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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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島與我
三訪勿裏洞 今年3月12日,我偕內人帶著悲痛的心情飛往勿裏洞島。身體向來硬朗,90高齡的大伯父在無病痛的徵兆下,或許是因為工作勞碌而暈倒,兩天后與世長辭。青山綠水,我目送大伯父從此長眠在他生活了60多年的印尼海島,這一塊位於蘇門答臘島東南端的土地上。 1971年5月15日,第一次把腳步輕踩在千島之國的土地上,目的地並非建都已有四百多年歷史的雅加達,而是勿裏洞島。對一般新加坡人來說,沒到過雅加達、泗水、棉蘭、萬隆等大城市;或是去過峇厘、多峇湖,更遑論勿裏洞島了。即便印尼人,也很少到過這地方的。 那年5月14日是居住在勿裏洞島的大伯父迎娶長媳的日子,也就是堂兄基賞結婚的良辰吉日。然而,我因簽證誤期,只能在15日飛往雅加達。由於不是每日都有班機飛往該島,無奈只得在雅加達承慶堂叔住家多逗留幾天,18日清晨才睡眼惺忪地飛往這塊位於南中國海與爪哇海之間,面積比新加坡大約七倍的島嶼省親;航程約為一小時。 家父弟兄三人,另有一胞妹,早年離開金門南來謀生,就只有大伯父落戶印尼勿裏洞島。四十年代初,大伯父曾隨同五叔公到馬來亞麻坡工作,後又過海到印尼蘇島峇眼阿比。不久,再次渡海到勿裏洞島,從此成為勿裏洞人。 還記得那天,當車子停在金鎮街附近的一間店鋪前,簇擁而上迎接我的便是大伯父一家人。那一刻,我悲喜交集,感歎至親竟然相隔得如此遙遠。我在金門出世時,大伯父、母已南下;我所知道的大伯父一家人樣子,是六十年代馬印對抗前他寄來的一張黑白照片。而今,第一次迎面叫「大伯」,竟是在21年後。 之後那幾天,我享受了有生以來如此自由自在,遨遊海島的悠閒生活。不是騎著自行車陪大伯母走訪左鄰右舍,便是早晨漫步海濱、黃昏看落日。甭提吃海鮮,我驚訝的是,那裏有我不曾在別處看過的嶙峋怪岩,水石連天,那真是一幅幅美麗的畫景! 第二次飛往勿裏洞島是在25年後。1995年12月,在參加堂兄基賞長子尚榮在雅加達舉行的婚禮後,大伯父邀我一家四口也陪同他回勿裏洞島。回國後我寫了〈重遊勿裏洞〉一文,其中有一段如此寫道:「總感覺勿裏洞島和25年前沒什麼兩樣。在機場朝往市區的道路上,兩旁依舊是茂密的熱帶樹林,印尼原住民的屋子,疏疏落落的分佈著。我對堂弟說:「沒發展,或者發展步伐慢,不一定是壞事,至少,這裏的寧靜氣氛沒被破壞,人民生活淳樸,沒有壓力………」那時,我在文末如此寫道:「我會第三度重遊的,如果再有25年!」 沒想到12年後重新踏上這海島。然而,心境已非當年。 勿裏洞的華裔以客家人為主,其次是福建人;而福建人又以金門人為最,約佔八成。那天,驟雨初歇,我在勿裏洞福建義山,一眼望去儘是金門先輩拓荒走後的長眠地。居高望遠,迢迢北方,隔著長長的水路,那小島不正是當年離開的地方?不就是家鄉金門嗎? 春在爪哇島 1975年4月初,我走出了人群擁擠和車輛喧囂的雅加達,向東作12天爪哇之旅,途經井里汶、北加浪岸、三寶瓏、日惹、梭羅、瑪琅、嘉威山、士勒打、沙浪岸、泗水,終點是「詩之島」峇厘。儘管這些城市留給我不同的感覺,不同的體驗,但酷愛寫詩的我,卻企圖給每一個地方作素描。我一口氣寫了20多首旅遊詩,給這爪哇之旅作注腳。 前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主任王潤華教授曾說:「新加坡詩人中,寒川所寫關於印尼景物的詩………比其他詩人來得多,而且具有極大的深度。」他舉〈婆羅佛屠佛塔〉為例,指「詩中的佛塔已超越實景,升化為佛理。」 (見〈山山皆秀色〉序) 〈婆羅佛屠佛塔〉一詩如此寫道: 立於丘陵之上 兀兀然,你底影子是蒼鷹 覆蓋廣漠的土地 你與蒼天同在 日月是照明你的雙燈 坐熟了幾個世紀 又望斷了幾個春天 絕塵而立,你擎天的塔首 可與白雲看齊 與青山爭高 若是過穴的風聲 塔,便講述一首史詩 便說佛的歷史 縱使在火山季 驚蟄如歌,岩漿似酒 七十一座佛像以外 惟一座清楚可見:對天地 嚴肅且雙手合十 而那邊矮牆口 綠苔已爬上浮雕了 自七級浮屠走下 總覺得有誰在高處 冷冷地望著我 在不知是敬是愧是驚下 我底心,飄然如瑣碎的雨 1975年9月,我把30多首印尼旅遊詩,連同其他詩章結集成〈在矮樹下〉出版。22年後,我也把70年代中至80年代初發表在報章上有關印尼的作品整理成集,書名為〈雲樹山水間〉;印華文友都說這應該是30多年來有關印尼旅遊的第一部華文文學作品。1997年,蒙楊樹清鄉親推薦,臺北某出版社原計劃重印出版,後因關閉而不了了之。2002年9月,我的另一本文集〈文學回原鄉〉也收錄了10多篇印華文學的遊記和評論。印尼景物和人事,始終是我筆下的主角、鮮花、戀人。 峇厘的召喚 沒人干擾的夜晚,聽潘秀瓊低沉而飄逸的歌聲,送來「你可曾聽說有個峇厘島,就在那印尼,那島上風景美麗如圖畫,誰都會深深愛上她。」真不啻是一種聽覺上奢侈的享受。30多年前遊峇厘,不能說和這首歌毫無關係。 峇厘島的美,在於她的大自然景色。丹那洛海岸、京打馬尼、峇厘海濱、聖池、猴子林,都成了我寫詩的素材。我也陶醉於峇厘舞蹈,卻遺憾沒有一位詩家平面的描繪可以很生動地表現舞蹈者的那一份神韻。 還有,峇厘寺廟繁複的雕刻,以及傳統的木雕和精緻的金銀絲胸針、繪畫,在在令人讚歎峇厘人與生俱來的藝術天份。我在北沙基寺廟前留影,也在另一間古樸的寺廟裏觀賞了「峇隆」獅子舞。 畢竟沒有理由不觀賞這齣既緊張刺激,且又充滿神話色彩的藝術表演。其實,源於民間的舞蹈,如果不具備神話色彩,又怎能代代相傳,生存至今呢? 去年,在峇厘島爆炸事件四周年紀念前夕,我偕內人重訪峇厘。經過兩次恐怖事件洗禮後的這塊土地,淳樸的島民臉上已失去當年的笑容。旅客稀少、酒肆零落;沒有洋人的峇厘島,不再是「天堂之島」,不再有青春和活力……… 原本在旅館雇用了司機作一日遊,選擇西北田野和海邊的新景點遊覽線,臨行前重蹈舊轍,再走回30多年前參觀工藝品製作廠和購買土產的老路,無他,我終究敵不過司機哀求的目光。如果我每到一處觀光購物的小錢,卻能因此讓他抽佣改善生活,何樂而不為呢? 蘭花的牽引 1980年3月23日,我和維維在雅加達締結良緣。大伯母和承慶堂叔是婚禮的男方「家長」。我在印尼的親戚和文友黃東平、柔密歐鄭、茜茜麗亞都來了。拍張男方團體照,30多人,也挺熱鬧的,不遜於女方! 外景在蘭花公園拍攝,蘭花、馬車、小橋………再平凡的一對新人儷影,也給旖旎的景色點劃出從來未有的美麗與俊俏。然而,隨著城市的發展,不知在哪一年,蘭花公園已消逝在雅加達人的生活裏,成為歷史;原址已倏然聳立起一座現代化的購物中心。有時走訪雅加達,舊地重遊,當年的一叢叢蘭花已不復再見,更沒有馬車、小橋……… 那種失落的心情,猶如當年找不到「南大牌坊」的方向!我沒有哀悼消逝了的蘭花公園,如同我沒有悲泣死去的南洋大學。我心裏的那一間大學,精神永垂不朽! 多峇湖戀歌 在雅加達宴請當地雙方親友後,4月12日在新加坡重複同樣的活動。費玉清是當晚酒樓駐唱的歌星,得感謝他為我獻唱祝福歌曲。一個星期後,我和維維飛往棉蘭。原因無他,我們各自去過峇厘,而多峇湖是僅次於峇厘,印尼最著名的旅遊景點。我們排除了印尼以外的地方為蜜月地點。 從棉蘭乘坐觀光巴士前往多峇湖,約需170多公里。沿途山路蜿蜒,一邊是峭壁危岩,另一邊則是懸崖深谷。這種龜行經驗,和當年上馬來西亞雲頂,還有山城萬隆卻是截然不同的。也許,要到這東南亞最大的湖,這世界上最高最深的湖泊是需要更大的耐心的。不過,導遊不會那麼不通情理,只讓眾人在車內觀景。還記得有一處,背後是湖,蔚藍的一片在我心中已是海,泛盪著綿綿情意的小舟……… 如今仍然擺放在廳中央的一對龍鳳配雕琢牛角,便是走在黃昏詩意的多峇湖畔,經當地馬達族年輕攤主再三慫恿買下的。店主看得出我們新婚,努力說著中華文化裏他所知道的那一丁點龍鳳呈祥的故事。我曾猜測他有華人的血統。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或許,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把紀念品售出! 去年12月,我受邀出席在多峇湖畔舉行的印尼有史以來最多新書出版的「新書發佈會」,再次感受到印華作者對華文創作的執著與關愛。和當年比較,歲月的流逝未能影響我對多峇湖的戀情。也許,就是這一湖綠水,讓我們珍惜懷抱中的一切。 淌血的五月 1998年8月3日,我在臺北舉行的世界華文作家大會上宣讀〈淌血的五月〉文章,義正詞嚴地敘述了我所知道,1998年5月中旬發生在印尼雅加達和其他多個城市的排華暴行。 從印尼文友電話中相告,袁霓和謝夢涵等女作家,以及我至親紛紛逃到新加坡避難的事實,這慘絕人寰的排華暴行再一次震驚世界,人神共憤。 印華作家原也是受邀出席這個大會的嘉賓。鑒於種種原因,他們未能出席。主辦當局原本希望聽到作家,尤其是印華作家對這次排華罪行的聲音,似乎成了泡影。 世華作家大會秘書長符兆祥給我撥電話,懇切希望我能成行,為印華作家聲援請願。我內心掙扎良久,我該出席嗎?還是推搪抽不出時間?我不能在會上沉默;然而,我的發言會是怎樣的一種後果? 我選擇去了臺北,第一次住進陽明山飯店,出現在200多位來自世界各地作家、報刊老總和學者齊聚一堂的大會上。大會手冊「錯誤地」把我這個印尼女婿列為印尼作家;我沒有抗議。 我用顫抖的聲音,控訴五月發生在印尼多個城市的排華罪行。我在結尾時說道:「印尼作家和其他印尼華裔一樣,他們視印尼為祖國,也為印尼作出重大的貢獻;他們熱愛這一塊生長、生活的地方。然而,儘管他們入了印尼籍,取了印尼名字,他們還是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沒有被視為組成印尼的一份子。尤有進者,華裔每次也都成為政治鬥爭中的犧牲品。」 我虔誠地希望:「印尼政府應該從這次的暴亂中汲取教訓,廢除一切對華裔不平等的條例制訂並推行長遠和全面的政策,視華裔和其他少數民族為組成印尼共和國的一份子。惟其如此,一個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的印尼,才能帶給全體印尼人民幸福!」 旅居澳洲的新加坡詩人陳劍,亦將暴徒強姦華裔女子的罪行圖片下載傳閱,引起鄭愁予、趙淑俠等多位著名作家提案聲援。而由六大洲世華作家協會會長代表起草的「世界華文作家嚴厲譴責印尼排華罪行」,在8月4日掀起了簽署運動。與會的所有作家都義憤填膺地支持這項義舉,同聲譴責印尼肇事者的排華罪行。 翌日,臺灣報章都以顯著版位刊載世華作家的仗義執言。寫作多年,我終於發現一支筆的犀利與震撼力;我也終於瞭解,忠於良心,一生無怨也無悔! 印華文學獎 以〈僑歌三部曲〉聞名遐邇的黃東平鄉親,曾在1988年12月第48期〈香港文學〉發表〈印華文藝的功臣〉一文,寫出寒川如何膽大心細地把華文書刊「走私」進印尼。1966年,印尼政府嚴禁華文讀物進口,在海關的「禁止攜帶」條文上,公然地把華文書刊和毒品、黃金並列,嚴禁入口。 自70年代起,每次飛往印尼省親訪友,行李中總少不了華文書刊。我當然清楚攜帶嚴禁入口的華文書刊,一旦被查獲所帶來的「麻煩」。但我始終認為「犯」這樣的法總不致於被抓去囚禁、槍斃;也不曾聽說過被罰重款。塞一點小錢嘛,我還付得起! 30多年來,偷運華文書刊進入印尼;不,我一家人,既便當年五、六歲的孩子也在我的指使和教導下,協助「走私」書刊。孩子的背包裏不是他們看得懂的書本,而是華文文學著作。 2004年12月上旬,趁著「第九屆亞細安華文文藝營」和「第五屆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在萬隆隆重召開,成立不過十年的印尼華文作家協會首次頒發了「對印華文學功績卓著獎」予三位有功人士:印尼慕阿敏、香港東瑞、新加坡寒川。 印尼華文作家協會和印華文友的肯定與愛護,我受之有愧。我始終是一句話:「走私」書刊,舉手之勞。在行李中東塞西藏一些華文書刊,那有什麼困難呢! 我在70年代初,和一群同學成立的「島嶼文化社」,迄今共出版了34本文藝作品。其中,13本為印華文友的著作(黃東平鄉親作品占了4部),約佔40巴仙。尋找部份印刷費贊助、鼓勵印華文友出版創作集,以及接待訪星的印華文友,並對他們的要求予以配合,是我一如既往的工作。 家鄉在金門 我曾經寫過一首詩:〈為歷史的過錯,悲歌〉,訴說祖輩離鄉背井的哀怨與無奈。家族分支,相見是歲月流逝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我的家鄉在金門,五十年代飽受砲彈一輪又一輪無情的蹂躪;幾公里海域外的廈門,講著相同閩南話的同胞卻互相對立廝殺。門對門,兩道門用鮮血見證殘酷的歷史! 五年前應縣長邀請偕妻首次返鄉,那是一個心靈赴約的開始。而兩個孩子多次徜徉在風光旖旎的翡翠帶上,吃著他們母親年輕時最愛的蛇皮。有朝一日,他們也會回到他們的阿公;不,也是他們父親生長的地方——金門! 金門—新加坡—印尼。這條路,還有另一個30多年機會讓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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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羅哈!阿羅漢
日前太武山海印寺住持性海師父訪我畫室,為海印寺的整建,虛心求教,不恥下問,我敬謝不敏,但只要個人能力所及,需效力的地方,當盡力而為。海印寺的整建,使用泉州、惠安的木雕、石雕,感覺蠻不錯,保存傳統的閩南風。心傷以前看到城隍爺腰斬成兩段,躺在地上;家旁的北門上帝宮,一夕之間夷為平地。木石雕刻毀在怪手之下,有些還被變賣,蓋起華麗的台灣廟,這是甚麼樣的功德?再說摧毀了甲政第,就代表金門向前走?實在不願意再談下去!只盼望海印寺一些古建築文物能妥善保存起來,像北港朝天宮一樣,另闢文物館陳列展示。 我最關心海印寺出土的泥塑十八羅漢神像,這些可以說是年代久遠的藝術品,當年海印寺木刻新的十八羅漢,把舊的、泥塑的就埋在新十八羅漢的基座裏。多年前重修海印寺時,泥塑的十八羅漢就出土了,等到今日再重修海印寺的機緣,才又想到這批羅漢。秦皇陵出土陶塑的兵馬俑,是用刷子和小鏟,費時費力慢慢地讓龐大的地下軍隊重見天日,人類的奇蹟。想見金門的出土方式是大鏟大鋤,或是用怪手一氣呵成,每一尊阿羅漢碎屍百段,劫數難逃,可憐貧瘠的金門!烽煙砲火之餘,到底還有多少文物,可以遭受如此無知的家暴。性海師父請來一尊羅漢要我補補看,我也願意試試看,省得送大陸找名師,捨近求遠曠日費時,又不見得能安全迎回。 某日許維民校長深夜來訪,看到修補中的挖耳羅漢,非常高興總算有人來整補這批寶貝。他是有心人,當年十八羅漢從大殿基座出土,他在第一時間一尊一尊拍照存檔,並無條件提供給我做修補的依據,功德無量。在這箱挖耳羅漢幾百塊碎屑中,好不容易找到兩顆斷掉的小耳垂,多了一個左拳,少了挖耳的右手。可見十八箱之中,我箱中有你,你箱中有我,待十八尊羅漢齊光臨寒舍,預計花三年時間無條件完璧歸趙。一如多才藝的先父水藤公,當年發願協建「金蓮淨苑」大殿,完全無條件付出當義工,而且還吃自己,小三的我常提飯去給父親吃,順便爬上鷹架幫他畫山牆上的脊墜,也上屋頂幫作泥塑的中脊剪黏。父親像苦行羅漢一樣,做到忘我的境界,晚上不回家,打地舖睡在無門的大殿,燒材取暖,兩個後門用麻袋蓋著,抵擋不住冬天呼號的北風,完工後父親就去世了,不知父親在天上有沒有吃到羅漢果?今天經過「佛光山金蓮淨苑」,拆了原先閩南式建築,改建成有冷氣的洋房,先父當年嘔心瀝血的作品早已一掃而空,蕩然不留下任何手跡,真是功德做在草上,隨風飛逝。 後來我上城中,因教室不夠,在金門中學借上一段時間,搬到「金蓮淨苑」上課,就在後來才新蓋好的前殿。當年全班都是男生,而且全都理光頭,活像一班小沙彌。神案上有一尊小彌勒,我用毛筆幫祂畫鬍子,在張開的笑口塞進煙蒂,快樂的神仙要抽煙。被裏面的菜友用毒舌臭罵一頓,罵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從此以後我有點不喜歡吃菜的,不修口不修心,不能像未來佛的大肚能容,光吃菜有用嗎?我讀美術系時修了雕塑,後來有作很多陶塑;進修美研所博物館學,參觀了北美館的藝術品典藏室,也觀摩故宮、史博館的文物修護中心。古董收藏家許乃顯先生教我古物修補之術,畫室裡收藏一大堆破爛古物,無論陶、石、瓷、木、土、字畫各種材質,一一修補自娛悅自把玩,所以有豐富的實務經驗。修理十八羅漢對我來說小事一樁,只是要花很長時間去拼圖,找出當年那把不銹鋼牛排刀和一把美工刀,就重作馮婦去者!不求功德,不求果位,大概平常壞事作多了,圖個心安吧! 很早以前我為了畫十八羅漢,到各寺廟拍了很多照片,也畫了速寫,並作了考證。有六幅畫,每幅三尊羅漢,只是當年筆墨技巧不夠成熟,所以這六幅畫並沒有收錄在我畫集裏。看了唐卡的十八羅漢之後,嘆為觀止,本想重畫,也不必了。羅漢,是阿羅漢的簡稱,梵名(Arhat)。有殺賊、應供、無生的意思,是佛陀得道弟子修證最高的果位。羅漢者皆身心六根清淨,無明煩惱已斷(殺賊)。已了脫生死,證入涅槃(無生)。堪受諸人天尊敬供養(應供)。於壽命未盡前,仍住世間梵行少慾,戒德清淨,隨緣教化度眾。能斷除一切煩惱,達到涅槃境界,不再受生死輪迴之苦,修行圓滿,又具有引導眾生向善的德行。據獅子國慶友尊者《法住記》所載,佛陀臨涅槃時,釋迦牟尼佛為使佛法能流傳後世,囑咐十六羅漢永住世間,分居各地弘揚佛法,利益眾生。佛教傳到中國後,十六羅漢成為藝術家創作的題材,到唐朝以後才在十六羅漢加了兩個尊者,後來演變成為十八羅漢。後人可能是將慶友尊者與玄奘也成為羅漢,也有一說是增加達摩多羅和布袋和尚,已難以考證。宋代、元代後,十八羅漢之說已廣泛流行於中國民間。 清乾隆所欽定的十八羅漢,分別是:賓度羅跋囉惰闍(Pindolabharadvaja)、迦諾迦伐蹉(Kan-akavatsa)、迦諾迦跋厘惰闍(Kanaka-bharadvaja)、蘇頻陀(Suvinda)、諾距羅(Nakula)、跋陀羅(Bhadra)、迦理迦(Karika)、伐闍羅弗多羅(Va-jraputra)、戍博迦(Svaka)、半託迦(Panthaka)、羅怙羅(Rahula)、那伽犀那(Nagaena)、因揭陀(lngata) 、伐那婆斯(Vanav-asin)、阿氏多(Ajita)、注荼半託迦(Cuda-panthaka)、嘎沙鴉巴尊者(迦葉尊者)、納答密答喇尊者(彌勒尊者)。 中國民間的十八羅漢另有一種組合—— 降龍羅漢:慶友尊者曾降伏惡龍。 坐鹿羅漢:賓羅跋羅多尊者,曾乘鹿入皇宮勸國王學佛。 舉缽羅漢:迦諾迦跋厘隋閣,是一位托缽化緣的行者。 過江羅漢:跋陀羅尊者,過江似蜻蜓點水。 伏虎羅漢:賓頭盧尊者,曾降伏過猛虎。 靜坐羅漢:諾距羅尊者,又為大力羅漢,武士出身。 長眉羅漢:阿氏多尊者,出生時就有兩條長眉。 