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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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假日偷得浮生半日閒,喜歡與學校同事,一起騎單車四處遊晃,享受那清風徐來,臨風玉立的感覺,常幻想自己是一隻展翅的大鵬,順著下坡的衝道,凌空翱翔而上。 這次,一向就較活潑開朗的二小姐,在老媽我一再的慫恿之下,終於點頭要跟我遨遊小金。八個人相約在車站會合後,一路馳騁,然後搭船至小金。這是這輩子以來,第一次牽車過小金。回想廿幾年前在小金任教的歲月,船小又班次少,一個禮拜才得以渡船回家一次的日子,跟一整年在臺灣就學,沒有民航飛機的便利,一年才得以搭開口笑返金,真有異曲同工之妙,讓人不由得要感嘆歲月的匆逝,讚嘆交通科技進展的迅速。多次旅遊搭過可以載運遊覽車的客輪,輪艦之大,底艙就如一個停車場,大大小小的車輛,皆可進艙,人與車皆可順其意願,渡過深溝大海,到達想去的地方。不過有那麼先進的客輪,也需有深港大灣配合才行,否則怎能容納那深吃水的大輪?也無怪乎金烈大橋擾擾嚷嚷了幾年,雖然仍是一個「只聞樓梯響」,但每個人望眼欲穿,盼的還是大橋能浮出水面來。 小金的路況未若大金的平坦順遂,戰備道上,看似坡度不陡的雙線道,踩起踏板卻頗為吃力,一向在家中養尊處優,常被我調侃為電視「看守員」的二小姐,這回還真的吃足了苦頭,八個人之中,就屬她的年紀最嫩,但體力卻也最差,速度殿後更不消說了,這個做老媽的只好責無旁貸的尾隨其後,深怕她一個閃失,壞了後面的遊興。 騎車的樂趣,除了享受看不盡的風情景致外,沿途一票人說說笑笑,從學校的聳人聽聞大事,到家中的芝綠豆小事,就像擴音器般的隨耳播送。看到奇異處,一夥人停下來各抒己見,不解其中之秘的,則一旁聆聽高論,頗能發揮增廣見聞之效。除此外,沿途拜訪舊識,喝茶、吃點心,一人訪友,多人受惠,真是一舉數得,比蹲坐家中閉門造車,做一個不出門的秀才來得強多了。當然啦!騎車還能達到運動強身的效果,當晚定是一夜好眠,直到天亮。 新新一代,是被鎖在眼皮下成長的一代,除了衣食無虞外,在行的接送上,更是受到無微不至的禮遇。猶記得初任教職,輪到導護時,還得護送排著整齊路隊的小朋友回家,直到村莊入口,才得以迴轉回校。如今離校短短不到兩公里的路程,就有專車接送,孩子上下學不需勞動雙腿,就有公車可搭。缺少磨練的雙腳,日子一久,體力自然就每況愈下,成了被豢養的「肉雞」。社會的福利太好,讓很多孩子生活在優渥的環境中,享受諸多便利,因而也喪失了很多磨練體力的好機會,家長捨不得孩子受苦也是原因之一。記得一次清早,站在校門口導護,但見來來往往的大大小小車子,大多是家長載孩子來上學的,鮮見自己走路上學的,即使是住在臨近的村莊也是如此。看著看著,突然來了一輛車軀龐大的遊覽車,正在納悶:「大清早哪有觀光客出遊?尤其是參觀學校?」那輛遊覽車在校門口費了好大的勁迴好車後,前門竟悠悠的打開,五秒鐘後,一個身背背包,眼戴眼鏡,讀幼稚班的小女孩,從車門緩緩的走下來,我當場杏眼圓睜,說不出半句話來,有道是「殺雞焉用牛刀」?載送一個小孩子上學,竟需如此大費周章,出動如此大車,想來車子用的燃油,定是公家油費,否則豈有如此闊綽的家長?當今孩子受到保護之程度,真是讓人折服得無言以對。 每一提到小時走路上學的苦日子,最後總是語重心長的告誡孩子要惜福,向來不認輸的兒子,回堵我的一千零一句話就是:「誰叫你們那時候那麼遜?」除了讓我搖頭啞口以外,也讓我頗有生不逢時之慨。但感慨歸感慨,半輩子走來,卻也無一點悔意,如今身在秋林之境,反有倒吃甘蔗─漸入佳境之感。過去的苦,都已成為過眼雲煙,迎接未來的,還有比之更艱辛困頓的路途嗎?即使仍是荊棘遍野,手中已練就的這把披荊斬棘利刃,還有斬不除的野草嗎?令人憂心忡忡的是手無寸鐵的新新一代,面對未來的人生旅途,不管是驚濤駭浪,抑是風平浪靜,以他們平日養尊處優,缺乏磨練的體魄,如何走出他們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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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閩浙行
武夷山軟臥之旅 秋高氣爽氣溫不冷不熱,適合旅行的季節,夫妻兩人收拾行囊到對岸去走走。以往旅行都是參加旅行社的團,行程匆促像走馬看花,這次我們決定來個不一樣的隨興悠閒之旅,體驗自助旅行的樂趣! 到廈門先落腳常住的酒店,隨即到火車站買往武夷山的火車票,購妥車票後逛街買些用品,準備搭乘生平首次的火車軟臥之旅。 晚餐在廈門廈禾路一家小吃店吃了很棒的芥菜飯、牛肉湯、炒牛肚,兩人才花費56元人民幣,一斤炒牛肚只吃了一半,另一半打包帶上火車吃。 我們搭乘的是晚間十時14分開往上海的火車,進入車站後軟臥旅客另有專用候車室,候車室內沙發、電視、報章、雜誌、茶水一應俱全,與硬座旅客待遇有別。 所謂的軟臥是一個隔間內有四張床,分為兩邊兩個上下舖,車上一切尚稱整潔,車上餐車廂還賣有餐點。 這次與我們同隔間的是廈門一對中共高幹李先生夫婦,他們到武夷山出差。一路上談談聊聊,睡上一晚也不覺得時間太長,天亮後欣賞沿途的山光水色。十餘個小時後,我們到達福建省的名勝~武夷山,承李先生夫婦的介紹我們以特惠價格入住景區的「山水茶酒店」。 九曲溪漂流 下榻酒店後即找來導遊議價,因未來之前先在網路蒐集了相關資訊,在他報價過程參與討論,因此所報價格尚稱公允,每人兩天450元人民幣(含門票、導遊與交通費)。 武夷山地處中國江西省東部,福建省的西北部,位於江西與福建的交界處。主要景區方圓70平方公里,平均海拔350米,屬典型的丹霞地貌,素有「碧水丹山」、「奇秀甲東南」之美譽,是首批國家級重點風景名勝區之一,于1999年12月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榮膺「世界自然與文化雙重遺產」。成為全人類共同的財富。 武夷山市有豐富的歷史文化遺存。早在4000多年前,就有先民在此勞動生息,逐步形成了國內外絕無僅有的偏居中國一隅的「古閩族」文化和其後的「閩越族」文化,綿延2000多年之久,留下眾多的文化遺存。 武夷山與朱子理學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朱子理學在武夷山孕育、形成、發展。朱熹從14歲到武夷山,直到71歲去世,在武夷山從學、著述、授徒、生活50餘年。 其中,最具誘惑的莫過於九曲溪。九曲溪發源於武夷山自然保護區黃崗山南麓,全長60公里,流經景區9.5公里,山環水轉,水繞山行,自有風情。遊人可自星村碼頭憑籍一弓形古樸的竹筏,隨波逐流,飽賞山水大觀,抬頭可覽奇峰,俯首能賞水色。「曲曲山回轉,峰峰水抱流」,是九曲溪傳神的寫照。撐船的船伕穿著刻意復古打扮,我們彷若是一群尋訪桃花源的武陵人。 武夷山產茶眾所周知,在導遊帶領下最好不要買,否則你可能平白多付出一倍以上的價款。即使你不買茶也不要事先向導遊表明,否則他服務起來就意興闌珊,品質大打折扣。 武夷山小吃 武夷山的燻鵝很有名,所以我特別去買了半隻回酒店啃確實很美味,一斤才24元人民幣,相當便宜。 在武夷山的幾天,除了第一及第二天午餐導遊帶我們去吃,乏善可陳外,其它幾餐我們都到下榻酒店過馬路一家當地兩對夫婦合開的小吃店用餐,除了口味道地,更是價廉物美。這兩對夫婦如果來台灣開餐館,鐵定暴紅! 極其平常的炒越南河粉,在他們巧手料理下,就是好吃得每去必點。以前從未見過的貓菇(大概形狀很像貓的鬚鬚故以此名),加點肉絲、芹菜、辣椒、蒜頭、紅蘿蔔絲爆炒,竟是美味得讓人回味不已。 普通的鰱魚頭加上豆腐煮湯,也煮得爽口順喉,令人吮指! 以粽葉包裹剔除骨頭浸透醬汁再蒸的豬腳,入味、彈牙、不膩,比屏東萬巒豬腳有過之而無不及!後來在廈門也見到這種豬腳,一問之下原來他們也是來自武夷山。 浙江平陽祖籍地探訪 祖父母來自浙江省平陽縣,這個地方已去世的父親都不曾去過,他只在家譜裡寫下短短的一行字「浙江省平陽縣水頭村」。雖然這祖籍地已沒任何親人,我知道父親一定很想前往探訪,只是苦無機會。 這次旅行既然來到閩北,離浙江省南部很近,就前往走走,看看祖父母的出生成長之地。別無選擇只有乘坐軟臥客運車,沒想到車程耗了13個小時。 很多人一定不知道,浙江省平陽縣居然有說閩南語的族群,而且為數不少。在車上、飯館、路上,我們都聽到說著與祖母相同濃厚腔調閩南語的人。他們隔著閩北散居在溫州語系的族群,居然還說著數百年前祖先從閩南帶過來的方言,他們是福建泉州的移民,發展出比泉州腔調更濃烈的閩南語,聽到他們的語言,我彷彿又聽到離世23年祖母說話的腔調語氣。 平陽較少外來觀光客,民風純樸、治安良好,在平陽往水頭鎮的客車上,一位約70來歲的阿伯,一直用閩南語向我訴說他對某事的不滿,只是我太久沒聽到如此濃厚腔調的閩南語,似懂非懂的只有與之微笑點頭。 在市場看到一種外形與地瓜模樣酷似的水果,問小販他說是從台灣來的雪蓮果,我確定台灣從沒賣過這種水果,也不與他爭辯,買下兩個來嚐嚐,很好吃,有點像吃梨子的感覺。另一種水果小販說是冬棗,以前也沒見過,買個幾斤吃吃,此棗不像台灣棗子微酸,不太甜但吃起來很順口,一個接一個。 在大陸不管大小城市販賣物品,總喜歡冠上「台灣」兩字,似乎如此可提高生意的營業額! 平陽的車輛不多,但汽車駕駛特別喜歡按喇叭,清晨就被吵雜的喇叭聲吵醒。夜晚,婦女群聚公園跳韻律舞運動。 靠出賣勞力賺錢的升斗小民不少,人力三輪車到處都是。平常我騎單車運動遇到上坡都氣喘吁吁,他們還要到處奔波載人。 一大早有幾位高齡者,拉著人力拖板車在路旁等候,30年前在台北橋下的苦力也是這麼等待雇主。 平陽是個在急速工業化的地方,在郊區看到處處工廠,彷彿民國七十年代的台北縣三重與新莊。 南下福州 在浙江平陽住了兩天,一償祖籍地探訪之宿願。第三天我們就從鰲江車站搭乘從上海發出的動車(高鐵他們稱之為動車),約2.5個小時抵達福建的省會─福州市。我們在福州住了一晚,在火車站附近的幾條道路逛逛,吃些當地的小吃。福州的小吃讓我有不虛此行之感,我們點了一盤三十元人民幣的紅燒羊肉,肉彈牙嫩而不爛,極為入味下飯。我們在這家餐館用餐後,在門口我拍張照片,他們竟緊張的問是否要拆房子了? 福州市是最早對外開放的五口通商城市之一(廣州、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理應發展得很現代化才是。但是福州給我的印象卻是髒亂,治安情況似乎不是很好,和廈門相較之下真有天壤之別。街頭髒得污水、垃圾處處是,甚至有人以紙板舖在汽車行駛的道路中,光天化日下就睡在火車站前的道路中,真不知公安與警察怎麼會放任至此?好像是一個沒政府狀態的城市。這種地方我不敢久留,隔天我們就趕緊南下廈門。 廈門與金門 來到廈門就有離家近的感覺,先在酒店登記住宿放下行李後,出去吃東西,逛逛中山路行人步道區。在路旁看到一個穿扮特異的人,一動不動的站在路邊,好奇之下的按下手中相機,他馬上吆喝要給十元人民幣,無奈之餘只有將錢投進他預設的箱子,這種行徑幾近搶劫!隨後在相隔二十公尺外有人在拍賣字畫,我買了三幅寬近四公尺的花卉國畫,充實我的屋內陳設。 隔天早起先去水仙路買茶葉,再去蓮前站的浦南市場買南北貨,這裡的南北貨比北市迪化街充裕,我們經常來買香菇、木耳、干貝、花生……。有人常以偏蓋全的說大陸產品是黑心貨,那要看自己如何的挑選貨品。台灣也是有黑心產品,以前的多氯聯苯油、黑心床墊、燻硫磺的金針、含孔雀綠的石斑……,不都是台灣的黑心產品?買到黑心產品大多是貪便宜的心理所致。 買妥該買的東西後,搭中午的船班回到離開八天的家。 很高興有廈門這個鄰居,拜小三通之賜,我金門新居的沙發、床組、桌椅、窗簾都來廈門採購。 在金門對面的廈門市,島內面積比金門小十幾平方公里,島上人口是金門的十幾倍,居民說著與金門同樣腔調的閩南語。兩個島嶼發展出完全不同的地方風貌,金門像是單純素顏的村姑,廈門猶如濃妝艷抹的貴婦。 在這次往武夷山火車上,與廈門的李先生夫婦閒聊,他說金門比廈門落後,我卻不這麼認為。廈門處處高樓大廈,居住空間狹隘,顯得地窄人稠。金門村村保有幾百年傳統閩南式建築群,這種閩南式建築在其他閩南地區已不多見。金門的現代建築很少超過三層樓,戶戶有天有地有庭園,地廣人稀。廈門車輛多,空氣污染嚴重。金門車輛少,空氣清新,無工廠污染環境。在廈門難得看到飛鳥,金門卻是候鳥與留鳥的天堂,金門的鳥種高達數百種。才相隔著幾海里的兩個島嶼,鳥都知道選擇那個島嶼適合繁衍生息,何況是人! 金門家家有網路,戶戶會上網,廈門的網路普及率尚未全面建立。物質生活上,廈門有的金門一定有。精神、空間生活上,金門有的,廈門卻難望金門之項背。表面上看廈門比金門繁榮許多,實際上所謂的繁榮只是個表象,金門居民的快樂指數為全中華民族之冠。我以身為金門的縣民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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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厝老家與一棟老樓房
真正走過烽火歲月的父親,倒是平靜的坦然面對,協助我綜合整理更早的親族脈絡、鄉里瑣事,那可以解析出來的「歐厝大樓」曾是鄉僑創立的「金獅小學」校舍所在地,後來改稱「沙鷗國校」,據說那是南洋的「金獅社」(相當於今日的宗親會)帶著建學校、辦教育的精神匯款回鄉贊助成立的。 「鍾遠洋樓」曾經歷過幾個「空屋」的階段,也曾被日軍佔住過,那是日本投降前,日軍作為撤退時的暫時居留之地,那時的戰地氣氛是詭異的,村人時常來洋樓探看「日本鬼仔」的動靜,這些「空屋」階段和不同時空的「利用」形態,在和親族及父親的談話中,我洋洋灑灑的記錄了一堆,但因那是一個我從未參與的歷史時代,所以我暫時把它擱著慢慢整理,我先問了父親一個問題:除了「順天商店」之外,我們長房譜系還有人開店嗎?父親說:「你沒印象嗎?我們家就開『信來商店』呀,當年你阿公和幾個伯公陸續落番、下南洋去打拚,我們家就靠你阿嬤開這間商店來勉強度日、討生活的呀,你都忘了嗎?」我說我完全不記得,應該是當時還太小,不復記憶吧。 我在歐厝老家和鍾遠洋樓整建的過程中,幾次進入屋內拍照,我是在觀察、拍攝周邊的環境變化,累積到十分濃烈的情愫時,才去拜託施工的工人讓我入屋拍照的,我等不及它完工後再來拍,我想要看著老房子如何從老嫗變成新婦,在整個彩妝的過程中,我的點滴紀錄自有它的特殊意義,就像我在網路上抓到我家失落的防空洞照片,在癡癡凝望它時,童年往事也飛回來了。 我問父親,為何我們的戶籍不是遷入自己老家的54號,而是遷入「鍾遠洋樓」50號,父親說,因為自遷台以後我們老家逐年敗壞、雜草叢生,殘破不堪、斷水斷電的,不符「居住」要件,所以無法入遷,因此讓我當「戶長」率先遷入,接著父親遷入、母親再遷入,這已是五年前的往事了,這一棟樓,這五年來就空懸著我們三個人的名字,我也是一個名實不符的戶長,因為我一天也沒進駐過鍾遠洋樓。 那人去樓空的淒涼景象,就像我老家一天天的衰敗,雜草比人高,一棵棵野樹衝破屋頂,越長越高,綠蔭幾乎把房子吞沒了,一直到有一天,這隘門內的古厝,一棟一棟被安排進入國家公園整修的範疇內,我老家的防空洞也是在這一批整修計畫中被剷除了,而老屋則改裝粉修成眼前的新貌。 當我把整修後的老家照片貼上網站、也燒成光碟寄給國外的家人看時,家人連夜打來國際電話追問我鏡頭上的一切,我很難說那該是歡喜還是惆悵,就像我進入老家和洋樓內拍照時,我的神思也是恍惚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追憶過去還是在紀錄眼前,甚而在書寫私密筆記時,那應該要開心迎接「老屋重生」的喜悅,我卻寫得一陣寒顫、眼淚簌簌滴落下來。 所以當隘門內的幾戶親族討論、掙扎、爭執著是否該簽下同意書接受整修、或是保留自己老家的居住空間時,父親的轉述都讓我聽得一陣怔忡、無言以對,這是一場極棘手而複雜的人性爭戰,包括在我老家和洋樓整修完好後,親族面對隘門內尚未整修的古厝的諸多問題而導引出的憤怒,我也都聽得一陣長嘆,我想這不僅是歐厝聚落的問題,也是整個金門島所有的聚落都普遍存在的問題,甚而有人還說等一切整修完畢後,金門人應該聯合起來「抗爭」,因為對古厝懷抱記憶的老一輩或中年輩,他們都擔心自己「三十年」後已化為塵土,沒有時間來面對或處理古厝的一切!到底該持什麼觀念和心態來面對「古厝重修」這件事呢?人在面對肉身老化和古厝新生的撞擊又該怎麼處理才好呢?我最關心的議題,也正是值得我去挖掘的創作空間,但一路拍照、書寫、紀錄、聆聽各式各樣的聲音,我常常都會發出長長的歎息,我想不管是親族的口述歷史,或是普遍流傳出來的一些故事,只要古厝和洋樓存在著,故事就會繼續流傳下去,當我逃離眾人,一個人安靜的躲在古厝內思考,想像著它未來「活化利用」的情境時,我不得不嚴肅的面對一個更重要的議題,那就是「任何人的一生,真正該關注和努力的是自己活著時創造了什麼?離開人世後又餘留下什麼?」。 「歐厝大樓」的封號,不能免俗的背負著光宗耀祖的期望,它是村人的驕傲、親族的光采,樓房正面的人字山牆上的「獅子銜寶鏡」傳達了傳統訊息,「雙面旗」則彰顯了當時華僑愛鄉愛國的熱忱,這精神最早突出於下南洋的鬥志,再來是回饋鄉里的選擇。而留在家鄉的親族呢,也應輝映相對的成長,看見每一棟洋樓光鮮背後所付出的代價,就像我看見祖母因阿公早逝於南洋,她從二十四歲守寡以終的命運,還有連父親也不知其何人也的四個無後、只在族譜上見其名的伯公一樣。至於那些不該說、不該寫的內幕劇情,最後終會因為角色的成功扮演,而被稀釋、過濾、篩選掉不具備留存的部份,讓值得流傳的在時間裡繼續完成光輝的使命。 面對老家的整修,父親抱著樂觀其成的心態,他總說老家的風水好,因為那些下南洋去打拚的伯公們都曾住過老家54號,包括衣錦榮歸故里的大伯公「鍾應」、三伯公「鍾遠」,如果我的阿公不是早年病歿南洋,我們老家會開拓出什麼不一樣的格局呢?在族譜的紀錄上,屬三伯公「鍾遠」的紀錄最長、扉頁最多,清楚記載著他的四房妻妾,而連父親都不知其何人也的四位伯公「鍾歉」、「鍾武」、「鍾猜」、「鍾格」紀錄最短、最少,但時間的長河裡,誰才是最後的紀錄者與見證者呢?