗的小道上〉為題,來抒發今晚內心喜悅與痛苦相融的真摰感受。或許是用情太深,還是心中有無限的感慨,葉菲音竟在不知不覺中,淌下一滴滴悲傷的淚水……。 第三章 振興商店有一位冷艷美女風靡了附近的駐軍,如今又多了一個美女作家的頭銜,更是吸引無數的仰慕者。而這些慕名而來的幾乎都是島上的「少年家」,有的從商,有些擔任公職與教職,其他則是從軍報國的軍士官。他們明知鄉下店鋪的物品較街上為貴,但還是願意假藉購物之名來此看美女;明知處處都有撞球檯,卻寧願騎著機車或繞遠路來這裡撞球。可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卻也為振興商店帶來不少商機、賺取不少銀兩。 然而,葉菲音卻只有一個,即使來者個個有希望,但不知那一位幸運者,始能獲得她的青睞。人,確實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愈得不到的東西愈想得到,一旦得到卻不懂得珍惜;而島上芳草處處,卻有人偏偏單戀葉菲音這枝花。 儘管進出振興商店的顧客身分都不一樣,甚至有部分年輕人還會在店裡吵吵鬧鬧、大放厥詞。但是,他們依舊能博取葉父的好感,只因為他們同是生長在這塊土地的島民。因此,他從未阻止女兒與他們談笑,也從不計較他們是來購物或純粹來聊天。畢竟,女兒將來的歸宿,必須是島上的青年,那些台灣兵只會騙取在地少女的感情,有誰會展現出誠意,願意為一個女孩而在這裡建屋又付出高額聘金的?他之於開出這種不合情理的條件,純然是防止女兒被那些台灣兵騙走。 而在地青年的家境或背景,只要稍微打聽,便可清清楚楚。當然,這些都是次之,人的命運有時不得不端看個人的造化而定,每個人對人生的體悟和價值觀亦有所不同。是否擁有金山、銀礦就叫好命?是否不愁吃、不愁穿就叫好命?或許,必須由自己去體會和認定。 誠然,父親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葉菲音的感受裡,父親彷彿有雙重性格。從外表看來,是一個和靄可親的長者,更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紳士;而私底下,凡事自以為是,絲毫沒有溝通的餘地,對母親和子女經常以三字經相向。儘管有慕名的軍人藉機和她聊天,但只要父親一出現,她總會設法轉移焦點,或裝著若無其事,以免事後遭受他的責罵。 尤其是林文光,父親對他更是沒有一絲兒好感。每次他來到店裡,只要父親在場,總是故意站在她身旁,怒目對著他,除了讓他們沒有交談的餘地外,更讓林文光十分的難堪。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受過高等教育未曾貪圖她什麼的的林文光,焉有看不出來之理。 有一次,趁著父親不在場時,林文光低聲地說: 「妳父親對我好像充滿著敵意。」 「對不起,」葉菲音滿懷歉疚地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解釋才好。」 「這不能怪妳。」林文光笑笑,「我知道妳的苦衷!」 「不怕你見笑,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葉菲音搖搖頭,苦澀地笑笑,「我似乎也有預感,此生的幸福勢必會毀在自己父親的手中。」 「妳已成年,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林文光有些激動。 「生在這個小島,面對這種家庭,有時不認命也不行!」葉菲音無奈地說。 「難道這就是妳的宿命?」 「或許是吧!」 「不,一個文學愛好者,他有異於常人的思維。他的未來,絕不會被命運操縱!」 「倘若如你所言,我的文學火候尚待加強。冀望有朝一日,命運真能操縱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屈服於命運。」葉菲音感性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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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兩首