布袋羅漢:因揭陀尊者,常背一布袋笑口常開。 看門羅漢:注茶半托迦尊者,盡忠職守。 探手羅漢:半托迦尊者,因打坐完常只手舉起伸懶腰。 沉思羅漢:羅怙羅尊者,佛陀十大弟子中,以密行居首。 騎象羅漢:迦理迦尊者,本是一名馴象師。 歡喜羅漢:迦諾伐蹉尊者,古印度雄辯家。 笑獅羅漢:羅弗多尊者,原為獵人,因學佛不再殺生,獅子來謝。 開心羅漢:戍博迦尊者,曾袒露其心,使人覺知佛於心中。 托塔羅漢:蘇頻陀,是佛陀所收最後一名弟子,因懷念佛陀而常手托佛塔。 芭蕉羅漢:伐那婆斯尊者,出家後常在芭蕉樹下修行。 挖耳羅漢:那迦犀那尊者,以論「耳根清淨」聞名。 五代時高僧貫休大師,所繪的十六應真圖姿態不拘,形骨奇特,胡貌梵相,曲盡其志,為羅漢畫像中之名作。羅漢像因無經典儀軌依據,會隨各代的藝術家來創作表現。其造型通常是剃髮出家的比丘形像,身著僧衣,簡樸清淨,姿態不拘,隨意自在,反映現實中清修梵行,睿智安祥的高僧德性。台灣的十八羅漢像,有梵文名字之外,也有漢文稱呼,供奉在觀音兩邊,就南北各地寺廟歸納之,雖然版本不一,命名雖有差異,但泰半是相同的。台灣建於清初的寺廟,十八羅漢名稱分別是右列自外起:「降龍、進花、長眉、開心、志公、善觀、目蓮、進香、布袋。」左列自外起:「伏虎、進果、飛缽、知覺、梁武、獅子、達摩、進燈、九老。」金門海印寺出土的泥塑像,大約是同這一時期的作品,或更早期,所以羅漢的名稱大同小異。 梁武帝大力倡導佛教,建寺院、廣度僧侶、印經造像,甚至自己素食、講經,可以說布施、修福,做了不少功德。當他禮請達摩祖師到宮中問法:「朕建寺度僧,行善不斷,請問有甚麼功德?」達摩祖師回答:「了無功德!」被澆了一盆冷水,心想:「我做了那麼多善事,你不但不讚美我,怎麼還說沒有功德呢?」對達摩祖師心生反感,而達摩也覺得與他無緣,於是拂袖而去。雖然如此,有人卻把梁武帝、達摩祖師齊列十八羅漢之中。 金門大佛將要蓋成世界之最,這是甚麼樣的大功德?問達摩祖師去!隨遇而安,隨緣而生,隨喜而作,隨心而住,這就是唯心淨土。佛教以出世的精神去做入世的事業,解救人世倒懸,造福眾生,普利有情,在金門做得不夠。不幸生在金門,沒有生病的權力,不後送就得等死,目前要替金門做的事還很多,立大佛有迫切需要?蓋達惡意砲轟阿富汗石窟巨佛,不必建造另一個賓拉登對準的新目標,能在每個人的心中樹立一座無形的大佛,萬教歸宗世界和平,那才是功德無量,才是佛陀精神的真髓。善哉!善哉!「遠錫無前俗,孤雲寄太虛;狂來輕世界,醉裏得真如」—唐.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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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下坑史蹟源流》前言與後記
一、前言: 據個人引證詩聖宗叔公的資料知,金門金湖鎮的一個小村莊~下坑,自宋末六郎公來此拓墾至今,已經將近八百個寒暑了。八百年,不是短暫的歲月,因為八百年,我族已經在這一塊土地上,拓墾、繁衍、灌溉、成長了三十幾代人了;我忝為陳氏的第二十九代裔孫,而我的兒子是第三十代。 八百年,三十代,都是令人遐思的數字;下坑的村莊雖小,但是地靈人傑、人文薈萃,出了許多歷史名人,也發展出許多值得留傳給子孫的資產,這些寶貴的資產,如果我們現在不保留下來,有一天,我們的子孫,將面臨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我們到底是從那裡來?我們的根本在那裡?我們的源頭又在那裡? 這個複雜的問題,也曾經困擾我多時,我因長年在外求學與工作的關係,對家鄉的一草一木雖然關心,但有些時候,總覺得有心無力,今年,陳水龍宗叔獲得家鄉父老的垂愛,選舉他為「社團法人金門下坑陳氏宗親會」的理事長,正思有一番作為時,沒想到竟然要幫我他忙,思維和行動一向快速的我,昨天一整天,就密集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宗親會的總幹事書茶宗叔和理事長水龍宗叔,熱心的談起要出版《金門下坑史蹟源流》一書,獲得首肯,沒想到自己停不下腳步,劍及履及,才一個晚上的工夫,已經把初稿整理好,這種「拚命三郎」的奮進態度,連自己都著實嚇了一跳。 欣逢《金門下坑史蹟源流》出版之日,個人忝為宗親會的理事,實在感到與有榮焉,這是個人的第四本書,更是我寫下坑的第二本書,個人的筆鋒滿快,常常意在筆先,有時一個小時不到,就能構思出一張A4十二號字大小的文稿,很多人都不相信,但是我背後的辛勤、努力、艱苦和心酸,卻沒有幾個人真正看到或確切知道。 我想,家鄉的新生代有福了,因為,他們以後可以一卷在手,按圖索驥,有朝一日,當他們成為家族的中堅份子,一定能感受到我們傳給他們的這份盛情。家鄉,太需要我們去擁抱她了,想想看,有時,我們幾乎都要忘了它的存在了:我想,藉由個人編著的這一本書的付梓,一定能喚起更多人更愛她,更多人更想親近她的。 以前,我對家鄉的歷史,也是一知半解,有了這一本書,我相信很多人都開始會萌生像我一樣的想法:下坑六郎公世裔的陳氏子民,終於可以親炙家鄉的體溫了。這本書定名為「下坑文史叢書(一)」,想必個人還有更大的企圖心,讓我們引頸企盼~一本本家鄉的文史叢書,能源源不斷的與族人、與讀者、與國人見面。這也就是個人編寫此書的一個最原始的動機。 這應該是一本值得您隨時索閱的工具書。 陳為學 謹識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十月十九日 二、後記: 《金門下坑史蹟源流》是我的第四本書,書名的靈感,來自於二十幾年前,縣政府出版的《金門史蹟源流》這本書。 搬離下坑老家,出外居住,忽焉已經二十四個年頭了。這期間,除民國七十二年,住在金城北門玉蘭花下兩年半外,剩下的二十一年餘,我都住在山明水秀、人情味濃的山外村。 山外,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因為,這裡曾是我初中(國中)求學的地方,也是先四舍祖(南海公之四公子,第十世),在將近六百年前,從下坑前來開墾拓荒的地方,先四舍祖當年的落腳處,叫做「馬寮溪」,不要說新生一代的,很多人不知道、沒聽過,就是老一輩的宗長,只怕也有許多人「莫宰羊」! 這些年來,不管我人在何方,我的心,始終懸念著~生我、養我、佑我、護我的家鄉,我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但是,從小所受的教育~「崇功報本」、「緬懷祖德」的孺慕情懷,卻總是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暗中滋長、無時或已! 這本書,是我這一、二十年來,陸陸續續撰寫、收集的一本書,字數大概在三萬多之譜,但資料卻是我經常在引用、經常在閱讀的「私密檔案」,本來宗族事務,大家都要投入,人人都要關心,何況祖先的文采,是族人的榮光,屬於公共財,我不能也不敢藏私,這是我要把此書公諸於世的本心與初志。 謝謝理事長、總幹事、諸位理監事、宗長對我的重視與信任,我是一個很容易感動的人,你對我一分好,我會回報你三分;你對我三分好,我會回報你十分。 這本書還有許多缺點,也還有許多值得探討的地方,我會在下坑文史叢書的二集、三集、四集……中,一一的向您娓娓道來,或者有人會說:「陳為學怎麼會知道這些?」我必須很誠懇的回答:「只要有心,你一定會做得比我更好!」 值得一提的是,詩聖宗叔公的熱情與毅力,是他感動了我,這樣的年輕人,如果我們能多出幾個,則下坑一定強!可貴的是,他居住在馬來西亞,但是一顆摯愛家鄉的心,絕對不輸你、我! 這本書,幾乎有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我和他之間的書信往返,他總是提出許多比在地人更專門的問題,我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答他的每一個問號,但是,怕是要讓宗親和他都失望了、 下坑,是我夢寐以求的家園,也是我午夜夢迴的憑依,我愛我的家鄉,所以我編寫了這樣的一本書,希望閱讀諸君子,都會喜歡她。 趕稿較急,卻正好可以表現我的熱心與熱情,這也正是可以為識者告者! 陳為學 謹識 中華民國九十六年十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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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不會那麼倒楣啦」,志宏不在乎地說:「我們田裡還不是經常發現砲彈片,往往撿起來就是朝田埂上丟,從來也沒有被割傷過。」 「反正自己小心就是了,別讓阿母擔心。」婉玉又囑咐著。 從此之後,每當他們上山工作時,總不忘帶一只老舊的汲水桶,沿途撿拾彈片。然而,有些事也是蠻奇怪的,當你不想撿拾它時,卻發現到東一塊、西一塊,滿山遍野都是砲彈片;而當你有心想撿拾它的時候,卻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容易。但是,夜以繼日,每天一點一點的累積,幾十天下來,倒也裝了好幾個小麻袋,少說也有三百多斤重。姐弟倆喜在心頭,美枝並沒有刻意地阻擋他們,因為全村的貧苦人家,幾乎都在撿砲彈片,好換取有限的銀兩,來貼補家用。 撿砲彈片最興奮的莫過於撿到宣傳彈,因為它裡面裝的是宣傳單,而不是火藥。當它發射到預先設定的距離時,彈尾的鐵塞會主動地脫落,傳單便在空中四處紛飛,而後飄落在地上,讓人們來撿拾、閱讀,以達到政治宣傳的目的。然而,宣傳彈落地後,並不會爆裂成碎片,而是以餘威直接落地,在它的範圍內,依然會造成人員和家畜的傷亡,以及屋宇的倒塌。如果是空地,便形成一個大坑洞,整顆空砲彈會鑽進地裡,其深淺,必須視火藥的餘威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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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即使如此,他們並非無事可做,除了受到氣候和砲戰的影響外,幾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農事,拔花生、割高粱、收玉米、挖芋頭……等等;甚至挑水肥、擔糞土,可說樣樣來,也樣樣難不倒他們。姐弟倆分擔了美枝大部分的工作,讓她有充分的時間休息,以便調養身體。 有一天,婉玉看見一位退役老兵,駕著一輛老舊的機器三輪車,在村裡收購廢金屬品,其中以共匪打來的砲彈片較多。於是,她好奇地問: 「阿伯,砲彈片一斤多少錢啊?」 「二毛錢,」阿伯看看她,親切地問: 「妳家有嗎?」 「現在沒有,不過我可以和我弟弟一起去撿。」婉玉禮貌地,「請問您多久來收購一次?」 「不一定,」阿伯慈祥地說:「現在可說滿山遍野都有砲彈片,妳可以和妳弟弟慢慢去撿,然後放好,過一段時間我會來收購的。雖然一斤只有二毛錢,但如果撿到大塊一點的,或是宣傳彈的彈頭彈尾,一顆就是好幾斤重,累積起來也是蠻可觀的。有些人一賣就是好幾百斤,賺它個百兒八十的也是稀鬆平常的事,可說是發了一筆意外之財。」 婉玉興奮地跑回家,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志宏。 「什麼?」志宏訝異地,「共匪打來的砲彈片也可以賣錢?」 「有一位北貢阿伯專門在收購。」婉玉補充著說。 「山上砲彈片,可說多得是。我們現在就去撿!」志宏急促地說。 「不,這樣阿母會罵的。」婉玉搖搖頭,「我們應該在農事之餘,順便撿拾,而不是每天正事不做,一味地跑去撿砲彈片。」 「如果照妳這麼說的話,要撿到什麼時候,才能撿到一百斤啊?」 「如果我們沒有延宕日常的農事,一天還能夠撿十斤的話,一個月下來就有三百斤,而三百斤就能賣到六十塊;六十塊對我們這個貧窮的家來說,幫助可大啦!」 「姐,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從現在起,看到就撿。」婉玉說後,又有些顧慮,「不過砲彈碎片可是鋒利得很,自己千萬要小心;別錢還沒賺到,先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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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田的領悟
一件事情做久了,多遇到各種的狀況,在嘗試解決之後,往往就得到一些經驗,非但是對處理特定事情有很大的幫助,對於人的進德修業,也能作為一種類比而有所領悟。農耕是人類生產食物重要的產業,迄今已經有數千年的歷史,在實踐中,人們發現如果我們把種田的過程比做個人成長的歷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農事操作,比擬人的教育,會發現其中自有相似之處,而能得到一些教訓。我們會發現,人的養成與田間的莊稼成長,同樣受其本性以及自然環境、人為的努力等多樣因素的影響。 一塊適合植物生長的土地,可以經由除草、整地、施肥成為良好的田地,就像是孩子原初的心性,可以接受教育,而有美好的德行。而其間的工作是繁多而瑣碎的,每個嬰孩原本都是天真的,餓了要吃、渴了想喝,無所謂善惡,為什麼後來有的成舜禹,有的成桀跖呢?在於是否能培養美德而除去惡德而已。這就像農夫盡力除去雜草一般,左傳周任言曰:「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絕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即是說:為國謀事的人,見了惡事要像農夫見了雜草必要努力除掉一樣,把它們割斷除掉,堆積起來,斷絕它們的根,不要使它們再繁殖,然後善事才能伸張。這實在說的好啊!個人的修養品行,不也是如此嗎? 猶太人對於子弟的教育也十分注重,在其經典《塔木德》中有一則故事:一位哲學家帶領一群弟子坐在曠野上,哲學家問這曠野上長了些什麼?弟子回答長了雜草,於是哲學家問誰能告訴我如何除去這些雜草?弟子們你一言我一語,有的說用鏟子鏟,有的說用火燒,有的說用石炭,還有個弟子說斬草要除根,所以挖根就行了。哲學家並沒有即刻說出最好的方法,而是說回去後,按照各自的方法除去一片雜草,除不掉的,明年還來這裡相聚。一年後,大家看到原來的曠野已經變成了莊稼地,但是哲學家卻沒有來,幾年後,哲學家去世了,弟子們整理他的書稿,發現了一段話:「要想剷除曠野裡的雜草,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種上莊稼。同樣,要想讓靈魂無擾,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美德去佔據它。」 誠然,人的本性並不是靜止不動的,就像肥沃的土地本來就是要生長植物的,與其專注於禁止自己做不好的事,不如積極地做好事。所以《薄伽梵歌》說:「沒有人不做工作能達到非工作;他也不能只為了放棄工作而達到完美。因為即使是一會兒,沒有人能夠忍受不工作;因為每人是不斷地被自然產生的三德強迫去工作。」(喜、憂、暗是自性的三個性德)。 因此,好的農夫不誤農時,該整地、作畦、施肥的時候,就整地、作畦、施肥,如此依照節氣時令從事農事,雖然有可能因為氣候的偶然異常,有水、旱災導致的禍患,但是從長遠來看,總是收穫的情形較多。類似的,有德的人照理是應該通達的,可是不幸身處在亂世,價值混淆,也有可能貧困潦倒的,君子這時反而要堅持操守,不可與小人同流合污。所以荀子在《修身篇》言:「良農不為水旱不耕,良賈不為折閱不市,士君子不為貧窮怠乎道。」這就是自強不息、積極進取的態度,不應為貧窮而折損了志氣,做應該做的工作,因為工作是比不工作為佳,同時在除去惡習之外,還要學習美德,如此心存善念,身做好事,行之既久,方能達到從心所欲而不踰矩的聖賢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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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碧山陳四明文獻拾遺
