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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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聞暗夜哭聲?八二三戰役 臺籍征屬血淚
當今立法院未通過「八二三參戰官兵晚年生活照顧特別條例」,規定823參戰官兵比照榮民,每月13.000元津貼,遺屬可一次領取三百萬元補償,卻被民進黨稱為「錢坑法案」封殺。後來法案被切割,導致今天823官兵退役者,每月領取生活津貼13.000上下。而「遺族自民國47年領撫卹金20年,至67年結束總共領約3萬5千元,如加計民國97年的物價指數換算,約12萬7千元,加上戰士授田證補償金50萬,總計只領到約80萬5千元,不到100萬,68年以後至今,即沒有任何津貼,這分明鼓吹國軍不必英勇獻身!」……詳如下圖: 翻開太平洋戰爭史,無論是加工自殺的「神風特攻隊」,或海、陸皇軍,日本政府恩給都相當優惠,即使對殖民地徵召之軍屬,戰亡者,「厚生省援護局」一律恩給日幣兩百萬元,彼時幣值約台幣80萬。筆者根據台、日雙方往還史料調查:發放「弔慰金和慰問金」,日方於1987年立法通過,自1988年起發放台籍軍屬重傷或死亡遺族,每人日幣兩百萬元,條件:「戰亡遺族三等親──父母、妻子(不含改嫁者)、兒女申請弔慰金。重傷慰問金,必須是一隻手或腳傷殘。」 補償對象是依據日本厚生省調查名單,後來奉祀在靖國神社遺族也可申請補償。 依遺族計算,台籍國軍戰歿者,至今賠償不到一百萬台幣,殖民地和祖國相較,似乎無多大差別。但相對228事件,動輒6百多萬賠償,而且總統每年道歉,還被丟皮鞋,讓唾液自乾,總統怎不看看200多位823烈士破碎家庭?難怪遺屬至今憤恨不平。只能說:「二二八他們有強大政黨支持,其二代或三代都有絕佳社會地位,有堅強話語權,而我們訪視823遺屬,大都老弱、病窮,讀書不多,社會地位卑微,大半在工廠圈討生活,缺乏有力遊說團體,處處碰壁。」任憑該法未在適當的時期過關。 「常在淒冷長夜,等待死者魂魄,渡海返家,陰間遠隔,夢中相見也好啊。」這是遺孀「腹內話」。湯顯祖於《牡丹亭》暗喻:「波光水鳥驚猶宿,露冷流螢濕不飛。」一對波光水鳥,痛楚的等候/尋著雨聲或風聲走來嗎?屍身在冷風中化為塵土,試問那一對水鳥,面對生命的風暴、驚魂,如何再鼓起雙翼、振翅高飛?常想:「應該用什麼話語去安慰他們失神、絕望的心?」政府的冷血,與面對歷史的健忘,823戰役的哭聲,命定無解? ‧孤燈下的淚眼;烈士陳新讚遺孀 2015年10月。筆者自國道三下南投竹山交流道,訪問烈士陳新讚遺孀及其孤女陳淑精女士。臉上雀斑、倦容的陳淑精,50多歲,受困於生活沉重壓力。一間原來就貸款自建的住屋,毀於921地震,一生的辛苦化為烏有。目前住家是再次貸款3百萬重蓋的。在客廳裡,她哽住喉嚨許久:我爸爸是陳新讚,住偏遠魚池鄉水社村。24歲與媽媽結婚,25歲當兵。原定47年9月23日退伍,沒想到8月下旬,公所通知:領回父親骨灰,是同鄉戰友帶回的。 孤女陳淑精,當時她才6個月大,至今55年了。她語帶哽咽說:「至今爸爸還未領到退伍證、也沒領到薪水、我們要求國家還給我一個爸爸」。 一旁的陳淑精卻難忍孤女的悲悽記憶,嗚咽道來:「媽媽每天凌晨4點起床,抱我到廚房小桌繼續睡,一邊煮豬菜,一邊看顧我。媽媽忍受一切辛勞,告訴自己:「只要等上3年,丈夫就會回家,全家就可以團圓了。」這本是一樁平凡不過的人生願景,怎知一轉身,深閨已空無一人,爸爸竟戰死金門前線!……25歲到金門當兵,從此未進家門一步,連影子也走不進來……。 媽媽說:「父親中彈未死、不肯瞑目、身體一直顫抖、痙攣、抽蓄!」 「為什麼不馬上急救?」 「傷得太重,醫生說先醫傷勢較輕者,傷重者,讓他自然死亡吧。」 戰友雙手捧上一罈骨灰、深深一鞠躬,眼眶含淚。低著頭傳話:「新讚身中7槍,臨死交代,要大嫂趁年輕改嫁,但要把女兒扶養長大!」 被7發子彈射中、鮮血奔流,死前一刻,喉嚨猶喀喀碎響,克制顫抖的指尖,拚著最後一口氣,張口呼吸帶有血水與樹木味道的空氣。原來俊秀臉孔,於腫脹眼臉遮掩下、只露出睫毛微微顫動,脖子青筋動脈激烈掙扎而扭曲……! 據說,死時不能瞑目。戰友轉述:「脖子坑坑黑洞、碎裂脊椎向外翻轉,渾身癱軟如泥,躺在擔架上……」那一刻,連上弟兄都驚慟嚎哭。 孤女陳淑精哀傷說:「小小骨灰罈,就放在媽媽枕邊,媽媽每天在房裡哭,那時我不懂,傻傻的問:一只骨灰罈有甚麼好哭?……阿嬤將別人弔祭爸爸的輓聯,裁剪成棉被被套給我蓋,說爸爸會保佑妳,平安長大,要乖乖聽媽媽的話。」 遺孀(陳淑精之母)在旁直言:「小時候,淑精撿來一個球把玩,鄰居小孩看到就說:打死她,毋老貝的囝仔,無人教示!」彼時,公公掌管經濟,任何軍中的撫恤,我們母女均未沾到。有一回,孩子想吃豬肉,央求我買。硬著頭皮去賒帳,想不到肉商竟冷冷說:「吃豬肉欠帳?無錢就甭吃啦!」硬是把2斤的五花肉搶回去,讓女兒呆泣許久,我只有難過地,強擁女兒離開。當時只有無言的痛,窮人自尊心,原來就是如此不值錢。 事後回想,咱們不能怪別人無量,民國48年左右,台灣卡是歹賺食,殺豬販做生意,嘛愛本錢。幸好山上有不少過貓、山茼蒿、黑紫菜、麻竹筍、菜頭等野菜,或多吃一點醬筍,三頓能吃飽,就很感恩了。儘管日子難過,但均可找理由解脫,所謂:關關難過,關關過啊。唯想到丈夫體貼、英俊身影,說好「等他3年兵返家,女兒會走路,我也可放下重擔,全家團圓、就不用再受苦了。」怎知47年8月23日戰役,卻等到剩下一公斤不到的骨灰回家,你說阮做家後,奈袂痛心? 」烈士遺孀淚灑雙掌,掩面哭泣。 還記得「新讚臨死還交代:趕快嫁人,要撫養女兒成人……臨死猶惦記我們母女。怎麼不牽腸割肚?亡夫的骨灰放床頭3個月,我每日背淑精挑水、種菜、煮飯、洗衣、餵豬、砍柴火等。兄、嫂一家相互幫忙,而我卻獨力撐持家事,有時公婆會幫忙撿一些木頭回家燒。」夜晚,丈夫亡靈守著我們,在房間裡緊緊抱住骨灰罈,像抱住先生的三魂七魄,恍惚中,多年未見,著綠色野戰制服的「新讚」,從燭光搖曳深處走出來,與我們團聚啊。老婦人跳躍式追憶。 她憑藉一年的新婚燕爾,在夢境尋找超現實的「真實」,架起她一生甜蜜之源,支撐她後半輩子歲月。……而身為養女遺孀,不識字,丈夫於823砲戰殉國,她無法向國防部、向政府高層遊說,政府也把她們丟入歷史牆角,成為無人聞問的「孤兒寡母」。一到半暝三更,想起亡夫的種種不幸,常會看到他眼睛濕潤、穿染血的野戰夾克、默默的站在竹管厝屋簷下,近距離相互對看,他仍然一言不發。「在沒有月亮的夜裡,我循聲,摸著牆,想靠近他的幽靈,卻感覺一雙冰冷的手,將我們推開。」遺孀聲淚俱下,敘述幻境中溫馨、動人的一幕幕,企圖保留生命中些許美好情愫,不解這是一場長久憂傷的拔河啊! 一直以為823戰役必然得到政府妥善的照顧,那是光榮衛台保台的關鍵戰役呀。筆者問:「國防部或退輔會都沒有相關救助、撫卹嗎?」 「政府補助陳淑精到國中畢業,我也想終身不嫁,但流言不斷,別有企圖的家人,見縫插針。有次我生病,托大伯下山拿藥 ,大嫂吃醋,也講不三不四的話,母女看盡人家臉色,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只好下山找工作,終在日月潭教師會館幫傭,負責洗衣、掃地;國防部有交代會館主任:要多多關照烈士家屬。這樣天經地義的安排,也惹來一堆閒言閒語。