《慈湖夜頌》 微風沙灘堤岸 濤聲星斗朦月 右是霓虹輪轉的鷺島廈門 左是紅燄閃爍的塔山電廠 中間是情語細訴的小金門 氤氳裊裊 茫茫蒼穹 天地是無限的寬廣 視野是無盡的伸展 寂靜的極境 人生何求 《情傷》 詭譎多變的雨絲 有一搭沒一搭的 似是不休的訴苦 矜持剎那被打濕了 執著是折翼的翔鷹 想要振奮 卻掙不斷細細綿綿的絲網 想要展翅 卻甩不掉羽上凝聚的重露 如果等待的不是朝升的旭陽 只有傷痛悲愴 如果追逐著是一場無解遊戲 就該學會感謝 因為 痛過了才知什麼叫保護 傻過了才知什麼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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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耀焜貢元
許耀焜、後浦南門人,字公儒,又字小儒、號譪生、又號安士,工書、善詩、精音律。前清歲貢生。先後設帳授業於後浦南門及新加坡,晚年因閩僑之聘南遊新加坡,遂逝於星洲,葬於仁記山。金門縣志卷十二人物志記載為光緒癸巳十九年(公元1893年)貢生,另一記載為歲貢生。許耀焜少警敏,嗜學博覽群書,為文鍜經鍊史,由廩生膺光緒癸巳十九年歲貢,一生愛書、嗜書,不慕榮名,為人謙虛自持。喜彈琵琶,精音律,閒時一曲御前清音,自娛娛人。春風桃李,獎掖後進,門下多俊秀。 許耀焜也是清代珠浦許氏最後一位高中貢生的科舉人物。依據神主總牌抄錄資料如下:許公諱安士,官章耀焜,號公儒,生於前清道光十八年戊戌(公元1838年)正月初八日子時,卒於光緒乙巳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九月二十七日丑時,享壽六十八歲。妣黃氏閨名茶花,生於清道光十九年己亥(公元1839年)八月初五日,卒於光緒壬寅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五月初六日卯時,享壽六十四歲。又妣楊氏閨名送娘,生於清道光十九年己亥(公元1839年)十一月十九日,卒於光緒辛卯十七年(公元1891年)五月初三日丑時,享年五十三歲。 「貢元」匾額,是由欽命福建提督學院王錫蕃為光緒丙申二十二年(公元1896年)中式第一名匾額頒給貢生許耀焜,匾額現存於許家南門大宅,今為後浦南門民族路某巷二十號,為一落四櫸頭加護龍大厝,長為130公分、寬為66公分後,按「貢元」即歲貢生相同之意,許耀焜設帳授徒於後浦南門,四方從遊者眾,也是著名「義和十八擔書籃」的私塾教師,查考清季職官表王錫蕃任福建學政的時間為光緒十九年二月至光緒二十三年七月,王錫蕃為光緒丙子二年翰林,曾任詹事府少詹事、因參與戊戌百日維新,後被慈禧太后革職永不錄用。 歲貢生簡稱歲貢,凡廩生食餼十年以上,歲考一等,由學政於每歲或每數歲,選一二名,貢至京師,入國子監讀書,謂之歲貢,後來亦不去監讀書,僅有此榮名。 歲貢既已貢給國家,在學署方面,謂之「出貢」,不再受教官管束。再各府、州、縣宮明倫堂匾額上,均有各該籍各級科名人士的題名錄,歲貢亦有題名資格,惟係其中之最低級科名而已。 依據金門珠浦許氏族譜記載:許耀焜為西宅房世系六房,父親為許登堆,有嗣子三人長為允謙,次為允哲、三為允然。後裔多旅居新加坡及金門。 在民國十年版金門縣志卷四水利有記載:共濟橋在後浦港同安渡頭,為同安、廈門、漳州、石碼商舶往來必經之處孔道,舊無橋樑,退潮船不能靠岸,行人時病涉焉,清光緒庚辰六年(1880年),紳士林章楩、林豪與許揚洲、薛師儀、洪作舟、許耀焜等倡募巨貲,造石橋於渡口,長凡一百九十丈,督造者為楊祖惠、吳良鳳,此亦金之鉅工也。由本文可知光緒庚辰六年時許耀焜已考取生員,並積極投入地方公益事業。 由國立中央圖書館台灣分館編印的「金門、馬祖地區現存碑碣圖誌」一書中第十四碑「建造金門石橋碑記」及十八、十九碑可窺見,更可窺見文章全貌:環浯皆海也!風濤激薄之中,舳艫共濟;斥滷連延之地,躞蹀實難。後浦各渡頭,尤市鎮澳區、商旅雲集,躑躅長灘、艱難厥步,蓋數百年於茲矣。觀察薛君道南倡捐厚貲,遍收眾腋;於同、廈、漳、碼往來必經之處,創建石橋,長壹百玖拾丈,費銀壹仟捌佰參拾員。落成在光緒七年之冬,甚盛舉也,所有樂捐芳名應勒貞王民,以垂永久。顧斯役也,工費浩大,幸諸君子黽勉圖功、共襄鉅祉。