這次降伏張禮,雖費了鄭成功一番工夫,但又能添一處根據地,收編兩三千人與糧草,對於鄭軍在潮州的前景也算跨出不錯的一步;但接下來的發展,卻是鄭成功始料未及。據楊英記載,駐在揭陽縣的鄭鴻逵得知達濠埔已平定,張禮請降,於是致書來賀,稱要和鄭成功面會機宜,「並借張禮一觀」。對這附帶的事項,鄭成功不疑有他。十二月十四鄭軍移師入揭陽縣,鄭成功便帶張禮往見鄭鴻逵。在與鄭成功討論過對鄰近不服勢力的處置之道後,鄭鴻逵便要張禮留下來,以便擺布他——「從征實錄」記載:「時定幕陳四明家屬被張禮所掠,陳請殺之;隨沉之水,致書謂『禮酒醉沒海』,藩(鄭成功)悔曰:『吾送去差矣。人必謂吾假手,後將何以招亡納叛而使投降?定國待人何□□□(此處闕文三字)!』」 由楊英的記載來看,鄭鴻逵誘使鄭成功將張禮「送上門來」,並進而將張禮置之於死,是出於陳四明的請求。陳四明對張禮被殺、自己大仇得報一事,當然知情(或許鄭鴻逵就是當著陳四明面前「處置」張禮的)。但「紀年」內絲毫不提這一段,原因無他:幹了這件事,使鄭軍在廣東的發展蒙上陰影,也造成鄭鴻逵、鄭成功叔姪間的嫌隙。 以張禮的罪過來說,聚眾劫財擄人,若將之依律典刑、治死亦不為過;但他既已向鄭成功投降,則在「殺降不祥」的古老慣例下,起碼鄭成功得保障其生命安全。但張禮卻是不明不白死在鄭鴻逵手裡,消息傳出,廣東地方的割據土豪必會認為是鄭成功不欲留下張禮,不但「吃掉」張禮的人馬、進而又假手於叔叔殺掉張禮,自己圖個乾淨;這種看法一旦形成,日後鄭成功要「勸降」都不會有人相信了。鄭成功本無意取張禮性命,但「殺降」的惡名卻得由他來扛,無怪乎他為之氣惱。對張禮之死將造成鄭成功不悅這一點,鄭鴻逵不卜可知;他之所以敢把已歸降鄭成功的張禮弄死,想來是佔了叔姪尊卑之分,鄭成功即便老大不高興也不好為此和他破臉,頂多私底下叨唸幾句罷了。由鄭鴻逵唬弄姪兒也要將張禮除掉的作法來看,他確乎是很器重陳四明,才會甘冒不諱也要為其出這口惡氣。而在陳四明遭劫後次年、即永曆四年之年初,鄭鴻逵還更疏請授陳四明「贊畫副總兵」之職(這固是因鄭鴻逵重其才具,但或也有「補償」的成分在內;若陳四明不是隨鄭鴻逵遠出潮州、又想把家眷搬來,就不會遭到打劫)。能得見重若此,陳四明當是銘感五內,但他卻不將鄭鴻逵為其討回公道之事記載下來,原因便是「不好說」——為個人仇恨而影響大局,畢竟不值得說嘴。而以陳四明之吏才,又豈會不知張禮之死,將會對鄭成功經略廣東的打算造成何種影響?陳四明對張禮的仇恨,之所以會深到定要他「拿命來」,恐非僅因家財損失;陳四明的妻子莊氏曾落入張禮之手,這班海盜可不是什麼紳士君子,也不會尊重女性。莊氏雖趁夜僥倖脫逃,但夫婦間只怕很難再親睦相處如前;即便陳四明不願為此再責難妻子,但世情閒言就足以使倆人面臨極大的壓力。劫案後的次年二月末,莊氏便投水而死;雖陳四明所記是稱當日因正值自己生辰、整天辦公沒吃飯加上回家後又沒人伺候,激怒下「語不擇音」才導致妻子尋短,但其中不曾明言處,有不足為外人道矣。莊氏會挑在丈夫生辰如此怠慢,絕非疏忽,而是蓄意以此激其惡言相向,為她接下來的自戕製造一個「正當化」的理由;由另一方面來說,也是其顧全夫君面子的苦心。瞠對如此結局,陳四明之愴痛可想見,其低調由來有自。 在張禮遭殺之後,接下來的半年多,鄭軍方面在廣東的進展並不順利,屢逢頑強抵抗。不消說,這是張禮之死起的不良效應;既然歸降都不見得能保住老命,眾土豪勢力當然寧可戰場上見個高下,也不任人宰割。而這樁討回公道之舉,在筆者認為,其實也反過來影響了日後陳四明自身的進退考量——當鄭鴻逵還活著的時候,陳四明受其庇蔭,沒人能去動他。但當鄭鴻逵在永曆十一年身故後,鄭成功方面派人來找陳四明要其繼續效力(在「紀年」中謂是遭「脅聘」,頗有被邀赴「鴻門宴」的味道。),陳四明的態度便顯得很消極,一再「病告在家」;甚至在永曆十五年年末,因其辭卻之意不被接受,陳四明只得把自己給餓到形銷骨立,就怕來催他上路的差人懷疑他不是真病。陳四明在鄭鴻逵死後不願轉事鄭成功,筆者認為原因有兩個:一是他不能確定鄭成功會不會翻「舊帳」、把早些年在潮州發展受挫的事拿他來出氣。另一個原因則是張禮雖早已被殺,但當年他投降時被收編到鄭成功麾下的老部屬中,恐怕還不乏其親信甚至親屬仍在,且思量要為張禮報仇;若給這班人曉得了張禮之死是出於陳四明的主意,那陳四明在鄭成功幕下的日子,恐將面臨「明槍暗箭」的危機,不知何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有這兩項顧慮,難怪陳四明曾有三個月之久,「每日只以米湯一二盞啖口救命」,想盡辦法就是不要去,因一去了就可能老命不保。而到了永曆十六年(康熙元年)年初,「脅聘」又上門了,這時陳四明已計無所出,最後經「揣力度勢」(筆者按:約當同時,鄭成功正因鄭經與乳母私通生子而勃然大怒,下令要斬鄭經,但諸將卻不肯奉命,鄭軍陣營內一時發生領導危機。這諒必使陳四明認為南明勢力前途黯淡,已非效力的好去處。),為保己身和日後發展,也只得去向施琅「輸誠」了——陳四明求鄭鴻逵報仇出氣之舉,雖有其充足理由,但國難之刻快意一時,又於事何補?然欺凌受侮、求一公道,凡有血性者又豈能免?亂世中人處事立身,難!難!難! 在前開詩篇、載記之外,還有一項據傳是陳四明所遺之物,筆者對其來由略有揣測,或可備一說。在「金門宗族文化」第二期第一一八頁,陳怡情先生為陳四明「紀年」所作「本文背景說明」的末段,提到在碧山陳四明故居正廳前方的花台基座有一方形巨石,四面有刻字,據鄉人傳說係陳四明日常用來舉重、鍛鍊體魄用的石塊。今年八月三日,陳怡情先生發表於「浯江副刊」之「明朝碧山陳甫毓家族傳說故事—苦父灣與陳四明」一文中,再度提及此石,但對其來歷之說則有所不同;陳先生此文中稱:「明朝天啟年間,金門時遭倭寇侵擾,人財損失慘重,四明當時年少,但有大志,日後欲保衛鄉土,及稍長,即僱人用一塊方形大石頭,上鑿洗臉盆,下側四方各鐫一字〈望.高.孕.秀〉,以勵志而自勉。余釋之是要先洗清面目,然後,望有、高舉、孕生、秀士之意也。」——關於此石用途的說法,有健身器材和洗臉盆兩種之不同。筆者認為,前一種說法可能不大。首先:古代雖有石製舉重器械,但這塊方形大石和一般「石鎖」的型制相差太大,用之以鍛練膂力必然極不稱手,況且這個用途與其上所刻四字也看不出有何關聯;再者,陳四明於「紀年」中自謂七歲就塾、十九頗有志於學,並不曾提到自己有欲以武弁為晉身之階,似無特以此為健身方式的理由。至於第二種說法:此石上有凹槽,作為盥洗用具或有可能;可是,將如此粗重之物置於屋內當洗臉臺,似又不合一般居家擺設的情形。基於陳怡情先生稱此石係位在「正廳前方的花台基座」,筆者認為,這塊石頭原本應是件「花器」、用來擺花盆的臺座。至於上刻之四字,「孕秀」當與「毓秀」同義,形容可孕育特出人、物之優良環境;「望高」二字則是名詞,據道光間刊本「廈門志」卷二載,在廈門島西南角即有一座「望高山」,以其高可望遠而得名,係當地一景。筆者揣測:這塊刻有「望高孕秀」四字大石之原主,當年諒是往遊廈門島時,在望高山上採得某種奇花異草抑或適於作為盆景培育之小樹,方為其特製一石臺擺放,並鐫字以誌。石上凹槽,乃為擺放花盆而鑿。至於此石原來的物主是誰,因其本身未提供充足線索,是否即是「陳四明」,還未可為定論。筆者之蠡測,謹供陳怡情先生參考。 在最後,筆者還有一點淺見,是關於「紀年」一文的文義註解。「紀年」中陳四明五十五歲紀事的末段,有如下之語:「余自從提督(筆者按:指施琅)進京後,即杜門掃軌,欲效先人灌園故事,何意今日再為馮婦,○為時勢所逼,誦北山移文之章,愧何可言。」對這段話中的「北山移文」四字,王先正老師註解為:「本山原指詩經小雅篇名,〈北山序〉:『北山,大夫刺幽王也。役使不均,己勞於從事,而不得終養其父母焉。』在此指任官辛苦。移文指檄文或公文。」(筆者按:王老師註解的開頭兩字本當是「北山」,「本山」諒係手民之誤。)對於陳四明原本的文義所指,筆者的看法與王老師不同:「北山移文」四字不必分而論之、「北山」也不是指詩經篇名(王老師可能是被「之章」二字誤導了,才會想到詩經上去);「北山移文」也者,即是南北朝時的南齊人孔稚珪所寫的一篇文章之名。孔稚珪作此文,是為諷刺與他同時代的周顒:其人本在北山(即南京之北的鍾山)建草堂隱居,裝出一副高士模樣,可是一旦以清名博得徵召起用,便迫不及待跑去海鹽縣作官;後來在他將上京入覲的途中,又要順道往北山一遊,好像還很眷戀山林生活似地。對於這種走「終南捷徑」的假隱士,孔稚珪很看不下去,於是便假「鍾山之英,草堂之靈」的口吻寫下這篇文章,揭露周顒的前後不一。陳四明之所以會「誦北山移文之章,愧何可言」,從「紀年」中的自道來看,是緣於他自施琅進京後,本有意回歸田園,結果卻還是重作馮婦、又當了海澄總鎮馬化麟的幕僚,並接受其贈予的「靴帽袍儀」;起初的決心,在出仕受見重的好機會下又給打消,是以感到慚愧——然筆者覺得,陳四明雖稱出仕是「為時勢所逼」,但他心中其實是感到自豪的:若非其能力獲得肯定,施琅豈會把他列入向馬化麟推薦用人的名單、甚至在馬化麟蒞任後還特意來信強調陳四明之「老成練達,忠厚誠懇,文理精深」、要馬對他青眼相看? 觀「紀年」中的自道,在陳四明四十二歲之時,鄭鴻逵去世了,那時他便曾有「從此欲焚筆硯而侶樵漁」的念頭;可是幾年後,陳四明還是去了施琅軍前「輸誠」。其「退隱」之心,原就不是第一次打消了。且容筆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紀年」中陳四明欲脫離案牘生涯的「宣言」,是不能太過當認真看的——他作不到、也不欲如此。作不到是因為他乃一家之主,有「食指百餘」待哺,一個無甚恆產積蓄的書生若再失去薪俸,全家豈不是得喝西北風?光靠「侶樵漁」,是養不活一家子的。至於筆者謂其「不欲如此」,只要看陳四明樂道自己幕僚生涯中歷次受褒受見重的經歷便可知:身負吏才、希冀盡展的他,豈會甘願就此撒手,將自己的抱負與本領給輕輕拋卻了? 在陳四明的一生中,「仕」與「不仕」,以及出仕的對象,主導了其心理走向與行止;要不要「事二姓」,在他身處的年代,也是許多士人同樣得面臨的抉擇。雖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當國家已無能庇一匹夫之時,個人除了為自己打算,還能如何?「紀年」中所揭露的,不僅是可資為南明歷史的參考資料,也是亂世中的一個士人處在夾縫中冀求生存的記錄——他活下來了,但這中間承受過的種種痛苦辛酸,豈是筆墨紙面所能描寫得盡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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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魔術師
因為世界過於蒙眛 你以神奇點亮眾人眼睛 因為人生有太多欺騙 你讓我們相信,鴿子與玫瑰 如同愛,並非無中生有 虛無其實是萬有 萬有涵養,時間盡頭 落幕後,天地的虛無 一方箱子,一塊布幔 再以魔術棒,小小一根 指點了重複的舞台人生 這世界,信仰正在死去 從你手中,孩子們 看見了神蹟的紋路 還有夢想 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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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幸好美枝的身體,經過短時間的休息和調養後,並沒有繼續惡化,倘若靠加追來做藥膳,始能藥到病除的話,勢必要讓人徹底的失望。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撤除的次日,一隻羽毛光澤、美麗又可愛的加追,頭部竟然已鑽進網裡,雙爪緊抓住下端的網繩,雙翅則不停地掙扎和舞動,脫落的羽毛迎風輕飄,但始終無法掙脫人們設下的陷阱。志宏見狀,簡直喜出望外,他緊緊地抓住加追的背部,小心翼翼地撐開纏在它頸部的網繩,讓它的頭往後縮,當網繩從它的頭上滑出來時,驚恐的鳥兒並沒有做任何的掙扎,志宏興奮地把它抱在懷裡,直往家裡狂奔。 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快速地奔回家,一見到婉玉,就趕緊告訴她說:「姐,我抓到加追了!」。復又轉身,提高了分貝,「阿母,我抓到加追了!」 婉玉一手把他拉住,迫不及待地說:「你怎麼抓到的,快讓我看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志宏神氣地說。 「少臭屁好不好!」婉玉消遣他說。 美枝聞聲走了過來。 「阿母,我們網到加追了,可以殺來為您進補。」志宏雙手抓著加追,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等一下我就去殺,然後加生薑,慢火燉。」婉玉不知從那裡學來的經驗,「阿母,聽說加追能補血呢!」 儘管孩子們說得口沫橫飛,但美枝並沒有太大的興奮,只淡淡地說: 「它只是一隻野鳥,不是仙丹,沒有像一般人想像中的那麼神奇。你倆仔細看看,它讓你們緊緊地抓在手中不能動彈,不知會有多麼地痛苦。孩子,放了它吧,讓它重獲自由,翱翔在藍天白雲間。你們有這番孝心,我已心滿意足了,它比任何補品還管用!」 志宏和婉玉簡直聽傻了,好不容易網到這隻加追,要燉給阿母進補,她卻要他們把它放了,讓它重獲自由,翱翔在藍天白雲間,姐弟倆面無表情地相視著。 「放了它吧!」美枝再次地囑咐著。 「把它放了。」婉玉看看志宏,附和著說。 志宏低頭看看手中的加追,復又摸摸它光澤亮麗的羽毛,而後走到大門口,雙眼仰望蒼穹,輕輕地鬆開雙手,加追「劈」地一聲,快速地展翅飛向藍天白雲處。即使姐弟倆都有一份失落後的悵然,但阿母的話一向說了算數,心裡並沒有任何的不悅。 志宏和婉玉雖然小學畢業了,但隨著砲戰而疏遷赴台的金門中學,迄今尚無返金復校的打算,因此,他倆和島上所有的畢業生一樣,均處於無書可讀的狀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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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後記
當我第一次看到這本書的書名,心中就浮現了許多問號,為什麼這本書會叫做(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呢?又為什麼是星期二呢?好奇心驅使我去翻開這本書,當看完這本書之後,心中的疑惑總算解開了,我學到了許多課本上沒有教到的東西,也試著去思考許多平常從沒有想過,但卻很重要的道理,對我來說,就像上了人生中的一課,收穫良多! 這本書的作者是米奇.艾爾邦,內容是在敘說作者從一個電視節目得知十六年不見的大學恩師墨瑞.史瓦茲的現況,使他們師生再度重聚,但一切物換星移,昔日那位身體硬朗的教授,因為患了一種名叫路格瑞氏症的病,所以身體會日漸衰退,最後走上死亡的路。同樣的作者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懷有遠大抱負和理想的學生,墨瑞將為米奇上最後一門課,科目叫做「生命的意義」,時間就選在每個星期二的早晨,因為當初兩人見面的時候大都在星期二,就這樣他們倆又像回到了過去,但不一樣的地方是這門課沒有評分,沒有教科書,學生也只有米奇一人。 墨瑞,他面對死亡一步步的逼近,勇敢的去面對,每個人面對死亡都必然會心生恐懼、徬惶不安,或選擇逃避,但墨瑞卻很誠實的面對自己,不再自怨自艾,他選擇把握住生命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有意義的過完他最後一段人生,他告訴米奇有關家庭、工作等等的人生哲理,在他對米奇所上的14堂課中,他說:「學會死亡,你就學會活……」,生命的意義沒有一定的說法,我們往往會被困在現實的枷鎖中,自己也迷惘其中,但在死亡邊緣,或許才能深刻的體會活著的意義吧!作者從教授那邊學到了生命中沒有什麼「太遲了」的事,因為生命直到最後一刻都是變動不定的,作者也找回了當初的自己,雖然墨瑞在上完最最後第14堂課後就走了,但在作者的心中他是永遠的教授,這門課也會繼續的上下去。 看完了這本書,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動,若作者沒有與教授再次見面,那又會變的怎樣呢?每個人有時都會迷失自我,找不到方向,這時就需要有人為你指引方向,告訴你生命該怎麼走,墨瑞就是一位這樣的人,現在的我學會了許多人生的哲理,像:如何與人相處?如何勇敢的面對挑戰……?也更懂得要好好把握住生命,不要白白的浪費光陰,因為沒有人會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把握住當下是很重要的,這真的是一本很棒很棒的書,看完這本書,我也跟著上了生命的一課,相信那會是一輩子受用無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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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碧山陳四明文獻拾遺
在明末抗拒清人征服統治的歷史中,曾有不少出身金門的人士在南明的陣營中出過力,隨後或伴同王朝的終結含恨而卒、或成了隱逸不仕的遺民;而也有人在大勢不可挽的情形下投向新朝,處於夾縫中轉換了身分。天下底定之後,這些古人有的能在史籍中留下諸多可以追考的事蹟,但湮沒失名者諒亦不鮮。歷史,總是對帝王將相不憚於連篇累牘。至於人口中佔絕大多數的草芥小民或伏處下僚者,身經流離屠戮、饑饉貧病等諸般苦楚後,幾乎都是無聲無息地在「歷史的洪流」中消失,連水泡兒也沒見冒一個上來──能為自己寫下生命的記錄、而又能僥倖流傳至後世者,不僅罕見,更是彌足珍貴的、「由下往上」的視野所寫的歷史。 民國九十四年出版的「金門宗族文化」第二期中,刊載了明末清初時金門後山人陳熙憲所撰「明朝陳四明紀年」(以下簡稱「紀年」。此文由王先正老師註解、陳怡情先生作「背景說明」);這份年譜,便是如此一件歷經兵燹劫難後存留天壤間的遺物。撰寫者陳熙憲(字堯度,「四明」為其號。以下筆者亦從陳怡情先生之文,以「陳四明」稱之。),身處明清之交,在貧寒中由吏員作起,雖知書負才、力圖向上,怎奈運命撥弄,順少逆多;不僅眼見妻子、侍婦,與兒子們亡故,甚且自身也數遭「死中復生」之厄。其前半生雖得遇鄭鴻逵,投清後有施琅、馬化麟等提攜見用,但終不得顯達遂志,直到年逾花甲還一度流寓外鄉,為全家生計發愁。這般有若轉蓬飄零的一生,是足以衍成傳奇的故事;但若非他自己執筆,今人又能緣何得悉? 陳四明的生平行實,在「金門縣志」中未有記載,其他志書更遑論矣。雖然陳四明所記同時代的聞人如鄭鴻逵之行事、與其身歷戰役等等,可與其他史籍對映,但他自己的一生行誼,除了「紀年」中曾自述者,卻是相當缺乏其他載記可供參照。關於這方面,筆者近日蒐集到一些文獻,或可由其他角度來為陳四明的「紀年」略作補充。 在陳四明的生涯中,前半生提拔過他的鄭鴻逵(「紀年」中尊稱其「定公」,因鄭曾獲封「定國公」故也。),是鄭成功的叔叔、鄭芝龍之三弟。在陳四明「紀年」之三十三歲部分有提到,鄭鴻逵頗有文采,「精詩賦,尤工草聖,著有數馬樓文集行於世」。陳四明所提及的「數馬樓文集」,筆者未能發現,但鄭鴻逵的另一部詩作「及春堂集」,現已收入二零零四年大陸九州出版社、廈門大學出版社合作刊行之「臺灣文獻匯刊」第一輯第四冊。此「及春堂集」分為初集、二集兩卷,筆者於初集之中檢得四首「疑似」鄭鴻逵為陳四明而賦詩作,茲於下介紹。但在抄出此數首詩之前,筆者當先對鄭鴻逵本人及其詩集所收作品的時序稍作介紹,以作為對詩篇背景之理解基礎。 按:鄭鴻逵,字榮羽,號聖儀。幼年即聰慧,過目成誦,喜文藝亦善論兵說劍,可謂文武俱通。鄭鴻逵早年曾為盜,是鄭芝龍所領導的「十八芝」之一。崇禎元年鄭芝龍接受招撫後,鄭鴻逵為尋求正途出身,於崇禎三年參加武舉考試並中式;最初他擔任天津巡撫鄭宗周之部將,繼而轉隸都督孫應龍麾下。崇禎五年明將孔有德叛變攻打山東登州、萊陽之役中,孫應龍戰敗,鄭鴻逵因而被牽累逮繫天津,但其後未遭咎譴便獲釋放。據「賜姓始末」等書的記載,在出獄後鄭鴻逵還曾一度前往山西,於時任大同巡撫之張廷拱手下供事,惟確實起迄期間不詳。至於之後由崇禎九年夏季至十二年五月中旬這一段,依「及春堂初集」中的各詩詩題來看,鄭鴻逵是回到福建(在「及春堂集」初集書首之黃慶華序文中,稱這段期間鄭鴻逵係「韜光海嶠」)、但也曾一度去湖北參戰:大多時間鄭鴻逵是居於晉江縣的安海、亦曾至詔安縣南澳之雄鎮關遊覽,而據蘇琰為「及春堂初集」所作序中言,崇禎十一年秋季鄭芝龍受命「西征」之時,鄭鴻逵曾招募部隊隨兄助陣(依明末攻勦流寇的戰役發生時間與地點覈之,鄭芝龍應是參與圍攻佔據襄陽之流賊羅汝才;後羅汝才於當年十一月投降),並在該年底班師回閩──在吟賦「及春堂初集」各篇詩作時的鄭鴻逵,其行事大略如此。 由「及春堂初集」所收五十餘首詩作的次序來看,第一首題為「丙子中夏夜掉」(按:丙子係崇禎九年,西元1636。