至於政府補助,聽說戰士授田證抵換50萬台幣,但我們母女碰不到,摸不著,因公公在做主。」坐在一旁的淑精接話:「我6歲時開始背伯母小孩看牛,重得彎腰駝背,後頸常吐滿嬰兒的噎奶,苦不堪言。並要跟阿嬤到田裡工作,一點也不得閒,待我7歲半時,媽媽終於改嫁。爸爸的兄嫂很開心,因改嫁後,他們更有理由不用給家產了。媽媽「冷眼看人間」,早就心知肚明。別以為手足之情最親,患難親兄弟一旦涉及家產,幾乎六親不認啊。陳淑精媽媽只一味遭饞言圍堵,被逼改嫁算是福氣了。 ‧歷史反諷:當馬總統敲響和平鐘聲 政府為營造更和平氣氛,於建國百年系列活動──金門「和平牆」暨「和平藝文展」,100年8月19日於古寧頭金門和平紀念園區揭幕,希望昔日戰地轉化為和平聖地。一群海內外藝術家如新加坡楊子強、台灣蕭青陽、李奇茂、黃光男,以不同方式,將和平藝文展串連胡璉紀念館、四座碉堡,使當地成為藝術家為和平發聲的聖地。國畫家李奇茂表示:「他參加古寧頭及823戰役,他認為主辦單位標語『聽見和平』,應該不只是聽見和平,還要看見和平,摸到和平,更重要讓歷史從今後永遠和平,沒有戰爭。」 8月23日是建國百年祈福日,總統馬英九赴金門與823戰友總會長呂芳煙、柬埔寨國際反地雷青年大使宋可邵等人,共同敲響和平鐘。這是藝術家的期待,也是歷史超完美的連結,相對縣府只保守以「聽見和平」,作為兩岸和平期待,而李奇茂希望摸到和平,未免一廂情願。 我們最大潛在危機,至今仍來自中共,透過虛擬得來的「和平」,固可滿足藝術家的烏托邦王國,唯證之於823之搏命,我方軍民浴血抗戰,我們自敲和平鐘聲,果真能「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的虛擬實境? 筆者於民國63、64年駐守大小金門,在冷戰時期,我們連上士官長(習稱紅標仔)手腕、胸前、背部、腹部等處,刺上反攻大陸、殺朱拔毛、光復河山、大刀及青天白日旗徽等圖騰,從青絲到白髮,直到皮膚鬆垮、萎縮,始知反攻大陸是一場遊戲,一場夢,生命中最大神話。有人天天買醉,菸酒成為不離不棄的伴侶。士官長說,一瓶醬油買了40年,家回不去了,說著掩面痛哭。(5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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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最好回映最好
每一天都有新的可能,可能是美好,可能是憂愁,也有可能對中發票,當然也有可能會踩到香蕉皮。 心情就是一面鏡子,反映今天所有可能的新。不悅就映照著不悅,大笑自然回映著大笑。正如因與果總是相連對應的道理一般;先哲胡適不也有云:「要那麼收穫,得先那麼栽。」。 因此,你、我、他凡是看到,凡是聽到,想到的,做到的……,全會在這面「心鏡」中有所答案。閃都閃不掉,擋也擋不住。 既然如是,那就向前吧!用最樂觀開朗,積極向學的態度面對吧。在每一天的「心鏡」全數反映了人生後,何不回映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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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那晚,烏番叔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興奮的程度不言可喻。於是他靠近沙瑪的耳邊低聲地說:「沙瑪,想不到妳那麼快就有了身孕,簡直太讓我高興了。」 「我們都年輕,年輕就是本錢。自從那晚我們在院子裡親密過後,你就像蜜蜂似地每天嗡嗡嗡叫,如此一來,想不懷孕也難。」沙瑪羞澀地說。 「妳是知道的,我們都是身心成熟的成年人,尤其我在原鄉曾經結過婚,有過性經驗。來到這裡已十幾年了,我從未到外面惹花拈草,或跟人家出去花天酒地。當那晚我們親密時,妳豐滿的身軀和激情,簡直讓我如同陶醉在一個美麗的仙境裡。十多年來壓抑的性終於在那晚獲得抒解,現在想起來還回味無窮啊!」烏番叔說後,竟把沙瑪緊緊地摟住,並伸手撫摸她脹得鼓鼓的乳房,然後褪下她的衣褲。 「可得小心點,不能像之前那麼粗魯。」沙瑪提醒他說。 「沙瑪,不要妳交代,我會輕輕柔柔的。」烏番叔柔聲地說。 「記住,再過一段時間肚子大起來就不能再親密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沙瑪再次提醒他說。 「我會克制的。」烏番叔保證著說:「妳看看,我十幾年沒有接觸過女性,還不是忍過來了。」 「現在不一樣了,因為你又嘗到甜頭了,我怕的就是這一點。」沙瑪笑著說。(一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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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聞暗夜哭聲?八二三戰役 臺籍征屬血淚
‧手捧烈士陳文森骨灰 工作小組自竹山,直驅彰化王功海鄉,一路叫賣海鮮:剛挖出的新鮮蛤蠣、熱騰騰的蚵仔嗲、丁香魚、石斑等,兩旁木麻黃稀疏相映,悠遠、靜謐、廣茅的臨海之鄉,展現眼前。頃刻間,天空雷電交加,田園綠野濛上一層暗鬱黑幕,所幸,西北雨很快休止,未影響既定行程。 烈士陳文森老家,是一棟光復後磚牆、木造四合院,與木構牆體舒適結合,是庶民聚落的正身大廳,古樸、溫婉,主厝與護龍相對應,形成聲氣相通之院落。烈士母親95歲的阿嬤陳洪旦、烈士妹妹陳黎及遺孀陳再發的母親,坐在椅條上,親切招呼我們。阿嬤低矮的額頭掛著老人斑,長期風霜磨過,似傷疤凍僵脫皮。這位長壽的大地之母,護佑著守寡的媳婦及遺腹子陳再發。因為我們到訪,漸漸揭開戰爭悲痛往事……。 民國47年8月27日。當國人歡騰823戰役大捷,中外記者齊聚台北,而人夫、人父、人子的陳文森烈士,卻命定回不了家。遺腹子陳再發出生於47年11月14日。整整3個月不到,父子天人永隔。在中共奇襲金門下,陳文森奮勇當先、中彈身亡。陳再發說:「看到別人,被爸爸舉在肩膀上搖晃,真神氣;看到同學腳痛,爸爸揹著上學,很羨慕。我問母親:「我的父親在哪裡?」 ……母親說:「歹命囝,軍中畫給我們的父親遺照,想他時,搬出來看看吧。」……一生中從未依靠過父親溫厚的臂膀,想到就心酸。 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年人,想起童年為生活奔波的情景,祖、母、孫三代相依為命,竟在眾人之前,掩面痛哭,其內心悲愴何其巨大?遺孀回憶:「亡夫陳文森是陸軍第10軍通訊營無線電連,配屬烈嶼。戰死後軍方很少探視,好像什麼都未發生似的。」當年烈嶼指揮官郝柏村師長,一路扶搖直上;在823殉難的台籍國軍,其遺族自撰的作品,或口述採訪中,均異口同聲說:「老師長自亡夫金門戰死後,不管他擔任甚麼職務,從未走過我們家門一步,任何慰助、探訪也免肖想;這樣踩著烈士枯骨的一將功成,他還記得死在疆場的夥伴?」 曾任823戰役陣亡烈士遺族勵進會會長戴文鎮,其父戴萬章,當年也是9師25團第2營第8連。自台中車籠埔營區分發金門,約一星期,即發生823戰役,父親陣亡、姐姐3歲、他才周歲,父子未曾謀面,命運如同王功漁港的陳再發。