後之人茍知斯橋之利濟無窮,脩而葺之、保而固之、更拓而長之;則後先合轍,樂善同心,尤所期望於矣!已云。金門薛道南捐銀陸佰員,上海海帆捐銀伍佰員,金門黃禮鏞捐銀壹佰員,上海林瑞崗捐銀壹佰員,金門怡隆號捐銀陸拾員,神戶德豊號捐銀肆拾員、神戶源泰號捐銀肆拾員、上海瑞興號捐銀肆拾員、上海祥泰號捐銀肆拾員。神戶王晴波捐銀參拾員、金門黃宗洲捐銀參拾圓、上海舜中官捐銀參拾員,神戶周史圖捐銀貳拾員、上海蔡德潤捐銀貳拾圓、金門黃媽褒捐銀貳拾員、金門李炭官捐銀貳拾員、金門李戶官捐銀貳拾員、金門黃清吉捐銀貳拾員。廈門德記棧捐銀拾陸員,金門陳明欣捐銀拾貳員,金門黃良福捐銀壹拾員、金門李撻官捐銀壹拾員、神戶陳睿圖捐銀壹拾員、大土反源慶號捐銀壹拾員,同邑協豊號捐銀捌大員、同邑演慶堂捐銀捌大員、同邑林秉捐銀捌大員、同邑林騰芳捐銀捌大員。以上共捐銀壹仟捌佰參拾員。督造楊祖惠,吳良鳳。 光緒柒年葭月(農曆十一月)日,董事林豪、薛師弼、許揚洲、洪作舟、林章楩、許春時、許耀焜、許邦翰、林雲章、仝立石。洪錫三書。 金門有志始於前清道光十六年,續修於同治十三年,光緒八年始雕版印刷,由舉人林豪(字卓人)主其事,分校為洪作舟(號晴川、光緒八年壬午舉人)、鄭成均、鄭紀南(同安縣廩生候選訓導)、林章楩(長泰縣增貢生)、林資熙(長泰拔貢生、光緒乙亥恩科舉人)、許春時(后湖人,邑庠生)、許耀焜(後浦人,字公儒,號譪生、同安縣生員)、許邦翰(邑庠生)、林雲章(後浦人,字泉,五品頂戴邑庠生)等人,俱為一時之選。金門舊志採摭宏富翔實,內便有許耀焜歲貢的心血。 光緒丙戌12年(1886年)金城城隍廟重修,身為生員許耀焜的出任紳董,協助營建及勸募,卓有成效,在城隍廟捐題翻蓋芳名(甲、乙)二碑文,此碑文為研究清末金門仕紳活動重要碑文。 另在民國十年版金門縣志卷二十一列女節孝有載:許氏斗娘歲貢生耀焜女,適前水頭黃恒豐,年二十三歲夫歿,矢志撫孤,冰霜節苦,事姑盡孝,人稱其賢,現年五十四歲。(林乃斌採)。 在吳鼎仁老師所著「金門古書畫藝術」一書中,可窺見許耀焜貢元的書法作品,楷書小品書寫杜甫的七言律詩詠懷古跡之三及堂成二首,字跡娟秀工整,內容為「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背郭堂成蔭白茅,綠江路熟俯青郊。榿林礙日吟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暫止飛烏將數子,頻來語燕定新巢。旁人錯比揚雄宅,懶惰無心作解嘲。」 另外在新加坡金門會館文教部出版的許允之遺著「鍊石窩主人遺詩」中,可發掘二首與許耀焜有關詩作,一為題公儒先伯父玉照,文為「如親杖履領清談,一曲琵琶酒正酣。此日披圖思往事,黃壚人邈我何堪。兄弟如實笑靨開,無言相對各銜杯。田家荊樹姜家被,遺挂流芳璧上來。一生矢志守鄉閭,不慕榮名只讀書。鐵案平反先業在,養先正可錄閒居。山斗才名德望崇,新陰桃李醉春風。火傳未己薪先盡,畫出遺容託化工。」 二為仁記山謁先伯父墓(四絕)內文為「杜鵑花落落還開,啼血何因劇可哀。仁記山頭荒草路,今朝甯為踏青來。」、「竹林片面未曾謀,萬里尋來土一坏。觸目驚心悲骨肉,未能歸正故山丘。」、「四望北邙道路賒,墓鄰錯落墓門斜,達人那計有無後,四海由來是一家。」、「聞道攜琴海上來,知音愛護築歌臺。限期四月非前定,千載悠悠去不回。」許允之先生記載說先伯父(許耀焜)素以閩南清曲自娛,尤擅四部音樂,時應星洲閩僑之聘,原以四月為限,既而築歌館、授生徒,別號養元齋,遂家焉。 按許允之先生(1890-1960)後浦南門人,前清邑庠生,與許允楫為堂兄弟,父親許公涵(諱坤潤)與許耀焜為從兄,故許允之稱許耀焜為伯父,皆屬許氏南門義和人,許允之壯年遊星、工書法、善治印。與譚恆甫、吳緯若有星洲三大書法家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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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一個釀酒人的旁白