自赴台發展,我們從54號的老家遷出,再將戶籍遷入50號的鍾遠洋樓,這中間隔著二十年,而洋樓從起建至破敗後的整建,中間隔著一世紀,未來浩瀚無窮的歲月呢?誰再來接續修護一個新世紀的人、事、物呢?如果認真思考、面對這問題,面對古厝重修,人們是要感慨落淚而不值得為一些瑣事憤慨以對的! 記得童年時光,我們一群童伴列隊站在鍾遠洋樓前,接受住在洋樓內的阿兵哥對我們展開操兵訓練,訓練項目包括:立正、敬禮、稍息、報數、模擬軍營各種操練,我們有模有樣的跟著口令做動作,以換得軍中美味的乾糧,那乾糧中附帶的牛肉乾、薑糖、橘子粉真是孩童眼中的極品啊。 那是十萬大軍駐守金門的時代,軍民的互動緊密而頻仍,後來玩操兵遊戲的孩童長大了,一起歡笑、成長的往事遠了,只剩下古厝、洋樓獨自屹立在人口日漸稀薄的村莊。 逐漸凋零、沒落是金門許多村莊共同的命運,我試著整合一個階段的歐厝村景況,當金門尚有軍民四萬多人時,常住者的數量約有二萬人,那時的歐厝村住戶大約是30戶,生活在村內的居民不過50人。破敗的古厝怒長出生機盎然的植物,無所不在的野生植物、連結著藤類一路蔓生,吸引來一群群雀躍猖狂的鳥兒;村莊裡有幾隻狗遊蕩著,老人彼此相互串門子、相約打四色牌、幾個獨居者的電視開得特別大聲,好像在撫慰內心的寂寞;田地裡謐靜極了,不再耕田的牛隻,帶著老態站在荒野裡形成一種風景。 我記得一個暑夏的午後,我在村莊裡四處閒逛,沒有看見任何人,整個村莊安靜極了,我走著走著,期待下一秒鐘可以遇上一個村人或一個觀光客,那是我遷台多年後的一次返鄉行,正值暑假的觀光旺季,卻看不到任何人影,那一日我沿著村莊整修過的平坦而乾淨的路面,一直走進古厝凋敝的景色中,我用心掌鏡,拍出了廢墟之美,那些用鐵門、木材、石頭,空心磚賭死門窗的空屋,無奈的被迫扮演諳啞的角色,定格入我的相機。 當歲月悄悄流逝、時間拉拔著孩童漸漸長高,一個村莊的生活基調,以它自己的緩慢步調,過著自己的生活;如有外來的遊客踏入,不免要質疑,這村裡到底有沒住人呢?鍾遠洋樓在不同時空階段,陸續收留各種進駐者,它不僅是一棟樓的遭遇而已,它環扣著時代的軌跡,這棟樓每一個階段的遭遇,正好突顯一座島嶼在世局中的變化,五年前我的戶籍遷入這棟樓,這或許也是冥冥中一個巧妙的機緣,讓我有機會透過它與老家之間微妙的互動關係,再回頭去尋思一些家族的記憶。 透過親族的口述,我約略可以為它整理出一個脈絡,在三伯公「鍾遠」完成光宗耀祖任務後,意氣風發的他在眾親族簇擁歡送下,再度遠渡重洋回去經營南洋的事業,洋樓變成親族間送往迎來的體面場所,這時的洋樓是嶄新、熱鬧、風光的,被稱做「歐厝大樓」,歐陽宗族的「長房鍾字輩」也儼如村中的核心人物,運籌著村中的重要大事;後來抗戰勝利後,在鼓勵興學校、辦教育的前提下,它自然「物盡其用」成了歐厝村的學校最佳選擇地,這階段我看見了「金獅小學」的記載,也讀到創辦《獅聲座談》期刊,報導鄉情於海外的資訊,這在當時是一個美麗的的轉折,添加了一棟洋樓的價值魅力;而後日軍登陸金門,從二十六年至三十四年,據親族說這棟樓空置下來了,這也不難理解,因為日據時代,居民不能做自己的主人,再巍峨的樓也會被陰影遮蔽;這時的洋樓只能在夜裡發光,被月光默默撫摩著緬懷過去的風光;這是我讀見的一棟樓的大事記,那不能完全細膩概述的血肉內容,只有長房的鍾字輩人物可以盡述。 這段空置期的洋樓想必故事也很多,摻入了日偽政權的異國情調,這棟樓的氣味想必是特殊的,但只有當時進出的人聞得見,也許未來我可以進一步進行採訪,收集那舊時光的碎屑來還原現場、架構一個有血有淚的時代。 網路上可以快速搜尋的基本資訊,並不能滿足我的好奇心,走進洋樓整修現場,拍下一張張照片時,我想起童年的我常爬上二樓去找一個童伴玩耍,那戶人家說話的口音很特別,那童伴視我為唯一的知心好友,因為她沒有什麼朋友,我問親族,這棟洋樓是否曾租給人住呢?親族說是借給一戶外地人居住,沒收租金。這是洋樓的另一個故事。 當我翻看族譜,漸漸拼貼、理解更多家族的故事時,我也聽見許多藏在樓梯間、牆壁縫、木板牆裡的聲音,這棟樓是有靈魂的,我家的老厝也是有靈魂的,所以我忍不住頻頻回顧,連結那特殊的情緣。我相信從未見過面的阿公「鍾殿」和三伯公「鍾遠」,他們從我歐厝老家54號走出,準備下南洋去為前程打拚時,一定也像我一樣頻頻回顧,看著一縷金色陽光,游移閃動在馬背上,那景致是如此溫柔動人,想要拔開腳離開熟悉的村莊,就得深深盯住它一陣子,把所有家鄉的影像烙印入心坎裡。那屋頂的瓦片縫隙不知什麼時候長出一株綠色植物,它逆著光,所以看不出葉片形狀,不知它是什麼植物,但可以清楚知道它是一株生命力頑強的植物,看它在瓦片間精神抖擻,長得多麼好啊,我匆匆拍下一張照片,為一切失去、殘存、努力保留住的而拍,在我眼裡它是跨越時空的風景,永遠蒼翠不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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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金門「威尼斯人」﹖──翟山坑道內的和平樂音
金門有許多坑道,皆因戰爭而闢建。有的是「民防坑道」,坑道寬度較窄,大約可容兩人擦身而過,例如「瓊林戰鬥坑道」、「金城坑道」,其蜿蜒於聚落的地下,功能類似避難防空洞兼戰鬥用的通道,四通八達,長度約數公里。另外一種,坑道寬度較寬,是「小艇坑道」,這是當年為了在砲擊期間「搶灘」、運補人員及物資時,能顧及安全,所設計出來的,從海面直通「山洞」的「小艇坑道」。其鑿開山壁,形成通道,當海水漫進來時,像運河一樣,可以通行於上,在山洞裏安全地裝卸物資;金門主要的小艇坑道有翟山坑道(位於大金門)以及九宮坑道(又名四維坑道,位於小金門)。 幾年前,當外子「章魚哥」來到翟山坑道,我等一般人只是感泣於鬼斧神工、缺乏現代化機械的年代、憑著人力竟能開鑿出如此艱鉅工程……;而喜愛音樂的他,卻認為這是一個展現音域的好場所!沒想到多年以後,聽到張正傑將於翟山坑道表演大提琴的消息!英雄所見略同,外子對這場音樂會極有興趣。 這就是今天的重點消息了。由於翟山坑道場地特殊,主辦單位不讓小孩入場,我決定犧牲自己,在家帶小孩,幫夫報名。於是接下來的報導,來自於章魚哥參加音樂會的轉述。 音樂會共兩場,一場三十分鐘。演奏者包括張正傑(大提琴)、豎琴、吳宗憲(笛子)。翟山坑道的水道上,放置舢板一艘,前有兩名划槳手、後有一名掌舵手,表演者或坐或站於船上。呈「A」字型的翟山坑道開放一半,也就是直條狀的水道旁,供觀眾站立於水道的欄杆邊,演奏者的船緩慢的來回於水道上─讓人連想到威尼斯的「岡督拉」,船上載著樂手及歌手。 單程航行大約就是一首曲目的時間,三位船夫操練得挺不錯的。他們身穿條紋衣,很明顯地,是澳門「威尼斯人」船夫的翻版。章魚哥說,坑道裏的聲音效果非常好,站在水道旁的任何一個位置,聽起來都應該很不錯。我問:「所以這是一場不需要麥克風的音樂會囉?」這問題是白問的,當然如此,這就是他們看上翟山坑道的原因。 章魚哥描述,演奏的時候,除了媒體的快門聲,一切都非常好;安靜的時候,甚至只聽到「槳划過水面的聲音」。章魚哥說,他參加的第二場,正逢海水漲潮,所以演奏中還可以聽得到海浪的聲音,海浪的聲音配上樂音,亦非常動人……。 事先我就知道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我得顧小孩。聽說明年張正傑還會再來。我跟章魚哥講定,明年換我去聽。 我想像自己在坑道裏感動得豎起雞皮疙瘩的感覺。除了空間優越外,這以前的戰爭防禦工勢;竟搖身成為今日洋溢樂音之所!這其中的變化,又豈是世人能料? 翟山坑道從軍管,到金門國家公園接手並開放觀光,大約已有八年的時間。每次我們去參觀,望著那空蕩的水道以及幽靜的空間,總覺得少了一些動態以及利用。我跟章魚哥說:「不知道金門國家公園有沒有把這次的演奏會錄下來?以後可以在坑道播放,讓參觀者知道,這裡曾經舉辦過這樣的活動。」章魚哥說,這種特別的空間,錄音(收音)不易,除非事先安排專業公司錄製,否則沒辦法。 另外,章魚哥也建議,應先於彩排時,提供媒體攝影;以免於正式演出時,此起彼落的快門聲,破壞了音樂之美。 大型活動多辦幾次,慢慢修正,相信越來會越好。凡事總會有第一次,對於這種創意,我們應多予鼓勵與支持。好友賴萱聽完音樂會的感言是,「非常感動!」我不後悔犧牲自己,成全章魚哥。因為他對音樂內行、我是外行。他能注意到音樂以及整個活動的優缺點;而我,大概只會在那裡,「亂感動一把」,因為我就是這種人。例如,「如果能讓當年參與挖掘的阿兵哥也同來聆賞,別具意義……」,我一定會胡思亂想,無法集中心思在音樂上。 張正傑,我一定不會跟我女兒一樣大叫:「我不要再聽了!」…… 話說女兒四歲的時候,我帶她金門縣文化局聽張正傑的演奏,那是她第一次聽音樂會。她好不容易撐到表演完畢,卻聽到大家喊「安可」!每喊完一次,張正傑就會出來再演奏一曲。當第二次喊「安可」後,張正傑又出場了,他溫文儒雅又客氣地告訴大家:「我再為大家演奏一曲」,全場安靜等著聆賞他演出的那瞬間,鴉雀無聲,只聽見女兒受不了大叫「我不要再聽了!」我們坐第五排左右,女兒的叫聲引起座位很後面的小男生的笑聲,可見全場幾乎都聽到了。當娘的我,尷尬萬分! 因此,當她今天不能跟爸爸同行而抗議:「為什麼小孩不能去聽」時,我唬弄她:因為你當年一喊,張正傑學到教訓,從此再也不讓小孩入場。 張正傑,明年,請為我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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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第二天(四月十六日,陽曆五月二十六日)上午,獄卒給萬大明戴上手銬腳鐐,押往審訊室。法官坐在高椅子上,兩旁各有一名翻譯,一位是荷蘭人,年約五十,一位就是普仔。他本想裝作和普仔不認識,但問過姓名、年齡、籍貫後,法官指著普仔對對萬大明說: 「這位通譯官說,一位船老大帶著你去找過他,說要讓他帶你去見你的族兄萬金發,有這回事嗎?」 萬大明點頭稱是。他知道普仔是為了自保,以免日後查出難以自圓其說。 「有人密告你是國姓爺派來的奸細,你來台灣只是為了探望族兄嗎?」 「小人只是來探望族兄,不是國姓爺派來的。」 「既然找你族兄,為什麼先找通譯官?」 「小人人生地不熟,船老大說,我族兄在通譯官家當帳房,他認識通譯官,就帶我去找他。」萬大明小心地應對。 「你的行李中有一本拉丁文、漢文對照的書,你學拉丁文幹嘛?」 「小人曾經跟隨耶穌會會士穆尼閣先生學習算學,他要我先學拉丁文,那書是他送給我的。」 萬大明學拉丁文的事,使法官對他增加了好感,再加上萬大明說得合情合理,他的行李中搜不出任何證物,密告的人也說不出具體證據,但密告者直接告到長官歐沃德那裡,法官不敢掉以輕心,沉吟片刻說: 「為了避免串供,要押到你族兄從麻豆回來,屆時要是你族兄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不是奸細,才能交保,否則就要判處死刑。我們抓到奸細一律處死,你應該聽說過。」 從頭到尾,那位荷蘭翻譯沒說一句話,看來荷蘭人並不完全信賴普仔,遇到重大事件會找自己人監聽。 兩名荷蘭兵押著萬大明走出審訊室,突然閃出一名女子,阻住通道,雖然光線幽暗,仍然認出伊人。安娜形容憔悴,幽幽地說:「都是我害了你,丹克爾知道我去找你,氣得要死,一定是他誣告的。你放心,我要見首席評議員,見長官,把內情說出來,拼著被說成包庇奸細,我也要說……」 萬大明為之悸動不已:「姑娘,生死有命,只要我活著出來,絕不辜負姑娘……」 這時法官和荷蘭翻譯連袂走出審訊室,安娜撲在荷蘭翻譯的懷裡,萬大明這才知道,荷蘭翻譯原來就是安娜的父親──韓布魯克牧師,他想多看安娜幾眼,但被荷蘭兵拖回監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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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他的未過門妻子被迫自盡,他在蒙面人──就是日後結義的五哥──引介下到少林寺學藝,從此專心習武,絕口不談兒女之事。近年來他四嫂一再要為他做媒,都被他婉拒了。他們結義兄弟成家的不多,四哥是其中之一。他四嫂對他如母如姐,他為了避嫌,極少到四哥家走動,但每次遠行,四哥都會帶來四嫂為他做的鞋子。四嫂對他的關愛,並未激起他成家的念頭。 然而,安娜的出現卻使他微微心動。安娜敢愛敢恨的個性,如棒喝般,把他潛藏已久的兒女私情喚醒。當他正在回味兩天來的際遇時,突然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小隊荷蘭兵突然湧進來,一看到他的辮子,立即喝令不准動,把他綁起來押走了。以萬大明的武功,哪會輕易就捕!但他選擇了不抵抗,以免連累船老大和郭懷一兄弟,並影響此行的目的。 荷蘭兵把萬大明押上船,載往紅毛城監禁。漢人犯罪,通常交給駐軍就地處置,只有和政治有關的罪犯,才會關進紅毛城監獄,這裡深溝高壘,一關進去就插翅難逃。 當時荷蘭人對閩南一帶的義軍存有戒心,他們推斷,義軍一旦光復無望,就可能搶奪台灣。荷蘭人當然知道,義軍幾乎都是鄭芝龍的舊部,他們和台灣多少都有點淵源,鄭芝龍沒發跡前,就曾經在台灣當過通譯。鄭芝龍的長子國姓爺繼承了鄭家的「五商十行」,靠著他的聲望和龐大的錢財,正在迅速崛起。當時鄭家控制台灣海峽的海上貿易,荷蘭人不能不買國姓爺的帳,但對他也就特別忌憚。萬大明非農非商,荷蘭人早就在注意他,如今有人密告他是國姓爺派來的奸細,被捕也就無足為奇了。 關押萬大明的監牢位於紅毛城的外城,牆壁由巨大的紅磚砌成,鐵門深鎖,只有近屋頂處有個透光小窗戶,鐵鑄窗櫺粗如兒臂,任你武功再高,也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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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湯歲月
以前離鄉在外的日子,我跟清湯結下了良緣,喝了許多年的清湯。 煮好的白開水,或是煮過麵的麵水,加入些許蔥末與鹽粒,就成了最簡便的一碗湯,能夠為那一頓飯增添幾許清淡的滋味。 沒有太多的佐料,所以蔥末與鹽的味道顯得那麼鮮明,似乎那才是真正的湯;因為味道極為清淡,反而成為一種獨特的風味,也最能襯托出飯菜的味道,令我至今記憶猶新。 常常是在小吃店裡獨自喝著清湯,在那個年代裡,人情味還是很濃厚的,只要向老板提出要求,即使與他素不相識,通常也會免費得到一碗清湯;對於一位正在求學的窮酸學生來說,那一碗聊勝於無的清湯,就是一種善意的對待,也是一種小小的助學方式。 回想起來,在那一段歲月裡,我那來自小康家境的求學生活啊!倒也像一碗清湯,沒有什麼奢華的內容,只是勉強過得去。如今,走過那段清湯歲月,想再喝到那樣的清湯,恐怕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也是沒必要的事。只是,在我的記憶裡,那種只有蔥味與鹽味的清湯滋味,卻勝過了各種美味的湯頭,而顯得最是鮮明,也最是令我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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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孤
十月的浪潮,承載迷濛的未來; 靜寂的沙灘,伴隨殺戮的戰壕。 踩踏著鮮血,印烙在一九四九的冬夜; 向左或向右,人們只是權鬥輪迴的困囚。 每一個墜落的軀體,背後都有哭泣的雙親; 每一縷無根的靈魂,牽繫望眼穿心的妻女。 原來,不再歸來!不再歸來! 眼眸,不再睜開!不再睜開! 戰爭,不過是權力爭逐者黃袍加身的登基遊戲; 百姓,不過是大江大海上無依無憑的廉價棋子。 如果,生命真是無價,戰爭何來勝利者; 如果,造化只能弄人,百姓永留泣訴痕。 寒冷的季風再度臨襲, 一甲子的流沙,洗不透斑駁而深沉的傷口。 讓他流!讓它流!流向無止盡的世紀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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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厝老家與一棟老樓房