「掉」疑當作「棹」,即「櫂」,謂划船),以下為「夏仲月夜時聞北征」、「秋中西疇勗弟姪」等詩;「戊寅(崇禎十一年,西元1638)」年所賦記述從征與班師心境的詩作,係出現在近卷末處。此集的兩篇序及跋文,則皆作於崇禎十二年己卯之端午節當天或稍後。由此觀之,「及春堂初集」中各詩,當係依寫作先後時序編排。筆者檢得鄭鴻逵詩題中出現「陳四明」的作品,後於其班師回閩之篇,故當成於崇禎十二年春季;然鄭鴻逵詩題中雖明言其姓與號,但筆者還是有點疑慮,故言「疑似」鄭鴻逵為陳四明而賦詩作。 使筆者不敢斷然認定之因,在於鄭鴻逵詩題中有「地望」的問題。這四首詩中,第一首題為「同浙西陳四明登天上山新搆院」。通常在古人詩文篇名中,於提到他人稱謂之前出現地名,通常是言其里籍。鄭鴻逵在「陳四明」之前加上「浙西」,這一點使筆者感到猶豫--觀陳四明「紀年」開頭自述其祖籍,乃河南光州固始,其後陳家人循海南遷,「就浯拓基」,並沒提到與「浙西」有任何關係。若說鄭鴻逵之詩確係為金門人「陳四明」而作,那何以會在詩題中冠以找不出與他有何關聯性的「浙西」二字?不過,會以「四明」為號,卻又似非偶然;「四明」一詞,既是浙江省鄞縣西南之山名,也常被用以指稱此山綿亙之奉化、慈谿、餘姚、上虞等縣地區。陳熙憲自號「四明」,莫非其與浙江真有某種連在「紀年」中也沒提到的關聯?若按「紀年」之敘事內容所及,陳熙憲是於永曆二年(戊子,西元1648)方成為鄭鴻逵幕僚;如果鄭鴻逵在「及春堂初集」中為之賦詩的對象並非金門人「陳四明」,難道世上竟有如此湊巧之事,在九年前(崇禎十二年,西元1639),鄭鴻逵便已見過另一位來自浙西的「陳四明」? 對於這個疑點,筆者推敲老久,認為有兩種可能:一是陳四明真有某種與「浙西」的關聯,故鄭鴻逵如此稱之。另一個可能性,是陳四明入公門時,沒有報出自己真正的籍貫,而是詭稱自己原係浙江人──古時候當吏員的人,為了避免日後萬一辦公事出了差錯會牽累家門,是會採取某種「預防措施」。例如「水滸傳」第二十一回便有敘述,在宋江入公門當押司之初,其父宋太公便去縣衙門遞狀告其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漢戶內人數」;後來宋江犯案遭緝,官方派員至其老家逮人,宋太公便以父子已無干連來撇清。其實宋江素有「孝義黑三郎」之稱,說他「忤逆」、任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幌子而已──或許陳四明也是怕若惹上是非會「帶衰」在金門老家的人,才會故稱來自「浙西」,並以「四明」為號來取信於人;連在崇禎十二年見到鄭鴻逵時,也因未及深交而沒敢說實話。到底這兩種可能性何者方是,筆者很是躊躇。但若說天下有如此湊巧之事:鄭鴻逵一生中曾結識過兩位「陳四明」,一來自金門、一來浙西,這種巧合的可能更是微渺。故筆者還是傾向相信,鄭鴻逵之詩係為金門人「陳四明」而作,惟在其稱謂前冠上「浙西」的緣故,尚是愚昧的筆者猶未能剖明之謎。 由「紀年」的敘述來看,陳四明是在永曆二年三十三歲之時,經舉人鄭自國的引薦才得謁鄭鴻逵,進而獲招攬入幕。不過,「紀年」中也曾提到,在十一年前陳四明二十二歲之時(崇禎十年,西元1637),即已於隨陳世熙巡海時到過鄭芝龍的防區;或許陳四明就是在當時便與鄭鴻逵有過交際,兩年後又前去拜訪,鄭鴻逵才會寫下與其同遊及送別之詩。 筆者檢得的這四首詩,在「及春堂初集」中是接連排列,於「同浙西陳四明登天上山新搆院」之後,尚有「暮春集西疇別陳四明」,以及「又和黃薇甫、蔡士藻韻別詩二首」。後兩首之詩題中雖未言及「陳四明」,但係緊接在為陳四明送別之詩後面,故筆者認為:當時鄭鴻逵是與「黃薇甫、蔡士藻」一同來送別,三人各自拈韻成詩,而鄭鴻逵才思敏捷,復依黃蔡二人所用韻又作了兩首詩。因是在同一場合而作,故「又和」二首詩題中不再複言是為誰送別。對「黃薇甫」、「蔡士藻」兩人的來歷,筆者還沒能查出眉目,也無法覓得他們為陳四明而作的送別詩。至於鄭鴻逵詩題中提到的地點,「西疇」即今日安海鎮之西的西安村東部一帶;此地在明代即已是安海當地著名的「八景」之一,號曰「西疇春曉」,有十里山水如畫的景緻。另外,「天上山」的確實方位,筆者雖尚未得其詳,但料其應即在安海周邊,不致太遠。 前面筆者提過,這幾首詩當是成於崇禎十二年春季。在陳四明「紀年」之中,崇禎十二年的記事除了「年二十四」便無他語;前一年陳四明才剛娶妻,或許是因長官體恤其新婚、假給得多,他才能有空往晉江縣安海去拜訪日後其生涯中的貴人。陳四明後來在鄭鴻逵幕中供職九年有餘,恩主所著「及春堂集」他一定讀過;而在他老來撰寫「紀年」時,或是因赧於斯時未曾對鄭鴻逵坦言自己真正里籍,才不提及當年有拜訪鄭鴻逵之事。鄭鴻逵之四首詩作如下: 同浙西陳四明登天上山新搆院(原書詩題下小字註:得天字) 卜搆新書院,尋芳雲外天。青山環作帳,蔓草結為氈。 鐘度風聲遠,湖開月色先。逢君名下士,相與話安禪。 暮春集西疇別陳四明 幽林聞語鳥,千里客相親。花落為春老,酒闌得句新。 浮當戶近,嫩柳裊風頻。吟罷來疏雨,臨岐為洗塵。 又和黃薇甫、蔡士藻韻別詩二首 謝豹啼聲月下忙,林花雨灑不禁粧。 故園春色還相待,千疊雲山歸阮郎。 青青楊柳滿江堤,上有流鶯送馬蹄。 莫向攀條下別淚,相思遙對鏡湖西。 ──除了以上幾首鄭鴻逵與陳四明同遊、送別而作之詩,筆者尚於明末文獻中檢得一處與「紀年」所述有關的資料,係陳四明家財遭搶劫一案的後續發展。依「紀年」所載,這樁劫案發生在明桂王永曆三年,陳四明三十四歲之時;在此案發生前,陳四明已在鄭鴻逵麾下當了年餘幕客。該案經過如下: 己丑年三十四(1649),七月內遣人回浯挈眷,九月十一日舟到揭之錢岡港口,被海賊張禮所劫虜,○利財將舟擱岸,分贓攘奪,失於提防,以故余儒人莊氏得以乘夜脫走。然余從前粒積,一草一粒悉入強盜之手,此余生平大破耗也。 在「紀年」之中,己丑年的記事僅有如上數十言,以下便是「庚寅年三十五」云云。對於家財盡失一案的後續,陳四明沒再提隻字片語。其實,這樁冤仇,後來是已經討回了;而陳四明對「此仇已報」一事,不可能無所知悉,惟其甚為低調不置一辭,卻是有一段隱情。要瞭解這箇中機微,就得從犯案的「海賊張禮」身上說起了。 現存記載南明鄭氏史料諸書中,有「從征實錄」一種,原書係福建南安石井的鄭成功家族後裔所保存的手抄本,現收入「臺灣文獻叢刊」第三十二種。是書作者楊英,籍貫不詳,他書亦鮮載其事蹟。惟由該書首頁所言:「戶部主事楊英為輯造先王實錄事,謹將永曆三年己丑九月陳策從王,十月初一日蒙錄用,□(筆者按:闕文)永曆十六年壬寅五月先王賓天□,凡所隨從戰征事實,挨年逐月,採備造報。」等語,可知楊英此人是在鄭成功軍中擔任戶部職,因其經理鄭軍糧餉、隨侍側近,故得聞見記載鄭氏軍中之事,其詳處有他書所不能及者(像陳四明家財被劫一案,「臺灣文獻叢刊」數百種載記中,就僅有楊英此書曾提到)。 依楊英所記,永曆三年九月至十月初,「藩駕(鄭成功)」居於「中左(中左所,即廈門)」,十月初六鄭成功傳令出征,船隊指向廣東潮州,意在與屯於潮州之鄭鴻逵軍力會合,以圖於廣東發展抗清實力。此次鄭成功南征,先是進軍海澄港、攻打雲霄港及漳州府詔安縣等處,接著於十一月初一由分水關進入廣東潮州。在抵達潮州黃崗之時,當地正處於「不清不明」的狀態,「土豪擁據,自相殘併,糧課多不入官」。在九月間搶劫陳四明財物並擄其家眷的海賊張禮,也是在潮州佔山當大王的諸寇之一;據「從征實錄」所記,張禮之根據地在潮陽縣,以此來看,陳四明所自述劫案發生的「揭之錢岡港口」,應即是潮陽縣北方的揭陽縣之港灣。面對這些在國亂之際蜂起的軍閥,鄭成功必需一一將之討平收編、壯大自己以圖恢復大業。 在鄭軍入潮州之初,佔據黃崗之土豪黃海如於不曾動武的情形下自動歸附,並來謁鄭成功。當鄭成功向黃海如說起自己欲取「一處為練兵措餉之地」的打算時,黃海如即力勸鄭成功拿下富饒的潮州;當時有位潘姓參軍也在旁提議,以號召勤王軍為名向各土豪發出通告,「順者撫之,逆者討之」,以此大義名分,鄭氏的討伐收編便十足有理。於是,鄭成功在潮州「先撫後兵」的基本方策便展開了。首先,鄭成功在十一月初八日擊潰了拒絕提供船隻的土豪許龍,獲得萬餘石糧粟,並有陳斌、楊廣等聞風來歸。接下來,鄭成功便發諭給張禮,要他備船提供鄭軍運輸;但張禮拒絕了,也就因而成為鄭成功的下一個目標。十一月二十九日,鄭成功的大軍逼近達濠埔,正是張禮的老巢所在。鄭成功觀察形勢,得知當地有三處賊寨:達濠、霞美與青林,各有千餘人,可互為應援,張禮本人則在青林寨。鄭成功欲生擒張禮,於是採取「圍點打援」的戰術:先攻達濠寨,引誘張禮離開青林往援,以伏兵打垮張禮的支援部隊,並強登達、霞二寨,再合兵進攻退回青林的張禮。此計果然奏效,十二月初二日,張禮勢蹇請降,鄭成功也應允,准其「待罪歸命」,於是達濠埔三寨俱平定。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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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妳怎麼會是大箍呆呢?」志宏認真地,「很多人都說妳是我們學校最漂亮的女生……。」 「亂講!」志宏尚未說完,婉玉板起臉,搶著說:「別聽他們胡說!」 「算術老師也是這麼說的。」志宏又補充著。 「他去死啦,老豬哥!」婉玉氣憤地,同時也警告志宏,「你以後少跟我說這些三八話!聽到沒有?」 「姐,妳還真兇呢!」志宏笑著,「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人家說她漂亮,惟獨獨妳不喜歡!」 「漂亮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說後又提高了嗓門,高聲地說:「阿母的身體快一點復元,才是我們所冀求的!欄裡的豬快一點長大,才是我們所希望的!田裡的作物能豐收,蕃薯、芋頭、花生、玉米、高粱能賣到好價錢,那才是我們所企盼的!其他都是廢話一堆。」 「還有一件事妳沒說到。」志宏神秘地。 「什麼事?」婉玉睜大眼睛,不解地問。 「讓我們快一點網到加追,好給阿母補身子。」 「但願皇天不負苦心人!」婉玉興奮地一笑,快速地伸出手,「來,我們擊掌加油,並為阿母祈福!」 一聲清脆而厚實的雙掌碰觸聲,輕輕地掠過被砲火摧殘過的雲空,純真的笑靨久久地在他們臉上停留,無情的歲月不知會為這對遠房表姐弟,孕育出一份什麼樣的情感?但願蒼天能賜福於這塊土地,以及在這塊土地上,默默地承受著肉體與心靈雙重苦難的島民。只是惟恐,天不從人願……。 第五章 連續多日來,志宏總會利用早晚時間到芝麻田巡視一下,看看是否有自投羅網的斑鳩。可是,直到他們畢業離校、芝麻採收,圍在田埂上的破網,依然不見加追纏網的蹤影。甚至那些竹桿和木棒,也耐不住多日來的風吹雨打而有點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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鸕鶿之雪森林
金門,有一片雪森林是鸕鶿的傑作。金門有一片人字型天空,是顱鶿作的像框。如果,你在飛機降落金門前的那個轉彎時看去,會是那片森林,正撥動他深邃睫毛的情景。如果你在冬季的某個傍晚,日落起始點往天空,看去,會是鸕鶿最不吝惜地,不間斷地發送他作的像框時刻。兩個景一樣叫人睜大眼睛,拉大耳朵,張大嘴巴,站著不動般驚喜。 金門的鸕鶿是冬候鳥,大多遠從俄羅斯一帶,飛來金門過冬的這批鸕鶿群體,越過半片陸地到達慈湖畔最多。慈湖擁有完整的捕食環境,是鸕鶿一早出發,到海上捕魚的一大地點,有足夠的魚群,飽足鸕鶿龐大身軀的原動力。在慈湖後方,一大片木麻黃林,也給予鸕鶿夜棲的好所在。於是,經過一天的捕食,在傍晚後,群聚一起休息的鸕鶿,在木麻黃林上靜默不動,補充體力。鸕鶿的體型在金門侯鳥中,是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也是潛水捕魚高手。在抵達金門這塊渡冬的土地上,鸕鶿一樣順著時間表,從清晨計算起。鸕鶿的捕魚技巧,就像在烏蘇里江岸一樣有著深思熟慮,來到金廈海域更顯純熟。常常展現的是潛水捕魚,也有集體的車輪式翻滾法,把魚帶離水中,直接跳躍進口的這一招。招招都有一套原則,靠著有份量的船身和帶蹼的雙槳,最後加上嘴型前端彎彎的設計,構成一套完整的捕魚系統,不拍手叫好都難阿! 金門冬天的傍晚將近時刻,天空佈滿各由一隻領航鸕鶿帶隊,成群分批歸林的路徑,刻意等待的仰頭是期待下一秒眨眼後,四方紛紛歸來的黑點身影出現。他們不會若隱若現,他們會大聲的在天空說話,告訴大家歸航的進行節奏。節奏在起飛前早已溝通好,看他們的揮動的節拍,半拍無不準確。除了固定的速度,小黑點已移至上空前進中,他們用人字型的Logo,當作互相信任的標誌。人字型畫出的兩排堅定的眼神,肯定正望著領航的那隻同伴,看到那片木麻黃林正逼近,回到昨晚的那棲木枝頭上,明日的清晨也在轉頭處,歇息片刻。 在我的相機裡,裝滿了剛剛鸕鶿發送的像框。像框充滿鸕鶿的側面,飛舞翅膀瞬間,也有從背影望去人字型的大型圖像,在天空排排站。一下子。慈湖的天空掛滿鸕鶿的訊息,每天數十個人字型或一字型的呼喊,都在喊醒人類的回憶,看著像框,回憶鸕鶿那年的到來。鸕鶿會知道金門的環境依舊,再來。站在土地上的我們,也才再看到鸕鶿的鳥況依舊。 在慈湖畔待久一點,南山林道的那一層霧,也會瀰漫到那一片雪森林。朦朧的霧氣,忽隱忽現的遠景,白色的森林之下,鸕鶿停歇的黑點,仍隨著風一波一波湧現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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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的運動場
「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這是一句耳熟能詳的話。相信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更能體會箇中的含意。殊不管其是否真的能達到人瑞般的長壽,但至少在身體保健上,肯定是有其正向的價值存在。 應該是從十幾年前,肚子裡懷著老二那時開始吧!喜歡利用黃昏時段到運動場走一走。挺著一個渾圓的肚子,漫步在人聲鼎沸的運動場上,身旁不時「咻!」的一個身影,趨前揚長而去,雖然在諸多「快速度」的人影中,顯得是那樣的格格不入,但是大家並不以為忤,因為那是一個非常自由自在的地方,每個人都是用著屬於自己的速度在運動著自己的身子。 剛開始的散步,那是「三天捕魚,兩天曬網」般的隨性。今天有空了,工作不累了,就會想到運動場上走它一走。但有時碰到有空,人卻懶了;遇到不累時,事情還有一大堆沒做………。總有找不完的藉口,所以一星期能夠規規矩矩的出現在運動場上兩三次,那就要唸「阿彌陀佛」了。但隨著年歲的增長,機器老化的「症頭」一個一個悄悄的浮現出來時,才驚覺到「運動」的重要性。有人曾說過:「世上最正常的真理就是『無常』。」所以過去認為重要的,現在可能退居變成了次要;而不重要的事,現在反而鹹魚翻身,一躍變成了挺重要的事了,運動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每天晚飯後,我總要安排個半小時以上的時間,到運動場走一走。夏天時,落日餘暉的燦爛美景就在眼前,晚風徐徐吹來,有如火爐般躁熱的身子瞬間獲得了降溫,讓人打從心底的舒適。冬天時,北風怒吼聲就在耳畔飄盪,雖然是迎著刺骨的寒風前進,身子卻愈發的熱呼呼起來,原本哆嗦綣曲的身子,也因而放鬆而舒張起來,那種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順著跑道一圈圈的走著,但我的眼睛也不忘觀察著與我同在一條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大皆是中老年人,可能是只有警覺到健康愈來愈不如前的人,才會想到要運動;偶爾也見著幾個小孩子在跑道上奔跑追逐,但大多是跟隨家人而來的。有的是成雙的夫婦,有的則像我一樣形單影隻,邁著隨性的步伐,一圈一圈的繞著運動場,有如磨坊中拉著石磨繞圈的驢子。大家的心中都有著一個相同的念頭:「運動了,身體就健康了。」 散步日子久了,腦子中漸漸刻畫了些熟悉的面孔和身影。那是右手每次握著一方小手絹的七十幾歲阿婆,獨自踽踽的慢行,不知她是否還有家人?那對近六旬的夫婦,都有著魁梧的身材,先生走的姿勢是微駝而前傾,太太則是抬頭挺胸的後仰,真是互補的絕配;那個有著一百七十幾公分的小弟,每次都在衣領的後面夾著MP3,一邊運動著身子,一邊聆聽著美妙的音樂,真是一舉兩得;那身材一高一矮的小姐,都有著一頭飄逸的長髮,總是一前一後繞著最外圈慢跑著,一條伸縮長褲的臀部後面,寫著幾個偌大的英文字句,引人無限遐思;那是一對已年逾七十的夫婦,爺爺身材高大,奶奶正好矮小,人生牽手相伴經過風風雨雨數十寒暑,如今在飯後仍能相約到運動場上走走,雖然他們走的路線總是背道而馳,但相約而來,結伴而回,何嘗不都達到運動的目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偏好的方式。有的沿著跑道最外圍,一圈一圈的繞;有的則繞一圈就向內圈跨一圈,待繞到最內圈時,八圈正好達到自己預計的運動量,不必花腦筋去記走了幾圈。有的則是像蛇行般的,沒有固定的跑道,走起路來也是踉踉蹌蹌的。多次在跑道上看到吐出的白色穢物,原以為是白天運動選手被「磨練」的痕跡。後來在一次無意中,竟目睹了那走得踉踉蹌蹌者「作案」的過程。大多數的人都是把運動場當成了健身的場所,莫非那人卻把運動場當成了喝酒後醒酒的秘方?不管如何,但至少他喝了酒,上的不是「馬路」,而是「人路」,沒有車禍發生的疑慮,更沒有被警察臨檢的擔憂。 每晚運動場上走它六圈、八圈,發現身子愈發舒坦了,腳力更加有勁了,即使走再長的路,也不會搥著雙腿喊累了,精神比從前更是好了。再環顧身旁的常客,發現諸多的熟面孔中,女士的小腿大皆是修長的,男士總是神采奕奕的。即使像我這種學生時代因騎腳踏車過度,走在馬路上,後面總是跟著一群「兔子」的人,如今也漸從受青睞的行列中脫身而出,這何嘗不是持之以恒散步的收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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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另類教育