細數郝院長,奉命率部戍守小金門(烈嶼)有功,因而獲頒雲摩勳章與虎字榮譽旗。1977年4月,晉升陸軍二級上將,之後從參謀總長、國防部長到行政院長,官運扶搖直上。 郝柏村於1994年3月遠見雜誌出版《無愧》自傳。序言謂:「留下一頁頁真實的歷史紀錄。」 遺屬問:「我們年輕的父親或丈夫或兒子戰死金門,導致妻離子散,四處流浪,備嘗人間淒涼,政府卻從未重視遺族,幫助重建家園,安頓流離失所,或安排工作。這樣公平嗎?」 相對如國軍(職業軍人)得到以下四期的安頓家園: 第一期:老眷村時期,民國37年,部隊自行建造。 第二期:新眷村時期,民國45年,由婦女反共聯合會第一次捐建,第二次民國64-69年,仍由婦聯會提供。 第三期:舊眷村改建時期,民國71-74年。 第四期:新制眷村改建時期,民國83年底,國防部召集成立跨部會眷村改建小組,並於85年1月通過《國軍老舊眷村改建特別預算》,至全台老舊眷村迅速拆遷消失。 一樣為國家付出生命,守護台、澎、金、馬,為何823遺族無任何眷舍安排?或從優撫卹?或比照二二八受害家屬賠償?或比照歷次國軍演習意外死亡之賠償?任遺屬渡過58年寒冬,這樣的師長,捫心自問,能「無愧」嗎?午後。遺族陳再發的庭院,漸漸圍攏人群,鄰居很好奇,823戰役已悠悠50多年,古早古早ㄟ代誌,怎會有一群文史工作者來關心,想在這片荒涼、苦鹹海岸上,尋訪遺族歷史傷痛,設法為其發聲? 遺孀陳再發的母親,在牆角淒然憶往,默默拭淚,抖著嗓音說:「當年通知領骨灰是彰化團管區。阮頭家(先生)是大家庭,9個兄弟姊妹,生活相當艱苦;叔伯哭哭啼啼把骨灰領回家。當骨灰罈映入我眼簾,一時昏眩,癱倒在地,醒來後,從狂哭到沙啞,到細微之聲如貓叫,心揪成一團,心臟無力跳動。公婆攙扶到床上,勸求:小孩11月即將出世,尪婿已戰死,你愛多保重,阮嘛真嘸甘啊……」。跪求她。一場人生巨變,摧毀原本幸福的家。 「47年11月14日生下再發,坐月子期間,餐餐食不下嚥,飯一捧起,喉嚨管就滿,吞不下去。婆婆勸說:咱庄腳人做月內真重要,是關係你一生ㄟ健康和元氣,麥擱眼屎四淋垂啦,而且囝還細漢,千萬要想開一點。」……婆婆的疼惜,雖感念在心,唯悲哀卻無力擺脫……」。 「孩子長得神似他父親,我一定要好好照顧!這樣為自己打氣。但仍然吃不下飯,天天打點滴。看著照片,日日哭,暝暝號。當時唯一能和我相對的,只是兒子的哭聲與笑聲。噢,當我把嘴唇停在孩子的額頭,再發的鼻息似波濤,一陣接一陣傳來,跟記憶裡的尪婿鼻息重疊在一起,感到有股溫暖氣流,輸進我全身。」遺孀敘述當年的哀愁。代表記憶與過去,她們總在提醒善忘的政府,烈士背後女性的宿命與困境啊! 嫁到傳統大家庭,又處於窮鄉僻壤,除播田、種地瓜、花生等雜作,只能帶兒子去海邊撿蚵、插蚵、剝蚵。這片坡度平緩的潮汐灘地,有廣闊的潮間帶,加上潮差大的特性,正是蚵仔絕佳的養殖場所,長久以來的養蚵之鄉,對偏遠漁村弱勢族群,提供生養機會。婆婆煮三餐,她則去外面工作。 陳再發告訴筆者:「讀小學時,因無父親,常被嘲笑、霸凌,也不敢報告老師;後來阿公得知情況,出面警告、制止,才平靜好轉。」他說,小時候在堤岸玩水,隨風移動、隨水漂流,自然而然學會游泳。當時每個男孩皆光著屁股玩水,內褲就塞在碼仔石縫中。為增加一些外快,和母親常到石滬捕魚,用手操網,大都是象魚、丁香、及其他體型比較尖細小魚,穿防滑效果較佳的草鞋,背竹簍,唯石滬魚獲越來越少,母親後來也放棄這種傳統抓魚法。 養蚵工作,從小就一直不間斷,弓著腰身、每天扁擔跨肩,於泥濘潮間帶移步,一波波海潮深及腰身,隨母親飄移走過,一路跌跌撞撞。每回,被海潮衝倒,母親總是快速拉起來,海水入骨的冷冽,我必須忍耐。有一次被大浪沖走,以為會死掉,母親淒厲的呼叫,我用仰式擺動、吐水,終於命大,疲倦游回岸上。 稍長,學著駕牛車撿蚵,雖然不再沉重挑擔,但採蚵車在鬆軟砂土裡,仍劇烈搖晃,回望沙地,車輪軌跡,越拉越長,浪一轉,海灘即成一片汪洋;他說:「沒出海時,就挖文蛤、花蛤貼補家用。每當夕陽西下,海風揉合水草、魚貝、鹹份等各式各樣滋味,聞起來特別親切。」有次,腳被異物刺傷,不久即紅腫疼痛(經查是蜂窩性組織炎),未打針,只是敷消炎草藥,仍然天天往海灘撿蚵,竟然好了,真是天公疼憨人。後來雖開踩蚵車,仍天天與急流海灣抗衡,不做,生活無以為繼呀……。」母親每逢兒子不順,就去拜墳,抱住文森烈士墓碑痛哭,祈禱文森在天之靈保佑兒子! 「當中華民國國軍如此不值錢,父戰死金門,政府未照顧遺屬生活,無米吃番薯籤,未及見爸一面,同學拿無父嘲笑,我不甘心。」陳再發面對鏡頭侃侃而談,希望遺族苦難,能透過報導文學或紀錄片,自邊緣發聲,讓執政黨重視。 坐在一旁的陳黎女士,現年75歲,跟胞兄陳文森差四歲,平時兄妹感情極好,她回憶:「阿兄要到金門時,看到家園一片草埔,說當兵回來要復耕,免得變荒地不好整理。言猶在耳,沒料到他那麼衰,死於823戰役。」 筆者問:「這場震驚海內外的台海保衛戰,是中華民國遷台最神聖戰爭,何以用衰字形容?」 胞妹陳黎擦拭泛紅的眼睛說:「阿兄死後,他第10軍長官,從未探視家屬死活。政府設一大堆228紀念館,卻未在台灣設823紀念館,公平嗎?」 筆者據實以報:「關於823紀念館,金門戰史館有部分展示,至於台灣設專館似乎未聽聞。也許政府普設二二八紀念館,受限於特殊族群意識形態,過度沉溺過去悲情,有強大政治壓力吧。」記得法思想家赫南說過:「在人民共同記憶中,災難與傷痛比享樂或光榮更重要,也更有價值;它更能緊密結合民眾,喚起患難與共的情感,進而使人民凝聚成一個堅實共同體。」823戰役是一場爭自由、爭人權、保家衛國聖戰。政府在台不設館,使戰亡或平安退役的823老兵,內心少了價值認同與歸屬,如何療癒歷史傷痕? 遺孤陳再發抱怨:「每年中秋節,軍方會寄慰問卡來,請問對於一個苦哈哈家庭,僅問候卡夠嗎?國防部從來不會設身處地幫遺族想想,只是應付了事。另外,台灣拍了系列軍教片,如八百壯士、筧橋英烈傳、英烈千秋、黃埔軍魂等,就是沒人拍823戰役。」 筆者也是老金門戰士,忝為文化界一員,一直關心823歷史展演,如詩人瘂弦、洛夫、小說家朱西寧、吳鈞堯等皆以建構史詩型作品問世,而1986年中影導演丁善璽,邀柯俊雄、秦祥林、黃仲崑、凌峰、楊惠姍等演出「八二三戰役」電影,動員國軍約30萬人,引起極大回響。筆者認為:報導對悲情不能加油添醋,對客觀史實不容扭曲,經過一番說明,讓遺孤擁有更客觀的辨識度。陳再發母親激動說:「自文森戰死金門,政府慰問幾次後,就沒有下文了。戰亡撫育金立法院至今未通過,往後也只能流淚到天明的等待,直到終老。」(5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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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文創