{1}釀酒的人不知酒的芳澤。他們在酒的發酵層次歷經孤獨。翻騰。貪愛。癡狂。沉冷。直到酒香溢出。幻想亢奮迷漫的時候。他們擅自喝下第一口以及第二口第三口就醺醺然的撒野在他們釀造的濃郁故事。 他們發現在生活中放進一些酒。就像生命裡加些女人一樣的可口。不管酒量情節是愛恨銷魂或只是一齣浮光掠影。一口一口的酣酒就像一部人生小說。小小的破折號。小小的矯情首頁。小小的無心翻閱。或許是有些不切實際的橫陳擺渡。但也有令人想乾杯的衝動。 釀酒的人呀。誰能在您釀酒的過程讀您多變起伏的心。關於崛起的口感和自己不明白的忠誠度計算。 {2}滿滿酒液在杯緣漂流推移。像兜售平價的通俗愛情。又像縱慾時尚競技裡的玩笑賭注。男人與女人。背叛與寵愛。過多的氣泡。膠著精神虐待和權力跋扈。您舔下那些過多溢出的蔓延。閃爍香奈兒唇口緊緊幽情的分泌。久久安撫了我攀升細膩的想像。 年份老態。一生釀酒心情繁衍曲折波湧的捲入。謎題。配方。自閉。歡艷。以及難逃活脫脫的性與暴力關係。如同一字一字釀出的唾液。揭開我內心世界。 如此愛慾好喝。誰是捍衛酒精情緒燒燃的人。像我這般庸俗平凡的釀酒人。儘管這杯陳年魅力的酒充滿挑逗和歷史。我最怕的還是杯底裡的結局。 {3}我栽種原料。土地和汗水混搭。我釀出酒。密密麻麻寫滿人生的遭遇章節。當酒瓶蓋翻轉奔出的剎那。有不確定的戰硝味。有不確定的側身場景。也有不確定的愛恨重組。因為酒。所以我把整個喉管撐開如一座豪邁酒莊。請進。我是主人。被紅塵寵壞的人。您們是過客。在我寂寞的時候。誰能輕輕的以釀酒師的專業給我少許卡路里和聽話的溫度。 張力的口沫。我在您醉後看見自己。看見不同的角色。看見您慢慢的變成別人。如果還有一次。其實。我也很想和您一樣。在平淡安逸的日子裡。手中握住盎然酒意。闔上雙眼。聽您把不完美的缺陷一滴一滴的洩漏。 豐饒的啜飲。最美的濃度是您舌尖留下的那些妄想和主義。我想。我必須用力擦去酒杯外瀰漫的商業交易。因為我唯一的課程是如何把您想喝的酒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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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儘管葉菲音心裡坦蕩蕩的,然而,當她和林文光道別而踏入家門時,只見父親怒氣沖沖地坐在那張老舊的藤椅上等候,母親哥哥和姐姐站在一旁不敢出聲,彷彿是風雨欲來雲滿天的徵象。 「妳到哪裡去了?」父親從椅上站起,指著她高聲地問。 「看電影。」葉菲音簡短地答。 「跟誰一起去的?」父親又問。 「砲兵營觀測官,他叫林文光。」葉菲音據實說。 「不要臉!」父親氣憤地走到她的面前,順手賞給她一記清脆的耳光,「我平常怎麼教妳的?那些台灣兵個個都不是好東西,三更半夜跟人家去看電影,要是讓人搞大肚子就丟人現眼!妳知道不知道?」 「爸……。」葉菲音輕撫了一下面頰,忍著即將滾出來的淚水,想為自己辯解。 「不要叫我!」父親依然怒氣未消,「好好跟妳姐姐學學,乖乖在家給我看店,將來嫁妝少不掉妳一份。如果膽敢再跟台灣兵出去,我就打斷妳的腿!少給我做台灣夢!」 「爸……。」葉菲音又想解釋什麼。 「不要叫!」父親非但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反而又提出警告,「妳們姊妹倆都給我聽好,如果非嫁給台灣人不可,我不反對。但是,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只要在我們這塊土地上蓋一棟樓房,另加聘金五十萬,我就同意妳們去嫁!假若不能達到我的條件,妳們就死心待在家裡,不要出去給我丟人現眼!」 父親走後,葉菲音依然呆立在桌旁,倔強的她並沒有讓傷心的淚水滾下,即使母親兄嫂和姐姐都來安慰,卻無法改變她對父親的憎恨。尤其是父親暴躁的個性和獨斷獨行的作風,更讓她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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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倍思親