我在網路照片上看見了我家失落的私人防空洞,那洞頂長滿了雜草和野樹,完全遮蔽了我們栽種的一大片曇花,那曇花是從防空洞頂的花崗岩縫中掙長出來的,密密麻麻盛開一千多朵的風華一直儲存在我的記憶中,剛念小學的我會特別叮嚀家人在子夜時叫醒我一起看「曇花一現」的迷人景色。 那座防空洞是從我們家裡一個房間直接打出一個洞門,順著一道緩斜坡通向地下的,這是我們的私人防空洞,也是家裡多增建出來的一個房間,單號晚上可以安心的睡在花崗岩做屋頂,半掩在地下、怒長著一大片曇花的陰涼的洞裡。 我凝神盯看著電腦螢幕上的照片,那照片主題並非在拍我家的私人防空洞,攝影師是在拍「鍾遠洋樓」,它也被稱作「歐厝大樓」、「順天商店」,它是金門的第一棟洋樓,它也是歐厝聚落最風光的一棟洋房,這棟洋樓與我家的防空洞彼此緊臨相依了五十年,後來防空洞消失不見了,我的老家和鍾遠洋樓一起變妝,從老態龍鍾的老嫗變成光鮮的新婦,防空洞不見了,我家左邊側門外多了一個舖著石磚、長滿綠草的梯字形空間,它很優雅的和洋樓繼續相依著,熟悉的位置不再是單號晚上進駐的防空洞,它搖身一變成了可以架上大陽傘,擺上幾張小桌,營造露天咖啡座的溫馨小花園。 我把新近拍的照片攤開來看,整修過的老家和鍾遠洋樓一樣熟悉中帶著陌生,光鮮中壓著時間的朽味,新和舊同時刺激著我的神經和鼻息,然後我發現鏡頭中的自己早已不是當年穿梭在隘門內的小女孩了,老家和洋樓重新整修、粉刷成新氣象,我卻想走回舊時光隧道,再鑽進失落的防空洞,然後出洞,走進洋樓裡和相約的童伴會合,展開一場捉迷藏遊戲。 我躲藏的「鍾遠洋樓」,據親族說應該稱作「鍾應洋樓」才更真確,因為蓋這棟洋樓的人是我該稱他「大伯公」的「歐陽鍾應」,而非三伯公「歐陽鍾遠」。它看得見的記載是1916年開始興建,1918年完工,但因三伯公後來發跡興建了隘門內一大片「大厝」,聲名遠播,歐厝大樓也就冠上了他的名號。據說三伯公原本還想接續在隘門外的空地再興建一所學校的,但耀眼的光芒惹來忌妒,校址用地一波三折,終究沒能完成夢想。 我問親族,這一片隘門內的大厝發跡始末,以及當初的建造情形,親族脫口而出說:「啊!人無橫財不富啊!」問到後來,發現這「橫財」其實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歹事,而是出外人的打拚奮鬥必備的靈活、機智、再結合好運勢所創造的豐收,所以三伯公在二十六歲就衣錦榮歸的返鄉「起大厝」了。 據說三伯公十三歲離開家鄉,一去十三年毫無音訊,再知他音訊時是他寄來一張極簡的家書,信上只寥寥數語寫著請家人、親族「準備蓋房子」,這一封「措詞極簡」的家書卻掀起了滔天巨浪,讓整個歐陽姓氏「長房『鍾』字輩」親族差點滅頂,因為它引來超級的忌妒大浪之後,突然又像破碎的浪花一樣,春夢了無痕,當時同村正在興建大厝的一戶人家,從妒忌、緊張「唯恐有人大發,風華蓋過自己興大厝的風光」,轉成不屑的譏諷、嘲笑,口沫橫飛不絕的射向整個親族。 「那時整個長房──鍾字輩的,被譏笑到簡直無地自容不敢出門、也抬不起頭來啊」迫不得已,只好「先打石」,慢慢想法子來圓「蓋房子」的夢,但蓋房子這等隆重大事,豈是「先打石」就可糊上嘲笑者的嘴?親族說:當時那正在「興大厝」的人家,更是廣佈嘲諷大肆宣揚:「先打石,起厝無望啊!」。 整個「鍾字輩長房」因此愁雲慘霧,怎麼辦呢?譏諷、嘲笑的口水快淹死人了,親族一邊怨嘆三伯公歐陽鍾遠十三年來毫無音訊,一邊怪他捎來一個音訊,卻掀起二十六年都不曾發生的災難!親族幾經商量之後,決定「先借錢」再說,其餘且戰且走;在借來一千白銀後,稍稍破除了「先打石」的恥辱,準備「上樑」起厝,別人家「起大厝」都是歡天喜地,但鍾字輩親族的心中卻是一片大烏雲,憂懼著一千白銀的巨債!但冥冥中自有安排,就在「上樑」這一日,三伯公歐陽鍾遠回來了! 他走進家園時,還來不及調整近鄉情怯的情緒,立刻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他心裡想,難道是自己走錯了家門?那在夢裡千迴百轉的家園怎麼全變了個樣?村裡是誰發跡了?這般有能耐的在此地蓋大厝?他又驚又疑,雙腳像被膠黏住一般無法再移動半步。 這邊忙進忙出的親族呢,突然發現一個陌生客,獃獃的眼神佈滿憂愁,像在找尋什麼,那表情卻是一片不著根的茫然;他們彼此對望著,啊!那留存著共同記憶的一雙雙鍾字輩的眼睛啊,終於交會流下歡喜的淚花,那一去十三年毫無音訊的人啊,眼神還是十三歲時的純情,當霹靂啪啦「上樑」的鞭炮聲炸開綿長的等待歲月,全村的人終於相信,那一封飄洋過海的「準備蓋房子」的家書是真的,不是痴人說夢。 後來「起大厝」的故事便一路風光的接演下來了,據親族說,隘門這幾間大厝,最早是先興建靠近村莊入口處的一棟,中間空隔著一間厝未蓋,反而從第三間蓋起,據說當時要蓋第二棟大厝時遭遇許多土地、人事難題,但三伯公的財力、為人的海派度量,還是解決了一切難題。這一年,三伯公才二十六歲。 當我向親族討教、詢問三伯公的少年得志,他們細談起三伯公的發跡史,去過馬來西亞的親族在紙上畫出一幅草圖,他說發跡後的三伯公開了一條「歐厝港」,從他的居家處可以環繞蜿蜒成一條帶狀的水域,三伯公最早的身分是討海人,後來發跡兼種起椰子樹,多元經營的成功背後,曾經有一段驚險的奇遇,那奇遇若認真來寫,會是一部精采的小說,三伯公的形象將是機巧、沉著、穩當、臨危不亂的角色,所以他幸運的發跡了,這故事的背後還牽涉著另一幫人物,包括走私者、海盜、沒福氣的功虧一簣的掠奪者,而三伯公是那個有福氣的人,面對惡人逃離現場、沉埋在海底的一批走私鴉片,他做了十分機智的處理,這一位我從未見過的三叔公,如果在我的筆下再活一次,我相信他也不會是一個壞人。至於親族論及三伯公的成功發跡史脫口而出「人無橫財不富」的玩笑話,可以有另一番解讀,就像面對「鍾遠洋樓」可以普遍閱讀到的資料,可以盡信也可以質疑。 當鍾遠洋樓的風光漸漸消逝在時間流逝中時,它的門面上多了「順天商店」四個字,無須多問「順天」的意涵,一頁商店史自然告訴你該順什麼、不能忤逆什麼?流年的順與不順也昭然若揭,因為經營的親族尚在,那最真確而詳實的真相,反而隱藏在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選擇中。 但仍可清楚看見「順天商店」是一間特別的商店,扮演戰地融合式的經營角色,包含雜貨店、彈子房、冰果室、小吃店、洗衣店、公共澡間,角落裡還擺著一張乒乓球桌免費供休閒消遣,據親族說,全盛時代的順天商店,樓上有一檯撞球檯、樓下二檯,為了增加活動空間,還把樓下的一面隔牆拆卸下來,遇有特別節日,樓上便開放讓人「包桌」辦筵席;這多元組合的生意經營模式,讓阿兵哥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這是全盛時代的順天商店,隨著歲月流逝,經營的項目跟著變化,日漸減縮,洗軍衣的生意淡了,撞球檯前不再熱鬧滾滾、人聲喧嘩,也不再有人包桌辦筵席了,當駐軍變少,生意也日漸蕭條,在順天商店的經營尾聲,只留下進貨有限的雜貨店勉強撐持,但也只是多撐了一段時間,這時的樓房雖老,但仍屹立不搖,但經營順天商店的人卻中風倒下來了,這一棟經歷諸多世局變化的樓房,最後變成一棟不再有人進出走動的「空屋」。這時的「空」,或也可解讀為一種「順」吧!順應時勢所趨,只能放空自己,人、事、物皆然。 我在這一棟樓裡,學會了撞球,一放學就直奔而去「苦練絕技」,或是和童伴樓上、樓下玩捉迷藏,我總是從家中的房間直接通向地下防空洞,穿過「地下的房間」再爬上幾個階梯,出了洞口再走幾步就可抵達「順天商店」,這是一條充滿回憶的「祕徑」,我後來在自己的創作中不斷回溯其中的風華片段,它們也連接了歐厝大樓、鍾遠洋樓、順天商店的許多記憶,這些記憶沒有因時間而變老,反而長出新枝新葉,我的心也抽出嫩芽,當莫名的風雨襲來,我會接收到空中飄浮的一些特別的東西,那隱隱的傷愁會帶來刺痛感,像是玫瑰花莖上的細刺,既把玫瑰映照得妖嬈嬌美,卻又不能否認它是會刺傷人的,那疼痛,也將隨著時間一直延續下去,因為我的老家和一棟老樓房整修過後,還得再經歷未來不知將會是什麼的新未來。 我問親族,這棟樓曾經遭遇過砲擊嗎?親族說沒有,但想了一想改口說有,我問傷在哪裡?親族說從正門來看,它在左後邊的邊角,並不嚴重,後來整修過,所以看不出來什麼砲擊傷痕;為什麼我會在談話的尾聲特別去問這個問題呢?我自己也是模糊的;或許我仍在傷感我家失落的一座防空洞;或許我在腦海裡構思一部戰地長篇小說,發生在一棟樓房裡的故事,砲擊將是視覺上的一個驚爆點;或許只因我對整修的老家和一棟洋樓有深刻的情緣,我在檢視它的過去時,也在塑造自己的未來;或許是一個聲音銜接上我的童年,單號晚上我常是要睡在自家的防空洞內,那一個夜晚,有一記特別響的砲聲,震醒了我的夢,在黑漆的防空洞裡,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我感到一片茫然,但那聲音的記憶卻如利刃一般劃過天際,穿過一切,直直射向未來,力度足以貫穿人的一生。 面對這些觸動及體會,我自然有自己一番解讀,包括面對整修過的老家,我也在學習面對新與舊的衝突,但這些都不妨礙或阻撓我繼續「挖掘過去」的好奇心。 在和父親的閒談中,我聽父親說起:他的阿爸、我的阿公「歐陽鍾殿」是「長房」兄弟中的老么,排行第七,但我從「歐陽氏族譜」中的「長房譜系表」的世代字派(12)看見「鍾」字輩的脈絡卻有十一位,他們依序是鍾應、鍾榮、鍾遠、鍾歉、鍾塘、鍾就、鍾搖、鍾武、鍾猜、鍾格、鍾殿,我的阿公列名第十一,但父親仍清楚記得家族中稱他的母親、我的祖母為「七姨」、「七嬸」、「七伯母」,分明是排行第七的稱謂。為此我把族譜一一對照看個仔細,終於找出原因,我發現連父親都沒聽說過的「鍾歉、鍾武、鍾猜、鍾格」幾位伯公是完全沒有後代子孫的,所以我的阿公「鍾殿」就進階順位排名成第七個兄弟,這意外發現讓我們父女倆心中一陣哀悽,那不幸早逝或者無後的四位伯公,竟然就這樣默默無名消逝在時光裡,只能徒留在譜系的世代字派中,提供給有心翻閱族譜的後輩,一陣黯然憑悼。 再細究一談,發現我阿公那年代很多人都「落番」去了,包括他們鍾字輩的七兄弟,父親唯一有印象的是「鍾就、鍾搖」兩位伯父,因為其餘幾位都沒機會多作接觸,包括他對自己的父親印象也是模糊的,因為我阿公下南洋後,年紀輕輕的就去世了,那年我的祖母才二十四歲。 一棟「歐厝大樓」,列名為金門現存最早的洋樓,自然是風光的象徵,而隘門環繞六落閩南式建築也是迷人的景緻,它們曾經歷的身世背景也是精采的。但那些消逝的過去,我從親族口中捕捉回來一些畫面,不管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畫面, 我越是理解更多家族生態中的變數,我越是感嘆戰地人生的悲涼,彷彿電影裡的回憶鏡頭,那最值得記錄的片段,總是悲喜交集,而戰役的現場總是慘烈的,一將功成萬骨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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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的故鄉咱的詩某政客
某政客 誠趣味 滿腹道理佮仁義 九點開會十點到 點紅熏 哈燒茶 尻川坐未燒 程序先出喙 大聲細聲吱吱叫 毋是雷佇霆 親像狗放屁 官員看著伊 毋敢呻聲擱哼氣 審預算 無半撇 貸方借方攏毋捌 損益負債伊看無 拄怪官員虎膦畫 主計來解釋 見笑轉受氣 伊祖公 恁祖媽 摔椅摔桌亂亂操 某政客 誠夭壽 千聲萬聲為選民 好康逐家來相報 咱門口是暗摸摸的紅赤土 伊的豬椆邊 有路燈佮紅毛灰路 鄉親有事來拜託 喙唸龜粿粽 紅包隨汝送 討淋 討食 擱要抓 燒酒一攤續一攤 媌仔一個換一個 看著有錢人 遠遠就點頭 看著甘苦人 一步無走到 用錢買官做 人格隨水流 某政客 誠臭屁 食肉吸血免擦喙 政治這條路 看來平波波 走起烏趖趖 人講舉頭三尺有神明 歹路走儕會拄著鬼 勸伊拜佛擱修行 才會得著好報應 某政客 免歡喜 這屆選舉是春天 春天花蕊芳 日頭艷 咱的鄉親袂擱受人騙 數想用錢來買票 拳頭拇大粒也無人驚 十年河東復河西 地球圓圓輪流轉 上台總有落台時 毋通袂記咧 伊貴姓 毋通袂記咧 伊貴姓 後記:本詩創作於二○○一年八月,並收錄於《金門新詩選集》(金門縣文化中心出版)以及《陳長慶作品集·別卷》(台北秀威資訊公司出版),但基於現實環境考量,未曾在報章雜誌發表。而今親眼目睹少數投機無恥的政客們,把卑賤的選舉文化引進這座曾經名揚寰宇的小島上,的確令人痛心疾首。即便詩中的「某政客」非特定人士,然而某些政客所作所為,卻也與詩中的意象相吻合。純樸善良的鄉親啊,當你們看到這種劣等的選舉文化時,怎麼會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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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萬大明點點頭,表示知道。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說著把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姑娘過獎了,我哪是什麼英雄?」萬大明只淺酌一小口。 一杯下肚,安娜的雙頰頓時染成緋紅,她凝視著萬大明,像要從他身上讀出什麼似的,有頃,輕聲說道: 「我十九歲了,你呢?」 「二十八歲。」 「你們中國人早婚,你一定結婚了。」她像是自言自語。 「姑娘猜錯了,我還沒結婚。」 「你不會騙我吧?丹克爾就騙過我,幸虧被我父親打聽出來。」 「姑娘,我沒有理由騙妳。」 「怎麼說?」 「姑娘是荷蘭人,我是中國人,妳不可能嫁我,我不可能娶妳,怎會騙妳?」 「如果我嫁給你呢?我是說如果──」安娜慧黠地看著對方。 「哪有如果?」萬大明笑著:「在台灣嘛,丹克爾容不下我,妳父親也不會答應。在中國嘛,妳不能隨便出門,得小心伺候公婆,還得把腳裹起來!妳受得了嗎?」 「說的也是。」安娜低頭不語,半晌,她仰起頭來:「你在客棧住多久?」 「大概七、八天吧,我在等一個人,他去麻豆了。」 「我就天天到客棧找你吧!」語調興奮而俏皮。 「千萬不要!」萬大明嚴肅而認真地說:「如果姑娘愛護我,就答應我這個請求吧!」 「你是說,我們不再見面了?」安娜面帶詫異地問。 「等我辦完事,一定向姑娘辭行。」 安娜微紅著臉睨視著萬大明,有頃,才緩緩地說:「我有點累,想倚著樹睡一會兒。」 「妳不怕又出現一隻黑熊?」 「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說著倚靠著大樟樹閉上了眼睛。 □□□ 回到客棧,萬大明覺得像做了一場夢,蟄伏已久的兒女之情開始盪漾,不期然地想起十六歲時的往事── 崇禎末年,閩南的漳州和粵東的潮州一帶,成為無政府狀態,地方豪強魚肉鄉民。十六歲那年,青梅竹馬的未過門妻子被人霸佔,他潛入惡霸家中行刺,惡霸被他刺死,他也被護院活捉。小秀才行刺,一時成為漳州的重大社會新聞。他正要被惡霸家人剮心祭祀時,一位蒙面人把他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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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媽﹐妳忘了我嗎﹖
七夕,這個對她來說是孤單和受傷的日子! 她不想隱瞞什麼!願意跟自己坦白,因為相信懂愛和愛過的人,應該不會恥笑也願意聆聽吧!她也正在努力地熬過這個關卡!這是一場用生命在愛的一段感情,對方卻不能對等、公平的對待。很苦的戀情,她單方面的愛慕多,癡傻! 七夕的前一天晚上,他們一場耳鬢廝磨、纏綿悱惻之後,坐在床邊依偎著;她幫他按揉著手,還幫他搓腳底厚皮,她喜歡撫摸他身體的每一吋肌膚,連腳丫子也不放過!他說:「在妳面前我像個皇帝。」 「是呀!你是我的神、我的一切……」她一直當他是皇帝般的伺候著。 突然,「叮叮」的簡訊響聲,劃破這美好的氛圍!空氣凝重得讓她連呼吸都不敢太明顯;低著頭,忍住鼻酸卻無法止住眼眶中的淚珠! 一通簡訊,他選擇北上了,即使已經有心理準備,她還是得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故作大方的接受「沒關係的,我可以一個人開回高雄,你放心!」她這樣回答他,是不想給他壓力;他連一句不捨的字眼都沒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抱歉,我不得不回去」。原來,七娘媽只能牽住兩人情緣。 他腳踏兩條船,台北的女友正跟他鬧脾氣好多天,他怕失去台北的女友! 日前,他們相約在台中,也因為他說會隨她南下回高雄老家,所以她決定開車北上會合;北上的心情是愉悅興奮的;一路上都沒有休息,想著期待已久的相會,她感到身體的細胞與毛孔都打開、活躍了起來,總讓她不自覺地發笑,她知道自己心花怒放了,一路哼著小調,直接開往台中。 她因興趣與他結緣,他才氣縱橫,滿口的生命真誠,藉事練心修身修行。他是個愛自由的人,不只一次的告訴她:「我不想用道德與倫理的制約壓迫自己的慾望,自有分寸,不是欺騙算計。」 「我自有我要走的道路,誰也約束不了我的,我不可能只愛妳,這是人性。」 她被他深深地吸引住而無法自拔,都是自己活該啊!他一開始就表明心意的,不是欺騙呢!天曉得,她愛他愛得無法判斷、無法分辨「情」與「傷」是什麼了呀! 「不是我絕情沒有同理心,是我再怎麼安慰妳也無濟於事,妳的痛苦不會因為安慰而緩解」在她開車南下的途中,她反覆想著他說的話!她撥了電話給他,哽咽得讓她無法言語,沿路上哭罵著「王八蛋」 ,聽到他的聲音當下,她仍然不敢說出她內心真正的需求!他在電話中說:「妳罵我沒關係,讓妳罵!」 然而,她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哭啊! 卑微、退讓、不敢說出需要他,分離焦慮讓她失控!她內心裡一直有揮不去的陰影,童年的影響吧!她哭喊著:「為什麼我最愛的人和說愛我的人,最後都選擇拋下我而離開」她不只一次地反問自己。 獨自一人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上,數著從身旁急駛而過的車輛,時而高速飆駛至135km,時而慢如龜速60km,往南的路途好遙遠!南下的每個休息站她都停下來休息,她告訴自己,就當作重重關卡一般,一關比一關進步,流的眼淚也要一站比一站減少,她獨自面對的情人節的難關題,也因為自己不夠聰明,太執著,而只會用(哭)和(愛)來答題,一直祈求、希望諸佛神明十方神聖聽到了,給她智慧和勇氣! 曾經,走過南台灣某處鄉間的寺廟,發現其中供奉的是七娘媽,他們一同入內祭拜,他告訴她:「七娘媽,指的是天帝的7個女兒,包含織女在內;據傳說,陷入愛河的牛郎織女怠忽職守,引得天帝震怒,一氣之下強迫倆人分居於銀河兩岸」。 「好殘忍,她們這麼相愛啊!」 「原本天帝的命令是每月開放會面一次,誰知喜鵲卻傳錯話,變成一年只能見一次」。 「是喔!那我們算是幸運,我可以常常看見你呢!」她傻傻地回應著;他繼續說:「為了彌補錯誤,所以喜鵲只好在七夕這天,搭成橋讓分隔兩地的牛郎織女能見上一面,以解相思。」 她靜靜地聽,融入了他訴說的傳說中。她心想,我這麼愛你,七娘媽肯定感應得到的,他們一同焚香對著七娘媽跪求……。 竹現在回想起來,他們跪拜、祈求的是同樣的心願嗎?如果是,那麼七娘媽怎麼會搞錯呢?她仰頭問蒼天,她揪心得再次紅了眼眶!無法繼續前進了,把車子靠在路肩埋頭啜泣著! 感情是一門修行的功課,任何人都幫不了忙,他要她記住一句話:「要能夠獨立面對,彼此也不懷疑對生命的深深善意,我不是灌妳迷湯或洗腦,這是一場生命的磨練,承受不起就別玩」。 「我懂的,我不當作是在『玩』 啊!」她回答。 「我是為了彼此生命成長而著想,非討好的甜言與言過其實的保證。」他是這麼說的。 多麼冠冕堂皇的說法,她想反駁卻都變成了忌妒、吃醋等等的執著表現了。 過去她一直反對感情只看「當下」,她對待感情都是細水長流般的深植心中,現實與想像的差距,如同紙上作業的愛情與實際操兵似乎差距甚大,還有什麼可以維持下去呢!她質疑了,只有讓自己陷入更不堪的局面吧! 她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曾有長輩說:「妳如果生在古代,就是俠女了」她重視、珍惜每一段發生在她身上的情感,不論男女,但是現代卻時尚「速食」胃口,只能掌握著當下,美其名是把握、享受當下發生的每件事物,卻也被迫要接受,接受無情的變化! 為了療傷,她開車去他的老家,獨自走在三合院的迴廊,合掌拜著他家的祖公仔「公媽我是不是愛不對人了?」她流著淚對著公媽廳喃喃自語。這處古厝在她們未熟識前她就曾來過,是冥冥中安排這場苦(戀)煉嗎?最後,還是只剩她一個人枯坐在簷前台階下……思念!漫天風沙,把眼淚帶走,她得學著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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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身上「皮蛇」的疼痛