曾經, 槍林彈雨屹立; 往昔, 灘頭坑道戍守。 文創, 仿若千鈞巨岩下幼草, 一如廣袤荒漠裡嫩芽, 煙硝、 彈丸、 皆雨露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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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烏番叔荷著犁,牽著牛,一母則肩扛鋤頭,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家。當他把牛拴在屋裡的小房間時,即使人畜共處一室在這裡很普遍,甚至自己的家鄉亦有如此的情事,但隨著各方面的進步的確有改善的必要。幸好新屋即將建造完成,不久即可搬遷入住,這也是一母和沙瑪料想不到的。屆時這棟老舊的瓦房,將用來堆放農具、雜糧及拴牛,一家三口將住進新屋,徹底改變一下居住的環境。但願隨著新屋的落成,也能為烏番叔帶來好福氣,讓沙瑪在這棟新房子,為他生下一個男丁,好延續他們王家的香煙。 沙瑪一見烏番叔回來,趕緊端水讓他擦臉洗手,準備吃晚飯。她的體貼就像是中國傳統的女性一般。想當年在家鄉春枝也是如此待他的,她離開住處退回匯款,迄今仍然讓他耿耿於懷,畢竟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又結成夫妻,夫妻之情依舊存在他的腦海。至於她是因何而離家,必須等待有一天回鄉時,才能從村人口中得到一些端倪。 「一母、烏番,吃飯囉。」沙瑪已擺好碗筷催促他們說。 一母又提來能活絡筋骨的藥酒,沙瑪接過後為他們兩人各倒了半碗,烏番見狀問:「妳怎麼不喝呢?」沙瑪沒有回答,臉頰則出現一陣嫣紅,一母興奮地笑笑,烏番叔已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打從內心發出:「莫非是沙瑪有喜了?」的心聲。果然是沙瑪有喜了,因為兩人都年輕,烏番叔年輕力壯、精力充足;沙瑪身材豐滿、臀部圓翹,如此的結合絕對容易受孕。倘若能一舉得男更是烏番叔夢寐以求的,他勢將無愧於王家列祖列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也永遠不會加諸於他身上。如果他死在他鄉則無話可說,要不,總有一天,他一定要帶著孩子回金門祭拜祖先。(一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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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世代兩首
一、玄武岩的紋身─祭皇明監國魯王400周年冥誕 距離童年祭拜你的年代 倏忽已50餘載,比你的一生還長 而你屆400年冥誕,歷史的弔詭 從不失離奇,辯證仍繼續不斷 無論你從邊陲被湧入中央 編入國寶,回家或不回家 一樣未改你沒落王孫的 飄零身世,你是失了話語權的一座島 與滿地瓜藤蔓延的番薯王,我毋寧 喜歡你這樣的稱謂 更靠近山,靠近海 靠近土地的泥味 我亦然嚮往你不再落拓,落日時分 優雅走向賢聚村落的文人身影 雖則,那只是我的孺慕之情 而你仍只是一個背影,一聲嘆息 倥傯年代,爭戰歷史 不斷被替換的符徵或符旨 既以海為名,巨川為字,恆山為號 常石別號,這都命定你的歸宿 要紋身烙印於花崗岩的島嶼 或者,就此回到你的故地 讓你的故事吹吹海風, 曬曬島嶼藍天陽光皆好 你的那塊玄武岩壙誌已然老了,佈滿皺褶 歷經300多年風霜,在一個仍然爭戰不已 末世不安中,726字工整的楷書鑿刻 相對於你45載的顛沛流離 其歷史沉重,短是短了些 卻還是一首不失隱喻 韻味深遠的絕句 應比繁華盛世任何一首長詩 更深沉更提點 你在此島得其安心所在 你將不會孤寂的,你黑色歷經火成噴發 凝結的岩層,如鐵的身世 你的意志,不屈不饒 代言了這島嶼的民族正氣形象 縈繞於島的英魂 終至被山被海紋身為素樸容顏 被勒石被摩崖,被拓寫 值得再一次吟誦 構築為歷史喋喋不休下全新符旨 二、一塊玄武岩堅石400年風雲的抒情 立春,細雨滴答、陰暗的早晨 我和你一樣回家 突然醒轉,甦醒在島上 驚覺你的存在 這意謂著我和你已經共同度過 島上一甲子風雲 可不可以這麼說呢: 你就是一個島的譬喻、象徵 你是風你是雲 身處仍然詭譎變化時代 做為南明的遺民國子監,我們了解 你的遺憾,聽出你的嘆息 做為中原晉室南遷開拓島嶼子民 隔著400年,我們仍然感受 一脈相連,在其餘數典忘祖 集體記憶遺忘,去歷史而後快 仍然權力鬥爭的當今世紀 我們祭祀於你的忠誠 讓一縷忠魂飄落在我們 一樣被邊陲,海上金碇、 固若金湯不斷被寓意 被警世的島嶼 我們的魂始終在一起 沉睡400年,醒轉 這是個甚麼時代? 昏濁的、碎裂的 爭論喋喋不休的時代? 為甚麼他們刻意遺忘、切割歷史? 獨留一座島,獨鍾於你? 為你開箱、儀式 從此,你陪伴島嶼一起度過 詭譎的風雲 沉吟海濱,見證兩岸的春秋對峙 任憑海浪狂打,風雲變色 歷經400年改朝換代,而此刻 臺海風雲密佈,一觸即發 每一次的鐘鳴都是警訊 面對歷史飄忽,以抵抗虛無 這一塊皇明監國魯王壙誌 透露昭示許多天機 你終於要回家 回哪裡的家? 你一生流離,竟來到浯州這一隅 開基1700年的島嶼 無論你多麼貴族、王族 你只是回到你先祖的農民之家 最後棲居和我們一樣貧瘠的故土 葬於此,何處是你家鄉 從反清復明至中華民族抗日象徵 你不斷被符徵符指 你已夠稀薄了,竟然還要遠走臺灣 當然你要回來,你是重構金門與南明 不可分割的逗號 你是一座橋,在臺金 在閩臺,在兩岸 後記: 這兩首詩其中寫第一首之初,原應去年文化園區管理所盧所長皇明監國魯王壙誌來金特展企劃之邀所寫,因感觸頗多無所止,故同時續寫另一首,第一首詩除了在開展當天露了一下臉並親自朗讀了一次之後,兩首詩作便同時封箱,未曾在再公開發表或進一步被做推廣。然而皇明監國魯王冥誕400年之後很快又屆一年了,臺澎金馬的風雲越形詭譎變化,每每省視當今,特別是近一年半載文人噤聲的時局,歷史的縱深,殷鑑不遠。想起魯王的滄桑,感觸更深。以詩二首焚祭皇明監國魯王並藉此諷喻當今時局。僅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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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夜
當勤勞的太陽公公在工作了一整天以後,以燦爛的餘暉給大地道過晚安,紅通通的一張臉,疲憊不堪的身體,就沉睡在夜晚的懷抱裡。溫柔的月亮姑娘從天空的另一端升起,伴隨著滿天璀璨的星斗,為大地守護一張美夢!悄悄的,悄悄的,恬靜的夜晚就來臨了! 我愛夜!白天家人各奔東西,在晚餐過後,或許看看電視,隨著電視節目的嘻笑怒罵,解放緊繃的心情;或許閒話家常,分享彼此的心事和趣味;或許出門散散步,吹吹夜風的舒暢,看看繁星的光芒,聽聽夜蟲的吟唱……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大的享受。活動結束,在梳洗完畢後,我走進自己的臥房,開啟那盞每天伴我夜讀的小燈,整理一天的思緒和一知半解的上課知識,在睡眼惺忪後,進入甜美的夢鄉。 我愛夜!有時候睡不著的我,總是貪戀著夜晚的美麗!成群結隊的星星精靈,總是調皮的對我眨著眼睛,目光如此美麗,卻也那麼神秘!他們到底要告訴我什麼?溫柔的月光仙子,用最輕柔、皎潔的一張網,網住夜的安詳和恬靜。夜風先生也睡不著,獨自一個人在月光下散步,一會兒漫步山崗,一會兒閒逛大街,一會兒和大樹、小草們玩親親……他的逍遙自在是最讓我嫉妒的。夜太黑,我也只能聽他瀟灑的吹著口哨,東奔西跑,四處玩耍! 我愛夜!四季夜晚的丰采,總是各領風騷!春天的夜晚,我愛欣賞俏皮的螢火蟲提著小燈籠,四處曼妙飛舞,尋找夢的起源;夏天的夜晚,我愛聆聽愛唱歌的蟬兒,像是開演唱會似的,讚頌夏天的熱情;秋天的夜晚,我愛品嚐月光的溫柔,月餅和柚子的芬芳和甜美,享受家人團圓的天倫之樂;冬天的夜晚,我愛窩在棉被的懷抱裡,把身體窩得暖呼呼的,任憑北風在外面張狂、叫囂,我也無動於衷,因為,冰冷的夢最需要我的擁抱啊! 我愛夜!既漫長又溫柔、美麗的夜啊!請賜予每個人一張張好夢,夢裡,所有的心願都如願以償。等到東方魚肚白,一覺天亮,最燦爛的朝陽都會向我們微笑,又帶領我們迎接嶄新、耀眼、充滿希望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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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松林》散文集自序