你在什麼時候才能體會出這一句話的真諦? 來到異鄉,因生活所逼,房租、電費、網路費、生活費、預計看醫生費用、交通費用等等,我的下限是一萬三千一百元左右,在台北。 你說這般價錢,父母親的薪資又能供給你多久?所以無論如何還是得靠自己打拚,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 我在網路上媒合到一份台大醫院某辦公室的工作,由台大醫學院藥學系的某教授,承接自國科會計畫的辦公室,要應徵工讀生一職,求職網上描述的工作內容大約是,打掃辦公室環境,協助研討會進行,收發文件,主管臨時交辦事項,這一看就知道是高中畢業就可以作的工作,我自許:「我有生科背景,和他們的計畫看起來挺相關的,去試試看吧!」如果該計畫為生科相關,有一名具有生科背景之工讀生,儘管在專業工作上幫助或許不大,但應該也有所助益才是,於是便興高采烈的點下應徵鍵。 記得應該是在鳳凰颱風前幾天發出履歷的,後來隔天順利收到該辦公室承辦人員的通知,要我週一上午十點半前往面試,也就是台北市政府宣佈停止上班上課當天。 後來因為颱風假宣佈得無預警,台北市政府宣佈的時間大約為週日下午5點左右,當時我正前往上課地點途中,因此錯過了政府宣佈的時間,導致回到住處,開啟電視,見到新聞畫面才曉得。因為台大醫院也是遵照台北市政府規定的上下班命令行事,也因此台大醫院該辦公室,於週一當天也是處於停止上班狀態,而且是週休二日。因此,我在沒有辦法接到通知的狀況下,茫然地,週一打電話給該辦公室承辦人員,結果如我所預期的,無人接聽! 沒有關係,鳳凰威力這麼強,因此推斷,週二應該就可以正常上下班了,於是想說週二上午再打電話過去詢問。 週二上午早上八點鐘,我打電話過去詢問結果,沒有錯,週日因為週休二日放假,週一因為台北市政府宣佈停止上班上課命令而沒有上班。所以我和承辦人員又約了週二,也就是當天上午十點半。 掛掉電話,時間是上午八點十分左右,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房間內所有電源通通拔掉,以應政府節能之要求,立刻整裝,幸虧早餐已解決了,穿上鞋,帶著傘,鑰匙、錢包、手機、悠遊卡、履歷、自傳拎著,前往火車站,買了來回票,通了關,等車,上了車。總算鬆一口氣,此時時間是上午九點十分左右,整整折騰了一小時時間。在我預計,搭到台北車站,轉搭捷運淡水線,到台大醫院,應該能夠準時在十點半抵達該辦公室。 就在火車行駛到一半,此時手機又響了,「喂,張同學嗎?」 「我是!」我。 「您好,不好意思喔!必須告訴您,我們現在有一個會議正在進行,所以我們改約明天早上十點好不好?」承辦人員。 「……」我。 「你現在在路上了嗎?」承辦人員。 「呃~對,我在路上了。」我。 「啊!真是抱歉喔!那我們約明天早上十點,好不好?」承辦人員。 「嗯!沒關係啊!好好,就約明天早上十點。」我。 雖說當時我臉上已是僵硬的表情。 好吧!沒有關係,吃人嘴軟,只得認命,還能怎樣?週一颱風假,台北市政府宣佈停止上班上課,沒有接到通知,因而delay一天,現在,又因為他們開會,而臨時通知再度delay一天,在我求職經歷中,這一次算是最特別的狀況了。 隔天一早,同樣是早上七點半起床,立刻梳洗,出門買早餐,回到家已是上午八點鐘,吃完,看完晨間新聞,再度整裝,同樣是穿上鞋,帶著傘,鑰匙、錢包、手機、悠遊卡、履歷、自傳拎著,前往火車站,買了來回票,通了關,等車,上了車。心想:「這一次總該不會再玩什麼花樣了吧?」 在車上小睡一下,「各位旅客,台北站快到了…」立刻驚醒,就在十一號等車處,下了樓梯,票給吸了進去,拿起悠遊卡,「嗶」一聲,跟著上班族「衝啊!」只為了搶到有位置坐。 「台大醫院站」,出了2號出口,走常德路,穿過中山-常德路口,進了台大醫院。說真的,第一次進台大醫院,沒有人帶領的話,真的會迷路,看著路線圖,依照承辦人員寄給我的E-mail中指示的印象,搭乘號稱「台北101電梯」上到四樓,速度之快容你去體驗看看。 四樓,左邊有:開刀房、麻醉室、恢復室,右邊,是他們醫學院區,有教室、研究室、會議室、實驗室等。我摸索了好久,總算找到該辦公室。 進到辦公室,禮貌性地問候著,辦公室主任這時要我到會議桌那兒面談。登時遞上一張名片,「國家型XXX計畫辦公室主任 王XX 博士」,頭銜真不小,她簡單地向我介紹,該辦公室是台大藥學系某教授所有之辦公室,他們辦公室成立的目的,不是為了發表paper而成立,而是為了開發出藥物,甚至招商等等,而由國科會撥給經費。接著主任她簡單介紹我的工作內容,教授來的時候要倒杯茶,客人來的時候也要倒一杯茶,會議桌這麼亂,因為前任工讀生離職了,所以都沒人清,要負責把它清乾淨,地板,基本上是一週打掃一次,還有十五樓,也有一間辦公室要打掃,負責到台大醫院某處收發信件,工作內容大致上是這樣。