「皮蛇」是一種皮膚病的俗名。它是濾過性病毒引起的病,一顆顆的爛瘡,在皮膚上滋生、蔓延,紅腫成一大片;疼痛起來椎心刺骨,真的是要人命。 母親的脊椎尾部附近生了皮蛇,一顆顆爛瘡生膿流水,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她側著身子睡久了,腰痠背痛,非常痛苦。 痛在娘身的身體上,也痛在兒媳的心坎裡。身為兒子和媳婦的我們,為了治好母親身上的紅腫,忙得焦頭爛額。 急病亂投藥,四弟買了舒通筋骨的藥粉,往母親身上的患處一噴;病痛非但沒有減輕,她的背部和肚子開始長出更多的水皰了。 疼痛的範圍更廣,母親痛得哇哇叫,她躺也不舒服,坐也不舒服,看起來好可憐喔! 「皮蛇」像頑固的惡魔精靈,不斷在母親的皮膚上擴大它的勢力版圖,各種消腫止癢的藥膏再怎麼塗抹,都沒有辦法消滅它。 記得小時候如果有人身上長出「皮蛇」,都會帶到道士(俗稱師公)那裡;只見道士拿起硃砂筆,在皮膚患處一邊畫圈圈,一邊唸唸有詞(咒語)。道士說:「這樣,皮蛇就不會到處亂竄雜生,原有的也會消腫脫皮。」 當時醫學不發達,鄉下連診所都沒有。民間用這種祖宗留傳下來的「畫符咒」對抗皮蛇,至今雖然不知原因何在?但是印象中,皮蛇這種怪病倒也真的痊癒了。 這兒沒有鄉下的道士,可以如法炮製「斬皮蛇」;我和小弟只好帶著母親到亞東醫院就醫,醫生說:「民間所說的這種『皮蛇』,是因為免疫系統不好,被濾過性病毒侵佔了皮膚,很不容易治好;如果要早一點好起來,必須自費買特效藥--這種最新研發出來的藥膏,一條一千六百元,但健保局不付費。」 「只要能減輕母親的痛苦,當然要買!」我和小弟同聲地回答醫生。 任何辦法,只要能夠消除母親的疼痛,都要嚐試看看。 那條特效藥膏塗抹完了,母親背部腰間的「皰皰」消失了;可是一顆顆的皰破了之後,肚皮上反而連成一條又長又深的傷痕。 傷痕是一條紅紅的深溝,快要傷到肚內的腸子了。 肚臍下的紅溝,因為夾在兩層肚皮之間,不容易結疤痊癒。母親的身體只要稍為一動,就會痛徹心扉,一向勇敢的母親一直喊叫:「好痛!好痛!痛死我了。」 我和弟弟不忍心年歲大的「阿娘」,如此痛得哎哎叫,為了治好她身上的「皮蛇傷口」,到處去搜購能夠消腫止痛的藥。 藥膏、藥粉、藥水,瓶瓶罐罐,擺滿了一個小桌面;這些別人口中的治皮蛇特效藥,都好像失去藥效似的起不了什麼作用。 我只好帶母親到診所打針;打止痛消炎針劑,雖然不能治癒『皮蛇』,至少能夠暫時解除母親痛楚的感覺。 「我教她多唸『阿彌陀佛』。」弟媳異想天開地說:「觀世音菩薩很靈驗的,衪會保祐阿娘的傷痕早點好起來。」 「真痛喲。痛到不能翻身了,一翻身,肚子就會像毒蛇在咬一樣。唸『阿彌陀佛』還是痛呀,只是輕了一點點而已。」母親含淚感恩地說:「我嘜對觀世音菩薩許一個大心願:只要伊乎我好起來,我嘜打一塊金牌答謝伊。」 她苦中作樂的神態,讓我們都跟著笑了。 疼痛了將近一個月,被病毒吞噬皮膚的母親,好像坐在針氈上面,吃不好、睡不好。上次大病之後,再胖起來的身體,又變成皺皺的一層皮著包骨頭了。 「皮蛇作怪,是免疫系統出了問題,抵抗力差的人,容易被病毒感染。」我憐憫地說:「老人家的傷口,本來就不容易好;加上阿娘有糖尿病,傷口當然更難癒合了。」 一向不怎麼聰明的嬸嬸聽了我這番話,突然有了靈感:她到處去向朋友打聽--有沒有專門給糖尿病患者治療傷口的藥物? 皇天不負苦心人,弟媳的朋友告訴她:有一種很好的藥膏,是親身用後有效的,可治好糖尿病患的傷口;弟媳聽了如獲至寶,馬上到藥房買回來,為母親治療。 藥膏小小的一條,要花四百塊錢。 「只要能治好阿娘的傷痛,再貴也沒關係。」一向節儉到把錢打四個結的弟媳嬸嬸,突然慷慨起來了。 「真的有效耶。」母親露出了笑臉說:「塗完了半條,坑嘴(傷口)就慢慢嘸擱癢,也不那樣疼了,暗暝也比以前好睏入眠嘍。」 「那多買一條來塗吧!只要能夠治好,塗十條也無所謂。」我高興地遞了四百元給弟媳說:「每天幫阿娘多塗抹幾次,傷口也許很快就癒合了。」 塗完了三條藥膏,母親的傷口終於完全癒合了。 斬掉了「皮蛇」的病痛,覺睡得好,飯吃得飽,母親也就不再神情痛苦、眉頭緊蹦了。 母親高興地拿了兩千元給弟媳說:「這攏是廳頭那尊觀世音菩薩的保祐,快去幫我打一塊金牌轉來感謝伊。」 我帶著孩子再上小弟家,對著眾神燃香拜拜的時候,看到了慈祥的觀世音菩薩,脖子上掛了一面金黃色的金牌。 在閃閃的金光中,我想到了母親身上的「皮蛇」,想到了母親那張菩薩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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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國慶兒
今天是小女兒16歲的生日,二八年華的清秀佳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不凡,身為母親的我,還真有些不由自主的沾沾自喜呢! 小女兒選在十六年前的國慶日出生,當時距離預產期還有兩個多星期的時間,家人常戲謔的說她是為了看國慶煙火提前來報到,儘管嬌小身軀的她,卻讓媽媽在生產過程吃足了苦頭,但也為自己爭取了一個特別的日子誕生,就在舉國歡騰的日子裡,處處洋溢著熱鬧慶祝的氛圍,彷彿舉國上下也在為她慶生呢!說來好笑,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年生日,興奮的指著電視,笑著對我說:「媽媽!電視也在幫我唱生日快樂!」我說:「對呀!妳是爸媽的寶貝,所以媽媽打電話到電視台,請他們幫你唱生日快樂。」我的一句玩笑話,讓女兒笑得更燦爛了,當時不忍掃女兒的興致,所以爸爸沒有戳破媽媽的謊言,一切將錯就錯,沒想到女兒就此信以為真,因為年年有國慶,年年有生日啊!她就在國恩、家慶的喜悅中歡度生日。直到921地震那一年,全國陷在災難的哀傷情境中,國慶日沒有任何的慶祝活動,當然也沒有生日快樂歌,女兒疑惑的問我:「媽媽!妳今年忘了打電話給電視台喲!」我才啞口無言的慢慢去解釋大人無心的謊言,女兒表情有些失望和落寞,看來我做了壞示範,但我高興她已經大到聽得懂我的解釋。 今天女兒的生日禮物、卡片、電話、簡訊多到數不清,她處在極度亢奮的狀況下,就如一隻花蝴蝶般在家中翩翩起舞,雖然已是高一的大女生了,卻像小孩子般的說了一整天,笑了一整天,讓全家人感染她快樂的心情,真是家中的開心果,女兒抱著我說:「國慶日生日真是帥呆了!別人想忘也忘不了,所以祝福和禮物特別多,媽媽,謝謝您!」我想女兒的邏輯未必正確,但她得到的祝福真的特別多,從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的同學都有,甚至有遠赴美國就讀的異性同學也提前寄禮物、捎來祝福,我看在眼裡也相當忌妒和感動!一整天我分享了女兒的快樂和幸福! 當晚全家來到氣氛不錯的浪漫餐廳,一家四口溫馨的談心,桌上的美食,微氳的燈光,小紅蠟燭,望向對岸的觀音山和淡水河,這是浪漫、寧靜的享受,我們與孩子的心更貼近了,生日的祝福看出孩子人際關係的端倪,我告訴女兒:「身為父母的我們,很開心你們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在你付出真心的同時,想必也會得到相同的回饋,所以不要吝嗇付出,因為付出後的驚喜是會讓你意想不到的!」女兒也同意的點點頭,今晚藉由女兒的生日聚會,讓我們享受到忙碌之外甜蜜的家庭時光,也希望女兒一直保有熱誠的心、良好的人際關係,永遠擁有國慶日的璀璨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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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人
她笑了。低頭拉皮包鏈。我站起來催她走。我謊稱吳董事等我談話。她也莫名其妙,只得匆匆離去。 新年期間,關帝廟香火鼎盛,商界人士最多,他們都前來拜神,以祈求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問卜者絡繹不絕,最使我驚訝的,許董事長夫人也翩然而至,她坦率得實在可敬可佩,許總去了一趟海外,動手術,服藥,如今不僅恢復了青春活力,而且百戰不厭,使她有招架不住之感。「像猛男吧?」我笑問她。 「我的媽呀,他比猛男厲害十倍。他像一頭驢,來一次等於八次,刺激、過癮。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本來我想登報道謝,怕丟人……」她從皮包取出一張禮券,放在桌上:「你的西裝外套,灰色的。拜託您親自去門市部,量身,愛拿幾件,都行。」走了。 作為一個命相算卦的人,穿西裝外套,四不像,除非出門作客,才穿得著。去年,我向許夫人要外套,那是玩笑話。想不到她還當真話兌現。為了生怕「驕者必敗」,我把禮券轉送給兒子,作為他考取大學的禮物。並且再三囑咐他,只要一件外套。 為人算命,不讀歷史文學是不行的。元朝作家貫雲石,維吾爾族,他的散曲寫得極好,晚年辭官作了隱士,他的「求名求利不多爭」,作為我處世座右銘。我瞭解有些人是瞧不起我的,我也只是靠著眼力、經驗去評斷所謂命運。但是,我待一般正直的人,絕不貪婪,而心存厚道。這種風評從甲到乙,從張三到李四,傳遍了我的好名聲。於是,問卜者絡繹於途,我的生意從早忙到晚,累得回家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妻勸我:「別幹了,你在家休息兩年吧。」可是,客人找上門來怎麼辦?除非像貫雲石一樣,作了隱士。 我拿起了中號毛筆,趁筆濃墨飽,我在宣紙上寫下那位元代作家的詩句: 覺來評:求名求利不多爭。 西風吹起山林興, 便了餘生。 白雲邊創草亭, 便留下尋芳徑, 消日月存天性。 功名戲我, 我戲功名。 放下毛筆,晾乾,送到裱糊店,裝入木框,掛於書房,每日見到才氣洋溢的作家詩句,如見故人一般。 雖然內心嚮往隱居生活,但是一摸到鈔票,又留戀了社會。只要講三分鐘的話,便賺進五百塊新台幣。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的大爺坐上席,半世紀來,還沒有看到算命的發財的新聞呢。 那天,生意清淡,我正在看晚報,一位珠光寶氣的闊太太前來問卜,而且還帶了一個女祕書。我記憶力強,六年前部慶酒會上,見過這個剛從紐約回來的司長夫人。三十出頭,儼然是小家碧玉,她不太愛講話,稍嫌孤傲。她丈夫是哈佛法學博士,回國派任司長,眼睛長在頭頂上,對部屬談話,從不看人。即使像我這樣資深的專門委員,也是一樣。 我和司長打架,只是因為他甩了我的卷宗。如果忍耐,也不會引起衝突。當時我問:「你為什麼甩我卷宗?」 「你想怎麼樣?」他冷笑,眼睛看窗外。 「給我撿起來!」 「姓賈的,你知道我是哈佛大學的助理教授,還從來沒有替別人撿卷宗的習慣。」 「哈佛大學算個屌!」我彎腰拾起卷宗,朝外走。 「站住,回來!」 「幹什麼?」 「侮辱長官,撤職!」 「咱倆都是十一職等,只是你的命好,佔主官缺,別耍官僚架子啦。」 他唬地撲了過來,扭住我的領帶,幸而我轉身把他雙手抓住,否則他真會勒死我。接著,我將他來個過肩摔,撞到桌角,頭破血流,送進台大醫院急診室。 人事處通知,將記我一個大過。我說,記五大過也沒關係,我辭職不幹了。人事部門以為我作戲,馬上遞了辭職報告,身患喉頭腫瘤,有醫院證明書。不過,是良性,尚無危險。同事苦勸,上級慰留,我辭意已堅,皇帝也留不住,何況台灣是民主制度? 這位司長夫人參加部慶酒會時,尚未發生打架事件。因此司長夫人不認識我,我卻認識她。 我批八字,態度謙和,不茍言笑。按照她的命運,丈夫應是副部長地位。 她現出了驚異的神情。 妳問什麼? 她一問丈夫官運是否順利,二問身體是否健康? 我低頭算卦,嘴裡低聲用方言咒罵她全家撞死,上吐下瀉,房子被燒,她啥也聽不見。抬頭,正色說:「妳老公可能外放國外作大使。不過,今年七月情人節,他可能發生車禍,若想化解,下週再來。」 多少卦資? 十八萬。 這麼貴。 現鈔不夠,可以刷卡。 次長夫人走後,有點懊悔,我說的數目太少了些。 過了一週,次長夫人姍姍來遲,坐定,我為她老公化解災厄,子丑寅卯一番,三分鐘後,作了結論:「妳老公流年不利,過了八月節,肝發生硬化現象,化解與否,由妳決定。今天只付十六萬。」 你的意思,如化解,下週再來。 就是這個意思,我冷漠地說。 過了一週,次長夫人翩然而至。她說我算的真準,前幾天在台大醫院檢驗血液,肝部確有問題。我低頭寫字、畫符,口中唸唸有詞,痛批青年才俊混帳、驕傲,她聽不清。三分鐘後,再作指示:「今年九月九日重陽節,請妳務必不要讓妳老公出門,否則車毀人亡。妳自己也得留意,重陽節,當心盜賊上門。化解,下週再來。今天要付卦資多一點,三十九萬。」 次長夫人翻了臉:「先生,我老公可是學法律的,你不能亂要卦資。」 「學法律的,妳為啥不早說?既然學法律出身,妳今天得付卦資七十萬,不付,我去法院告妳。嫌多,你們可以到法院告我!」 她的臉綠了。 你說,到底是三十九萬還是七十萬? 七十萬,少了不能化解盜賊上門。 她說盜賊上門,根本是百年不遇的事,用不著化解。她還覺得今天付三十九萬,已經有些窩囊了。我充耳不聞,不付三十九萬,不准走。次長夫人刷了卡,噘著嘴走了。為了讓問卜客人靜心等候,外面會客室擺了不少畫報,八卦刊物。偶而我也翻一下,多為吸引女人購買的衣物首飾,以及胡謅八扯的政壇內幕。十月份剛寄來的一份週刊,記述駐美大使即將走馬換將,接替人選有兩位留美新官僚,其中一個就是現任某部政務次長。我這才恍然憶起個次長夫人許久未來此算命,大抵被我的竹槓敲死了! 十月十五日下午二時,次長夫人帶著女祕書光臨命相館。女祕書坐在會客室看雜誌,次長夫人坐下,問我:「請你看我的面相、手相,有否當大使夫人的希望?」 我在紙上畫了半天,嘴中嘟嚕開運術語,終於在紙上寫了八個漢字:「外放有望,提前進府。」 她看了露出笑容,問:「提前是哪個日子?」 「具體地說,月底以前。一定得在月底,按照命理而言,雞鳴早看天,中午以前為宜。」 「先生,進府,哪個府?」她又問。 「妳應該進去過吧,還用問麼?」 「我進……不,我老公進總統府找誰去?」 「不會是去找收發主任,或是工友吧,當然是去見主人。」 次長夫人恍然大悟:「明白了。今天付多少卦資?」 「九十一萬五千元,少了不行。」 她的大使夫人面孔,提前擺了出來,「如果算的不準,我會告你。」 「按照我算的時間,提前進府,面見主人,妳老公一定當了大使。」 次長夫人刷卡,轉頭步出命相館,毫無風度。 十一月中旬,我收到台北地方法院的傳票。準時到庭應訊。被告賈明,原告未出席,是一位面熟的中年男人,西裝,戴眼鏡,自稱是次長夫人的代表。 法官問:原告控訴你算卦不準,說明「外放有望,提前進府」,一定成功。原告依照你說的話,十月三十日早晨八時,到了總統府,可是適巧那日上午八時,總統陪同外賓南下,參觀軍事演習,直到晚間十時才搭「空軍一號」專機返回台北。次日,三十一日,放假。原告直到十一月一日上午十時才見了總統。結果發佈人事令,失敗。原告控告賈明詐欺罪。 我的理由很簡單,「提前進府」,即是月底前,何以拖到三十號才去?為何二十八、二十九號不去?這兩個日子也算「月底」啊。至於「詐欺」,我的卦資,當時次長夫人若嫌多,可以討價還價,我並沒有詐她欺她,這豈不是羅織罪名麼?我還要告「毀謗」罪呢。 法官思索一下,宣佈休會五分鐘。原告、被告可以到庭外商議,和解。 原告代理人叫林添福,現任主任祕書。他是我的老同事,如今已老了些。怪不得不認得了。我當科長時,他作專員,是一位誠懇老實的屏東楓港人。 「科長,你老了。」他充滿感情地說。 當年,我跟「青年才俊」打架,老林非常清楚。他還為我打抱不平呢。 「科長,和解算了!」 「回去,你怎麼向次長夫人交代?」 「什麼時代了,法官也有希望咱們和解的意思。」 五分鐘後,繼續過堂。法官詢問原告意見,老林願意和解,法官看了我一眼,我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宣佈退堂。 走出法院,老林堅持以他的轎車送我,我也無法推辭,回了命相館,已有七、八位客人等待著我。 常走夜路,早晚遇上鬼。年底,次長因涉嫌貪污,鋃鐺入獄,進了土城看守所。一家八卦週刊報導了這個消息,而且還登了照片。不過一般讀者多不知道此人,客觀而論,他還比不上算命師賈半仙有名哩。這真是一個畸型的莫名其妙的社會,思之粲然。 小說家朋友打電話說:這個「青年才俊」恐怕今生今世做不了駐美大使了!我不以為然。我認為這個貪污犯說不定隔上兩三月,東山再起,當上外交部長呢。這不是按照命理發言,而是依據執政黨的傳統用人哲學說話。小說家朋友啞口無言,只有默聲嘆息。