「那一片松林」散文集,大部分是近些年我於家鄉金門日報寫的文章;另外,有一部分是我在聯合報部落格「漫遊溫哥華」與格友分享的篇章及畫作。內容有文學的、藝術的、旅遊的、家鄉的、海外的……等。包含地區,除了島鄉金門及台灣外,還有海外的一些見聞。 全書共分五輯,輯一,主要是返鄉的所見所思所感,如:故鄉的佳餚、碧山村落、返鄉紀行、記一段青春歲月等。輯二,包含旅遊的、藝術的、讀書心得的,如:濟慈小島、行走歐洲屋脊、找回生命初始的童心、觀畫印象、日常中,美無所不在等。輯三,為旅居海外的生活記錄,如:冬日況味、說伊凡這個人、不速之客等。輯四及輯五較為特殊,每篇短文至少附有一幅我畫的圖畫,大部分為粉彩及素描。這些篇章我甚為喜歡,它們帶給我生活的豐盈與喜悅。所有這些內容,可以說是近年我心靈活動的一個紀錄。 最後,我仍要感謝金門縣文化局大力的贊助出版以及評審委員的謬賞。此次,出書邀得廣告設計界享有盛名的翁國鈞(翁翁)跨刀負責出版事宜,相信定為拙作增色不少,在此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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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將來如有機會返鄉,絕對有能力來完成修葺古厝的心願。更何況他還年輕,月月有薪餉可領,餘暇也可以下田耕種或墾荒,只要勤奮不怕沒錢養家。 對於一母,他也會秉持晚輩的孝道,絕對不會讓她成為一個孤單的老人,往後勢必也會夥同沙瑪好好經營這個家。有了安定的家,對於故鄉或許會從記憶裡慢慢地淡忘,只因為已沒有春枝的消息,倘若一味地想歸鄉,回到家也只是孤零零的一個。然而,這似乎只是他一時的想法,一旦心情平復,故鄉的影子又會如影隨形在他腦中激盪,分番餅、宴請親朋好友、修葺古厝,無不一一地浮現在他的眼前。甚而這是烏番叔的心願,在他有生之年一定會實現,絕不會自毀諾言。 某天,處理好公務,烏番叔和沙瑪回到家,因為天色並未太晚,眼見一母尚未從田裡回來,沙瑪留在家煮飯,烏番叔決定到田裡幫她一點忙。然而,已十餘年未曾下田的他,對於田裡的農事的確有些生疏。但他還是接過一母手中的犁和牛,依然有模有樣、一趟趟來來回回的犁著地,讓一母大為驚訝。甚至犁好後卸下牛軋車,也順手拍拍牛背,再把牠牽到田埂上吃草,這都是一個農夫必備的知識啊!烏番叔並沒有忘記。無形中,也增加一母對他的好感。她認為:華人能在這個地方立足稱霸,並不是沒有理由的,至少他們勤奮有智慧,光有一個空空的頭腦是沒有用的。(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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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頑皮遊戲
兒時的我,稱得上是頑皮一族,主因應是個性、年齡與環境使然。小孩大都好動,自不待言;一群好友,臭味相投、互相影響;難怪父親說我「跳(佻)鬼」,不僅用詞得當,而且名副其實,因為我的確是無所不皮、如假包換的「佻鬼」,當然不僅是我,吾輩同好個個如此,也個個「身手不凡」,如果要「罵」,應該歸咎於當年的武俠電影,社會教育帶動我們「有樣學樣,無樣自己想」,那就從「跳」字談起,看看當年頑皮模樣! 跳上跳下跳高遠 「跳」是兒時的「基本功」,也是強項的「拿手功」,全拜武俠劇所賜,就讀國小時,學校書桌、辦公桌這等高度的物體,便能輕易躍上。我們從不好好走樓梯,上樓時一躍就是四、五階,下樓更是快速,不管是七、八階或八、九階,同學一個接一個的直接跳下。浦邊住家的洋樓與四周的圍牆,似乎為我設計,是我練「輕功」的好地方,閒來無事或「跳蟲」蠢動時,便爬上二樓或圍牆上再直接跳下,一天跳了好幾回。 升上國中後,彈性更好、同好更多,每節下課,正是我們同學比賽「立定跳遠」的時刻;寬度二公尺左右的水溝,正是我們挑戰跳躍膽量的好場所,曾有同學跌入溝底、四腳朝天,只怪自己功力不足。教室走廊的白鋁欄杆,男生都是一躍而過,從不繞道而行。連體育老師也迎合我們的「胃口」,體育測驗竟然考「立定跳遠」,兩米半是我當年的成績,似在驗收我們平日「練功」的成果。 見到高處的枝葉、屋宇的橫樑或懸掛的招牌,身輕如燕的我們立即跳起觸摸,又是另類的「跳功」。就讀師大時,同學見我彈性不錯,推我參加系運會的跳遠及三級跳遠比賽。 兒時每日跳上跳下、跳高跳遠,無時不跳、無地不跳,跳出許多的心得,創出許多的遊戲,也練出兩腳的彈力。 爬樹爬牆爬巨石 鄉下樹木繁多,有如上天賜予的「遊樂器材」,爬樹自然而然成為鄉下小孩的一項樂趣與基本技能,爬樹可以登高望遠、可以捉鳥捕蠶,偶而也可玩個爬樹比賽,比快也比高。海墘街姨母住家屋後的巨石,是兒時嚮往的地方,每當抵達,立即奔往巨石,奮力攀爬頂上,再順著斜坡滑下,貪玩的習性,不知磨破多少褲子。浦邊住家四周的圍牆,每天爬上好幾回,圍牆內的芭樂樹「高不可攀」,站在圍牆上摘取,唾手可得,更吸引我爬牆的動力。國中時學校特別舉辦「爬竿比賽」,身手矯捷的同學,「爬功」正好派上用場。金門高中緊鄰運動場的高牆,在我們看來,易如反掌,住校生經常在夜間爬進爬出,或買宵夜或到運動場跑幾圈再回來就寢。 兒時就是想爬,愈高愈具挑戰性,也愈有興趣。 拋碗拋書拋雞蛋 兒時的手真的很「佻賤」,見到東西就想往空中拋高而後接住,有拋就有接,拋得好才能接得穩,二者關係密切。舉凡各種球類以及大小適中的物品,幾乎樣樣難不倒,最常使用的水果是柳丁,我只能做到單手兩顆或雙手三顆,學起雜耍一拋一接,保持一顆在手一顆離手的局面。至於一般「口接花生米」,自然是輕而易舉。後來還在母親面前拋雞蛋,不僅蛋毀衣髒,連地板也是一攤,真是糗大了!幸好母親未加責罵。所謂「失敗為成功之母」,最後連雞蛋也被我練成了。再來是拋瓷碗,手托碗底,翻轉一圈再接,熟練後再逐漸加深其難度至翻轉兩圈。接著是利用現有的課本,將書本平放掌心而後拋高,再以反掌從書底去接,瞬間急速轉正,回覆原點,如此還可訓練反應。 轉椅轉幣轉盤蓋 兒時最常轉的東西大都就身取材,如口袋的「前朝銅幣」,同學各取一枚,玩起轉幣比賽,轉動最久的即是贏家。