和我想像中的差不多,只是多出一個「泡茶小妹」的工作罷了,簡單,易懂,日領700元,工作時數一天大約7小時左右,不含勞健保,因為工讀生是被定義為,在學學生的工作職稱,正因為非一般社會人士,所以不享勞健保。 但我還是答應,如果一天有七百塊的話,我就可以作很多規劃了。於是也同意這一項工作內容,及待遇。 主任問了我的簡歷,金門人?喜歡唸生化?現在住哪裡?為什麼需要這一份工作?那你什麼時候可以上班?如果我們錄取你的話,今天下午就過來應該可以吧?等等基本問題,這些問題都是去面試時,面試官都會問你的基本問題。 當下我感到非常滿足,因為相談甚歡,主任給我的感覺好像蠻喜歡我的,而且我又具有生化科背景這項優勢,我也不計較他們給的待遇,想必會被錄取才是,帶著滿足的心態離開辦公室。 走出辦公室,見到一個大概也是來求職的吧!一名女同學,年紀和我差不多,心想:「完了,是競爭對手。」 不多想,便再度回到住處,等著晚上上課。 回到住處,大約是上午10點55分左右,主任說,「如果錄取我的話,下午叫我過去應該可以吧?」 從這一句的意思可以判斷,如果有被錄取的話,應該是中午12點前,或者1點半過後一點點的時間就會打電話通知我了。如果面試者有兩名的話,我10點15分離開該辦公室的,那該名女生如果也是15分鐘的面試時間的話,則理當10點半過後一點點,就可以通知我了。已經中午十二點,都還沒接到電話,真的有點擔心。 到了下午一點三十六分,我拿起手機一看,都還是沒有來電,發一封簡訊過去詢問,後來辦公室主任打電話過來:「張同學,很不好意思喔!在我們討論的結果,我們決定用另外一位具有會計專長的同學……」 主任後面還有話,只是當時我耳朵因為莫名原因,再也聽不進任何字眼和話語。 我依稀記得,好像有和主任說聲「謝謝」之類的感言,便掛了電話。 好像沒有什麼,這也不是第一次求職被拒了,有一個活生生具有生科背景的同學不用,用的竟是一名具有會計背景的人?!那為何該辦公室還敢掛名「生技製藥辦公室」呢?更何況,在求職網上,以及面談當面,並沒有清楚說到,需要具有「會計」背景的人才。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被拒了,只是今天這一次被拒的感覺額外特別,有一種說不出的落莫,很像是發現自己喜歡的一塊大餅,你為了這塊餅,設法排除很障礙以及困難,只是,那一塊餅被另一隻狗給叼走了,你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人生類似這種際遇的有很多,那一天只有稍微的憤憤不平,沒有忿怒,也沒有怨言,總不能因為這樣的遭遇,就到國科會的網站表示對某教授的部下表示譴責吧?!我又不是政府官員。如果每一件事都需要譴責的話,那這社會像什麼樣?許多不公不義的事,我們這種平民百姓只能「概括承受」。 那一天好失落,隨意轉開電視,看到大愛電視台的戲劇,方文琳正扮演著媽媽的角色,女兒寄來的信中提到她要出國留學了,媽媽便感嘆,「小時候巴不得她馬上長大,這樣就可以不用為帶小孩的事操心;如今長大了,卻又希望他們不要離我們太遠。」 想到我現在離父母親也挺遠的,在呼應了求職遭拒狀況下,想到身上只剩下2百多塊錢,不爭氣的淚水不禁流了下來,就在情緒再也克制不了狀況下,我頭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抱頭痛哭」。 轉身,抓著枕頭,就是猛力一哭,深怕吵了鄰居,頗不好意思。 事後打電話向朋友哭訴我的經過,順便向朋友無息地「小額貸款」一下,不枉過去同窗多年,朋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助了我一把,這時你才真正知了,什麼叫作「真情」! 朋友說:「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跟你爸媽說?」 「如果說了,他們一定會匯錢過來,但我知道他們沒什麼錢,不想逼他們。」 「想家就回家一趟啊!」 「回家之後會更想待在家,捨不得離開家時,就會耽誤到我的課業和計畫,所以乾脆不要回去,更何況回家還要花錢呢!」 朋友說他受不了我,但阿公說,「打斷骨頭顛倒勇」,來台北之前,這是阿公對我說的話。幸好我也沒有回去,因為就怕一回到家,家裡面的人又要大失血了。生活費、日用品、水果等等。 