半晌,他在電話中向我認真地說:「我從不相信命運,更不相信你們算命師的鬼話。老賈,若是這傢伙果真東山再起,我向你磕頭拜師,學習算卦,我把寫的尚未完成的二十萬字小說,燒了,今生今世再也洗手不幹了!」 我捂嘴偷笑,小說即使完成,也沒有刊物發表,你早該洗手不幹了,寫了三十年,文壇上還從未出現過他的名字,邱禹,你聽過麼,見過麼? 我和妻子早已商議妥當,等她退休,便在花蓮濱靠太平洋的公路旁,買一棟小樓,過起隱居生活。幸而作了三十年命相館,喉頭炎並未發生任何變化,當年我和「青年才俊」打架,故意誇大病情以良性腫瘤為由辭職。直到現在說話仍未發生啞嗓現象,值得慶幸。 那日,生意清淡,邱禹匆匆趕來,有些激動,他拿著一份報紙,一進屋便發牢騷:「貪污犯翻案,馬上發佈駐美大使,老賈,你可真成了半仙了,我服了你,拜你為師,改行算命!」 接過報紙,看了一遍,才知道上級交代,審查經費用途,因數目龐大,牽涉企業界,經過詳細調查,終於還了次長清白,立即宣佈新職。心中暗想,這還不是演戲、套招?官官相護? 午間,我和邱禹到附近飯館喝酒、吃飯。既然他有意作命相師,我便把這裡的設備、房屋讓給他。他欣然接受。關帝廟,關羽這位三國時的蜀漢武將,成了人們膜拜的神,這也是歷史的誤會。在我們命相師心目中,關羽走運。若是他生長在二十世紀中葉國共內戰時代,被老共俘虜、解放,後來經過香港到了台北,蔣老頭一定批「嚴加考核,永不錄用」。關將軍只得窩在台北公寓,鬱鬱而終。小說家笑了,不住地點頭。 福建泉州有座關帝廟,香火鼎盛,清康熙年間,時任水師都督的施琅,一日,閑來無事,走進廟內參觀、行禮。驀地,大殿供奉的關羽、旁邊的周倉,以及數尊塑像嘩地一聲,站立起來。施琅笑著揮了揮手,步出了關帝廟。這是留傳了三百多年的神話故事。這說明了施琅的官位,比關羽高得多;施琅於一六八三年率水師攻滅鄭成功政權後,建議在台灣駐兵屯守,以備抵禦西方殖民者的侵略,為清政府所重用,封靖海侯。 關羽為何成了神?被俘不屈,忠於劉備,為後世統治者所喜,列為楷模和榜樣,這不是走運是什麼! 邱禹說,命相家是革命家,對於社會有一定的貢獻。他說小說家在資本主義社會,難以發揮力量,決心放棄了。我勸他不能放棄,因為那些搞武俠的,以及「空頭文學家和美術家」還沒死光;而且仍在招搖撞騙、到處拉風。如果小說家不留下具有歷史性的作品,怎麼能向文化負責?向歷史交代? 我瞭解邱禹做命相館的目的,在於認識社會各階層人民的思想與生活。高爾基曾建議把文學稱作「人學」,有它的道理。邱禹是小說家,他應記住高爾基是把文學的目的,放在「幫助人瞭解他自己,提高他的自信心,並且發展他追求真理的意向,和人們身上的庸俗習氣作鬥爭」發現他們身上好的品質,在他們心靈中激發起羞恥、憤怒、勇氣,進而鼓舞起神聖的精神,為人們服務。 「你只要作兩年的命相師,便可以蒐集到不少創作素材,提高你寫作的宏觀眼光。」我誠懇地對他說。回了命相館,已有不少問卜者等候了。 「你看,咱們的社會同胞,精神還是苦悶,到處尋找心靈寄託啊。」我悄聲告訴邱禹:「別忘記提高他們的自信心,作家!」 我和妻子是那年重陽節搬進花蓮新屋的。兒子已去南部一家化工廠任職。我的離開台北,像夜晚飛失一隻螢火蟲,微不足道。賈半仙不久便從人們的記憶中煙消雲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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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當時台灣屬於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管轄,行政上採評議制,最高首長稱長官(漢人稱之為「王」),即評議會的主席,首席評議員的地位僅次於長官。 萬大明想起丹克爾用馬鞭抽他時的嫉恨眼神,不禁後悔跟著安娜外出,但他喜怒不形於色,安娜哪能看得出來!安娜笑逐顏開地指著密林邊緣的一棵大樹說: 「那次父親帶我來,就在那棵大樹底下野餐,父親說,那棵樹有幾百歲了。」 馬車在密林邊緣的一棵數人合圍的大樟樹下停住,僕婦鋪上帆布,擺上帶來的食物,安娜像個孩子似的,抓起一塊麵包對萬大明說: 「你吃過我們的東西嗎?」 「吃過──」 萬大明剛要說是在澳門吃的,面向密林的安娜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只見一頭背部拖著標槍的黑熊朝著他們飛奔而來,萬大明說聲「不好」,一躍擋在安娜前面。 「快點躲在樹後!」萬大明一面吩咐著,一面迎向前去。那黑熊身中標槍,變得兇野無比,吼叫著向他撲過來。他站穩腳步,目不轉睛,等黑熊撲到近前,忽地一閃,黑熊撲了個空,他手中卻多出一支標槍!黑熊回頭再撲,隨著一聲慘叫,黑熊的胸口上赫然多出一支標槍!牠人立著悲鳴幾聲,頹然倒在地上,抽動幾下就不動了。 這些動作剎那間完成,快得讓人看不清楚。安娜想起昨天的一幕,現在又看到更驚險的一幕,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啊!他到底是什麼人啊?」她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這時從密林中跑出十來位黥面的西拉雅平埔族勇士,都帶著弓箭和標槍,他們也看到萬大明刺死黑熊那一幕,同樣震驚不已。勇士們都認識安娜,殖民地的牧師不多,一個牧師帶領助手負責若干番社的教化﹝註﹞,她常跟著父親到番社佈道,附近的平埔族幾乎都認識她。 ﹝註﹞:據《東印度事務報告》,這年全台灣只有六個牧師。牧師不足,只好由各地駐軍充任教化工作。荷蘭人在若干番社設有學校,教授荷語、新港語、基督教教義等。台灣原住民語言複雜,荷語又不易學習,只好以新港語(新港社即赤崁一帶)作為宣教通用語言。詳見村上直次郎論文〈荷蘭人的番社教化〉。 安娜也會西拉雅語,她指著萬大明說了一陣,勇士們連忙向萬大明行西方式鞠躬禮,看來荷蘭人的教化已頗有成效。萬大明抱拳回禮,安娜笑著說: 「我對他們說,你是漢族的第一勇士,他們就向你行禮了。」 當西拉雅勇士們把黑熊抬走,安娜歡愉地招呼萬大明坐下,然後分了一份野餐給黑人僕婦,讓她在馬車上吃喝。她準備的野餐很豐盛,有麵包、甜點、香腸、燻肉和紅酒。她倒了紅酒,一杯遞給萬大明,閃動著碧綠的大眼睛說: 「你知不知道我們西洋人崇拜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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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大約靜坐了半個時辰,他翻出隨身攜帶的《太白詩鈔》,就著窗櫺射進來的微弱光線,一首首地咀嚼起來。這本書隨他到過暹羅,早已倒背如流,但每讀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自從到少林寺學藝,他和四書、五經已愈來愈遠,唯獨唐詩,一直沒有丟下。 台灣常颳颱風,窗戶開得特別小;又因為荷蘭人的房屋稅從屋簷算起,所以屋簷都特別窄小。讀了幾首,不禁想起老家的書房,詔安家中的書房位於二樓,軒敞而開朗,要是國家承平,在家安享天倫倒是一大樂事,但從他記事以來,就外有滿洲、內有流寇,社會一直動盪不安。十六歲那年,日後結義的五哥救了他,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從一名小秀才,成為浪跡江湖的江湖客,這命運之神真不可捉摸! □□□ 當他足不出戶地在客棧中打坐及吟哦李白詩,沒想到命運之神又捉弄他了。第二天(四月十五日,陽曆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安娜的倩影赫然出現眼前,他趕緊起身,安娜卻咯咯地笑了: 「我找人打聽哪裡有個紮辮子的年輕人,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萬大明不知說什麼好,只能點頭微笑。 「這屋裡又暗又臭,天氣這麼好,我準備了野餐,我們出去走走吧!」不待萬大明回答,安娜就率先走出客棧。 萬大明只好跟上去,門口站著一名黑人僕婦,後頭還有一輛洋式馬車,他知道已無法推辭,就大大方方地跟隨主僕二人上車。 到了屋外,才看清安娜的裝束:今天她穿蓬蓬袖的緊身上衣,領子和袖口都滾著花邊;下身穿長裙,裙緣也滾著花邊;頭戴有帽沿的圓帽,上頭綁著一條大紅色的絲帶,和她昨天的騎馬裝束完全不同。 黑人僕婦跨上車轅當起馬夫,蹄聲達達,一會兒就走出市鎮,進入甘蔗園;又過了一會兒,已到墾區盡頭,前面出現了濃密的熱帶森林。 「這裡我一個人不敢來,有你在,就不怕了。」安娜說得自然極了。 「原來找我當護衛!」萬大明的語氣也放輕鬆了。 「丹克爾要陪我,我還不要呢!」安娜嫣然一笑:「我父親帶我來過一次,後來就沒來過。丹克爾要陪我來,我就是不要。」 「丹克爾是個軍官吧?」他試探著問道。 「他是上尉,赤崁一帶的駐軍都歸他管。」 萬大明倒吸一口涼氣,暗道不妙,但從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來。 「妳不怕得罪他?」萬大明又試探地問。 「我才不怕呢!」安娜顯出鄙夷的樣子:「我父親是韓布魯克牧師,你大概聽過吧?他和首席評議員揆一是好朋友,他能怎樣我?只是他纏著我,這裡的年輕人都不敢接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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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親體溫六則
<一>我和我相對論 整個夜晚。只有影子勃起 在擦撞的語彙位置 一則金剛經越過腦下垂 種下菩提。以及動盪 我們暱稱是愛的小寫 那些常常被養大的掠奪 <二>笑聲踩著笑聲 世界就滾成一個胖胖圓周率 空空的。您的軀殼 漂浮著歪斜斷裂的筆劃 像瘦金體那種身姿 躲入我們被允許的註解 像轟趴。彎著腰的魂魄 繼續潛入暗喻。隱情 <三>曬乾近乎潔癖的口沫 清洗神和獸傳遞的曖昧 我們擅自把用過的主義當衛生紙 在指間算計甜甜的議題 關於乳房和錢幣的距離 關於消耗和救贖 以及您水溶性的浪漫囤積 <四>睡姿孤單 身體佈局呈教堂狀 回答自己的。剩牙牙學語童音 彷彿精血初生。治療 我無法受孕的世俗 於齒縫間難言的疏漏 一則腥味的愛情史 <五>去或者歸來 一排落地窗倒影書寫 您鏽壞的名字喃喃吐出 您悄聲披髮輕輕的籠罩 於失途光年的流淌字海 像我心田錯置的一枚僧人 無數來回。蹭磨 <六>左心室微微的寂寞 故事隔壁長滿罌粟花 我聽到月色談論自己的沉默 自晚唐腹地穿馳 稀稀疏疏。如擣衣水色 那些黏濕記意細節 宛如您撥櫓而過的海平面 無聲而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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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人
當年,妻是一個少女,作打字員。我是個窮得沒有西裝的科員。她是看我正直、勤儉,有正義感,才嫁給了我。如果這三十二萬元是騙來的,她勸我退還原主。 「不要退,媽。我這學期的補習費還沒繳。」孩子首先反對。 「老賈,你得給我講清楚,這筆錢到底怎麼來的?」 巧克力蛋糕,真甜,真香。才五百元,真划算,百吃不厭。我竟然連吃了兩塊。在孩子面前,有些庸俗齷齪的話是不能說的。孩子純潔、天真,不能污染了他的心靈。等他回房之後,我才自由地將來龍去脈告訴老婆。她批評我心地不好,不應該要這麼多錢,近似欺詐行為。 這種靠著機運、權勢的溫室中成長的新官僚,我不宰割他,怎麼對得起廣大的勞動大眾?「官僚無情,學閥無義」這個口號,一定喊出去,讓全體人民認清他們的真正面目。 這個口號聽起來怪怪的,誰發明的? 山東萊蕪人,我的小同鄉。 別吹了,我只知道萊蕪的生薑有名,沒出過學者。 告訴妳,妳一定嚇一跳! 誰? 賈半仙。 她撲過來捶我的背。沒見笑,不要鼻子,高中都沒唸完,連小學的算術都看不懂,還好意思自稱學者、半仙,咱台灣太民主了……她笑得喘不過氣。 對待這些官僚、學閥不必客氣,因為他們作威作福,根本沒把人民群眾看在眼裡。他們像虎,跟虎做朋友,最後終被虎嚙死,鬼魂亦得為虎服役;虎行求食,為虎前導。古代人早已提出「為虎作倀」,警示後人。和虎交往,絕無好下場,《太平御覽》記述:「欲為千金之裘而與狐謀其皮,欲具少牢之珍而與羊謀其羞,言未卒,狐相率逃於重丘之下,羊相呼藏於深林之中。」「與狐謀皮」後作「與虎謀皮」,可見你和官僚、學閥打交道,死路一條。倒不如先把他們幹掉,則國家和人民才得以安居樂業。 這個戴墨鏡的神祕客,官運亨通,原是預料中的事。他來了一次,付了卦資,從此再也沒到卦攤來。早知如此,當初我應該開價五十二萬,他也得乖乖地拿出來。老婆說我心狠手辣;其實我手還是不夠辣,心倒是狠了些。我原想收攤,不再經營命相館,安心在家看點書,先充實一下,然後東山再起。但是眼看明年春天,選舉日期到了,有志參選的青年,不是問卜,便是拜神。我賺錢的季節即將來臨,不趁此機會撈上一筆,豈不可惜? 凡是敢登記參選民意代表的,多為殷實富戶,否則絕不敢報名參選。參選的人,都有當選希望,卻無上榜把握──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抓住這個矛盾且患得患失的心理,我隨便指點,門前擺盆栽,床頭掛鏡子,候選人趕緊記下來,照辦。我向他要十萬,對方不敢還價九萬;不過,我對於熱心公益,家境清苦的候選人,臨走會告訴他:「你給五百元卦資,等你高票當選之後,我登門道賀!」對方充滿感激,留下兩千元,向我鞠躬道別。 選舉高潮過去,有幾個丈夫發跡的太太,找我算命,有了事業,酒色財氣,接踵而來。夜晚喝酒不回家,在外面搞劈腿,氣得那些女人到處問門路,最後闖進了賈半仙命相館,賺鈔票的機會到了。 只要談了八字,我便單刀直入,進了主題:妳先生官運亨通,這半年桃花運,妳得忍耐,小心伺候。 面對女人,開黃腔有點尷尬,轉過頭去,低聲向牆壁發言:妳先生晚上回家,笑臉迎接,把自己當成二奶,用過夜宵,摟住丈夫,「上床吧,可把我想死了!」 女客人笑起來。這一套,我不會。 不會不行,得學著點。 她正想問其他問題,被我制止。「幫我宣傳,賈半仙挽回了不少男人的心。收妳一半卦資,八千塊!」 果然,不斷地有穿著華貴的婦女,幽秘地走進來找我算命。三分鐘收八千塊,套句洋涇日本話:「發財大大的。」 一日,一個女人進來,外面還站著隨扈。態度非常驕傲,我也耐下心來談話。談到結尾,我說,妳先生回家,妳可以跟他撒嬌,「你不是喜歡女人嘛。吃兩粒威爾剛,咱們上床吧。」 她捂嘴,臉泛紅:「這種話,講得出口嘛?」 「老夫老妻,怕啥?依妳丈夫的命,他有當統帥的希望。」 付卦資時,我說:「八萬塊錢,不收支票。」 那天,貴夫人是刷卡走出「賈半仙命相館」的。 有一次,遇見一個難纏的人,好像是大學教師,算命之後,他突然問:「八卦是什麼?」我說八卦是八種基本圖形,主要象徵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種自然現象,以「乾」、「坤」兩卦佔特別重要的地位,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一切現象的最初根源。你懂不懂? 他搖了搖頭,「不懂。我是教法律的。」 怪不得,你學的那一套,只能騙老百姓的選票。 先生,你怎麼這樣講話? 賈半仙開業以來,初次碰見你先生這樣的人,哈哈! 我是什麼人? 考試委員。 他笑了。掏皮夾,取錢,兩百元。 不夠,先生,兩萬。你若錢不夠,把身分證押在這裡,回去拿吧。那日,我是硬逼著那個教法律的教授回家取錢的。不是我無情,而是這些學者討人厭! 正想打烊,回家。有人佇立門前,左顧右盼,猶豫不決,彷彿想走進妓院,發洩一下,卻怕碰到熟人。人怕有名,豬怕肥。他終於搭拉著頭,走了進來。 你先生不認識我吧。 我一直低頭為他批八字,從未抬頭,怎會認識他? 你看電視麼? 我家裡沒買電視機。孩子功課緊,又怕電視節目污染了他純潔心靈。 驀然,我抬起了頭,看他,驚疑地說:「先生,你是李賀轉世啊。」 你知道李賀? 你可惜過份忙碌,到處演講、開會,沒有李賀那種「吟詩一夜東方白」的創作辛苦精神。李賀夜以繼日,堅持寫作,「非大醉及吊喪日率如此」。不過,先生的名滿天下,將是命運必走之路。您的卦資,應付二十萬,我只收你兩萬,恐怕你也拿不出來……哈哈! 他一面掏錢,一面問話:「你看我命裡,有沒有男孩子,繼承我的文學事業?」 不可能。絕戶命。除非找個養子,也就是乾兒子,可是你得犧牲一條腿,在萬華龍山寺被汽車軋過右腿。 萬華龍山寺?他現出驚惶的神色。 掏了半天,東湊西湊,才只一萬七千五百元。我說:「你趕快走吧!別耽誤我去聽新詩作品發表會。」 「那你……」 我扭頭走了。遇上瘋子,算我倒楣。 市政府為了改變市容,預定最近拆掉這座陳舊的菜市商場,建設成鋼筋水泥大廈。「賈半仙命相館」佔地雖小,但仍得關張、歇業。正發愁時,巫姓肉商走來告訴我,離此不遠的中華路,有座關帝廟,廟內原有一間命相館,去年因和廟主意見不合,發生爭執,於是舉家遷往南部。老巫和廟主是花蓮同鄉,介紹我的命相館遷至廟中,廟主表示歡迎。月中,選了一個黃道吉日,「賈半仙命相館」在關帝廟開業了。 關帝廟供奉的是關羽,三國蜀漢大將。字雲長,山西臨猗人。東漢末期亡命奔涿郡,從劉備起兵。建安五年劉備被曹操打敗,關羽作了俘虜。若是按照蔣老頭的脾氣,永不錄用。何況關羽在被俘期間,備受曹操禮遇,封他為壽亭侯,這是搞統戰策略。曹操釋放了關羽,關羽又回到劉備身邊,鎮守荊州,他的那把「青龍偃月刀」,刀勢大,有三十六刀法,曾把曹操官兵殺得暈頭轉向,片甲不留。可惜後勤力量薄弱,被孫權襲取荊州,關羽兵敗被殺。後來,他的英勇事蹟受到人民崇敬,尊稱他為「關公」、「關聖」;清兵入關,看了《三國演義》,更將關羽加以神化,他的廟宇普建於海峽兩岸各地。 廟主林寬,花蓮瑞穗人,比我長兩歲。文學修養不錯。廟內有一間命相館,可以增加廟宇的繁盛氣氛。凡是進廟參拜的人,不管士農工商,皆懷著一顆善良的心,這是不可諱言的事實。