依此類推,只要是圓型器物皆是我們的玩具,鍋蓋、盤子家中輕易可得、不假外求,都是可轉的好材料。另如學校課椅,我們以掌心持握椅背的一端,成對角線的一腳觸地,另三腳懸空,邊轉邊使力,椅子便能轉個不停。雨傘也是能轉的器具,傘布打開,傘頂觸地,傘炳朝上,用力轉動傘柄,美感立即呈現眼前,足見「玩具」處處有,樂趣藏其中。 擲幣擲石擲紙球 擲是一們練「準」的功夫,打從玩「摔壁錢」開始,當年的銅幣,皆是清末民初的貨幣,大小如今日之10元輔幣,我們以幣擲幣,擲中即贏,神準無比。稍長之後,浦邊村後一片相思林成了我們練準的場所,拾取地上小石子,以樹幹為標靶,當樹幹由粗而細、距離由近及遠時,表示「準功」又上一層。垃圾桶也成了我們擲物進桶的玩具,我們揉紙成球,訂定遊戲規則,由遠處擲球入桶,幾個人便可玩上大半天。 頂竿頂傘頂掃把 「頂」是訓練平衡感的一項遊戲,唾手可得的長竿木棍或枝幹枝條,將其豎立於掌心或指尖,便能持久不倒,由於手部最為靈活、支撐最為簡易,慢慢地將其難度加深,轉移到其他部位,改以額頭、鼻樑或足背來頂。有時就地取材,連掃把、畚斗、雨傘或其他長條之物,也會為之一試,這些家中必備器具,似乎也成了我們的「玩具」。 彈盆彈門彈桌面 彈玻璃彈珠是基本的一項遊戲,越彈越準是共同的現象。就讀國中時,我們擴而大之,將「彈功」發揮到極致,住校生拿著雙耳鋁碗,在其碗底彈出節奏──「董答、董答、董答答答答」,二者之別是彈彈珠用食指或中指彈,彈節奏則是五指並用,拿起臉盆、漱口杯也是邊走邊彈。回到教室,可彈的物品更多,桌面、門面、玻璃窗、黑板……有什麼就彈什麼,如果幾位同學一起彈不同的器物,就像一支「打擊樂團」,不僅彈出節奏,更彈出樂趣,彈到十個指甲都扁了、也都粗了,仍然樂此不疲。 比力比運比輸贏 比有較量、比賽之意,無論是比運氣、拚輸贏,幾乎樣樣都可比,「比」實質上即是一種遊戲。一團糾結的橡皮筋,兩人即可比賽,以食指搓壓一下,完全脫離者即屬你所有,這是比多。將一張「人仔標」置入書中某頁,而後猜拳翻書,一人一頁,依序進行,翻中者即屬你所有,這是比運氣。另一類是比力氣,住校生一早玩單槓,比引體向上的次數;一下課,轉個身,與後面同學「壓手霸」(比腕力);讀書累了!與李金振、張延熙同學舉水泥磚、推樹觸壁,活動活動筋骨,也可拚輸贏。 金門俗語云:「一歲生張,百歲牢老」,兒時頑皮好動的個性,時至今日,人雖老而心不老,經常想跳想爬,一股衝勁尚未磨滅,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然而兒時頑皮,只是好動,並非胡鬧。我們充分利用地形地物、周遭器物,便能玩上半天,這些跳、爬、轉、頂所藉用的器物,有如玩具一般;而所進行的各類比賽活動,又有如遊戲一樣,有些類似雜耍、有些等於運動,在玩具缺乏、電器全無的年代,以此方式取代,頗具創意,不僅增添生活情趣、豐富生活內涵,同時讓平淡無奇的童年,變得多采多姿,留下無窮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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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美老街的張璋滿五腳基洋樓
張璋滿洋樓為2樓式五腳氣洋樓,何謂五腳氣洋樓?乃英國過往在東南亞殖民地區推動之城市店舖住宅改造,礙於城市公共空間需求及東南亞屬熱帶潮濕氣候,在設計東南亞城市店舖住宅,規定需留出5呎(約150公分)騎樓(俗稱:五腳基或亭仔腳),至於建築正面外廊則築有列柱、平樑、圓拱及弧拱,2樓外牆開拱(角)窗、欄杆或屋頂女兒牆同樣構築欄杆及山牆裝飾等,此建築風格,又因旅居東南亞之金門鄉橋返鄉或僑匯金錢構築洋樓,因此五腳基「Five-foot Way」遂翻譯為五腳氣。 張璋滿洋樓位於沙美老街信義路11-13號,過往曾經租給兩戶人家經營布店(蔡福林同學之祖父)及收發郵件兼營麵店, 目前建築外觀雖頹勢,惟仍不失氣派及風華猶存之洋樓,其主人即沙美人張璋滿,18世紀末在日本殖民東南亞之馬來西亞時期,他遠赴東南亞南洋奮鬥,自扁擔賣蝦發跡,以致後來擁有整條街及獨自碼頭,家財萬貫,惟張璋滿仍會定期僑匯金錢回沙美家鄉給早逝姪子(張延棉)之妻子(張蔡銀),並將此棟洋樓贈送給姪媳婦,後因日本人在其街上之鴉片煙館鬧出人命,日本人遂把整條街燒掉,當時張璋滿僅帶2箱白銀逃走,此乃充滿貧瘠浯島子民遠離家鄉外出奮鬥之白手起家及衣錦還鄉與有情有義和一夕成空之可歌可泣的瑰麗史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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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圖
泥層堆疊的昔時海港 記憶裡的榮耀,書寫 在布滿塵埃的歷史冊頁 然而此處畢竟是海洋滋潤 且印證過無比光榮的古城 漫步在街道茶樓與飯館 茄苳樹下,還有庭院之前 先民以往的貿易貨運 閃亮亮四海航行的夢想 回憶的海圖仍銘記在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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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逝水的點點芬芳
為了懷想往昔而開啟舊地重遊 幽幽一室盛開的粉嫩百合 燭火圍繞著滿眼笑顏的你 紀念光陰流連過的發光影片 無聲字句之香氛在暗灰叢林間 竄逃著 肉身灰飛煙滅的泥土 載不動虛化為春魂的縷縷花瓣 徘徊著 為何你即將離去的背影 溶於一片金鱗水鄉世界之中 我疑惑這房間是否已經淹滿水 使得波動畫面全浸淫眼底之中 那種支離破碎的曲折聲音 彷彿從深不可測的心口 緩緩敲擊著叩響起來 聲納似傳自深海海底生物 遙遠並且切切地喊喚我 不要忘記改用鰓呼吸啊 心痛神痴 眼中落淚 已經存留在淚水的你 鰭似瓣片的恍惚步履提醒…… 面對落花還如此這般清明 告別年輕如昨的你 因為淚眼看見你 腦門成就了曾經記憶 而我追尋了永遠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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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烏番叔自小在家務農,早已練就一身農耕的好本事。而沙瑪她們家的田地則為較濕潤的泥土地,不僅有充分的水份亦相當地肥沃,只要勤奮耕種幾乎都有收成。不像老家土地貧瘠,必須靠天吃飯。即使發覺在這裡務農也是不錯的選項,但烏番叔和沙瑪都有固定的職業,甚至烏番叔的薪俸是沙瑪的數倍,不可能辭去待遇優渥的職務轉而從事農耕,只能利用公餘幫一母一些忙。但他們也奉勸一母不要過於辛勞,往後已有女兒女婿來奉養,女婿更會以對待自己母親的孝心來對待她,讓她老人家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安享晚年。 然而,烏番叔卻也不斷地反覆思考,既然回不了老家而在這裡成家,娶的又是所謂的番婆。但即使兩國有不同的文化,可是沙瑪卻是一個賢妻良母典型的女性,兩人共事多年,彼此間亦有相當程度的瞭解,生兒育女更是指日可待,因此他必須展現一個男主人的架勢。除了讓一家人衣食無虞,首要之務必須改善居住環境,讓一家人過得舒適一些。 於是他和沙瑪及一母商量的結果,決定在老房子前方自家的一塊空地,興建一棟二層樓房,舊屋將用來放置農具及農作物,所有的建築費用由他擔負。若以他歷年來存在銀行生息的美金而言,重建及購買全新傢具等費用,亦只不過佔了他全部存款的五分之一,並沒有把他全部的儲蓄花光光。(一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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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化老街新象