「男兒志在四方」,從小就被灌輸的這個觀念,怎可忘記?你要說,這一句話不對,因為沒有道理,也沒有依據說它是有道理。那我想說,沒有道理的話,會被流傳那麼久遠?成了一個謎思。 等明天天明,還有不少工作可應徵,非得執著於台大醫院某辦公室的工作,再接再勵就可以嘛!只是在生活陷入困頓時,難免會想起家裡頭的溫暖。誰又不想待在家裡,而跑去當一個遊子呢? 天已晚,該眠了,明天再去試試。睡前不免想起,來台北前阿公對我說的那一句話:「打斷骨頭顛倒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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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風駛一時船
行船的需順「流水」、看「風勢」,在茫茫大海上,海相變幻無常,風險無時不在,稍微疏怠失慎,輕則顛簸不穩,重則怒海無情,險象環生,「行船走馬,無三分命」,這是行船人必須面對的考驗。人生有太多的殘酷,無奈與無助,就像經年在東風西風、南風北風、猛風狂風、驟風急風與順流逆流、南流北流、入流出流、暗流橫流、大流小流中週旋浮沉,向大海討生活,爭生存,求活命,再嚴峻險惡的天候,都要冷靜、沉穩、矯健、敏銳地閃風順流,掌握那一瞬間的生機,安然渡過無時不在的危機。 「一時風駛一時船」就是要因流水、風勢的變化,隨機調整「行船」的路線,靈活發揮操帆掌舵的技巧,因當時環境條件、氣候因素,快速應變,不迷惑那些似真似假、似實似幻、似有似無、似是似非的主客觀情勢,更不能因「成見」而影響「主見」,因「偏見」而犧牲「定見」,把握大原則,安全第一,再大的危機也能化解;把握大方向,再多的橫流、逆流,再強的當頭風,也要緩速挺進,一片摳來,一片摳去,閃大風,避大湧,求的就是平安順遂,化險為夷,人船平安,這是「行船人」的大成就。 新近因應邀參加兩岸金門同胞擴大聯誼活動,蒐集在會中專題報告資料,特在書架上取出民國六十幾年在台北中華書局購得的清道光年間修纂之「金門志」(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編,民國四十九年十月出版,台灣文獻叢刊第八○種,全三冊,惜僅購得第一二冊)及「廈門志」(民國五十年一月出版,全五冊,列台灣文獻叢刊第九五種,以上二志均由時任福建省分巡興泉永海防兵備道,富陽周凱主其事,吾邑先賢林焜熿總其成,廈門志且由吾邑先賢舉人名書法家呂世宜任總校,曾名「廈金二島志」。) 金廈兩島,自宋以來同屬泉州府同安縣之綏德鄉,金門為翔風里,轄十五都大嶝保,十六都小嶝保,十七都劉浦保、汶沙保,十八都倉湖保、瓊山保,十九都後浦保、古賢保、古湖保,二十都烈嶼保。廈門則轄綏德鄉二十一至二十四都,兩島一衣帶水,咫尺之遙,肉眼可見,雞犬相聞,海域相連,齒唇相依,風雨相和,生活相容,一島主「富」,一島顯「貴」,各擁特色,自是有徵。 廈門志卷四防海略-島嶼港澳篇之潮信、風信、與相關之民間占驗,兩島大多相同,如「風信」開頭即「海船利在風,風起滅順逆,一軍安危係焉。西北風倏起,或日色早白、暮黑,天邊有斷虹、散霞如破帆、鱟尾;或西北黑雲驟生,昏夜星辰閃動,海水驟變,水面多穢及海蛇浮遊於上,螻蛄放洋。烏脊弄波,必有颶風將至,急須收泊安澳。兵船在海,未晚須酌量收泊,以防夜半風起。」 「清明以後,南風為常;霜降以後,北風為正。南風壯而順,北風烈而嚴。南風時發時息,恐風不勝帆,故舟以小為穩;北風一發難止,恐帆不勝風,故舟以大為穩。海中之颶,四時皆發,夏、秋為多,所視氣如虹、如霧,有風無雨曰颶。夏至後有北風,必有颱。信風起而雨隨之,越三四日,颱倏來。或自南轉北,或自北轉南,必候西風,其颱始定,然後行舟。」「舟在洋中遇颶可支,颱則難受。」這些風信海象,凡是行舟駛船者必具的觀察能力,不可不知,不可不慎。 