「不要哭,不要再哭,警察來了!」小孩只要啼哭不止,父母通常在束手無策之下,只好使出「鎩手」,藉著警察來哄騙小孩、嚇阻啼哭;換言之,「哭」就是不乖,而警察專抓不乖的小孩。 在民智未開、文盲普及的年代裡,對於年幼無知的小孩,如果跟他講道理,一則父母繁忙,無暇費時;二則大人也未受教育,所知有限,只好遵循傳統教法,代代相傳,相沿成習。這種「欺哄」「恐嚇」的教育,雖不是最理想的教育,但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仍不失為另類的教育方式。 回顧兒時,我們都是一群被「嚇大」的小孩,金門家鄉的父母,常以這套方式管教小孩,由於事隔久遠,記憶漸失,僅列幾則,與鄉親一起回味。 △「吃飯若無扒乾淨,以後會娶貓某。」——「貓某」就是臉上長滿麻子的太太,這句話對我產生極具震撼的威力,為了擔心將來娶到貓某,總是吃得一粒不剩,甚至舔得一乾二淨,久而久之,也變成一種習慣,絕不暴殄天物。待我長大,讀到憫農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以及朱子治家格言:「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還有謝天一文所言:「記住,飯碗裡一粒米都不許剩,要是糟蹋糧食,老天爺就不給咱們飯了。」才深深體會惜物愛物的道理,也更加感受父母當年苦心的教導,正如俗諺所云:「惜衣有衣穿,惜食有食吃」,粒米必惜,致富之源也。 △「食雞腳爪仔,寫字會顫抖不止。」——記得兒時,家裡每有殺雞進補,雞身和雞腿,總由父親與小孩分享,剩下雞頭、脖子、雞爪和屁股,才由母親一人啃食,雞頭與脖子,根本無肉;雞爪和屁股,又是「污穢」部位,然而母親總是啃得有模有樣、津津有味,似乎在暗示子女,我吃的也不差。直到懂事,才深深了解,這全是出自母親的一片愛心,雞肉在以前並不常有,母親那裡捨得吃一口,為了子女的營養著想,只好編出一套說辭,不讓小孩去碰觸這類不潔難吃的部位,每思及此,心中便感過意不去。正如一般人所說:「年長的一輩,年輕時由於家境貧困,物資匱乏,沒有好東西可吃;及其年老時,生活改善,已有好東西吃,卻因擔心「三高」而不能吃。」真是生非其時,「吃」不逢辰啊! △「食甜食鹹,會臭腳鼻黏。」——「食鹹」在此應指正餐,「食甜」應指糖果餅乾之類的零食,大人因為擔心小孩吃了甜食,會影響食慾,而誤了正餐,以致營養不足,發育不良,故而編出了這套說辭,真是「高明」,也是用心良苦。至於「臭腳鼻黏」又是如何?未曾有過,也未曾見過,母親說是在膝蓋與腳掌之間流血生膿,長出像鼻涕般的黏液,聽後實在可怕! 茲以今日醫學觀之,飯前吃甜食,確實會影響食慾,吃多了「垃圾食物」,對於牙齒和腎臟,弊多利少。因此,當年的這種說法,全為小孩著想,只要立意良善,不論前提如何?應該值得肯定。 △「看女生小便,會生目針。」——記得兒時,大約是低年級,與一群鄰居玩耍,走到半途,幾位小女生突然蹲下尿尿,一些小男生也跟著低頭瞧瞧,回家稟告母親之後,母親便出此言警告,讓我擔心數日,深怕長出針眼,因為當年只要長針眼,會被同學嘲笑。 孔子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孔子教人,以此做為修身之本,要求弟子的言行舉止,均要合乎禮教。現今社會秩序維護法「妨害善良風俗」第八十三條規定:「故意窺視他人臥室、浴室、廁所、更衣室,足以妨害其隱私者」,處新台幣六千元以下罰鍰。足見當年父母的教法,在禮教與法律上,均已不謀而合。 △「屁股坐在書上,將來會不識字。」——兒時只要坐在書上,父母便立即以「坐書會不識字」警惕之,故對書本總是戒慎恐懼,敬重三分,不只不敢坐,也不敢任意摔它,這真是好的教育。誠然,「書是哺育心靈的母乳,啟迪智慧的鑰匙」,可說是每個人的「良師益友」,一本好書的完成,是作者嘔心瀝血、智慧結晶,得來不易,讀者應知感恩珍惜,豈可輕率糟蹋,不加尊重。 △「十個去算命,九個不可吃牛肉。」——「算命仙仔」真是宅心仁厚、體察萬物,十個來算命,九個說不宜,自幼母親就告誡我,讓我對牛肉敬而遠之,不敢違反,如此一「算」,全國不知少殺了多少牛隻? 至於牛的重要性又是如何?我們就從「生」這個字來著看:「生,會意字, 譽 土,艸木長出土上為生。」另有一種解說,是從楷書的角度來看:上「牛」,下「一」,「一」為地之通象。我國自古以農立國,牛與土地是最重要的生產要素,缺一不可,牛之貢獻大如天,無牛協助,人類不知何以維「生」,牛對人類,終其一生,辛勞備至,無怨無悔,感恩已恐不及,豈有殺之食之之理?照常理說,老牛也應安享晚年,最後還要厚葬追悼,這才合乎人道。 △「吃飯時以筷敲碗,將來會當乞丐。」——記得兒時,飯前偶會以筷敲碗,有如打擊樂器一般,後來連弟妹也有樣學樣,父母見狀,便出此言制止,心想如若因為一時好玩而演變成乞丐命運,實非我願,經此「恐嚇」,果然立竿見影,以後再也不敢了。 平心而論,吃飯禮儀也是一種生活教育,吃有吃相,豈可亂來,成何體統。「國民生活須知」對於進食方面規定「喝湯不宜有聲;碗盤筷匙,不宜撞擊作響。」當年尚未頒發「國民生活須知」,然而父母已在日常生活中逐一教導我們。 △「手指月娘,會被割傷耳朵。」——「月亮」就是「月娘嬤」的化身,也是天神之一,對於神明,務必虔誠恭敬、拱手膜拜,不可指指點點,這是最基本的禮儀。 兒時常見耳朵有割裂傷者,生膿流血,聽說這是用手指月亮的後果,也就是月娘嬤施加的懲罰,見後的確嚇人。記得兒時,每到中秋之夜,母親一定備妥月餅、柚子和芋頭等祭品,用來祭拜月娘嬤。平日如果我們以手指著月亮,母親隨即牽著我們的小手,口中唸道:「月娘嬤,恁是兄,阮是弟,不通拿金刀,割阮的金鉤耳。」如此一拜,月娘嬤也會寬宏大量,不加追究。我想!這大概是教導小孩對神明的敬重,由敬神而類化為對人的尊重。 △「人若不孝,會被雷公打死。」——孔子說:「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又說:「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孝敬父母,是理所當然、無庸置疑;人若不孝,天誅地滅,天地不容,這句話是另類教育中最可怕的「恐嚇」,也是最嚴厲的懲罰。 兒時叛逆,對於父母,經常頂撞,不服管教,每當打雷時分,我便心生畏懼,是否這一回的閃電是衝著我來的?也因而逐漸修正自己的孝行,相信當年這句觸犯「天條」的教言,一定嚇阻了許多不孝的事件發生,也培育出不少的孝子。所謂「人在做,天在看。」「壞事勸人休莫做,舉頭三尺有神明。」超自然的力量不可忽視,「神教」有其一定的教育效果。 △「吃飯配米粉,會白頭毛。」——兒時經常聽到這種說法,每當吃飯時,即使米粉香噴可口,也不敢同時進食,深怕滿頭白髮。照常理看,米粉也是稻米製成,算是同一性質的食物,絕不相剋,也不違反「甜鹹相沖」的原則,何來此說?令我百思不解,也不知其中的教育意義何在? △「撿拾地上錢包,會娶到鬼新娘。」——母親說金門無此說法,但台灣有此一說,我覺得這也是一項很好的另類教育,姑且不論其真偽,或只是一種迷信,但有其正面的意義。 孔子任中都宰,一年即大治,達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之境地。倘若人人路不拾遺,不貪別人財物,不做非分之想,臨財毋苟,拾金不昧,則善良風俗將由此建立,大同世界也為期不遠。 △「夜間吹口哨,會引來鬼魂。」——這一則也是金門沒有而台灣有的說法,乍聽之下,雞皮疙瘩掉滿地,確實恐怖。鬼魂無形,是否引來?無法證實,姑且不論真假,夜間吹口哨,帶來吱吱喳喳的噓聲,確有幾分嚇人,尤其在夜深人靜時分,怪聲怪調,有如魔音傳腦;倘若擾人清夢,不僅缺德,還有違法之虞,社會秩序維護法第七十二條規定:「製造噪音或深夜喧嘩、妨害公眾安寧者」處新台幣六千元以下罰鍰。因此,即使鬼魂沒來,也會引來鄰居的抗議。 △「男抖窮,女抖賤。」——父親經常抖腳,我也不知是遺傳,還是環境,竟也抖起腳來。記得有一次在學校批改作業,右腳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鄰桌同事之小二女生,見狀問我:「你在發抖啊!你會冷嗎?」讓我啼笑皆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抖腳真會造成男窮女賤嗎?我想應屬無稽,但在別人眼中,不論像「發抖」或是像「起乩」,畢竟是輕佻不雅的動作,尤其在眾人面前,更不適宜,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這是最基本的儀態,還是能改則改,不抖最好。 兒時對於父母之言,視同「天條」,信以為真,不敢違逆;長大之後,雖知父母之言,並非真實,但也絕不責怪,反而更加體會父母的苦心與用心,這些出自善意的謊言、舉世無雙的另類教育,令我肅然起敬、心悅誠服。感謝當年父母「處心積慮」「不擇手段」的教育方式,才能教導出當年許許多多安分守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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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兩首
〈她的大背包〉 她的東西很少 但總背著 一只大背包 昨天的心事 明天的作業 想說 該說 和不願說出的話 都一頁頁 夾在書與書之間 那 從未被鬆動的死角 習慣了大背包 就沒能再放下 自己的監牢 沒能 再去抉擇 要與不要 一股腦的接受 騰放 把所有的新鮮 安置在 袋底的一小角 她依賴著 一只不存在的 大背包 聆聽著 夜與夜的消逝與來到 依靠著 不斷走動 卻始終靜止的牢 也好 忘記 自己的腳 背包底 翻轉著 剛抽出的樹梢 跳動著 韻律的金黃色海潮 她 蜷縮在 背包的懷抱 關於這些 卻沒能聽到 〈兩代之間〉 你是不是已經學會 當大人笑著你青青的臉 你還以粉紅色的笑靨? 你是否已經忘記了從前 曾伴隨你共同走來的這一些 依然徘徊在你汪汪的眼 所有的話語成了水 所有嘈雜的聲音 也淡淡的 被淹滅 我們都在學習 慢慢改變 但總是有些事 不能也不願 也始終都 學不會 那好比 我整了整你被風吹亂的瀏海 用指尖畫過齊眉的額頭 只有這時 我們才知道自己曾追求的一切 早已鮮明的 覆蓋在眼前 就好比 我該對你做的 全是你所為我完成的事 而我說不出的話 就是你不肯說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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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今年的芋頭如果開始收成時,我看,我們就自己挑到街上賣,只要能趕回學校上學就可以了,以免增加阿母的負擔。」志宏出點子說。 「芋頭收成時大部分都在農曆的七月,到時我們已經畢業不要上學了,只要請阿母教我們看『秤花』,一定不會出錯的。」婉玉興奮地說,卻也有點憂慮,「不知阿母放不放心,讓我們兩人去賣芋頭。」 「如果阿母不放心的話,可以請她先帶我們到街上賣賣看。至少,我們可以幫她挑,以免芋頭的重擔,壓彎了她的腰。」 「這是分擔阿母肩頭重擔的好辦法,志宏,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別讓阿母太勞累了。」婉玉說後,內心有一絲兒感傷,「我們不能沒有阿母!也不能失去阿母!」 志宏心有同感地看看她,眼眶有些微紅,也因此可以看出,美枝在他們心目中的重要性。 「走,」婉玉站了起來,「我們去看看有沒有網到加追。」 當他們剛走上田埂,志宏俯身撿起了好幾張彩色紙片,興奮地向婉玉炫耀著。 「姐,共匪打來的宣傳單。」 「丟掉,撿那些幹什麼!」婉玉不悅地。 「老師不是說過嗎,撿到共匪的宣傳單,不能偷看,要拿到學校交給老師。如果數量多的話,還會受到獎勵,難道妳忘了?」志宏解釋著說。 「無聊,不要為自己添麻煩!」婉玉不屑地,並沒有把它當一回事,過後也未曾再加以過問。 志宏並沒有接受婉玉的勸告,把老師「不能偷看」的囑咐牢牢地記在腦海裡,而後小心翼翼地把宣傳單摺好、放進自己的口袋。自己心中也有一個盤算,待回家後再放進抽屜裡收好,累積到一定的數量後,再帶到學校交給老師。 他們到芝麻田轉了一圈,圍繞在田埂上的那些破網,依舊沒有一絲兒動靜,只聽到遠處的叢林裡,有斑鳩「咕─咕─咕」的叫聲,以及一群覓食的麻雀,驚慌地從田裡飛出來,其他的,則一無所獲。 「現在連一隻加追的影子也沒見到,遑論想捉它來為阿母進補。」婉玉失望地說。 「反正我們照樣可以做其他的工作,不必浪費時間在這裡守候,從明天起,只要早晚各來巡視一次就可以了。如果運氣好的話,捉它個二三隻也說不定。」志宏依然信心滿滿地說。 「人雖然聰明,但斑鳩卻不是呆鳥,想捉它談何容易。」婉玉搖搖頭,笑著說: 「依我看,我們還是不要把阿母的健康寄望在那隻小小的飛禽身上。現在趕快回家,幫阿母做做家事,替她分憂解勞,讓她有多一點的休息時間,身體自然就會慢慢復元。」 「姐,儘管我們是同齡,但彷彿什麼事妳都比我懂一些。」志宏有感而發地說。 「你以為我飯吃得比你多、高你半個頭,只是四肢發達是不是?」婉玉神氣地說:「坦白告訴你啦,我頭腦也不簡單,絕對不是『大箍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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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手記陽明山林語堂故居
十月十四日九點和劉教授去臺北的風景區陽明山。到陽明山已經是第三次了,前兩次都到過中國文化大學。第一次到陽明山,由寥一瑾教授帶著去看山,她開著紅色小車在山際盤旋,其時已經黃昏,天色在半明半暗間,稍有延宕,天就盡黑了。晚上,寥教授在一家格調清雅的餐廳請客,在座的還有六朝文學專家洪順隆教授。眼前依然是蒼蒼的青山,迷矇的山嵐,而十年之間,洪順隆教授已化為異物,不復可尋,不免愴然。 細雨如織,山風吹來,仍然穿著短袖,依舊不撐傘,這才感到有點秋意了。徒步約走了兩個小時,山徑掉落新新舊舊的黃葉,一路踩過去,又濕又滑,山壁佈滿青苔,泉水叮咚作響。出山后隨即往回乘車去林語堂故居,故居也是先生的葬地。 林語堂,生於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卒於1976年,福建省龍溪縣(今漳州市)人。原名和樂,後改玉堂,又改語堂。語堂先生1922年畢業于美國哈佛大學文學系,獲文學碩士學位。1923年獲德國萊比錫大學語言學博士學位,回國後任北京大學教授、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務長和英文系主任。1924年後為《語絲》主要撰稿人之一。1926年到廈門大學任文學院長。1932年創辦《論語》半月刊,提倡幽默文學,「幽默大師」從此加冕;1934年創辦《人間世》,1935年創辦《宇宙風》,提倡「以自我為中心,以閒適為格凋」的小品文。1935年後,在美國用英文寫作,有《吾國與吾民》、《京華煙雲》、《風聲鶴唳》等文學著作和長篇小說。1945年赴新加坡籌建南洋大學,任校長。1952年在美國與人創辦《天風》雜誌。1966年定居臺灣。1967年受聘為香港中文大學研究教授。1976年在香港逝世。 林語堂故居位於陽明山山腰,北投區仰德大道二段141號。這個路段,散落著各式別墅,深門高牆,大致可以推斷主人高貴的身分。林語堂故居大門敞開,門口一個小牌牌寫著:展出時間:早上九點至下午五點。備有簡單餐點。故居由臺北市文化局主辦,東吳大學承辦。因為在東吳客座,一下就覺得很親切。我們到達時大概是正午十二點。 語堂先生故居興建于1966年。故居占地一畝有餘,二畝不足,由先生親手設計。別墅坐北朝南,南邊靠牆有幾株開著花的樹,幾處奇石,像是放大的盆景似的。東側正對庭院的大門,為露天攬景雅座,幾把大大的遮陽傘,傘下有雅潔的桌椅,這一處的擺設,供參觀者小憩,雖然未必是故居之舊,但與建築也還相配。建築主體以中國四合院的架構模式,結合西班牙式的建築取向。白色的粉牆配以藍色的琉璃瓦,鑲嵌著深紫色的圓角窗櫺。從西式拱門走進,右側有一個臺子,售票小姐收你二十元,說,可以抵餐費。就是說,用餐,可以扣除二十元。她還會遞給參觀者一份印製精美的介紹和一枚典雅的小書簽。無論是介紹還是書簽,「林語堂」三個個字與「故居」兩個字中間,都有一個紅色「√」的圖案,這個「√」的左尖,較大較圓,右端的把也比較長,形似煙斗。原來語堂先生煙斗從不離手,煙斗成了先生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成了先生的一個象徵,故設計者有此創意。穿過回廊,可以見到透天的中庭,南、東、北各自一字形排開的三行西班牙式螺旋的粉白色廊柱,支撐著回廊的拱式屋簷,有太陽的晨昏,陽光輕輕愛撫,粉白的柱子身影長長,定然特別的溫馨。中庭的西南角修竹輕搖,楓葉正在由黃轉紅,點綴著蒼蕨、藤蘿。翠竹與奇石是語堂先生最愛。這個角落還有一個橢圓形的魚池,池魚穿潛于奇石萍藻之間,怡怡然自得自樂;觀魚者亦泰泰然從魚之自得自樂而自得自樂。建築的庭院兼具東、西方風格,融合古典與現代的美。頗能體現語堂先生學淹中西,以及思想、精神、氣質與美學的精髓。 西廂有房三間,南邊是書房。書房往往是作家的靈魂所在,精神的寄託,語堂先生生命的最後十年,不少的日日夜夜就是在這裏寫作和讀書的。語堂先生說:「我寫作並不為取悅某些人,相反地,還可能得罪很多人,因為我所說的完全是出自我個人的觀點。」語堂先生又說:「沒有閱讀習慣的人,就時間、空間而言簡直就被監禁於周遭環境中。他的生活完全公式化,他只限于和幾個朋友接觸,只看到他生活環境中發生的事情,他無法逃脫這個監獄。但當他拿起一本書,他立刻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透過先生的藏書、透過先生的手稿,我們仿佛可以看到不久前的先生,每日咬著的煙斗,有時俯身於書桌,寫出天地,寫出人間,寫出他的思想和感受;可以看到不久前的先生,背靠皮制的沙發,拿著一本書,如入無人的世界;或者看到先生,對窗凝視著天空、綠樹,思緒情感如何飛越對面的陽明山頭、淡江水波。在書房的東側牆頭,擺放著一架老式的打字機,我們不知道,1947年先生在紐約發明的「明快中文打字機」,所用的是不是就是這一架?西側窗櫺下的玻璃櫃,陳列的則是1971年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的《林語堂當代漢英辭典》的手稿,先生生前非常珍惜這部辭書,視其為一生寫作和學術的登峰造極之作。 中間是簡樸的臥室,一床、一桌、一椅,而且床的寬度似乎還比常人的狹小。不要以為大學問家、大作家出言都是驚天地而泣鬼神,動輒震撼人心什麼的,語堂先生常常有一些很散淡很隨適很生活化的言語:「我需要一個很好的床塾,這麼一來,我就和任何人都完全平等了。」「我相信人生一種最大的樂趣是蜷起腿臥在床上。為達到最高度的審美樂趣和智力水準起見,手臂的位置也須講究。我相信最佳的姿勢不是全身直躺在床上,而是用軟綿綿的大枕頭墊高,使身體與床鋪成三十度,而把一手或兩手放在頭後。