前陣子看報紙寫新化老街辦年貨大街的新聞,感覺熱鬧滾滾。又看到臉書朋友到這裡的一家百年米店拍照,復古風的感覺很吸引我,想說上次來新化老街也已是五、六年前了,也許該趁著這年節假期再來此走走。 我們的車子就停在武德殿旁邊,記得上次來這裡還在整修,外觀雖然已美輪美奐了,但無法入內參觀,這一次終於走進這裡,看到許多當年日本人練劍道的衣物,館內還特別保留了一區用透明的壓克力圈起來的地板,讓人們可以窺看地基的建築結構。仰頭一看就是清晰的木架構屋頂,旁邊的大方窗也以剛正簡潔的線條呈現,整體呈現勻稱規律之美,就是很舒服。 走出武德殿,發覺附近一棟棟的日式木屋成排連綿,有的做為故事館,有的是特色餐廳,還有文創市集,也吊了不少彩繪燈籠,就是充滿濃濃的在地特色和年節風。 散步的腳往老街行去,雖然人潮因過年的因素顯得多矣,但我還是被這些好看的屋子立面所吸引,想起十幾年前初來訪時,真的和現在差好多啊。 那時我從歸仁那過來,依著地圖方位的指引好不容易尋到新化老街的正確位置。我用漫步的悠閒心情走入老街,撿拾這裏的精彩,讚嘆是心間不斷湧升的接續語句。 實在好愛淺藍灰的雅樸色澤,讓街屋有了低醞的統調,一種歲月歷史冉漫的時光感輕輕籠罩,在其它的老街中不常見到的色彩。好愛巴洛克式型板的裝飾壁面線條,華麗中帶著典雅的高貴質氣。好愛各式長窗的樣式,優雅裏藏夾著中西混搭的曖昧。好愛圓拱的弧形窗廊或樑柱,圓潤的線條把建築的方剛潤飾出不過度嚴肅的呆板。也好喜歡崁在屋子中央壁面上的姓氏或行號,絕對的端正感與旁邊的設計裝飾線板,成為家家戶戶不一樣的精彩圖騰,是目光停駐流連的不厭膩風景。 然後我站在街心想著,怎麼有這麼美這麼古典的街道啊。 以前的這裡一定是很繁華的,才能有這麼富麗堂皇的街屋,但我也在漫走裏看到了落寞淡淡顯影著。 這是假日午後啊這老街怎麼如此安靜,除了我外幾乎看不到遊客。一直走到街尾處才看到茶水攤子有幾位購買的客人,但也不算多,少許音聲的喧嘩著,打破了這裏過度靜謐的空氣味。 還好經過了幾年在政府和地方人士的奔走努力下,這裏漸漸披上了復甦的彩衣。當我站在街口,看到一家家形式統一的現代化招牌,一家家商店林立起來,而且有不少遊逛人潮;有的還是文史工作者帶民眾來參訪的年長隊伍,我就知道當年的疑惑和擔心是解除了。 再度前來是五六年前,久未聯絡的高中社團同學在臉書這橋樑的牽線下又意外的聯繫起來,聽聞國樂社有位以前拉南胡的社友在新化老街開了間中式餐廳,大家決定去捧場,順便把失聯歲月的時光填補一下。 來到這裡時接近正午了,暖炙明媚的日光把新化老街屋櫺的壁面裁印出明暗對比的好看剪影,在窗台、圓拱、招牌飾板、巴洛克裝飾柱體的紛立間,用光線的魔幻之筆,映灑出如音樂般的律動繽紛。當我走入街口,馬上被這兩排街屋的美麗壁面和光影在壁面上形成的好看映影深深吸引,這裏比我幾年前初次來時多了些許紛鬧的雜景,但也川流出一股鮮動的活力感覺這裏變得不一樣了,我和同學從街口遠遠就看到社友店家招牌,一路行走也一路欣賞這美麗的街屋壁面。 我們來到社友開設的重慶現炒吃午餐,歡談高中的往事。也是這樣的機緣,我才有幸走入老街這古老的房子裏,從以前走馬看花賞老街建築的遊客,變成深入宅扉的觀察者。 老屋門面不寬,一走進才知道它的深長,通往二樓的樓梯也非常窄陡,是往昔商家普遍的建築形式,雖然空間不大,但從樑柱壁面的力感可看出當年建造的堅實度,才能經過漫長時光的洗禮仍保有典麗風華。後來因想上洗手間,走到屋子的後頭,我才知道這屋子有多狹長,中間天井邊的廚房樣式是何模樣。親臨,對老街屋宇從只有羨慕和想像化成真實的了知,真的很不錯。 經過了這幾年,新化老街又蛻變成更繁華的模樣,彷彿日治時代做為附近鄉鎮貨物集散地的熱鬧盛景又回來了。不僅許多連鎖的商家林立,連一家開業已經145年碾米廠老店老闆娘說,真的看到老街的復甦,本來已停止多年的碾米大機器,他們也決定過陣子後要讓它重新啟動,不要只是店裡的古董,而是可以真正生產使用的機器,因為許多遊客來店裡對這高到二樓的機器很好奇,讓老碾米機重新運轉也有時代傳承的歷史意義啊。 在老店的沒落與新生中,我看到了整條老街欣欣向榮的生命力,老房子這麼美怎麼能讓它們在時代裡沒落了;老店這麼有人情味怎麼能讓他們就結束營業,人潮是一股生命力,讓這裡披上活力的新象,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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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妙的牽狀
台灣西部泉州人居住的部落,在親人過世後,會替親人「做覡公」。做覡公的高潮是「牽狀」,當天晚上,鄰近住家扶老攜幼擠進現場觀看,務必到最後一支「狀」被牽起,亡魂與陽世子孫溝通交流,祂從牽狀者身上退駕,牽狀者也「魂兮歸來」,癱軟在一旁休息後,大家才肯散去。 一開始是覡公吹起「嗚--嗚--嗚嘟嗚嘟」的牛角聲,它具有召喚亡靈的無形力量。早到的觀眾已把「狀場」圍得水洩不通,最內層是小朋友,有蹲有站;最外層則是大人,大家都目不轉睛的盯視狀場的一舉一動。 我自小好奇、好玄,加上八字又重,從不擔心被沖煞;因此只要聽聞哪家有牽狀,可說每場必到,印象深刻: 狀場在長條形棚子裡,燈火通明,令人有城開不夜的元宵花燈豪華感覺。棚外則由烏頭覡公搖鈴、敲鼓、念經作法;站在中央位置的道長,髯長及胸,看來仙風道骨。他右手揮著招魂幡幢,口誦經咒,左手猛打手印,彷彿指揮無形的鬼怪執行某些任務。 棚子中間有一排像爬竿的長竹竿,已被糊成圓桶狀。圓桶共有裡外兩層,裡層分成上中下三格,分別貼上不同的圖案,代表天、地、人三才;外層則書寫「接引西方」、「駕返道山」、「步步生蓮」等吉祥話。長竹竿一頭立在盛水的瓷碗上;一頭穿過頂端橫竹竿的鐵線圈中。這就是泉州人喪葬儀式中,有錢人家才辦得起的道教科儀。「狀」是為了薦拔親人亡魂而製作的道教法器,它代表後代子孫對往生親人的無盡思念,藉由短暫的交流知悉先人往生後的悲歡情況。 牽狀的都是往生者的親屬,越親者越容易「起狀」。他/她們不停的轉動狀桶,一面哭泣,一面念著:「雙腳踏雞籠,雙手扶蕉欉,OO趕緊起來換衫換褲,親像人。……雙腳踏雞籠……」。 牽狀者原地繞轉狀桶,最後則是自己意識脫離肉身,借給祖先靈魂使用。當祂們重回世間後,可以借用此一肉身口說、出氣、哭訴……可以捶胸頓足,可以哭得呼天搶地,可以喝斥不肖子孫……最重要的是和陽世的後代重溫親情,提出自己的訴求如:焚燒紙錢、紙厝、紙車、紙衣褲……使祂在陰間過著富裕的生活。 