人是客觀的存在,到了這裡,我的心平靜、恬適,消除了過去的浮躁心態。 雖然卦資調整五百元,但對問卜者毫無影響。讓我厭惡的人少,沒有敲竹槓的對象。每日的收入仍是不錯。至少比作公務員,每天看新官僚的狗臉,要愉快些。老婆有時來看望一下,見了廟主喊「林大哥」,廟主叫我妻「阿茵」。親如家人。 廟內有董事委員會,董事長許超是著名紡織業企業家,我進入廟內不久,也被選為董事。每兩個月開一次董事會,我順便捐兩千元,算是香火錢。 這個會議只是廟內管理人員向董事會報告收支情況,廟內修補油漆費用,以及水電使用情況。老林說:「你參加不參加會,沒關係。」他還說:「兩個小時,耽誤不少來算命的客人。客人老遠跑來,嘴上不說可心裡不高興啊。」其實我也不願開會,人家董事西裝革履,皮鞋擦得光亮。我穿著一件灰色舊夾克,長褲,涼鞋,像一個老芋仔。那日,許超董事長還誠懇地說:「賈董事,改一天你到我西裝門市部,我送你一套新款的秋季西裝。」我急忙搖手,辯白:「穿西裝,不能為客人算命,這是幹命相業的傳統習慣。」我怕的是許老闆一陣心血來潮,找我算命,我怎麼算呢?既然老林表示了意見,我這個卦名的董事,從此再也不露面了。 起初,我以為命相館搬到關帝廟,生意會一落千丈,無人問津,怎知董事皆為企業界人士,官商互通消息,那些有錢的闊太太,閑來無事,傳播消息,賈半仙的大名,如雷貫耳。於是,她們一個個找上門來了。 一位闊太太找我算命,批過生辰八字,我開門見山問她,妳目前有什麼疑問的事?這個婦人很老實,她近半年懷疑丈夫有外遇,可能已經包養了二奶。她說話稍快,不小心說溜了嘴:「賈董事,你是自己人,不必為我隱瞞,我已經五十出頭,老太婆了。也不在乎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我低頭研究她的命卦,一面自言自語:「妳福氣好,壽命長,可以發展妳先生的事業,有幫夫運,懂麼?不過妳有個缺點,抱歉,不是缺點,是性格有點固執。按照命理,妳先生的全副心力都擺在生意上,他應該不會搞劈腿、搞外遇,我是實話實說……」 董事太太笑了。她問我應付多少錢?我用台灣話回答:「免錢。」我送她走,她走了又轉回來,雙手遞給我一個紅包,裡面包了兩萬元。 這個董事太太的心理,只有搞社會心理學的人,才會理解。寫武俠小說者,一竅不通,我瞧不起那些人,當然有道理。因為他腹內皆是草包,不瞭解人間百態、社會現象,只是閉門造車,胡謅亂扯。香港一位武俠「大師」被聘北大客座教授,一位朋友談起此事,捂嘴直笑:「太好了,完蛋啦,中國文化讓北大的學閥搞垮,胡錦濤可能還不知道。」我建議他何不上書北京中宣部,向胡總書記作彙報?我的朋友說:「對方接到信,一定給我扣上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特務、陰謀家。我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啊,管那些鳥事幹啥?他們不會認識好人,何況我也不是好人!」他的眼圈紅了。 我的朋友是小說家,熱情,容易流淚。他常跟我聊天,採擷問卜者的語言與心理狀況,這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素材。他非常羨慕我的職業。 「騙人的,混口飯吃。沒出息。」 老賈,你別這麼說。我聽了挺難受的。 一位打扮時髦的辣妹型的少婦,走進命相館。小說家走了。 問了生辰八字,我說:「妳的桃花運當頭,過了年關,要小心一點兒,免得引火自焚。」 這女人倒很率直,她說只是在夜店跟猛男喝點酒,跳兩支舞,並沒有什麼感情。她讓我算一下她老公會知道這件事麼? 我仔細看她老公的出生年月,竟然比她大三十四歲,便問:「妳是三房吧?」 女人急忙點頭。她說老公住在她家時間多。但兩人感情並不融洽,時常為小事爭吵。 我心裡想笑,卻擺起命相師的面孔:「妳先生的生命線微弱,年近七旬,應該兩人分床了吧?」 這個女人低聲說,老公早已陽痿,十年前便靠藥物助興,如今已是廢物。她找猛男也是不得已的事。既然自己不行,又干涉她的私生活,原想離婚,但是捨不得眼前的豪華生活。她請我從命相角度,為她指出一條幸福道路。 我在朦朧間,眼前坐著一位身裁魁偉的中年人,西裝筆挺,打著咖啡色領結,從面貌和風度看起來,也僅是六十左右。驀地,我說溜了嘴:「許夫人……」女人現出驚惶的神色,搖頭,揮手,「我老公不姓許。」我說:按照妳的八字,妳的丈夫是一位紡織界企業家。我幹這個行業二十多年,應該不會有差錯吧。 許董事長太太被我矇住了。 她想付錢離去,我卻繼續開講: 貴人在妳身邊,妳不要輕易離開他。忍片刻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告訴她:「過了年關,妳老公就會恢復精力,像一個猛男,不,比猛男還挺拔有力!今天,我一毛錢也不收卦資,等到妳老公成了猛男,請妳再來賜教,送我一件西裝外套,灰色的,因為我愛掉頭皮屑……」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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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 回到客棧,發現斜對面是片茶莊,當時台灣還不產茶,只有荷蘭人和一些大墾戶才喝得起。萬大明想買點茶葉,信步走進去,一股茶香撲鼻而來。店家連忙招呼生意,從一隻竹篾桐油紙簍裡,用竹杓抄出一杓茶葉: 「剛運來的武夷春茶,您聞聞看。」說著遞到萬大明面前。 萬大明正要去聞,店家忽然把他撇下,迎向一位從門口經過的路人: 「斌官,您愛喝的武夷春茶剛到,來坐坐吧。」 「不坐了,紅毛仔有事找我,等我辦完事再來。」說著帶著兩名作長隨打扮的壯漢匆匆走了。 萬大明是詔安人,當然知道閩南地區常尊稱有頭有臉的人為「官」。那斌官身穿儒服,年約二十六七,看起來十分隨和。店家目送他走遠,才回來招呼萬大明。他買了一兩春茶,隨口對店家說: 「這斌官穿著不俗,一定是你們這裡的名人。」 「您大概剛來,才不知道何斌何公子。他是大結首,也是翻譯,年紀輕輕就封了長老……」 「我只知有位翻譯叫作普仔。」 「普仔只能翻譯紅毛話,不能翻譯紅毛字,和斌官怎麼比?」 「斌官的紅毛文是怎麼學的?」 「他父親就是翻譯,他們很早就到台灣了,聽說他是在台灣出生的。」 萬大明不便多問,穿過街巷返回客棧。他決定儘量少出門,以免引起麻煩。像今天發生的事,豈是意料得到的?希望這事到此為止,千萬不要節外生枝。和安娜姑娘邂逅的事,回憶起來像一場夢。他的理智讓他不要去想,但思緒卻不能自主地回到前一刻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他搖搖頭,甩掉一切雜念,返身走到竹席上盤腿靜坐。自從到少林寺習藝,靜坐已成為他的例行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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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怔怔 對著暗夜 發呆 被掏空的心 遺落在妳行走過的足痕裡 脆弱亦如一只洩氣氣球 無助向名喚兒子角色對調般 索取最溫厚的慰藉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發現妳 不見了 眾尋不覓 雖知道妳在哪裡 仍張皇失措 找尋妳可能出沒的足跡 但是 妳還是不見了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渴望輕摟著香軟的身軀 懷念輕吻著棉花糖般肥胖的手足 如何停止我的等候 如何停止幻影般的重播 如何停止重複夢妳的夢境 絕不停止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在異境 深夜冷冷白光下 火紅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P97靜靜躺著令人椎心知音似幾個字 「 我是想我兒子想死的」 終於 我放聲嚎啕 夜光依舊冷冷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我忍受佇立久候 我忍受急急行走 為妳能持把划行遠途的長篙 為妳點燃照亮妳航行的午夜星子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酣然而醒 因為昨夜妳終於來扣我門 帶著繁花盛開似錦的喧鬧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來不及夢醒來之前告訴妳 親愛的不必等到繁花盛開 我永遠等著妳的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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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人
命相館開張以來,生意清淡,路過的人朝門前擺的廣告看板瞄上一眼,「命相家、易學大師賈半仙」,也許吹得過火,引人捂嘴發笑,加速腳步,離開是非之地。兩天,無人問津,白搭了電費、租金,以及四個便當錢。 剛上國中的兒子,老是囉嗦,他填表時,父親職業欄應寫什麼字? 算卦的。妻說。 不行。既不光彩,也沒這種稱謂。按說,應寫卜業二字。 補什麼?補雨傘、皮鞋,還是褲子? 磋商了半天,最後決定讓孩子填「廣告業」。 開業第三天,一個穿著時髦的太太,走了進來。我的媽呀,濃濃的香水撲鼻,使我有嘔吐之感。問過生辰八字,我嘴裡子丑寅卯,胡謅一通。抬頭瞅了客人一眼:「依照妳的流年命運,妳的婚姻年底得小心點。」 怎麼小心? 不瞞妳說,妳先生遇上爛桃花,恐怕不得脫身。 你明說好了,他會怎麼樣? 劈腿,跟妳離婚。 客人嚇呆了。她說,她丈夫只是一個大學副教授,過去留美時期,跟一個香港女孩子談過戀愛,他熱心政治,想當官兒,怎麼會劈腿呢? 問過她丈夫的年齡,屬豬。我立刻轉守為攻:「妳丈夫屬豬,兩者相剋,難以白頭偕老。白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錯,龍虎淚交流。金雞怕玉犬,豬狗不到頭。我問妳,妳丈夫是教理工,還是文史?」 「法律系。」 「完了!」我把筆甩在桌上,皺起眉頭,無限同情地說:「妳這個命,恕我直言,必須細算終身;下禮拜同一時間,再來。我會仔細按照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為妳夫婦細批終身……」 她低頭取皮包,拿出五百元,「先生,今天應付多少?」 「妳就給我一萬二吧。按卦資而言,最少也得給我兩萬。」 她咬著牙,從皮包掏出一疊新鈔票,數了一下,放在桌上,走了。 捫心而論,我給這個客人索價,確實過高,誰讓她的「法律系」丈夫是我的世仇呢!過去,父親、我,以及我的兒子,都受過法律人的窩囊氣。他們欺侮人。有條有理,走法律漏洞,巧言令色,今天落在我的手裡,若不報仇,還敢在此開命相館麼? 原想買點滷菜,帶回家喝酒,又有一個婦女進來了。她穿著樸素,滿口福佬話,她和丈夫在菜市場賣豬肉,隔攤賣魚,賣魚的女人勾引她丈夫,打情罵俏,她問如何處理此事? 我勸她最好忍耐,別起糾紛,即使挪動攤位,也別去找律師,花冤枉錢。客人流淚,掏下五百元想走。我告訴她,卦資只二百元。但是,我不能收妳一塊錢,否則良心不安。等她中了六合彩,送我一瓶金門高粱酒,她竟然破涕為笑,走了。 賣肉婦女剛走,進來一位中年人,公務員打扮,言談、風采,一看就是十四職等以上的官員。 您是「看相」? 不錯。 我從他的五官、氣色、骨骼、紋理,通過占課引出五行相生相剋,引出斷語:「恭喜,先生,年底你要高升。」客人笑了。 「先生天庭、地閣、人中,都有貴人相助之兆。不但升官,還有桃花運……可喜可賀!」 客人放下一萬元,揮手而別。 我低聲自言自語:「慢走,別讓汽車撞死!」 過去三十年來,我受夠了新官僚的欺侮,他們留學回來,遊走於校園和官場之間,好似中央部會是他們把持,像幫會一樣。新官僚和我談話,眼睛從不看我,有時甚至閉著眼睛說話。上下樓梯、坐電梯,新官僚向來不看人。但是他們碰到辣妹、外國人(包括非洲來的黑人),卻立刻瞪大了眼珠,像見到歐巴馬總統一樣,卑微、謙恭,恨不得撲過去伸出舌頭舐人家的皮鞋。 我是跟一個青年才俊打架而賭氣離職。我是專門委員。失業在家,靠當大廈管理員維生。一位大學同學勸我作算命師,起初哼而哈之,一笑了之,後來求職無門,只得走上了這條路。不錯,每月還能賺上四、五萬元。 對了,那日,有個婦人找我細批流年。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才喚起我的記憶。我嘴中胡謅了一段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音調弱,山東味濃,教授太太根本聽不懂我的神話。停頓片刻,我說:「回去,勸妳丈夫賺了工資,稍微幫助一些弱勢團體。不要做官。進入官場,他的胃就受影響,血醣也會上升……」 「先生說的對。他是酒鬼。威士忌喝一瓶……」 我又嘟嚕了一些任何人也聽不懂的「現代詩」,然後才停止,意思讓她走路。 「先生,下月,我還要不要回診?……不,再定期算命?」 「如果忙,不必來了。」 她留下一萬六千元卦資,走了。 回家,向老婆談起此事,她笑得像一隻火雞,咯咯不停。她埋怨我不應當收人家那麼多錢,二百元足矣。我不以為然,下次「回診」,少於兩萬不行。 賈明,你如果這樣下去,良心何在?你將來一定後悔的。我駁斥她的話:「我絕不後悔,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又不是強要她的錢,她是自個兒送上門的。」 下月「回診」,索價貳萬,照付不誤。 作為命相家賈半仙,對於新官僚毫不客氣的。以牙還牙,心狠手辣。年底,那個十四職等的老帥哥,傲氣十足,走進店來,落座。輕描淡寫地說:「你說我升官,還有桃花運,似乎有,也似乎沒有,擦身而過,然而都沒實現。哈哈,賈半仙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先生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有將相之才。我見過一面,怎會忘記?《左傳》上說:「卜以決疑,不疑何卜?」升官,擦身而過,犯小人,你要細批終身,得先付卦資,讓我仔細研究一下,結果如何,最快也得明天這個時辰才能得到答案。 他琢磨一下,問:「今天不問卜,付多少卦資?」 「不必付。不過,你要細批如何犯小人,批流年運氣,得預付卦資。」 「多少?」 「八萬。」 新官僚苦笑一下,說:「想不到這麼多,等我回辦公室去取現款再說。」 「你只說一句話,先不付資也沒關係。如果你回去取錢,八萬不夠……」 「多少?」 「十六萬。」 「賈先生開玩笑吧?」 「以先生宰相之才,部長之貌,和半仙面談,少於二十萬你是走不了的。哈哈,既然先生手頭不方便,改日再談吧。」 這個新官僚的面孔,忽紅忽白,似怒似喜,猶豫了一下,拿出八萬元放在桌上。「明天下午這個時候,我準時來此,聽候指教。」 走了。 次日,新官僚換了一套運動裝,大抵此人愛晨跑。進入店內,坐下,我仔細端望了他一下,又摸看他的左掌,然後開始評斷命運。 我從你面部的命宮、兄弟宮、財帛宮、奴僕宮、官祿宮、妻妾宮看起來,再從你臉部排八卦、立干支,分出三停、三才、四瀆、五官、五星、五岳、六府、七曜,你所以升官受到挫折,就是小人在你身旁。你要轉運,必須遠離小人…… 調職?對麼? 對。如果小人動了,你就原地不動。小人不動,你最好換一個地方,不必太遠,最好兩千公尺之內。 行。可是,小人是誰? 小人位於西北方,距離你十三公尺。你去想吧。今天談到這裡。 卦資多少? 隨意。 新官僚留下兩千元,走了。 這個長袖善舞的新官僚,時來運轉,竟然在月內發表接任市文化局長。據一家八卦雜誌透露:他接任前,曾在本市賈半仙命相館算命,說他將會升官。這個新聞傳播開來,搞得我寢食不安,無法按時上班。媒體不斷打電話採訪,我一概拒絕。一家電視台來電話,想來實況錄影訪問,我說:若這樣做,訪談費三十萬。對方笑了,她說自從參加工作,尚未聽過要繳訪問費。 我是賈半仙,靠談話費生活,否則免談。 她停頓一下說,即將向上級請示,再作答覆。切斷了電話。 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總以為天下的人愛上鏡頭,引為光榮,謬矣。正如同名模、歌星、主持人,他們以為全島兩千多萬觀眾擁戴她、愛慕她,錯了。不認識她的人,咒罵她的人,大有人在。實話實說,不太好聽。 電話鈴聲響起,又是那個電視台的女人聲音:「賈先生,本公司的規定,沒有採訪費,更沒有什麼談話費;這次獨家報導你的新聞,我們奉送先生三萬塊錢,行麼?」 「三萬美鈔,可以。否則免談,再見!」我啪地掛斷了電話。 晚上,等孩子回房睡覺,我才悄悄向妻子談起此事。 我是新台灣人,當然愛這塊土地,希望它能壯大成長。有一個廉能有為的政府,質樸勤勞的人民。但是,那個道貌岸然的新官僚,竟然迷信算命、卜卦,聽信我胡謅八扯,這種糊塗蟲竟然做了文化局長,咱這個政府還有什麼希望? 老賈,聽隔壁華太太說,電視台想訪問你,人家給你三萬談話費,你要三萬美金,你未免過份驕傲了吧!賈半仙,別忘了自己是假半仙,等於騙子! 我撲上前去,摟緊了她發胖的肚子。 「幹什麼?」 「誰是騙子?」 她伸出了一雙充滿皺摺的手。「拿來,明天的菜錢。」 「多少?」 「八十塊。」 我把腰間的鈔票,掏給了她。哽咽著說:「如果我是騙子,我就答應收下三萬塊錢,接受訪問了。」擦乾淚水,我囑她轉告兒子,在我的職業欄內「廣告業」應改為「服務業」比較貼切。 那夜,我喝了半瓶清酒,藉著三分醉意,把滿腹的委屈、牢騷和對這座海島的無垠的愛,發洩在我女人的肉體上,她最後伏在我的裸胸前,嚶嚶地啜泣起來。 雖然沒有接受媒體訪問,但是問卜的客人,顯著增加不少,有時呈現排隊的現象。由於我對人誠懇實在,不亂收客人的卦資,因此一傳十、十傳百,卻實踐了一句耳熟能詳的廣告詞:「請大家告訴大家」,於是,士農工商,紛至沓來。