在這種姿勢下,詩人寫得出不朽的詩歌,哲學家可以想出驚天動地的思想,科學家可以完成劃時代的發現。」原來,躺在床上舒適與不舒適是如此的重要,自從人類進入文明史,千百年來多少人在床上躺過,一個人的一生有多少時間在床上躺著,有誰去想過這「躺在床上的藝術」,有誰會把躺著舒服與不舒服和不朽的詩、驚天動地的思想、劃時代的發明劃一個等號?也許有,那是陶淵明,淵明先生于盛夏高臥於北窗下,盡情享受著凱風自然,完全進入了羲皇上人的境界,於是有不朽的詩篇,但是淵明先生只有實踐,並沒有理性的或者美學的思考。基於先生的思考,那麼,我們就更理解先生為什麼偏愛陶淵明、偏愛蘇東坡、偏愛袁中郎了。語堂先生和陶先生、蘇先生、袁先生一樣的灑脫,一樣的散淡,一樣的閒適,一樣的快樂地生活,甚至有過之。 臥室的床頭、小書桌,牆壁上,還掛著、或罷放著語堂先生的夫人廖翠鳳的多幀照片,有年輕時的,也有中年和老年的。語堂先生夫婦鶼鰈情深,很有意思的是,語堂先生不但發明「明快中文打字機」,據說還親自為夫人設計符合人體學的舒適座椅。閩南人喚人往往喚名字的尾字,故爾先生終生喚夫人曰「鳳」。國有國徽,校有校徽,唯獨家徽少有聽過,而語堂先生之家就特有一個家徽,這家徽不是別的,就是「鳳」字的篆文經過加工改造過的圖形,據說這個圖形出自語堂先生的一個皮包或錢包。男人的包包,有時也會隱藏著含義很深的、不為人知的「圖騰」符號。不過語堂先生的圖形符號是公開而不是隱密的,經先生的加工改造,在大「鳳」字的左側還有一個小小的篆書「林」字。這一富有創意的家徽,或許會能給我們今天的生活一點什麼啟示。 西廂的北邊連著建築正中的廳堂,這就是語堂先生的客廳與餐廳。客廳及餐廳擺放著舊式的但卻是比較考究的茶几、沙發、餐桌、餐椅,還有餐具及酒杯。或許使用的頻繁加上年歲的久遠,本色已經漸漸褪去,我們從中似乎可以看出先生及夫人的好客,常常高朋滿座,杯觥交錯,看出語堂先生夫婦被客人們所熱愛著。我們仿佛可以見到談笑風生的場面,可以看到先生會心時的神情,靜靜地聽著他說道:「我們如若得到一個真正的朋友,則其愉快實不下於讀一本書。」接著他又說:「我們只有在知己朋友相遇,肯互相傾吐肺腑時,方能真正地談天。而談時各人也是任性坐臥,毫無拘束,一個將兩腳高高地擱在桌上,一個坐在窗櫺上,一個坐在地板上,將睡椅上的墊子搬下來當褥子用。因為我們必須在手足都安放在極舒服的地位,全部身體感受舒適時,我們的心靈方能安閒舒適,此即前人所謂:「眼前一笑皆知己,座上全無礙眼人。」」有誰見過這麼隨心所適的主客、隨心所適的朋友,見過這樣還於原人性、還原於人的本來面目的朋友間的談天?或許,只有魏晉時期的嵇、阮「竹林七賢」和其他的名士們。 餐廳的牆上,還掛著一幅語堂先生親筆所書「有不為齋」。「有所為,有所不為」,兩句是相互關聯的,因為有了後句,看起來才有點兒豁達,其實絕大多數人看得到的只是「有所為」,而「有所不為」無非是一種點綴而已,大數人都不願意去實踐「有所不為」,而語堂先生則去其前者,專注於後者。有一些文人入仕了亦,仕亦文,他們有家國之憂,有兼濟蒼生的理想、抱負,或許還有相當的才幹,每一個時代都需要很多很多這樣「有所為」的士人。但是文人就是文人,他們應該去做一些文人的事,學術、寫作,「獨善其身」。對於「獨善」各人自有各人的詮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隨適隨性地生活(以不妨礙他人為前提),善待自己,難道不是一種「獨善」?語堂先生的人生處世哲學,我們只能遠觀,就是進不了他的世界。這也是語堂先生和如我輩這樣的凡夫俗夫最大的不同。 我們來故居參觀時,餐廳已辟為優雅的茶室。這裏只有五六張深棕色的桌子,每張桌子四個座位。桌椅的顏色與地板和通向陽臺的門框都是深棕色的,室外的光線穿過陽臺的玻璃門,柔和地鋪灑在地板和桌椅。二三友人,來此慢慢品啜著濃香的咖啡,不慌不忙地談天說地,體味人生的散淡和閒適。我和劉教授各要了一份的午餐。小姐問,在室內用還是陽臺。我們連忙說在陽臺——起先並不知道陽臺也是可以用餐的。午餐中西合璧,米飯糯香,燒豬排色味具佳,還有沙拉、濃湯,飯後是精緻的點心和咖啡。價格也很公道,在市內要一份這樣的午餐,或許還不止這個價。語堂先生生前很喜歡呆在這個地方,他說:「黃昏時候,工作完,飯罷,既吃西瓜,一人坐在陽臺獨自乘涼,口銜煙斗,若吃煙,若不吃煙。看前山慢慢沉入夜色的朦朧裏,下面天母燈光閃爍,清風徐來,若有所思,若無所思。不亦快哉!」遠山如黛,淡水含煙,其時沒有其他遊客,我和劉教授各占一個僅可供兩個人使用餐的小圓桌,想著語堂先生當年在這兒品茶吃煙的情景。可惜等不到夜色降臨,不然,從陽臺上俯瞰萬家燈火的明明暗暗,讓初起的秋風輕吻著臉頰,又是多麼地充滿詩意! 故居的東廂是史料特藏室暨閱讀討論室,書櫃裏擺滿語堂先生的各種中外文著作,小說、傳記、散文及月刊八十餘種,其中包括在國際上影響廣泛的《生活的藝術》一書的中文版和十二種文字的譯本。二十年來,大陸出版社的林語堂先生著作的各種版本,林林總總,也應有盡有地陳列著。語堂先生說:「一個建築、一場演講,只要能給人美感,可以引起別人的共鳴,能夠讓人的心靈昇華擴大,這就是藝術,這也是藝術所在。」無疑,先生的故居,已經成了研究林語堂先生思想和著作的一個重鎮。劉教授說,研究林語堂的學者,都應來此感受感受。吾有同感焉。循著語堂先生的思路,這個特藏室現在也成了東吳大學和社會一個研討藝文的地方,在這裡還不定期地舉辦「有不為齋書院講座」,以呼應先生「生活的藝術」。這天是星期日,沒有活動,我想,文化名人的故居,由大學參與規劃和管理,似乎更能發揮其獨特的功力。 出了正門,由東向西、由南向北、由西向東、又由北向南繞別墅一周,四周都是蒼鬱的樹木。西北角有一個實木建起的觀景台,很少磨損,不知道是否先生居住時的建築?下了台是北側,那裏有語堂先生的墓園。語堂先生的別墅,是一座一層半的建築,從南邊看是一層,從北邊看是一層半,依山勢而建,北低南高,並且多出半層,這半層可附設做其他的用途。語堂先生說:「宅中有園,園中有屋,屋中有院,院有樹,樹上有天,天上有月,不亦快哉!」又說:「我要一小塊園地,不要有遍鋪綠草,只要有泥土,可讓小孩搬磚弄瓦,澆花種菜,喂幾隻家禽。我要在清晨時,聞見雄雞喔喔啼的聲音。我要房宅附近有幾棵參天的喬木。」語堂先生就長眠在這樣一個他設想的園地當中,青石的墓蓋上鐫著「林語堂先生之墓」七個字和生卒年,墓前有參觀者敬獻的鮮花,墓旁有一兩棵參天的巨松,長年和先生相依相伴。 在林語堂故居盤桓了兩個多小時之後,就要在告別故居了,這時我想起語堂先生的故鄉福建省漳州市,那裡也有一座林語堂先生的紀念館。漳州我是經常去的一個城市,但是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一直沒有前往參觀過。一個名人故居或紀念館,似乎應該有一個突出的主題,林語堂先生故居當然也介紹先生的生平,也有展示先生的作品及其成績,如果要我說它的主題的話,我以為,這個故居的主題主要是表現語堂先生散淡的生活場景和他的生活哲學。而漳州館呢?很想去看一看。 附記:本文的寫作,參考林語堂故居介紹,引文也多引用介紹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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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花帔情
大人作代誌著卡張弛也 細漢嬰仔出門花帔著罩乎好 這是阿嬤所交代的話 這句話從 阿嬤的阿嬤代代吩咐予阿嬤的阿嬤 閣從阿嬤的阿嬤代代傳來予阿嬤的阿嬤 花帔 一塊四四角角 格有黑白四角格的布仔 壓置祖厝頂的藍天下 包五殼 伴螭吻 鎮翹脊 受寒露 承陰陽之氣 為剛柔之身 卍字綿家聲 四角點紅吉 請蜘蛛來牽花帔 牽仔長長長 牽仔遠遠遠 牽仔子孫一大陣 萬代攏興隆 叫蟢仔 去播好種 播仔盛盛盛 播仔茂茂茂 播仔豪英一大貫 四處攏人傑 嫁出去的祖子孫仔 阿娘叫阮 身揹嬰仔罩花帔 找阿娘 手 包袱置衫褲 來作客 找阿娘 溫一暝深柔深柔的父母情 來作客 食一碗甘甜甘甜的安茨糜 飼大漢的查埔嬰仔 阿爹交代阮 愛返去唐山認先祖 阿娘用花帔包家譜 我 跋過青山一重重 涉過綠水一淙淙 行到潁川邊 走到隴西頭 我找到三槐堂的開基祖源地 走到敦煌郡 走到濟陽北 我找到四知派的真心無愧厝 打開花帔續族譜 想起蜘蛛牽萬絲 牽過一山閣一嶺 才有阮這子孫一大陣 包好花帔別先祖 想起蟢仔播好種 播過一紀閣一紀 才有阮這子孫彼出挑 啊 大人作代誌著佼卡張弛也 細漢嬰仔出門花帔著罩乎好 這是阿嬤所交代的話 這句話從 阿嬤的阿嬤代代吩咐予阿嬤的阿嬤 閣從阿嬤的阿嬤代代傳予阿嬤的阿嬤 愛記也哦 註:蟢仔為蜘蛛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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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狗歲月
除了人以外,此生至目前為止最常相處的動物非狗莫屬。狗的種類五花八門,易與人相處則為其共通屬性。若詳細調查,世人對動物的喜好程度,狗亦必拔得頭籌。 遠在二十年前,我只是個收入菲薄的初級公務員,為了讓孩子放學回家有人照顧,內人未出外上班,只在家做些加工。房子的貸款與子女的教育費用壓得透不過氣,節流既無,唯有開源。盱衡財力與環境,就從養狗著手。 當時住的是公寓頂樓,養了狗怕吵到鄰居,加以空間有限,就從小型的博美犬開始。由於財力考量,先向朋友買一隻幾近淘汰不是很純種的母犬來養,此犬不到兩個月即發情,抱給獸醫抹片檢查確定交配日期,就與獸醫所養的純種公犬交配,兩個月後就得到三隻純種漂亮的小博美犬。 自此我家即展開長達近十年與狗為伍的日子,最高紀錄曾高達二十餘隻,每隻各有各的名字、各有各的特徵與習性,有人說人心如面各個不同,狗亦如是。養了幾年後,有位住隔壁的同事問我:「聽說你養了不少狗,怎麼都不知道」,只要自小給予訓練,狗不會亂叫的。有人怕吵將狗的的聲帶切斷,殊為殘忍! 養狗當然需知狗的生理習性,那段時間我充實了不少相關知識。孩子的成長有狗相伴,也多了壹份柔性關愛的心。最直接的還是家庭經濟上的受惠,那段時期正是台灣小型犬的黃金期,所生產的小狗供不應求,有人在晚上十一時捧著貳萬伍千元要求我割讓壹隻小狗。 十二年前台灣很多人投入養狗,狗價大幅滑落,我們家就開始減少狗的數量,送人、自然衰亡的,如今家裡已久不聞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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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他們來到自家種植的芝麻田,依照元清傳授給他的方法,兩人在田埂上,合力架上那張破網,等待加追飛來自投羅網。然而,加追是一種聰明的鳥類,其繁殖量亦不像麻雀那麼多,加上受到砲聲槍聲的驚嚇,棲息在山林樹上的已不多見。少數在田地裡覓食者,除了誤觸魚網而纏身外,它豈會自投羅網。姐弟倆想捉一隻加追來替他們的阿母進補談何容易,除非他們的孝心能感動天、感動地,這個夢想才可能在短時間內實現。 姐弟倆並沒有枯坐在田埂上等加追入網,他們主動地來到芋頭田,拔除纏繞在週圍的雜草。今年雖然仍舊受到砲戰的影響,島民依然過著恐懼不安的日子,但老天爺對這塊歷經苦難的土地,還是蠻眷顧的。因為,它用充分的雨水來滋潤這片土地,讓所有的農作物沒有受到乾旱而枯死,於是,豐收可以預期。 「志宏,再不久,我們都要小學畢業了,你要加點油,一旦金門中學遷回來復校,你就可以去參加初中入學會考。」婉玉提醒他說。 「怎麼,妳的功課比我好,妳不考?」志宏不解地問。 「阿母實在有夠辛苦的啦!而且讀初中不像小學,它必須繳交學雜費和食宿費,每學期要花很多錢。依我們目前的家境來說,也不允許二個人一起上初中。你好好加油,一旦考上了,就可以到城裡讀書,將來才會有前途。我必須留在家裡幫阿母的忙,她才不會那麼辛苦。」婉玉坦誠地說。 「聽說參加初中會考是全縣的小學畢業生,人數很多,錄取的名額則有限。依妳的成績來說,錄取是不會有問題的,而我可能連備取也考不上。」 「對自己不能沒有信心,」婉玉鼓勵他說:「距離會考的時間還早,只要你能在原有的基礎上再用點功,錄取是沒問題的。況且,我是一個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有用。」 「阿母以前曾經說過,只要家中的經濟許可,不分男女,誰能考上、誰就有書讀。」志宏說。 「我能理解阿母的心意,但我實在不忍心看她日日夜夜為我們操勞,她的身體的確也教人擔憂啊!尤其你是男生,理應多讀一點書、多學一點東西,將來才能在社會上立足。阿母終究會年老,我們也不能依賴她過一生,將來這個家,就全靠你來支撐了!」婉玉有感而發地說,而後又加強了語氣,「在傳統的觀念裡,女孩子長大終究是要嫁出去的,讀再多的書也沒有用,何必花那麼一筆冤枉錢。」 「別人可能會那麼想,但阿母似乎不會有這種觀念。當初阿母把妳的戶口遷入我們家時,就是為了方便妳在這裡讀書。村子裡沒念書的女孩多得是,如果阿母和其他人一般見識的話,妳可能老早就休學了。」 「阿母待我,比起我親生的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恩澤我會永遠記在心坎裡的。關於考初中的事,時間未到、以後再說,現在唯一要做的是分擔阿母肩挑的重擔,讓她的身體趕快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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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的旋律
布達佩斯,一座美麗令人眩目的城市。因為歷史遺跡、因為藝術人文、更因為有一條著名的多瑙河蜿蜒流長的穿越城中心將她一分為二:河左岸為布達,小山丘上劃分舊城與皇宮,有多處博物館,長久以來一直就是觀光重心。河流右端則為佩斯,商業、藝術、政治與觀光中心。兩城之間,漂亮且風情各異的自由橋、鍊子橋與伊莉莎白橋等串聯,烘托著雙子城熠熠生輝,兩岸河景波光灩瀲,優美極致。 「歐洲有公認的三大美麗城市:巴黎、布拉格和布達佩斯,其中又以後者為最,因為它的美是大塊大塊連一大片。每年夏天,超過兩千萬人次的觀光客湧入布達佩斯。」當地客戶友人如此自豪向我訴說著。我想它的美麗是時空跨越、結合歷史建築呈現自然與人文薈萃的結晶。 Kensmarton, 一個令我驚豔的鄉村小鎮,距離布達佩斯一百多公里。歐洲車道多為狹窄小徑,僅容來去雙向兩車道,但綠樹濃蔭視覺享受不在話下。行行復行行,小鎮終浮掩在五月天裡一片草木茂盛與奼紫嫣紅的繽紛裡。遇見的當地客戶朋友,兼蓄著西方幽默與東方矜持,同時又沾染日耳曼民族剛直性格。交易雙方,商談因為各有所堅持,還保留著仍待突破的障礙與難關,但待我如上賓,一份特別的贈品,他的球賽冠軍大紀念幣乙枚,會談完畢,大家移至一處曲徑通幽小洋房,品嚐典藏紅酒與言談笑論東西文化差異,賓主盡歡。 小鎮,有家家戶戶花木扶疏美麗的庭園,因為有鄉下的真與純,因為有鄉下自然的乾淨與樸素,更因為有鄉下醇厚的人情味,觸動旅人內心一根弦:「多好的一個地方!希望能夠建立起生意關係,日後我將有機會再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悄悄升起。 再次造訪,已是天寒地凍的12月天,皚雪一片,紅花不見了,綠樹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覆蓋大地一件厚厚白花花的大雪衣。 此趟前來為交易完成前的交機工作,廠內大成本24小時暖氣,嘴巴一張開,縷縷白煙上升。好奇拿著托盤隨著工人排隊吃大鍋飯,乾燕麥飯淋上鵝或雞內臟燉煮蕃茄醬,不見片葉菜蔬。已來工作2 個禮拜,我方技師匆匆幾口,邊自語道:「有吃有算是」!到了晚餐,唯一蔬菜是高麗菜乾做成的SALAD,令無一餐不能沒有蔬果的我有些微錯愕。用畢晚膳,約末6點多光景,便早早梳洗乾淨縮在暖和被窩裡。因為北國嚴寒,生活居大不易,四週冷颼颼之外還是冷颼颼。那夜,南國家鄉溫暖陽光與一畦畦隨風搖曳生姿的綠色菜蔬狠狠隨我入夢。 舊地重遊,兩種場景迥異,情懷不一。五月嬌陽,花園錦簇小洋房、葡萄美酒與贈品的溫情,原屬於當地資本主義上層社會禮儀。廠內為數更多的勞動工人,在冷冽寒冬有人必須同時兼顧二份工作,才能應付昂貴的暖氣開銷。我來自亞熱帶南方島國,陽光於我如呼吸般自然,迢迢千里,地球這一端,有人尚須對我習以為常的東西付出昂貴代價,實是始料未及。 這不由得令我想起一道匈牙利名菜-紅酒燉牛肉湯,原來此地寒冬蔬菜取得不易,富含維他命C的紅椒乾磨成粉(paprika)是烹煮牛肉最佳香料。吃了幾次方覺與我們紅燒牛腩神似。當地客戶友人告知料理方法,約莫是熱油鍋,洋蔥爆香,牛肉塊狀炒過些微,加入紅椒粉炒至7、8分熟,再加入紅酒燉煮約個把鐘可加入馬鈴薯、番茄丁共煮至熟爛,是為一道香濃可口著名Goulash 湯。我則視為佐飯上品佳餚。 再回布達佩斯,投宿於觀光瓦西大街上的旅棧,每早同餐廳大聲喧嚷的義大利觀光客,熱情聲調讓我好生妒忌,似乎這地方不應來工作,祇適合來觀光渡假。瓦西大街中古世紀石子路,白日摩肩擦踵的人群,輝映街道兩旁聚集雅致手工藝品商店,我高跟鞋清脆拍打的聲音,孤獨中又有一份自在感。沿著街心一路迤邐而下至盡頭,著名的傳統中央市場,一幢古色古香大樓雄偉矗立在那。入內,各式各樣生鮮食品、手工藝品,琳瑯滿目,人聲滾滾熱力十足。旅行最喜歡逛此種與當地人民最貼近的場所,感受他們的實際生活,如何用物與如何人情互動?市井小民真實生活面貌往往可採擷一二。 有興趣可隨意步行越過白色的伊莉莎白橋到對面布達城,佇立於海拔百餘公尺高原台地的城堡山,眺望全城與波光粼粼多瑙河,頓時令人心曠神怡,有遺世獨立,化外之地之感。但面對莊嚴雄偉的馬提斯大教堂和多處博物館,什麼是奧匈帝國榮景?什麼哥德式或巴洛克式建築的差異性?………全像混色的調色盤,我無力分辨。彷彿間昔日課堂的西洋中古史老教授對我怒目相叱,少壯不努力,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如今面對活生生歷史素材,仿若面對一席豐盛饗宴,我無刀叉,更無箸可舉,祇羞愧得落荒而逃。 旅行於他人或許是件休閒與浪漫之事,於我則是生計。也因為如此,旅途中不預期的美麗與真實的「邂逅」,總是扣人心弦,彌足珍貴。也唯有如此,我才得以有源源不絕動力、樂此不疲。 作為一個旅者,喜於抓住片段空檔,展開陌生城市的探險。躍上地鐵,假扮是在城裡生活甚久的一員,往東往西隨意而安。黃昏來臨,西洋鏡終拆穿,我不識匈牙利文、不諳匈牙利語,連問五個路人才得以安然回到旅店。