再如顯示氣候變化莫測,驟風急雨的「暴頭」,金廈也信候一致,畢竟這些預測都是先民經無數年、無數人的長期不間斷的觀察、印證的結論,我們不必誇張地說是「精準」,但可以誇耀地說「神準」,為了讓後人易於記憶,「暴期」多與神明關聯,甚至有風雨到時,神明「報」你知的提示意涵,「或先期即至,或愈時始發,不出七日之內」,今日精密尖端科儀的氣象預測都可以容忍「三百公里」的誤差,何況先民的「正月初四接神暴(多雨-送神回駕)、初九玉皇暴、十五上元暴、十八倒燈暴、二月二白鬚(土地)暴、三月十五真人暴-保生大帝大道公吳真人-多風,媽祖婆風吹真人頭巾、二十三媽祖暴-多雨,大道公渥媽祖婆花粉、四月初八佛祖暴、五月初五屈原暴、十三關帝爺暴、六月十二彭祖暴-無風颱亦雨意、七月十五中元暴、九月十九觀音暴、十月初十水仙王暴、十二月二四送神暴-多風,恭送眾神明上天奏好事、」是借神明故事,作氣候要變,早早提防的警示,差只差在「暴」信的出現是暴前、暴後、暴頭、暴尾、暴風、暴雨、大暴、小暴之差而已。 歷史上流傳生動、傳神又很殘烈的三國赤壁火燒戰船、是奸雄曹孟德與他那些北方將士的不懂「一時風駛一時船」的要領,大大地上了老黃忠「苦肉計」鍊鎖戰船使穩如平地的「惡當」,讓所謂「八十三萬」大軍徹底潰敗。相反地,諸葛孔明所謂的「借東風」讓「火」燒得起來,與「草船借箭」精彩的「偷食步」,才是精準掌握氣候變化的大行家。 金門鄉親經歷的三十八年「古寧頭大捷」國軍將士制敵求勝,險中求生的斷絕共軍後退之路,更是精彩無比的現代版「火燒戰船」。三十八年大陸逆轉後,共軍一鼓作氣,在十月十二日佔領大嶝、小嶝、十七日佔領廈門之後,於十月二十五日,集二萬八千多兵力,乘上百艘漁船,浩浩蕩蕩航向金門,想在國軍佈防金門,陣腳未穩的時候,一舉登陸成功。共軍原先計畫由後沙附近上岸後,立即貫穿瓊林、砂仔頭,切斷金門的蜂腰地帶,阻絕東西半島國軍相互呼應,如果真的得逞,金門就早已變色了。所幸十月正是東北季風強勁的時段,船團稍微近岸,由官澳方向西來的強風,毫不留情地北朝船團直吹猛貫,噸位不大的漁船頂風西行,必須向北接近浦邊雞髻頭附近,再回頭才能向後沙海域靠近,於是各船的「代公」,在北風中順著海流,一片摳來,一片摳去,在對行船航海十足外行的共軍「領導」頭子看來,簡直「故意偏離目標區」,一陣責罵,「代公」們知道跟這些「領導」是「鬼和馬哭無同聲」,也難得爭辯,船團就在「雞同鴨講」中飄向古寧頭東一點紅附近,最後在峭壁一帶登陸。當共軍由古寧頭向安岐、湖南高地接近時,留在海灘的木造漁船被國軍一把火燒得精光,共軍後退無路,只好棄械投降。穩定了台澎金馬的形勢,成就了胡伯玉將軍與十二兵團輝煌的戰績,也讓金門鄉親將胡璉將軍塑造為金門現代「恩主公」的崇高形象。 「一時風駛一時船」就是如何在瞬息萬變的天候與惡劣的海相中,臨危不亂,靈活操作航海技術,平安順利向前行最為重要。航海者如是,為政者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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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說好由我請客的,卻由你去付費,真是不好意思。」葉菲音歉疚地說。 「一點小意思,別掛在心上。」林文光看看她說。 「先講好,電影可得由我請客。」葉菲音堅持著。 「區區二塊錢一張票,妳請我請還不是一樣。」林文光不在乎地說:「一個大男生總不能悠閒地站一旁,而叫女生去排隊買票吧!」 「為什麼不可以,」葉菲音看了他一眼,而後加快腳步,「你慢慢走,我先去買票。」 識大體而又有書生氣質的林文光,目視著葉菲音美麗的倩影轉身而去,並沒有公然地和她在大街上追逐或拉扯,反而發覺她有許多可愛處。像葉菲音這種純情的女孩,在台灣那個現實的社會畢竟是少見。他是否該把握機會、珍惜這份異鄉情緣,還是隨著他預官役期的屆滿而煙消雲散? 若依一般常理來推測,男女間的感情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絕對不可能一起吃飯看電影。然而,葉菲音和林文光可說是少見的純情,即使彼此心中有一種微妙的因素存在著,走在漆黑的回程路上亦有諸多可以親密的機會,但兩人卻中規中矩,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沿途談的也盡是文學,以及葉菲音從未聽說過的文壇近況。這種少見的情境,似乎也可以凸顯出他們的教養和格調,在感情尚未成熟之前,不會輕易地去附會時代的潮流。雖然葉菲音所受的教育不高,台灣也是她夢寐以求的寶島,但她絕不會因此而落入人家的圈套,她也相信林文光絕不會像一些沒知識的台灣兵一樣,喜歡亂吹亂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