暑假期間,連年輕孩子參加聯考,也跑來問卜了。妙極。 為了鼓勵小青年,我常勸他們別貪圖玩樂,荒廢時光,只要埋頭上進,一定金榜題名。他們付我卦資,拒收。但有一則條件,扔掉無聊的武俠小說,別看那些邪門歪道的「現代詩」,便會見到光明。 我抱著傳教士的精神,誘導小青年步向正途,只求耕耘,不問收穫。由於小青年的宣傳,引來一些在官場上栽了筋斗的官僚,落魄的文人和藝術家,也偶爾前來找我指點迷津,我卻意外地獲得了不少社會知識。 從這些前來問卜的潦倒政客、失意作家的談話,我整理出了調查資料,凡是能夠縱橫官場、稱霸文壇的,皆由四種人所把持:狂人、瘋子、買辦、流氓。若想台灣建立文化社會,必須將這四種人消滅,但是這項工程比愚公移山還要艱難。說句真心話,再過一百年也辦不到,他們的惡勢力盤根錯節,深植於土壤下,猶如澎湖的那棵古老參天大榕樹,你想把它剷除,做夢! 如果能將這四害剷除,我也不會跑來掛起「賈半仙命相館」的招牌,靠著一張嘴巴、兩隻眼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平均一天賺上千把塊錢,繳房租、養家糊口。那個週末,來了一位似曾相識的客人,戴墨鏡,公務員打扮,從走路的姿勢,一眼便認出了此人。我作專門委員時,他隨院長前來視察,兩眼左右觀賞,彷彿他即將接任這個機關的首長。面似民主,內心獨裁,怎會瞞得住我?門外,有兩壯漢遛躂,那是他的隨扈。他坐下以後,我才瞄了他一眼。問過生辰八字,抽了籤,他說:「你看我是留在台灣,還是外放海外?」 「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也會是宰相之材,受到重用。但是今年十月中旬,你免不掉血光之災。」 「陽曆還是農曆?」 「農曆。」我根本不看他,冷漠以對。 「有沒有化解災禍的方法?」 「一月之內,可以辦妥。連同卦資三十二萬。」 他習慣地「嗯哼」了一下,問:「你所謂血光之災,能否具體地說一下。」 流彈射傷、車禍、刀子割破肉膚、摔倒在地使腦部出血……有致命危險,最輕也會影響工作。 新官僚笑了。他問:「你很有名,吳局長找你算過命,說你不錯。我很納悶,我一直戴著墨鏡,你看不見我的眼神,能算得準麼?」 自古迄今,中醫看病講求一望、二聞、三問、四切。我們為人看命相,用「聞」和「問」就行了。老實說,對於先生從天子身邊來的人,我並不甚歡迎。歹勢,因為影響本人的命運和健康。 他驚訝起來,「你怎麼知道我認識天子?」 「不是你認識天子,是天子認識你,先生。」 「三十二萬,支票行麼?你們命相家比律師開價還高。」他低頭掏出皮夾,在支票上簽名。 律師靠的是幾部法典,我們靠的是經驗、學問,還要有點洞察力;律師算什麼?屁!他們只會選舉!咱們台灣寶島,將來就會毀到這些律師手上。我對那個客人說:「先生,將來你上台之後,別忘了替台灣百姓報仇,拜託。」怎麼報法?他笑。 凡是學法律的,不准參選,不准當政務官。那才會國泰民安,四海昇平。 這個戴墨鏡的又「嗯哼」了一下,滾了。 晚上提早打烊,帶了一盒巧克力蛋糕,回家。為了慶祝妻子四十歲生日。飯後,取出蛋糕,點燃蠟燭,三人合唱「生日快樂」,奇腔怪調,實在難聽。妻吹熄燭光,切蛋糕時,我塞給她一個紅包,打開一看,她吃了一驚。 三十二萬支票!哪來的? 算命賺的。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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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長廊山東行
第六天的早餐真是特別,先點好餐再等,真的是「經驗不足,有待改善」。大家看著天空,很自然的買起了二元一件的雨衣,只是沒派上用場。談談泰山四大奇觀:旭日東昇、雲海玉盤、黃河金帶、晚霞西照。到了泰山腳下,先乘坐換山車,十五分鐘後登山,看南天門、天街、西神門、東神門……玉皇頂無字碑,到了奉山極頂,一千五百四十五公尺,有人說「濟南名人比較多,泰山神比較多」,看看「泰山石敢當」,與我們金門的顯然意義有別,「石敢當」是人名,住在泰山腳下,有不同的嗜好,十八、九歲會看到妖魔鬼怪,且能降妖,因而一傳十、十傳百,人們慕名而來,後來就到泰山拿石用紅筆寫上「泰山石敢當」。泰山以雄偉著稱,是花崗岩。我想到的是一句話「登泰山而小天下」。 走三孔,即「孔府、孔廟、孔林」,就是城牆、廟宇及孔子後裔住的地方,當年孔子周遊列國坐的是「馬車」,我們今天坐的是大型交通工具,孔子,公元前五五一至四七九年,七十幾歲在當時已是高齡,乾隆皇帝十次下江南,到底是幾次到「曲阜」?這個說七次,那個說八次,還有人說九次,實在是無可考證。曲阜的市樹是「柏樹」,古城都為仿古建築。來到「孔廟」大成殿,龍柱用布裹住,乾隆皇帝走到雕刻龍柱前摸二龍,久久才離去,七十二條龍代表七十二弟子,醒目的匾額「生民未有」,乃清雍正題,藍色背景加上金黃大字,就可知是清皇帝的題字。而「勾心鬥角」是建築上的談法,這個屋簷深入另一個屋簷之意。孔子創儒學,秦始皇卻焚書阬儒,於是「儒壁」指的是把書(儒學書籍)放入壁中。 「先師手植檜」乃孔子所種,今日所見的為雷擊後又生出來的小樹,孔子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我們坐當地的電瓶車到孔廟,古城牆圍起孔府、孔廟,這三孔已為世界文化遺產,孔廟主殿拜的當然是孔老夫子,話說「孔子有七露」:前大門牙、腮幫、耳朵、額頭、眼睛、鼻子、頭頂。我們已「走近孔子」。孔府,富貴無邊,文章通天,此乃聖府、聖人之門,中間的「重光門」,只有九月二十八日以及皇帝來才打開,孔府的「家規」是:用「甘蔗」打家人、僕人,取「越打越甜」之意,宋徽宗時衍勝公拿牌在紫禁城可以騎馬,一行人走得腳酸坐在板凳上休息,邊聽解說之際,才知那是「冷板凳」,客有求而來,主人不願會客;慈禧太后生平最愛寫「壽」字,她寫了一千多種字;轎子紅色的是女生坐,墨綠色的是男生坐的:那像洗衣板的是「罰跪」用的,也是家規之一。「內宅門」是分隔前衙和後宅的界限;為了提醒自己不做貪得無厭的官,一幅「貪龍」的畫擺在明顯的地方。 孔德成先生的身世成了永遠彌補不了的遺憾,生母本為大老婆的女婢,後為第四位老婆也生了一子,卻遭大老婆下毒身亡,真像是戲劇裡常有的為某種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劇情。當年孔家生下一子後蔣介石先生與米契爾將軍同時送來中外的沙發致賀。孔府,九進院落,有後花園。 來到「至聖林」,這裡「三不埋」,犯過法的不埋,出嫁的女兒不埋,未滿十八週歲的不埋。「洙水橋」是雍正年間寫的,明代嘉靖年間某大臣重修,但是修前未修後,成了今日前後不一的怪現象。「偕子抱孫」是孔子、孔子的兒子孔鯉和孔子的孫子孔佶的墓地,然而第一位入孔林的是孔鯉,孔子喜得一子,魯哀公送了二條「鯉魚」。這裡是孔子自己選的,現為世界最大的家族墓地。子貢守墓六年,其他弟子守墓三年,「萬仞宮牆」彰顯孔子的成就斐然,而孔佶的作為比父親大,極力發揚孔子儒學思想,是「大成至聖文宣王」,其墓上的「王」字刻意放低,為的是這樣一來皇帝才看不到。子貢種的楷樹身後有座「流淚碑」,文革期間遭破壞。 晚飯,吃的是「孔府宴」,每上一道菜,服務員會介紹菜的由來,有的還加上詩詞,如王維的「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又遇到另一團,十四日出團的,再一次相見歡,有人要去洗腳,有人要去逛大街,我們則去購物場買了點水果為自己加菜。 第七天,到泉城濟南,柳樹、荷花是它的市樹、市花。濟南,山東省的省會,劉鶚在老殘遊記如此描寫:家家泉水、戶戶垂楊,這裡有四大名泉,有七十二名泉之首的「趵突泉」,沒想到此刻的「火爐」下雨了。濟南當地人不排斥外地人,所以是好客的,小侯和師父都是濟南人,也是一代女詞人李清照的家鄉,現為了「全運會」正大型建設,道路以「經緯」命名,為正南、正北走向,中國五大軍區,濟南佔了一個。 來到「趵突泉公園」,趵突泉水溫一年四季保持在十八攝氏度恆溫,十二月柳樹要晚掉半個月,當地人稱「無憂泉」;看看李清照紀念堂,芭蕉、海棠、竹子都是她所喜愛。「泉城廣場」是濟南最大的廣場,曾經「嚴管街」後改為示範街,在濟南是女生開無軌電車。到了「大明湖」,雨不停的下,此刻更顯「詩意」(溼意)和「涼意」,團員中有人打起了赤腳來,我們在乾隆皇與夏雨荷的約會處,欣賞「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優美景色,「小滄浪亭」是候船的地方,被譽為「大明湖的園中之園」,「佛山倒影」是濟南八景之一,古人形容千佛山的影子倒映在湖面,如今高樓大廈林立已看不到,只剩石塊以茲紀念,也是杜甫寫詩的地方。「三虎泉」看來更有看頭,真的看到有人拿著盛水容器來裝泉水回家,或用以泡茶,或作他用。 魯菜三大特色是:油、膩、鹹,有道「草包」可不是罵人的話,是因包子裡的餡不同。晚上,我們一起去看戲-武松劇場,相聲、樂器、呂劇等輪番上陣,笑聲、掌聲加上外頭的雨聲,喝大碗茶,配小茶點,這樣的夜晚實在特別,就像是走進「大觀園」,戲台前一個捐助箱是紅十字會為「南台灣八八水災」而設。酒店的冷氣出了問題引來一陣吵鬧聲,我個人倒是不覺得這個「火爐」熱,因為下過一場雨,涼涼的,但是可能有人「心中有火」吧! 第八天,打包、打道回府囉!整團的行李暴增,又得陸海空大集合,我們從沿海旅遊,來到內陸旅遊,「分別是為了再相見」,小侯首次開口獻唱「驛動的心」:曾經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的票根,撕開後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是適合做這工作的心境吧!他說。我們從山東濟南經杭州到廈門,在通關時,有人的行李被抽出檢查,原來是那兩小瓶「白蘭地」惹的禍,那是導遊的心意,被誤認為是汽油。走往機上,看到「熱烈祝賀山東航空開通濟南-台北直航定期航班」,我手上的相機正朝向它,老公順勢入了鏡,然後說「早說嘛!坐直航的就好啦!」在杭州機場候機時,果真感受到「熱」,到了廈門,真夠熱,三十六度高溫,上車後,聽到的消息是「五通碼頭的船壞了,所以要改坐東渡的」,這一來,又是一陣慌亂。在船上,本想好好休息,不料前座一個調皮的小朋友,硬是把椅子上的布套一塊一塊撕下來,他的興奮影響到了我們,終於有個人轉身過來對他媽媽說「每一個人都有享受安靜的權利」,於是她把孩子抱入懷裡,我們也獲得暫時的安靜。 啟程受颱風波及,回程因船之故,這一趟山東行果真難以忘懷!然而,歷史上的曾經,如今我們親身走過,更體會到中國文化真的不是蓋的!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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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古寧頭
發了狂的砲彈,爭先恐後地 在島嶼的胸膛綻放鮮紅花朵 貪婪的手猙獰地攫取 島嶼驚惶失措的靈魂 怒吼的砲聲,吞噬了深邃的寧靜 遞來漫天煙硝與殺戮聲 蒼白而無辜的臉孔來不及竄逃 倒成牆垛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這場滂沱彈雨來得粗暴 該用什麼單位詞來度量戰役的慘烈? 四處滾動的頭顱顆數 痛苦哀嚎的分貝數,或者是 焦黑土地灼熱滾燙的溫度? 英勇的戰士們,扛著廿出頭的青春 反芻一大把無法消化的鄉愁 用血與淚寫下一頁光榮史詩 成功地捍衛島嶼的貞操 保住了島嶼不屈的氣節 這道鮮明的創傷,被歲月的針 以六十年的光陰,一針一針縫合了 當年轟隆隆的砲聲,如今 成為一串串沙啞的咳聲, 自島嶼的肺葉深處緩緩釋出 斑駁的戰役,鬢角已經花白 編寫成戰史館內供人景仰的一頁滄桑 古寧頭,一個民族傷痛的代名詞 古寧頭,一段光榮驕傲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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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一個皮字可以形容
不要以為腳穿肢架、手拄雙杖、或坐輪椅的孩子就一定乖得像小綿羊,那可就大錯特錯。所有屬於孩子的好動、頑皮在特殊生身上一樣無所遁形! 小浩浩是很早期的學生,屬小兒麻痺,濾過性病毒只侵犯了他雙下肢,所以雙手孔武有力,腦筋十分慧黠,鬼點特多多,聰明得不得了!早年孩子的晚自習在教室進行,宿舍的老師會前往晚點名,孩子鬼靈精,不想晚自習時就會在老師晚點名離去後想盡辦法找樂子,怎個玩法呢?三層樓建築的教學大樓空了十二間教室的位置鋪設斜坡道,提供學生平日使用,也為停電時預留逃生管道。 很多特殊生都有深刻的感受,那就是剛從家裡來到無障礙環境的校園,寬敞而通行無阻,因此不管使用一般輪椅或電動輪椅,或多或少都曾偷偷地在校園飆車,小浩浩也不例外,如果是一個人偶而為之,或者是在校園空曠處也就罷了,偏偏小浩浩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登高一呼,吆喝班上幾個輪椅族一起飆輪椅,從三樓放風起飛,一路溜溜而下,直衝一樓,然後來陣不意快哉的高聲歡呼。 夜路走多還是會碰到鬼,那天剛好學校訓導主任抽查晚自習狀況,主任平日管教十分威嚴,學生都敬畏三分,那天孩子們一致認為是手氣背了些,主任無聲無息地來到教學大樓,不可置信地目睹一群輪椅族聲勢浩蕩,呼嘯而下,一來是翻車的危險,二來是撞人的危險,大吼一聲,孩子嚇傻了,怎麼這時會半路殺出程咬金啊?喊倒楣已經來不及了,斜坡道就這麼一條通,堵在樓下,直如甕中捉鱉,來一個是一個,來兩個成一雙 ,不一會兒功夫全部手到擒來,不費吹噓之力,被訓了一頓。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大人沒說,孩子根本看不到潛在的危險,重話說了,孩子低頭認錯。隔幾天我去上課,孩子眼神詭譎地細說從頭:「下次不敢了啦!不是皮蛋吃太多,而是,唉!青春不想留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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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變了
為什麼當初會選你,現在真的有些後悔,只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我雖無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之容,但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姿還是有的。從學生時代到出社會工作還真是有不少追求者呢,其中建設公司小開、醫生、企業老闆等都曾以熱烈攻勢追求,送花、送金飾、燭光晚餐、機票……,連到職校教書,年紀小我七、八歲的學生也暗戀不已,偏偏本姑娘都「不甲意」,一心只屬意你一個窮警察,家世背景普通、學歷平平、外貌不揚,就因你一顆善良、寬容、充滿熱情與正義的心,於是融化我冰山美人的封號,我只為你笑,為你冰解。 我願意整夜不睡,只為等你清晨4點下班給我一通簡訊,說一句:我想妳。當時我為工作熬夜或為寫論文通宵,每每你在夜的那頭也還未眠,雖然你是為了台北的治安而不是為了我沒睡,但是都還沒睡的兩顆心卻僅僅相守。我很喜歡你的工作,甚至崇拜你,我一度懷疑自己有「戀制服」情結,看你著一身警察制服就莫名的愛慕你。 你不固定的上下班時間也曾經是我期待驚喜的時間,我喜歡你突然出現在我門前,用很帥的姿勢拿著牛奶麵包「進貢」,我喜歡你陪我看一整天的書、或去國家圖書館混上一整個假日,我喜歡當我心煩想一個人獨處時,你「正巧」值班,讓彼此安靜。 但是我現在不喜歡你一點都無法掌握的上下班時間,我無法安排家庭計畫;我不喜歡你睡到一半被局裡叫回去工作,留下一個孤單的我;我不喜歡你太過有正義感,完全不顧安危,你忘了你還有我和孩子。 到底是誰變了,那天我冷靜用力的想,在日蝕發生,天昏地暗的那天,我想我懂了,不是誰變了,是時間過了,人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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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萬大明早就聽說番人質樸不文,沒想到癡愚到這個地步!店家只用一瓢酒就奪取番仔的一頭山羌,未免欺人太甚!萬大明歎口氣,不忍心再看,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漫無目的閒逛,才走了幾百步,就走出市街。 遠處有座城堡狀的建築物,他想:「那大概就是船老大說的馬房吧?」據說裡面住著幾上百名荷蘭兵。為免嫌疑,他只向前走了一小段,正要回頭,突然前面響起馬蹄聲。四週都是稻田,他無處可躲,只好側身站在路邊,讓開道路。 兩匹馬飛奔過來,前頭是個荷蘭女子,後頭是名荷蘭兵,那荷蘭兵高聲喊叫,似在解釋什麼,那荷蘭女子不理不睬,兀自向前飛奔,頃刻之間已奔到萬大明眼前。土路不寬,大概只能容得下一輛牛車,萬大明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奔馬,以免被馬撞到。 前頭的那匹馬奔到距離萬大明約十幾步之遙,馬兒突然一頭栽倒,把荷蘭女子拋了出去!萬大明顧不了男女之防,飛身躍過去,一把把她接住。這時後頭的那匹煞不住腳步,撞上跌倒的那匹,把荷蘭兵摔在地上。 這幾件事幾乎同時發生。當萬大明把荷蘭女子輕輕放下時,跌倒的馬兒開始發出哀鳴,後頭那匹打了幾個滾又爬了起來,那名荷蘭兵也忍著疼痛,撢撢軍服上的塵土,從地上站起來。那荷蘭兵身形高瘦,神情堅毅冷峻,面部輪廓分明,他仰起老鷹般的眼睛,注視著萬大明。 萬大明不願多事,向兩人各作一個揖,正要離開,忽然聽到銀鈴似的聲音: 「請不要走,我還沒謝謝您。」 沒想到荷蘭女子竟然會說閩南話!萬大明只好止住腳步。這時荷蘭兵已跨上馬背,要把荷蘭女子拉上馬,她堅持不肯,回頭指指萬大明,荷蘭兵很生氣,和她吵起來。荷蘭女子揮手讓他離開,荷蘭兵更加生氣,突然一抖馬鞭,朝著萬大明猛抽過去!萬大明的反應何等迅速,身子後仰,一個「鐵板橋」避開,荷蘭兵正要再抽,荷蘭女子已擋在萬大明身前。荷蘭兵大怒,躍過那匹受傷的馬,猛抽一鞭,朝著來路飛奔而去。 萬大明正感不知所措,荷蘭姑娘笑著說:「我叫安娜,真謝謝您。」她的閩南話帶點洋腔洋調,但十分流利。 安娜頭紮馬尾,將整張臉襯托得格外清析。萬大明不是輕薄之人,但四目相對,不由的心頭一震。安娜不算漂亮,可是她那活潑開朗的眉宇,白裡透紅的臉色,婀娜多姿的身材,配上黑色馬褲,白色長袖襯衫,顯得活力四溢,這種青春活力是中國姑娘所少有的。 這時那匹跌倒的馬兒已掙扎著站起來,但右前蹄懸空,萬大明久走江湖,一看就知道馬腿折斷了。 「姑娘,馬兒的右腿斷了。」 「怎麼會呢?」 「牠踩進田鼠的洞了,騎馬的人最怕踩進這種不大不小的洞。」 「你一定很會騎馬。你叫什麼名字?能不能送我回去。」 萬大明說出自己的名字,又說:「姑娘,這匹馬的腿雖然斷了,不過三條腿還是可以跳著慢慢地走。我有事,您就自己牽回去吧。」 「大明,我就這樣叫你好了。」姑娘笑靨如花:「剛才我對那人說,我要你送我回去,不要他送。」 「他──」 「他叫丹克爾。」安娜十分氣憤:「他已經結過婚了,還一直纏著我,真不要臉!」說著又笑靨迎人:「我們實行一夫一妻制,不像你們中國人,一個男子可以娶好幾個老婆。」 萬大明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那丹克爾年約四十,穿著和一般荷蘭兵不同,八成是個軍官。在荷蘭人的土地上,怎能為了一個異邦女子壞了大事!他舒一口氣,向安娜一抱拳,說聲再會,頭也不回地急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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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傻瓜欲追悼生命中瞬間的強度