旅行的好玩在於自我的放逐、有時候與自己玩個無傷的遊戲。 中國風滾滾洪流襲捲全球,連布達佩斯也不例外。譬如說,中國菜早期在此地算是數高檔餐飲,2000年以後,城市繁華進步年復一年,街頭的中式快餐如雨後春筍,當地朋友向我眩耀他使用筷子的易如反掌。口中所謂好吃的中國食物,究其竟只不過是一盒乾乾鬆鬆的白飯,淋上一道主菜或豬、或牛、或魚加上一成不變蔬菜如紅蘿蔔、青椒和洋蔥混炒而成,醬汁超多又鹹又甜,心裡直好笑這真真污了中國菜美名。城郊,一大片違章建築市場,像極以前上海未拆掉的襄陽市場,範圍之廣有過之而無不及,各式各樣廉價品,論數量及品項,均以來自中國大陸為最。據說此市場造就地下經濟繁榮與都市觀瞻之礙,讓匈牙利政府又愛又恨。 任務完成後一個輕鬆無比的黃昏,客戶訂票邀請我觀賞傳統民族舞蹈表演,在古色古香金碧輝煌劇院裡,溫暖的燈光流竄一廳,輕快的節奏,悅耳的樂音,匈牙利傳統民族舞蹈上演。女孩著上花花綠綠服飾,花格子大蓬裙,頭包頭巾,兩隻鼓鼓的燈籠袖像是童話裡的娃娃,套上白圍裙,足蹬帥氣靴子,韻味十足。男孩則頭戴牛仔帽、白襯衫紅背心與吊帶褲,鮮艷醒目,英挺非常。音樂可能是鋼琴詩人「李斯特」歌詠鄉村的傑作,男女舞者隨著音樂時而快速旋轉,時而輕巧跳躍,時而緩慢翩翩,花格裙隨著舞步飛揚,靈巧飄逸,美不勝收。歌舞內容可能歌詠大自然,可能銘謝慶豐收,可能男女締結婚約喜慶………。隱約間讓你讀出、看出、聽出、感覺出舞蹈背後的故事。 霎那間,我跌落在如夢似幻的迷離境界裡,各個舞者臉上流露歡愉神情,自然呈現。當下除了感動,還有一絲絲複雜的情緒,彷彿埋葬千古記憶裡有一道光悠悠醒來。回首遙遠貧瘠的童年,冷颼颼木麻黃針葉掉滿地的大操場上,雖土風舞一首跳過一首,是「藍色多瑙河」或「匈牙利圓舞曲」已不復記憶。在那青澀男女楚河漢界分明的年代,心中明明是喜歡「跳舞」這個東西,卻困難地說不出,在那處處壓抑禁錮的年代,一切東西來不及在生命裡萌芽與感應,它們就在倏忽間擦身而過了。而多瑙河的節奏,依然按照不同的曲調,日夜永遠不停的彈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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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你們家有沒有破網?」元清問。 「有啊,我阿爸以前用過的,就放在我們家護龍的柴房裡。」志宏說。 「我是沒有辦法陪你上山網加追的,因為自從我哥在山上被共匪的大砲打死後,我媽就不准我上山,她怕我也會被打死。」元清有點歉疚地,「雖然不能陪你去,但我可以把網加追的方法告訴你。現在正是芝麻收成的時候,有部分早熟而裂開的芝麻會掉落在田裡,而加追最喜歡吃的就是芝麻,我們偶爾會見到加追在田裡覓食,現在只要找幾根長竹竿或木棒插在田埂,然後把破網別緊在竹竿上,無論圍成什麼形狀都可以,一旦加追吃飽了或有人來了,它就會快速地飛起來,只要不小心把頭誤觸魚網,它想飛也飛不走,想跑也跑不掉,甚至愈掙扎纏得愈緊,到時就可手到擒來。這就叫著『網加追』或『纏加追』。知道嗎?」 「你網過加追嗎?」看他說得頭頭是道,志宏好奇地問。 「我沒網過,那是以前聽我哥哥說的。」元清據實說。 「容易網到嗎?」 「聽說沒有砲戰之前,加追的數量很多,很容易網到。現在卻不一樣了,幾乎被砲聲槍聲給嚇跑了,有時候十天八天也網不到一隻。但是要看運氣,也要有耐性,架好的網不要輕易地撤除,反正那張破網也不會有人要。慢慢等,總有一天會網到的。」 當志宏把網加追的消息告訴婉玉後,兩人決定利用禮拜天,帶著工具上山一試。他們不敢把網加追的事告訴美枝,姐弟倆逕自從柴房取出那綑破爛又滿佈蜘蛛網的魚網,又找了好幾根竹竿和木棒,決定上山試試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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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十月的煙火
某年的十月 屬於她和他的那一場煙火 偶爾仍不經意地在她的深鬱裡 劃過一道光芒 她還記得他手掌的溫度 還有她的青春與美麗 那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夢冷了 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經過她的心 只剩下手中緊握的銀色手機 裡面還有著他的電話號碼、他的簡訊、他的留言 記憶固執地停格在煙火綻放的天際 模糊了她的悲傷 沒有什麼是永遠的 她的天空已經黯淡了 火車帶她遠離了他的世界 在陌生的白色矮房郵局 她將那支手機放進紙盒 寫下他的地址 貼了郵票 蓋了郵戳 從此封緘了她和他的一切 而那場煙火終於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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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弄
五 火車的廣播宣報「下一站,三義」。她直覺快見到兒子。 實際上,她還將見到過往的自己。 她走出車站,感覺陌生,好似從沒來過的市鎮,不知道路怎麼走,車怎麼搭。計程車司機前來招攬,她不想花太多錢便拒絕。她想搭乘公車,但被密密麻麻、錯綜複雜的路線圖搞糊塗。 有位司機雙手合十前來,「老菩薩,要去那裡?我載妳去。」 她緊忙推辭,「我沒有錢,走路就好了。」 「我的車不貴,而且是佛教團體的。」他指向車身,看來真是祥和—左右車門貼了蓮花,駕駛座前擺著觀音立像。「我是修佛的人,不會騙人,而且最近在推行孝親老人的行動,只要超過六十歲的人搭車,全部照表打一折,如果妳搭了一千塊,只要一百塊,比客運更便宜,而且車上有冷氣,更舒服。」 她被一折的慈悲心打動,拿出兒子的地址,要他儘快前去。 「老菩薩。」司機駛著說,「妳的兒子住的地方很漂亮,是新蓋的透天厝,我去看過,空氣很好,很安靜,而且不貴,真的是又便宜又划算的住處。」 她的防備被車上的梵唄與觀音佛像瓦解,她敞開心地說:「可惜這個孩子軟弱,又愛出風頭,常常做一些自己承受不了的事。」 「他常給妳惹麻煩?」 「昨晚突然打電話來,表面看來沒什麼,其實心裡很難過,我是他媽媽,一聽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定又遇到挫折,不敢說。」 「老菩薩,我現在要說的,不是要向妳推銷,而是這個藥真的很好,妳趕時間嗎?我帶妳去看看,不用買,我跟那裡的人很熟,看看就好,他們賣的是強健體魄的藥,吃下去不只身體好,個性也會變,如果不趕時間的話,我們去看一看,那裡都是師兄,師姊,不是騙人的。」 她一聽要買東西,趕緊表明立場:「我不會買,我沒有錢,而且多的車錢我也不出。」 司機安慰地微笑著:「不要擔心,那裡是慈善機構,不是買賣的商場,我們是在做功德,求個圓滿,不是求利求財,妳去了就知道。」 司機不待她回答,逕自驅車前往。在此之前,他還做了個小動作,他要她看他關掉行車計費器,說既然是為功德,這趟車錢就算了。如此的貼心瓦解她的心防。 到達會場之後,工作人員盡是穿著深藍色制服、頭髮整齊的善男信女,每個笑容可掬,活似天仙童子。他們熱情招待阿菜坐下,她身邊亦坐滿與她同年紀的人,他們都述說著這項產品的好。這樣的熱絡讓她有了購買的意思:說不定這是仙丹,可以根治士霖懦弱的毛病。 說明會開始了,會場的工作人員與司機先上台唱三首頌佛歌,接著是由三對父子分享這個藥的好處—每個都說他們的兒子從前多麼怕事、內向,全是吃了這個藥之後才變得勇敢,現在都是賺大錢的佼佼者。 工作人員打開藥罐,給新來的每位參與者一粒試吃,他們說這一罐一萬元,內裝一百粒,一粒一百元,每位老菩薩可以試吃三粒,如果吃了喜歡就買,不喜歡也沒關係。阿菜一吃,先覺得酸甜,然後喉嚨回甘,心曠神怡,原先對兒子的擔憂因此消融,悶鬱也散除了。 她自覺這藥不錯,二說不話買了三瓶。她從原本帶來給兒子鬆鬆手頭的五萬元中抽出錢,工作人員見她手中還有一疊現金便說:「老菩薩,這種藥每天最少吃三粒,最多十粒,一瓶才一百粒,十天就吃完,好多人吃不夠,所以我們有特賣,一次買十二瓶,只要五萬元,原本是十二萬的,少了七萬,如果妳一次買一打,還多送三瓶,只有今天有這個機會,下次就沒有了。」 她本不欲購買,雖然吃了覺得開懷,但不知道它是否對兒子也有效,況且剩下的兩萬是要給他救急用的,權衡之後,她不打算購買。但工作人員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說:「錢再賺就有,可是仙藥的優惠只有這一次,能救人的功德不是每天有,到了明天就是原價,用最少的錢買最多仙丹救兒子,這是每個媽媽的心願。」 「救兒子」這三個字一出,她便屈服,花了五萬買了十五瓶仙丹。離開時,計程車司機還免費送她去兒子的住處,他說:「救兒子是莫大的功德,小孩子在外總會遇到不如意的事,做父母的就希望幫他一把,可惜我沒有妳這種好運,不能用五萬買到十五瓶,我每個月做得辛苦,只能替兒女買一瓶,常常不夠吃,不過仙丹就是不一樣,吃一顆就有效,我的兒子和女兒現在都很成功,不用我操心了。」這番話讓她更有信心,以為撿到了寶。 六 計程車行駛於木雕舊巷,殘破的工坊,散亂的刻刀,這兒勾起她的回憶—她的父親曾是著名的木雕師。 她幼時,三義木雕趕上出口美國的風潮,那時她的父親已是一方之霸,隨手一雕就能賣幾百元,前來求寶者眾多。她家原是眾人所欣羨的,卻因父親的財慾而垮。當時有位美國人帶了二十名華裔青年來找他,說是要學他的技術。美國人說他一個人、一個月只能生產一件木雕,如果能讓二十個人都學會他的雕刻神韻,一個月就能生產二十件,賺二十倍的錢。然他記得師父說的,神技不外流,他原不答應,但地方士紳笑他迂腐,跟不上時代,他們說美國之所以強大就是不藏私,讓很多人熟練某項秘技以此大量生產,創造極大財富。士紳們說美國人不會平白取走技術,他們會簽合同,裡頭會保障他的收入,簡單地說,他就是這二十個人的老闆,他們做的每件雕刻都會分他五成的錢。阿菜的父親覺得划算便授予他們技術,三個月後,這些華人已能刻出他的神韻。第一個月,他們照合同行事,生產了二十件木雕,每件販得的價格分予他五成。他以為從此高枕無憂。不過第二個月時,他們全回美國,說是久未見家人,思念至極。他們一去便不返,美國人也不再下訂單。半年後他才知道美國人偷走他的技術,在美國開了工廠,大量生產他的木雕,他拿了合同想理論,但對口的商行說條文明確寫著該合同只有三個月的效力,過此時間,這群華人就是自由人,可以自行創業,不受他的管轄,亦不回饋任何所得。 他自覺被騙了,找那群士紳理論,但他們以不懂英文為由,拒絕談判。其實這些士紳與美國人狼狽為奸,他們可是收了大筆錢,專替美國人騙取同鄉手足的生財技術。 阿菜的父親沒生意,只得另尋生計。他到東石港隨船捕漁,那時漁業正興,他原本可以再創富裕,但他落落寡歡,總記仇著被美國人擺了一道的事,最終他抑鬱而終,留下個窮困。 阿菜的父親死時對家人說:「我們客家人,生不怕天垮,死不怕地裂,再怎麼困難也苦不倒我們,我們有奮勇的客家精神,我們是贏得了命運不公平的客家人。」 這番話纏了阿菜一輩子,她不知道是身為客家人故有此不畏艱苦的韌性,或是被父親的遺言鎖鍊一生。 七 她抵達兒子的新住處,果然如其屋看板所述,是「人間仙境」。她依循門牌找到兒子的家,她想按門鈴,但找不到—建商用的是現代感十足的門鈴,它是長條狀、亮著藍光的鍵盤,沒仔細看還以為是前門夜燈。 她在找尋時嗅到門縫溢出的瓦斯味,她看看時間,已是黃昏,說不定是媳婦煮晚餐造成的,她在門外大吼:「娟秀!水滾了!快關瓦斯!」 鄰門的太太覺得奇怪,她問:「有人住在這裡?」 阿菜說:「我的兒子全家。」 「這棟房子還沒賣掉,我是管理委員會的,我很清楚。」 「我的兒子買下來了,他叫顏士霖,妳是不是記錯了?」 「他付了頭期款,可是在外面欠錢,付不出尾款,合約說這樣等於沒買,建商已經委託仲介商賣房子,前天還有人來看過。」 「可是昨天他在這裡打電話給我,要我來找他。」 「裡面沒有住人!」管委會的太太覺得阿菜是來找碴,口氣因此不耐煩。 「有人,妳去聞,有瓦斯味。」管委會的太太一嗅,果然有味道,這可不得了,她叫來消防局破門。 門一開,阿菜傻愣了,沒有血色的兒子躺在斷喉的媳婦與孫子女之間。她忘了癲泣,直覺自己被兒子玩弄:「他死了,我算什麼?我養他這麼大,有什麼不能商量?我還帶錢給他,還替他買了仙丹,竟然死了!有什麼困難渡不過,小時候我家窮,我去做童工,在那樣的潦倒中,我沒死,我懷了五個孩子,月子做不好,還要賣炸蚵嗲養家,我發燒了一個月,神智不清,也沒死,那時蚵仔傳出有毒,沒有人敢吃,攤子空擺了三個月,我去做家庭代工,每天釘幾千個人造花,賺幾十塊,飯煮不到一鍋,菜炒不到一盤,那時我也沒死,我也撐過來,我經歷了這麼多困苦都沒倒,我的兒子,只因為沒錢就死了………」 八 士霖的靈堂設在東石老家,告別式是熱鬧萬分,外面圍滿記者,每個都想採訪這宗慘無人道滅門血案的家屬。對於阿菜一家人而言,這是極度羞恥的事,因此個個不願參加喪禮。家屬席只有阿菜與丈夫。 喪禮主席哭誦祭文,阿菜的丈夫則是低聲責備她:「士霖被妳寵壞,如果照我的方法教,他就不會這麼懦弱,不會這麼怕事,只是欠錢,就要自殺,自己死就算了,還帶著妻子,兒女,既然有勇氣殺死三個人,為什麼沒有勇氣還錢?都是被妳教壞,每次出事只會找妳,妳也不跟我講,該教的時候就要教,不能縱容他,他現在會這樣,都是妳的錯。」 獻香結束、家屬答謝後,阿菜的丈夫羞得躲起來。謝禮時,一群又一群的人前來向她討債。首先是娟秀的父母:「好好的女兒嫁給妳,跟妳的兒子吃苦就算了,還被他殺死,妳那個爛兒子,自己死就是吸瓦斯,留全屍,我的女兒就要斷頭,到時候頭七怎麼回來?就算回來了,我們怎麼敢看她?就是妳這種母親才會教出這種兒子,自私自利,有錢不會省,愛面子,亂買東西,也不看自己幾兩重,欠債也不還,我女兒也是條命,她只是嫁去妳家,不是賣命給妳,現在死了,妳拿什麼還?用妳的命嗎?再多幾條命也還不起我的女兒。」 親家公與親家母罵完後,接著是討債公司:「顏伯母,士霖死了,但是債還在,子債母償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這一行有個規矩,欠債的人死了就不收利息,我們只求本金能回來,當初跟他要七百萬,本金是一百五十萬,只要還了本金,我們就不再計較,這一點錢,妳應該有吧?我看妳賣了四十年的蚵嗲,賺得也不少,夠還這些錢,早一點付清,別讓我們上門要錢,我們這一行的,不會因為欠錢的人年紀大而手下留情。」 討債的威脅完之後,仲介商也來:「那棟房子是凶宅,死了四個人,賣不掉,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事業,蓋了房子就要賣,我勸妳買下來,至少死的是妳的家人,他們不會來煩妳,就算來了,妳也不怕,我用成本價賣給妳,二百萬,什麼時候付清,什麼時候可以住進去,雖然法律沒有明文規定一定要妳買,可是這是道義,妳的兒子死在裡面,害了我們,等於欠我們錢,債還是由妳來付,要怪,就怪他選錯位置。」 緊接著是管委會的太太:「那裡本來是人間仙境,空氣好,晚上又安靜,妳兒子死在裡面,現在成了鬼屋,晚上沒有人敢住,我還要找道士做法,還不知道能不能平息,妳兒子殺了三個人,那些都會變成厲鬼,這裡不再是人間仙境,被妳兒子害得成為人間地獄,將來屋子怎麼賣得掉,我們也是辛苦一輩子才買了房子,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們拚了幾十年,就因為妳兒子的自私浪費了,我們不要見到妳,我們恨死妳,妳永遠不要踏進那裡,妳來一次,我就叫人打一次。」 她被罵得心悶,想起背包裡還放了一瓶仙丹,那本來是要放在兒子的供桌上,卻因為沿途被丈夫罵得一無是處,找不到空閒時間擺放而做罷。她打開,吃了一粒,酸酸的,稍微紓解心頭苦。她躲到家屬休息室,又吃了一粒。葬儀社的人見了前來攀談:「伯母,怎麼在吃維他命?」 阿菜聽得懂這句話,她說:「賣的人說這是強身的藥。」 葬儀社人員拿起瓶子,翻譯著瓶身上的英文標籤:「這是劑量很低的櫻桃口味維他命,成人一天可以吃二十粒,跟糖果一樣,美國進口的,一瓶大概是新台幣一百五十元………」 此刻的她只想一頭撞上士霖的棺木,撞死自己。 九 蚵仔的盛產季節到了,阿菜與丈夫擺起攤子,賣著傳統好口味的炸蚵嗲,小兒子與小女兒不忍他們辛勞,也幫忙料理。 光靠這一季的盛產就能還清士霖欠下的五成債務。 午後二點,路上沒有行人,遊客們全在午睡。阿菜的家人偷個小閒,躲回家打個盹兒,只剩她一人坐在攤後的小板凳,招呼零星的老主顧。 她呆坐著,引頸望著被油煙模糊的海洋天空,「哎………」她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真希望我不是客家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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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聲詩二帖
〈一〉病床104號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 痛 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 痛 痛 痛 痛 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 〈二〉輕食癖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 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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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為了分擔母親農耕的重擔,志宏利用課餘或星期假日,開始學習犁田。他們家那頭老母牛,在他尚未出生時即已餵養,父親在世時,始終把牠當成是家中的一份子。「做穡人」如果沒有牛,就猶如沒有雙臂,休想靠著人類的雙手來耕種。 志宏剛學犁田,是道道地地的新手;老牛已老,腳步早已蹣跚,其動作正好可以相搭配。起初的幾次,犁起來總是歪歪斜斜的,經過多次練習後,他竟然學會了犁田最感困難的「打田股」,雖然可以做母親的好幫手,但美枝卻捨不得讓他小小的年紀,承受那麼多粗重的工作,依然想一肩挑起這個家的重擔。然而,人的體力畢竟是有限的,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農耕的勞累,美枝經常感到頭暈,經過駐軍衛生連醫官診斷的結果,證實是貧血。醫官再三地囑咐,除了要補充營養外,也不能過於勞累。當婉玉和志宏聽到這個消息後,姐弟倆既焦急又慌張,左思右想不知要如何,才能讓她恢復健康。 以前美國番仔救濟、含有高度營養分的奶粉和牛油,早已吃完了。隨著砲戰的緩和和傷亡的減少,美國番仔的救濟物資也自然地中斷,即使他們家還是政府登記有案的貧戶,但已經很久沒有領到這種東西了,甚至連那些喜歡聽金門小孩說「OK」的美國番仔也很少見到。儘管這個島嶼遭受匪砲的蹂躪,居民生活在恐懼與不安中,然而,生存必須靠自己,倘若自己不爭氣,一味地想依賴外國人的救濟,終非長久之計。既然生,就要活,天雖無絕人之路,但無論何種生活方式,都必須運用父母賜予的智慧,才能生存。 志宏聽人說吃「加追」能補血,它是一種聰明的鳥類,學名叫「斑鳩」,有一身灰色的羽毛,後頸有黑色的斑環,其「咕─咕─咕」的叫聲,更是悅耳動人。它棲息在樹叢中,吃昆蟲、亦食五穀,見人就飛,想捉它談何容易。當他和同學元清談起這件事時,元清告訴他說: 「斑鳩不容易捉到,但可以用網的。」 「怎麼個網法?」志宏不解地問。 「你沒聽人說過『網加追』嗎?」 志宏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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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弄