烏頭覡公持續念誦經咒,鈴鐺不停的「叮噹!叮噹!」響著,招魂幡幢左右上下揮動召喚求索,牛角雕成的「靈角」嗚嘟嗚嘟吹得更急促……牽狀的人已忘記哭訴,忘記念誦狀詞,他/她們愈轉愈快,甚至腳步踉蹌,整個狀桶搖搖欲墜。此時此刻,葬禮執事者開始趕人,清理出亡魂通往大廳的必經之路,以免撞倒陽世間的閒雜人等,導致肉體受傷。 當籠子裡的公雞騷動,發出聲音時,代表亡魂已經附身。玄奇的是狀桶的竹竿長度遠遠超過頂端的鐵絲圈,亡魂開始行動時,居然可以拽下整支竹竿,連帶狀桶一路憤怒的擊打地面。祂不必由人帶路牽引,牽狀者是緊閉雙眼的狀態,竟能快速的進入大廳在祖先牌位前停下,雙手仍持著竹竿,不停的撞擊地面,等待後代子孫趨近對話。 「緊!緊去!園裡有人咧偷挖番藷,緊去掠賊」祖先亡魂等不及子孫問話,居然先指派「捉賊」的任務。 子孫中的壯丁脫下孝服,四人騎著兩輛「新三東」牌摩托車,攜帶木棍、竹竿火速趕往甘藷田。 「阿堂!阿堂咧!我是你老父啦!」祂發出兇狠的話語,被召喚的是男主人,趕緊趨前跪下:「阿爸,我是阿堂啦!你做仙,日子過得好嗎?」 「怎麼會好?你攏嘸知啦!」亡魂憤怒的說:「我的厝已經被飼牛囝仔和大小牛踐踏得屋頂全破,大雨一來一定漏水;冬天一到,北風一吹,我冷得受不了!」 「好啦!阿爸,我明天一早就去巡視一下您的大厝,一定立刻修理啦!阿爸,請原諒,是我不孝啦!」 「不孝!不孝!一天到晚逛茶店仔啦!」亡魂抓起竹竿往男主人背上一敲,破口大罵:「我替你娶的美華不好嗎?水擱賢慧,你竟然嘸顧,去開茶店查某!夭壽死囝你咧!」儘管男主人已縮成一團,他仍照打不誤。被喚做「美華」的女主人趕緊過來緩頰:「沒啦!沒啦!阿堂足規矩,沒在外頭飼查某啦!」 「妳喔!尪婿共人公家用攏無知啦!傢伙被人搶走嘛無知啦!」亡魂趨近美華,面對面訓斥,幾乎碰在一起啦。 「還有!還有!我窮得要死,趕緊燒十億庫錢給我,阿堂!你有聽見沒?」 「有啦!知也啦!明天一早就和阿母的一起燒給你們……」 「不可以!一起燒,我的錢又會被她控制得死死的!」亡魂顯然還殘存著陽世的記憶,一再叮嚀:「今晚就燒!今晚我就要,有聽見沒?……」亡魂的聲音愈來愈弱,終至寂然無聲,最後一個顫抖,被附身的陽世子孫往後一倒,已經有人在後面扶持他坐在太師椅上。 「我怎麼坐在這裡?」牽狀的人眼睛一睜開,幾乎說的都是這一句話。 「你起狀啦!我阿爸借你的身軀交代事情啦!真多謝你喔!」男主人阿堂向牽狀的後代子孫說明原委。 「說!有沒有去逛花街柳巷!」美華一欺近阿堂,右手擰住阿堂的耳朵,惡狠狠的問話。 「水某,沒啦!沒啦!我嘸敢啦!」 「沒?沒!」美華生氣了,在圍成一圈的「觀眾」面前脫下孝服,捲起袖子拽住丈夫的手罵道:「你老父做仙,他替我暗訪,你有什麼坑坑洞洞的小事,他都一清二楚啦!你給我記住!若在外面偷吃,我會把你剁掉丟給狗仔吃,牠們還以為吃香腸哩!」 夫妻吵架這一幕,惹來圍觀的群眾哄堂大笑!這「牽狀」可真玄奇,居然老父洩了阿堂的底,還引得夫妻吵架。阿堂花錢和先人溝通,想不到竟惹來麻煩,這件事在鄰里巷弄間引為笑談,甚至傳遍整個褒忠鄉。 據說,當晚四個年輕人趕到番藷田,果然抓到偷挖甘藷的竊賊,還移送法辦哩!至於整個喪葬儀式結束後,阿堂到公墓去巡視,果然他老爸的墓土,右半邊已被牧童及耕牛踩平,甚至可以看見裡頭的棺木,他趕緊鳩工修葺。 「牽狀」就是這麼玄奇,難怪附近居民喜愛圍觀,這也算是「白色嘉年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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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 情
大自然的清新懷抱,永遠都是對我敞開著的;所以,就讓我自己的心,也不要被我長久地封閉了吧! 從山林延伸到海洋,由高原開展至矮山,大自然永遠都是以原有的樸實面貌面對著我。 偶爾,我會暫時離開久居的屋子,帶著一份單純心境的愜意去漫遊。我把心情托付給美好的事物,也跟它們進行心靈的對話。 於是,即使那時有任何形式的束縛,也都能夠得到必要的適時解放;我的神志重新獲得那完全的清明。 潔淨的山泉水,清涼了我的四肢,也滌淨了我的思慮。 在那欲雨的濃雲裡,在那有如飽滿墨韻的雲層色澤中,有一份淋漓快意也是屬於我自己的,將會隨著傾瀉而下的雨水一起被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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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號
站在廣闊的曠野我窺探妳的世界 到底心裡還有誰愛上了就拚命給 戶外冰冷的老街泡杯曼特寧咖啡 溫熱想妳的感覺 甜言蜜語滿心扉 妳隱藏的古典美 是為了感動的誰 晴朗蔚藍的大海 像淚光閃爍的愛 不忍心就要離開 鹹鹹的味道存在 我還放不開胸懷將思念拿來暴曬 照片留給我來拍 聞你的味道還在 背向海平面無奈 等待玫瑰花盛開 何時妳能再回來 我默默殷切期待 對過去現在未來 想用鉛筆來記載 腦袋瓜一片空白 描繪這場的戀愛 大雨不停落下來 風颳的速度很快 不曉得怎麼安排 把愛情保留下來 你無聲無息離開 讓我一直生活在 一種不安的狀態 半醒半醉心悲哀 孤單的站在陽台 眺望著紗網窗外 心裡有些許感慨 妳人已離開不在 我衷心的在等待 雨季不要快點來 妳現在住的地帶 天氣是否也變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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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第十章 忍受多年性壓抑的烏番叔終於得到抒解,沙瑪的處女身亦已獻給一個不同種族和文化的唐山人。即使唐山是烏番叔的故鄉,但與沙瑪一夜纏綿過後,故鄉似乎離他更遠了,何日能走上歸鄉的路途,誰也不得而知。而生長在貧困農村的沙瑪,在女多於男的社會,想尋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對象談何容易。或許已婚的烏番叔就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人選,因為他們已相處十年,不僅有著同事的情誼,亦有著長官與部屬的關係,如今更成為一對異國夫妻,這莫非就是中國人所說的緣分。 尤其是烏番叔只大她兩歲,非但身強力壯,又是收入豐厚的漁船公司經理。當他回不了唐山老家時,一旦在這裡娶妻生子,此地不就是他的家麼?時日一久又何嘗不能把他鄉當故鄉?因此,不僅沙瑪無怨無悔地把寶貴的少女貞操給予他。她一母能覓得如此的乘龍快婿,喜悅的神情更溢於言表。當梅開二度的烏番叔,低調地住進她們家和沙瑪共枕眠時,並沒有舉行任何的儀式,也沒有在這個小農村引起騷動,彷彿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或許,只要當事人高興就好,其他人又有什麼權利來干涉呢。 (一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