一抹星散的黑幕 枚舉著星光,探尋並弔唁流星 傻子如此思量著 瓜分幕帳、地毯式搜索。其行徑如同 欲在梵谷的《星夜》中 追求璀璨易逝的流星 悼亡僅僅數秒的生命 生活中,無數光點依附人們 命中註定總有些會如流星迸發而滅 中間所蘊涵的哲理 瞬然而發於當下,或是 間或現於人生某階段 的確,其實我們都是一枚傻瓜 強調如流星般嘔心瀝血後的靈感,殊不知 度過無數載的星海,早在你我身邊等待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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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長廊山東行
八月份,新學年的開始,卸下另一重身分的我依舊參加縣府在暑假期間辦的旅遊活動,今年是「山東半島八日遊」。說到這活動,我們參加的這一梯次,實在是迂迴,出發前、旅途中,乃至於結束行程前都是考驗,也許這就是「天意」,讓我們這一趟更加豐富吧! 首先是遇到颱風,這颱風可不能等閒視之,它就是造成南台灣災情慘重的「莫拉克」,走到哪兒,都是它的影子,它影響範圍之廣、帶來災情之重成了世人關心的焦點,而我們的行程因它而有所耽擱,一些人要提早回到金門,要延長請假日數,怪的是我們成了下午才從水頭坐船,晚上在廈門機場坐往山東的飛機,第二天凌晨才到達目的地,這樣的開始的確是「與眾不同」,當然第二天行程緊湊是不必說了。 短暫的廈門停留,在環島路的海邊走走,感受一下「熱」,接著吃了晚餐,然後就往機場報到,這時大家不約而同的走向「KKL」金門高粱的展示區,挺親切的,只是看那標價,實在不敢恭維,但也有股驕傲,因為它是「高價值」的。搭夜航,只好在機上大睡特睡一番,只是還得在「寧波」稍做停留,為的當然是多載一些客人。三個多小時的航程不免疲累。到了山東,導遊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竟是「早上好」,因為已第二天凌晨,而「青島」在夜晚看起來像極了「青鳥」。 為顧及給我們一個「交代」,也為了公司「報帳」,我們開始在每個景點「駐足」,時間明顯的不夠用,來去匆匆,早早起床晚晚睡,折騰了老人家,看來充實,實則仍有不足。青島建市一百多年,去年甫辦過的「奧運」:相約北京,揚帆青島,顯然這裡也享有盛名,外地人到青島置產者多,七至九月來此避暑,平均二十八度左右,市樹為「法國梧桐」,它用以淨化環境,八個大字來形容青島:「藍天碧海綠樹紅瓦」,來到這裡,大合照的多,要想獨照難啊! 第二天先來到「五四廣場」,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在青島爆發,同時是帆船基地,青島以前叫「月交澳」,現有「青島啤酒節」,以全國各地為路名,如「金門路」,路沒有正南、正北,由上鳥瞰,它就建在山坡上,主要的交通工具是公交車,少有人騎單車,市政府大樓像是一頂「烏紗帽」。這裡流傳著「三怪」:一怪「泳衣外穿」,二怪「啤酒裝進塑膠袋」,三怪「青島的姑娘嫁老外」。停好車二分鐘即可到山頂,這太誇張了,這裡是「小魚山」,登高望遠,房子都有「煙囪」為特色,下山時,一些人買起了水蜜桃,只因為便宜。接著來到「青島棧橋」,遊客多,加上天氣熱,我們幾個選擇遠遠照景就好,然後在樹下閒聊,原來我們是命運類似的二對,都是台金來去,倒是有經驗的她說:「這樣好,這樣比較不會吵架!」 到青島四件事,遊嶗山、吃海鮮、喝啤酒、洗海澡。導遊順勢教了我們山東的稱呼,千萬不要叫人「小姐」,叫「小悶兒」(音同)或「服務員」即可,而男生可叫「小哥兒」,山東口音重,大嗓門,吃大饅頭,人說「冬至餃子夏至麵」。午餐我們吃的是「黃海海鮮宴」。嶗山,海山名山第一,乃道教名山,「太清宮」有三官殿(天官、地官、水官)、三清殿、三皇殿,內院幾百年、幾千年的老樹、古樹多,有漢柏凌霄,三樹合一,因遭雷擊而樹身分裂,然而卻也造就它今日的多樣面貌,「關岳廟」,奉祀的是關公與岳飛,對面有蒲松齡像,傳說他在這裡完成了「聊齋誌異」之大作,門票也不知是收二次還是三次了。這裡的漁民家裡供奉的是「媽祖」-林默娘娘。 來到「青島啤酒博物館」,想必不少人躍躍欲試,或是期待已久,因為這裡的「生啤酒」是出名的,看大家一壺再一壺的暢飲,可見它的魅力,我不受影響,倒見大家都有「透心涼」的快感,是誰說「白色的泡沫都是營養」,所以倒的人自然的加上一句「營養都給你」,當然,生啤酒帶不走,但是啤酒豆可是吃得津津有味,於是大家開始買起伴手禮,好吃加上好喝,看來不少人是滿足了,稍減對行程的不滿。接下來要近四個小時才會到「威海」。 在休息站休息,竟然發現車子漏油了,這下師父急了,開始搶修,只是原本就預定會晚到目的地,這下更晚了,有人提議說「不妨在休息站旁的餐廳晚餐,就在隔壁留宿,師父就可以好好的修」,這當然是「急中生智」,但行程上恐會大亂吧!十點左右到威海,只是我們一進餐廳,聽到了服務生直接的心情表達:「要死了!幾點啦?」誰願意車子中途有狀況呢?那一餐的「饅頭」倒成了我們往後幾餐的第一名,它是手工的,又Q又實在,有人動念想買回家,只是往後還有幾天行程,於是打消念頭,它成了日後懷念的好味道。 第三天,先要坐船到「劉公島」,有趣的對話在候船時聽到,小孩子說「輪船」,爸爸說「漁船,要到島上當然是坐漁船」,小孩子硬是要坐輪船,這一對父子誰也不讓誰!威海是中國最長的海灣城市,韓國商人多,韓國貨自然也多,十五分鐘後到達島上,西漢末年,因劉公、劉母救助人而得名,威海的幸福門,南來北往的中轉站,氣候宜人,北洋海軍曾在此,甲午戰爭被日佔領三年,因而相關紀念物多,一九八二年正式對外開放,經過劉公島人二十多年的保護,有劉公島戰役公園、甲午戰爭博物館等,有李鴻章題的對聯,到這兒可以盡收威海灣的自然風光。只是,導遊的「大聲公」和解說員的賣力解說互相干擾,而對船上的解說服務則有人一再強調是「非常非常的好」。 午餐後來到韓國城,真被那琳瑯滿目的東西嚇住了,一時之間還真的不知要看什麼,只是朝人多的地方看去,看大家「殺價」,大家一來一往,最後是想買的人一窩蜂的掏錢,因為便宜了!逛過來看過去,其實很多是相似的,真真假假,還真的是要看準了、談好價錢再決定。一個小時後來到煙台,來到「張裕酒文化博物館」,多少名人來到館裡題字留念,聽導覽後來到百年酒窖品酒。接著到「煙台山公園」,這裡有各國的領事館及建築,只是「煙台山燈塔」是海事局管理,所以要另外收票,煙台山燈塔及烽火台是地標,走過長長的情侶廊,解說員開始說「牽手走過,一輩子不分離,百年好合」之類的好話,還有連心橋、小美人魚。 煙台,燒狼的大便而起的煙,可用以做信號。一個笑話應該有人聽過,「小姐,水餃多少錢一碗?」「六毛」,另一種對話則是「小姐,睡覺多少錢一晚?」「流氓」,這就是聽與說之間的連結起了問題,而北方說「夜消」,南方說「消夜」。這裡流傳著「煙台蘋果萊陽梨,福山櫻桃數第一」,還有「身在蓬萊即是仙」。晚飯後休息去,打開新聞,依然是「南台灣的救災」,真乃台灣人的一大考驗! 第四天,出發後約五十分鐘可到蓬萊,這裡是「水果之鄉」,有四大名樓之一的「蓬萊閣」,風景獨特,是適合人類居住的城市,「槐樹」傳說是鐵拐李種的,當初在下棋時連輸三盤,加上太陽大,因而用以遮蔭,九月底十月初來可以採摘蘋果。登閣順序是左上右下,先「登閣成仙」,然後是「神仙下凡」。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在樹下,小侯跟我們說起「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真實典故由來:「狗咬」和「呂洞賓」是熟識的好朋友,但因彼此不信任而發生了如「你讓我妻子守空房,我讓你妻子哭斷腸」的悲慘下場,實則他們互相扶持。林默娘娘的左右有八將,包括了四位龍王,而龍王臉為何是黑的?說是老百姓向祂求雨,祂不下,老百姓憤而將祂抬到太陽底下晒,因而成了黑臉,日後可是「每求必應」。媽祖有二房間,分單雙日用,各有一婢女服侍。這兒有戚繼光的立像,也有蘇軾祠,他曾在此做了短期的官,受人民愛戴。蓬萊之建設始於宋,今日保留的為明清所建,尤其是清朝。午餐吃的饅頭不怎麼的,有人不禁說出「從此再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饅頭了」,真是感慨! 三個半小時到維坊,當車子開到加油站加油,我們趁機吸吸自然空氣時,「上車睡覺,下車尿尿」是常有的事,但總覺得他們是故意的,故意把「廁所」鎖了起來,只留洗手的,導遊先行看過,男士們只好走遠一點去瞧瞧,轉眼間看見他們「落荒而逃」,顯然事有蹊蹺,果不其然,他們大都不敢恭維,我們不得不嘆「破壞泱泱大國的形象」,有人興起了在此做起「收費廁所」的生意。「維坊」是世界風箏之都,這時我不免聯想到某一回一位學長對我說的話,他說「一天遇到廈門的記者對我說,你們金門的作家某某某寫的『風箏』開頭被我們引用在『風箏節』上……」,我會心一笑,因為我寫的是金門與新馬間親人的關係,實則也有特殊含意,只是一時興起的念頭卻受青睞,感覺真好! 維坊是山東人口最多的地方,所謂「飛在天上是風箏,掛在壁上是年畫」真是不假!來到「楊家埠風箏博物館」一遊,實在嘆為觀止,我又想起七月初在金門慈堤上「告別地雷,金門向上」放的以及承辦人送給學校的大型風箏,倒也別有一番美感。中國四大火爐:重慶、武漢、南京、濟南,此行我們會去一個。一個多小時車程到「淄博」,臨淄是齊國故都。晚飯時A、B團大集合,相見歡之餘,當然是交換心得、經驗,因為我們走的行程剛好是相反。 第五天早上先到「齊國歷史博物館」-周朝八百年,齊國八百載,輝煌的齊國文化……,是的,我們走在歷史長廊,姜太公、晏子、龐涓、齊桓公、管仲、田單、韓信、孫臏等等都在這塊土地上,這裡有出土文物、有陪葬品。「臨淄」乃因緊臨淄水而得名。接著來到東周「殉馬坑」,此景點拜愛馬如命的齊景公之賜而存在,想想六百餘匹二、三歲的真馬被打暈而陪葬,殘忍之至啊!一個多小時到「周村」,這條「周村古街」是我們所逛的街裡唯一要「買門票」的,周村是天下第一村、中國第一村,它那「今日免稅」是大家必照的焦點,而周村燒餅生意之好,嚇人啊!(車上小侯和我們玩遊戲,我的新婚之夜加四個字的數字成語,大家笑成一團) 來到泰安,竟然看到熟悉的「永和傳統豆漿」。靠山吃山,泰山有三美:白菜、豆腐、水,形成了「三美湯」。「泰山」為五嶽之首,2003中國十大名山,來到「岱廟」,這裡有的是古建築群,始建於宋朝年間,那「時來運轉」的大石多少人親手觸摸過,那漢武帝種的柏樹已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只是什麼樣的錢都能賺的感覺湧現,連穿「鞋套」入廟拜拜都想得到,只是一旁有人在質疑「我穿過的別人會穿嗎?」答案自在心中。珍珠,有興趣的人會去買,而我們只是看看,到此一逛罷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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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你看,我都忘了給你們倒茶了。」普仔有意無意地把話岔開:「我這裡有上好的龍井,在台灣是喝不到的。」他起身倒茶,又略帶興奮地用摺扇指著牆上的一幅行草,對萬大明說: 「萬兄,你我相遇,算是有緣。你看,這幅行草出自前朝書畫大家天池(徐文長的號)手筆,我敢說,在台灣絕對找不到第二幅青藤(徐文長的另一號)的字。」他把明朝說成「前朝」,而且說的特別大聲,當時明朝覆亡不久,很少有人會這麼說。 萬大明判斷普仔無意參與反清復明,但不知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是有意賣弄?還是嫌自己的禮物不夠好呢?還是……?他不動聲色地順著普仔指的那幅行草望去,果然筆走龍蛇,狂縱中蘊含秀逸,的確不是凡品。 普仔連望萬大明一眼都沒望,逕自走向徐文長的那幅行草,揚聲說:「文長一生淒苦,為什麼?我看是因為他太死心眼,從二十一歲考到四十三歲,考了七次舉人,直到瘋了才不再考。」說著回過頭來,以揶揄的口吻對萬大明說:「萬兄,看來做人不能太死心眼,你說是不是?」 萬大明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但仍鎮靜地點頭稱是。 普仔繼續以調侃的口吻說:「大清已經定鼎中原,大明早就亡了,還有人死心眼地想恢復大明,萬兄,你取大明二字是這個意思嗎?」 「大明是我的字。」萬大明含混地回答。 「是嗎?」普仔突然鳳眼一揚:「你是不是國姓爺的人?」 「不是。」萬大明不加思索地回答。 「那麼,你來找家兄做什麼?」 「一件俗事。」萬大明笑笑:「容我見了令兄,再面報吧!」 「你不肯說,那就不說吧。」普仔的語氣緩和下來:「十年前,家兄遠走台灣。你應該知道,他是鄭芝龍的八大護衛之一。那時小弟已經進學(中秀才),還參加過復社(明末清流政黨),曾經對國事懷抱希望。甲申之變,崇禎自縊,南京的小朝廷又鬧內鬨,小弟失望至極,就在那年乘桴浮於海了。」 普仔沉吟片刻,接著說:「家兄來得早,很快地就發展起來,後來小弟當上翻譯,我們就更穩固了。家兄本已心灰意冷,自從國姓爺起兵,他又熱絡起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明氣數已盡,就是十個國姓爺也救不回來。萬兄,我不知道你找他有什麼事,不過要是愛護家兄,就讓他置身事外吧!」 萬大名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抱拳說道:「郭兄請放心,小弟絕不會為你們兄弟帶來麻煩。」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普仔又恢復了他的灑脫:「我們在麻豆的墾戶和番人發生爭執,他到麻豆去了,十天、八天才會回來。這樣好了,你到附近的悅來客棧住下,等家兄回來,我會通知你,這段時間不要找我。有人問起來,就說來探望族兄。記住!你的族兄叫做萬金發,四十歲,他是家兄的帳房,剛好姓萬,他現在也在麻豆。」 萬大明點頭稱是,對普仔的機智感到佩服。他當然也聽得出,主人不希望他在此逗留,於是立即起身告辭,和船老大回到船上取行李。途中回想普仔的言談,覺得此行恐怕遠比預計的艱難。 第四章 雖然中國的內戰還沒結束,中國商人從南方的商港漳州、安海、廈門、金門和福爾摩莎的交易還是相當暢通。謠傳還會發生很多暴亂…,一六四八年又見無數的中國人逃來福爾摩莎,其中有五○○個婦女和一千個小孩。這年福爾摩莎島上有超過兩萬名成年中國人。──《東印度事務報告》(總督Comelis van der Lijn,一六四九年一月十八日) 第二天(四月十四日,陽曆五月二十四日)一早,船老大就把萬大明帶到悅來客棧,他自己忙著採辦鹿皮、鹿脯、砂糖和南洋的胡椒去了。 當時赤崁仍在草創階段,悅來客棧設備簡陋,不過幾間通舖而已。店家粗識文字,萬大明報上姓名、年齡和籍貫,算是完成入住手續。客人都是前來赤崁採購日用品和農具的墾戶,像萬大明這種以訪友為目的客人,可說絕無僅有。 萬大明待在客棧無所事事,讀了幾頁李白詩,就信步到外面走走。年輕人剛到一個地方豈能沒有好奇心?何況當時台灣還是蠻荒之地呢。赤崁街由好幾條街道構成,街道兩旁的房舍已有些瓦房,較紅毛城的台灣街更像市鎮。 剛走出客棧,就看到一名蓬頭垢面、近乎裸體的黥面番仔,用網兜背著隻山羌(麂),走往十字路口的雜貨店。萬大明好奇地跟過去,那山羌耷拉著頭,嘴裡滲出鮮血,顯然是番仔的獵物。來到店門口,番人把山羌卸下,指指店裡的酒缸,萬大明會過意來,原來是來換酒喝的。店家舀了瓢酒,番仔站在店門口痛飲,頃刻全部灌進肚裡,他似乎意猶未足,但店家已揮手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