一 顏士霖,多麼美好的名字,然他的人生未能如算命仙所述般的順遂。 他不是主角,一直是配角,他在家排行老三,上下各有一對兄弟姊妹,他既沒有大哥、大姊的權威,也沒有小弟、小妹的蠻橫,刻苦的事有兄姊擋著,他學不到責任感,好吃的東西由弟妹享用,他學不到驕縱,在個性的學習場域裡,他總佔不到耀眼位置。這樣的家庭生活造就他的平凡性格,不好表現與言語的個性讓他在職場吃盡苦頭。他想好好表現賺大錢,但一遇到搶生意的,他自然退縮;他換個穩定的助理工作,卻因為表現不夠亮眼被裁員。最終他繼承父母的好手藝,與妻兒擺個炸蚵嗲、菜頭粿的小攤。父母靠蚵仔與白蘿蔔養活一家,他相信自己也行。他在夜市選了個位置。初開攤時生意不好,新的店舖、新的老闆,人們殊難信服他的的手藝,不過久了,勇於嚐試的人多了,生意自然好,畢竟這是香傳四十年的味道,知悉料理秘方,任誰都可烹煮好口味。 他賺了筆錢,終於有了後盾支持他的夢想——他要大聲說話、頤指氣使、瞅目睨人,為了成就這個氣勢,他砸重金買車子、衣服、首飾,目的要人一眼見他就臣服。 他成功塑造個人的氣魄,家人、朋友、鄰人莫不讚承他。他沉浸於帝王般的尊榮,疏於照顧攤子,味道因此跑了,客人鮮少上門,享樂縱情的快感讓他忘了這些奢侈品每月登門的貸款催繳單。 銀行終於派黑道上門討債,他被嚇得失魂,趕緊賣車、典當首飾,換了些錢填補惡人的大胃口,但這些小錢不足塞他們的牙縫,他們整天追著要錢,他驚恐地不敢出門。妻子要他趕緊擺攤,恢復攤子的好口味,若能如此,只消一年就能連本帶利償還債務。 看來簡單、理所當然的事,若遇到本質軟弱的人,它們成了天闕拱門——難登。 「我不要擺攤,他們會燒了攤子……」他哭喪地說。 他的妻子——娟秀一如往常安慰他:「跟銀行談談,讓他們知道你的好手藝,不如送幾個家傳的蚵嗲給他們,只要吃過,他們就會相信。」 「沒有用,他們是黑道,是壞人,之前說我不賣車的話要砍斷手腳,他們真的拿出刀子,差一點砍下去,他們昨天還打來電話,說要是我出門的話就要開槍,一槍代表一百萬,我欠了七百萬,就要開七槍,我是肉做的,要是被打到,一定會死。」 「電視上有那麼多成功的例子,只要你下定決心,拿出真本事跟他們溝通,他們一定會聽,這些人要的是錢,不要你的命,他們這麼做是為了逼你拿出錢,不是真的要你死,這麼簡單的道理,想一想就明白。」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讓我擺攤,為什麼每天騷擾我,不讓我睡覺,開店也是怕得不敢留在那裡,他們就是要我死,他們不要我的錢,要我的命!」 娟秀受不了他的軟弱便厲聲地說:「開口閉口就是死,你不是一個人,你要養我,要養小孩,當初你做得到,現在為什麼做不到!」 「我就是做不到!我是個沒用的人,我什麼都不會,既然要我死,我就死!」 「要死是你的事,別害到孩子和我!」 她怒地帶孩子離開,留他一人。 二 午夜時,他抵達已付了頭期款卻不能住進的新屋,那是在三義鄉邊際的透天厝。他打電話要妻兒同來,娟秀覺得奇怪,本不欲答應,但他說這是為了斬斷過去的荒唐,希望他們與他一同切除過去的奢謬,重拾樸實的自我,為彼此的將來打氣,共同努力。 娟秀被這番話感動,她帶著兒女過去。 她也有這棟屋的鑰匙,雖然再也住不進去,但曾經是她與士霖的美夢,它是這麼地浪漫,怎麼丟棄。 她站在門前,拿出鑰匙又收了回去,她覺得應該按門鈴叫士霖來開門。她知道他們的到來對他而言具有儀式性的象徵意義,她不是這場切斷過去生活儀式的成員,她是受邀來看他對於未來展現決心的見證者。 她按了門鈴,士霖讓他們進來。屋內漆黑,她說:「我去開燈。」士霖沒阻止。燈一開,她見丈夫手持西瓜刀,她呆地不知怎麼反應,於此同時,士霖瘋了般地像宰牲畜般地把稚子幼女押在地,拉長他們的脖子,一刀一命,斷了他們的氣。娟秀慌地失措,士霖眼一瞪,衝上前,刀起刀落,幾乎砍下妻子的頭。 他撥電話回東石老家給母親:「我受不了,生活太沉重,我不能孝順妳,不能讓妳過好日子,一切都是我的錯。」 阿母聽出他的悲傷:「我馬上收拾包袱,天一亮搭第一班車去找你。」 「我在新家,妳來過嗎?我沒有告訴妳這件事,本來要給妳驚喜,現在什麼都沒了。」 「地址是什麼,告訴我,明天我一到車站會想辦法過去,那裡離夜市遠嗎?還是在附近?離你之前住的地方遠不遠?是不是在同樣的街上?」 「好遠,新房子在田的旁邊,很漂亮,前面的窗戶可以看日出,後面的庭園可以看日落,周圍沒有公寓,光線很好,晚上很安靜,只聽得到蟲和青蛙的聲音,跟老家一樣。」 「很好的地方,明天我去找你,看一看,如果你喜歡,我和你的阿爸改天再去一次,我們買下來,大家一起住。」 「跟我想的一樣,讓大家住在一起。」他給阿母這兒的住址。話完,他緊閉窗戶,關上燈、緊閉門,他打開瓦斯,與已逝的妻兒同躺在地。 三 阿菜掛了兒子的電話後,隨即準備北上,然對她而言,這段旅程是艱困的考驗——她不知道怎麼去三義,以往出遠門都是兒女開車載她,她從未獨自一人遠行。 她一直待在東石,連嘉義市也少去。她年輕時,東石到嘉義這段路可不陌生,騎上鐵馬,沿著唯一的柏油路直直而去就到了,但後來市鎮開發,小路變多,建築物變高,幹道車眾,火車、客運、計程車、小巴士,各種不知名的大眾運輸工具滿街跑,現代化的市鎮讓她恐懼,她因此不再離家。不過這夜是兒子的呼求,再怎麼樣,她也要前往。 她本該邀丈夫同行,但他昨日大肆責罵士霖的行為,她猜想他還在氣頭上,猜他見了兒子不會給予關懷,只會打他,所以瞞著他,不告訴他兒子哭苦的事。 天一亮,她想搭第一班客運前往嘉義火車站,不過等了半天,只見零星開往朴子的車,沒一輛寫著嘉義,她問路人:「有沒有開往嘉義火車站的客運?」 路人輕簡地說:「先搭到朴子,再到對面的站牌搭往嘉義的,如果不知道那裡下車,問司機。」 這段指示扼要明瞭,不過她不懂,東石到朴子再到嘉義明明是同一個方向,理應在同一邊搭車,為什麼在朴子下車之後還要到對面搭車,豈不是往回走?她又找位路人詢問,對方不知怎麼回答,只說先到朴子,到了就知道。 這就是令她不敢搭現代大眾運輸工具的原因,從前路少、車少,客運、火車都是直達,不用換車,非常簡單,但近來的客運、火車很難搭乘,路線複雜、轉運困難,開口一問,人們總說「先到某處再問」。新的交通系統沒有明確的單一路線,它把路分成好多個短程點,欲達某處要自行串連每個站點,串對了,節省時間,方便迅速,串錯了就迷失在台灣島。 現代運輸系統對她而言簡直是化外仙話。 她看到前往朴子的客運,想攔,又怕誤上賊車被丟在不知名的站點──她曾經如此,她在嘉義火車站搭上前往東石的客運,結果被丟在佇立百年、但她從未見過的媽祖廟前,她本想走路回家,但不知方向,問路人,每個的答案不一,最後是警察帶她回家。有此經驗,她怎敢攔車,但不攔,兒子的午夜呼喚迴盪耳際,捨不掉啊。 她還是攔車。她本想請司機告訴她該在何處下車,但駕駛員長得憎惡,開口齒紅,口氣兇悍,她被懾了回去,縮在博愛座,靜靜等待有人大喊「我要在朴子下車」以隨之離開。 她緊捉向千歲王爺求來的護身符,頌念其名,觀想其形,祈望神明保佑她順利抵達朴子,別再被丟棄,蠢遊天地。 車停了,她有所感應,可能到朴子了,她望窗外,正好面對客運站牌,上頭寫著「朴子」。她先謝了王爺保佑,再疾捉行李下車。她見左右有對男女提拿行李,可能也要去嘉義火車站,她問:「你們要去嘉義嗎?」她不想再被現代化左右,便說:「我不知道怎麼去火車站,可以帶我去嗎?」 他們允諾,帶她穿過馬路到對面搭車。 她問:「東石到朴子,嘉義,不是同一個方向,為什麼要換到對面搭車?」 那個男人說:「因為客運路線的規劃,不能直直走,要轉彎進去載別的客人,如果沿同個方向就有很多人搭不到車,還要換車過來,不方便。」 「怎麼不從東石直接開到嘉義火車站?不用換車,比較好搭。」 「因為路線是由不同的公司經營,客運開到這裡再由巴士繼續接送。」 她心裡有了疑問:巴士?客運?不是同樣的東西嗎? 這是現代化層級管理的垢病,明明是同樣的東西,硬要分成不同的名稱,客運、公車、巴士、小巴、直達、接駁,它們的速度一樣、車體一樣,價格也相同,但名字就是要相異,究其實都是受了行銷的蠱惑,以為換個名字就能在人們心中植入不同印象而吸引消費。 現代化的花言巧語對出生在現代、熟悉現代化的少部份都市人而言確實滿足其豐富多采的生活態度,然對於大多數遠離都會生活的鄉民而言,那是困擾與阻礙,那非新鮮出奇的美豔,而是火星異話的他語言。 四 阿菜進火車站,火車時刻表亂七八糟,北上、南下,沒一項看得懂,她索性問服務台:「我要去三義,要搭什麼火車?」 「請問妳要搭區間車,復興號,莒光號,或是對號列車?」 她聽不懂這些專有名詞,「我要便宜的。」 「搭區間車,請到櫃台買票。」 她不安地打票,「到三義,一張。」送來的票只寫了日期與起站、終站,和票價。她狐疑地進月台,擒著張不起眼的紙卡,迷失在鐵道與水泥站臺間。 她隨手捉個乘客問:「到三義,在那裡搭車?」 乘客熟練地東指西比,述說著這兒、那兒、從這裡上去、從那邊下去,比了半天,其實只在對面。兩個月臺間隔著兩道鐵軌,不遠的距離,卻得走好久。這是現代化車站的安全設施。車站已不像她年輕時,低矮破碎的月臺、隨意穿梭的自由鐵道,現在處處是規矩,鐵道不能跨越,進出月臺有一定路線。走道的牆上總見得勿以身試法的標語,走路不能自在,多跨了一步就犯法,沒有情面好講。 區間車來了,她不知何時是法律允許的行走時間,太早走,警察吹哨制止,太晚走,火車嗶叫得瘋、催促得狂。索性和別人一齊行動,可是看他們走,每個又躍又跳,上下火車好似田徑比賽,沒一刻悠閑從容,只是趕著。她慶幸腿還有力、腰還不折,衝趕這麼一小段路,還撐得住。 她跳上車,在漫長的座椅找到個空間,她擠進去。迨她坐下,她才驚覺自己跟上了現代化的腳步。她沒搭過區間車,本應惶恐,不知所措,上車之前,她還擔心火車的設施會像毒蛇野獸,猛一下地會夾斷她的手腳,結果真上車後,即刻明白搶座位的道理,瞬間忘了對現代化列車的陌生感,只是一股腦兒地順著身體的本慾──想坐下,不願站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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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美枝有了這個經驗後,偶而地,她會用自家收成的番薯或芋頭切片,抑或是利用雙日下海剖些海蚵,用蔥和麵粉攪拌,然後用牛油來炸。無論炸出來的番薯或芋頭,還是蚵仔炸,孩子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頤一番。美枝興奮的心情,不亞於孩子,全寫在她滿佈滄桑的臉龐。 孩子們喝了美國番仔的奶粉,吃了美國番仔的牛油,穿了美國番仔的舊衣服,除了能補充體內不足的養營分外,薄弱的身軀也不會受寒挨凍。於是,一顆虔誠的感恩之心油然而生,以後如果碰到美國番仔,他們一定要豎起大拇指,高聲地說聲:「OK」!也惟有如此,才不會辜負美國番仔關懷弱勢族群與窮苦人家的那番美意。但是,島上的平民百姓,寧願不要美國番仔的牛油、奶粉或舊衣服,只冀望戰爭能儘快地結束,和平的日子早日降臨在這塊土地上,讓他們過一個免予遭受恐懼和傷害,以及清平歡樂的好時光。然而,如此的一點小心願,是否能讓他們順利地達成?抑或是這點冀求,只是一個不實際的美夢?倘若依目前的局勢來看,一切都是沒有答案的未知數……。 第四章 翌年,砲戰雖然不像前幾個月那麼激烈,但島民過的,依舊是一個充滿著恐懼、不安,以及隨時隨地都有性命危險的苦難時光。 學校為了學生課業著想,除了向救災總會申請補助,在各學校周遭興建防空洞及避難所外,也同時在砲火下陸續地恢復上課。然而,有部分學生已隨著家人疏遷赴台,因此,各校學生人數銳減,相對地師資也明顯地不足,有些學校不得不就近商請駐軍軍官協助教學,以免延誤學生的功課。 婉玉因母親不幸遭匪砲擊斃,早已把戶籍遷入美枝的戶口裡,她和志宏同齡,都是六年級學生,讀的是同一所學校。但是,他們的家境與多數同學並不一樣,除了上學外,還要協助家事和農耕。每天一早,美枝必須先到田裡工作一段時間,回家吃飯後再上山;婉玉必須挑水、煮飯和掃地;志宏則要先上山放牛,再順便挖點番薯或耙些枯枝雜草回家燒火。經常地,表姐弟上學的時間,並不能像其他同學那麼地準時,因此,受到老師罰站的機會也特別多,雖然感到有些羞愧,但迫於現實環境的無奈,姐弟倆並不以為恥。 婉玉的功課並沒有受到現實環境的影響,月考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志宏的成績即使超越不了婉玉,卻也沒有不及格的科目,兩人均能在逆境中求進步,讓美枝寬心了不少。 儘管婉玉非美枝親生骨肉,然她始終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甚至早已立下一個心願,只要家庭經濟許可,將來不管是婉玉和志宏,誰有本事考上初中,誰就有書讀,絕不會重男輕女、以血緣的關係來區分。而實際上,早熟又懂事的婉玉,亦已逐漸地改口,和志宏一樣叫她「阿母」了,兩人平日的互動,更顯現出一份濃郁的母女深情。美枝唯一的期盼,就是冀望他們除了讀書之外,也要學習為人處世之道,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好青年,才對得起九泉下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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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蟹肥江西香
大閘蟹無緣來臺,掃了很多老饕品蟹過秋的雅興。其實我對養殖的魚產少有好感,總覺得透過人工干預,即使養在像海般的大湖裡,雖同樣的鮮活,養出來的似乎缺少海的鮮味。或許我流於偏執,但這些年來,客居異鄉,吃遍淡水、梧棲、嚐過南部及澎湖各海港的螃蟹,無論用什麼烹調法,老有少了點什麼的不滿意。離開家鄉時間越久,越獨鍾於家鄉螃蟹散發出的那股難以抗拒的香。午夜夢境憶及蟹影,悵然若失常引深深鄉愁。 猶記得小時候,常陪外婆回娘家。對外婆很孝順的姊夫牽著騾子,抱起一老一少上了鴛鴦轎,踏上滿地黃沙的路,一步一腳印把祖孫倆送往古寧頭南山。鄉間三合院的大家族有眾多表嫂表姊,她們最喜歡帶我去抓螃蟹。為了趕潮汐漲退潮,有時天沒亮我還在沉睡中,她們把我裝在竹籮筐裡,挑往滿佈養蚵石板的海灘,讓海風叫醒我。瞇眼悄悄地跟在她們身邊,只見人手拿著一支用粗鐵絲纏繞成的簡易鉤爪子,飄逸地接近石墩,銳利的眼神儘往沒在水中的石板角落搜尋,忽然間出手,先壓制再反轉勾出,一隻活蹦亂跳的螃蟹立現眼前,伸腿用光腳丫的大拇指壓住蟹背,彎腰手到擒來,丟進斜掛左腋下肚大口小的竹筐再合上蓋子,身段優雅如同演出一齣海灘舞集。尋尋覓覓於石林中,小竹筐螃蟹漸滿,爭相往上爬的喧囂聲讓人有豐收的歡愉。等到大人採蚵裝滿大竹筐,小心翼翼跟隨大人從布滿地雷的海灘步出管制哨。回到家,迫不及待催表姊去廚房磚灶生火,表嫂將螃蟹倒進深的大鋁桶裡,洗一隻往注滿水的大鐵鍋丟一隻,添灶柴的表姊邊顧火還得邊拿鍋鏟撥回急著衝出鍋緣的螃蟹,我在灶邊驚呼連連湊熱鬧,增添了無限的趣味。水滾了掀開鍋蓋,白色水蒸氣夾帶蟹香沖鼻而來,豔紅亮麗的蟹□,光看就很誘人啊!別看我年紀小,我可練就一身吃蟹的好功夫,不需借助任何工具,兩手十指就可搞定。趁熱剝殼先嚐蟹黃蟹膏,有幸偶遇硬殼內層含軟內殼者,軟殼連黃吃,香氣口感難以形容讓人招架不住,堪稱美味中之極品!接著去掉不能食用的臟器,從蟹身腰部折斷成兩半,取下大螯暫置最後才吃,逐半撇下大腿肉,雪白鮮嫩放入口中,猶如吞食一團大海上飄浮的白雲,不親身體驗難解個中滋味!蟹身及小蟹腳細細品完,大螯殼硬且長滿銳角,不留意會扎手,謹慎從關節處折斷,輕輕咬出裂痕,用手剝開腿肉,彈性透明富嚼勁,又是另一番感受,而嚐一隻蟹的過程,此刻才算畫下完美句點。但不能停啊,金西近海蚵墩蟹個頭小,保證食量再小的人都可吃好幾隻,洗手抹嘴稍歇,來,再接著吃下一隻。 多年後,軍校畢業分發部隊,有幸返鄉駐守金西,正逢秋蟹上市,滿街紅橙色的大蟹引人垂涎。我在師部政二科任福利官,常遇老漁夫挑一擔煮熟的螃蟹在文康中心門口叫賣,當年一隻賣五元,我月薪才幾百元,依物價計算應屬高消費品,一般民眾很少買。我那時尚未成家,一人飽全家飽,顧不得價格貴,逮住機會大快朵頤,沒幾天成為他最熟的食客。他有套推銷術如是說:「浯江從東往西流,金東的江東蟹碩大黃多,金西的江西蟹形小黃香,各有千秋但憑喜好。」反正不管江怎麼流,江東蟹肥江西香就對啦。他的每句話,深深打動我的心,難怪別的地方產的螃蟹都不對味。 在師當參謀因業務需要須巡視防區,偶然發現后豐漁港漁獲中螃蟹超多,為嚐鮮並搶高檔貨,要求哨所列入交代,哨兵見漁民返航上岸有螃蟹就須急電通報,科裡任何同袍接電話,立即吉普車急馳展開追蟹行動,鐵絲網邊整籮筐交易,軍民兩利水乳交融,堪稱小三通的鼻祖。夜裡用燒洗澡水的汽油桶水煮螃蟹,全科八位同袍深夜開起螃蟹盛宴,外加白金龍的香醇,陶鑄了血濃於水的情誼,幾十年來,無論天涯海角走過多少單位,儘管老戰友皆已白髮蒼蒼,兒女喜慶邀宴聚會時,津津樂道的話題,非得加上這段瘋狂的陳年往事才能盡興而歸。 隨著家鄉開放觀光,據聞野生螃蟹已漸稀少,有時起心動念想打通電話,請家鄉的親友快遞幾隻螃蟹來慰藉饑饉的鄉愁,妻老潑我一盆冷水說:「家鄉的人都吃不到了,那輪得到你!」看來我只好暫且畫蟹充饑,等退休告老返鄉再繼續圓我的追蟹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