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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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十行
不再介意夢的梯子伸向何方 管他誰先誰後抵達理想 一枚吻落在那朵花身上 已無關前世今生辯證循環 暗夜新增的灰白髮根 鐘表會作青春過後的計量 魚尾紋後面的那塊旱地 管他遲墾或蔓草叢生 壓在枕頭底下的天真 也與早衰的童年失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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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島上的石獅子
因業務之便,八年後,我再度登上大膽島。景觀依舊,時間,似乎在島上止步。 提起大膽,立刻令人想起它那孤懸外海、捍禦疆土的英雄形象,民國四十七年大二膽戰役時,當時任總政治作戰部主任的蔣經國先生,為訓勉島上官兵,特書「大膽挑大擔,島孤人不孤」,此後,大擔島遂更名為大膽島。 大膽島上著名景點包括:大膽勒石、大膽醫院、生明路、生明廳、神雞墓、北安寺、心戰牆、神泉井、神泉茶坊、明威公園。 島上弟兄口中六百公尺長的「中央公路」︿生明路﹀,係紀念當年賴生明冒險通過之道路,這位大膽之役的十八歲戰鬥英雄,莒光樓頭,還有他親題的字。十八歲的你和我,是怎樣的模樣呢?可能都埋首在成堆的書本中,計較著增或減的零星分數吧! 其中有段長六十公尺的石橋,連接島上南、北二山,橋兩側設置二百一十二對石獅柱,每對均有公、母、幼獅共六百三十六隻石獅,神態各異,栩栩如生,橋身雖窄雖短,卻讓我想起北京盧溝橋上的石獅子。 盧溝橋全長二百六十六點五公尺,橋身兩側石雕護欄各有望柱140根,柱頭上均雕有臥伏的大小石獅共485個。大膽島的石獅,當然較盧溝橋遜色許多。但是,當年的盧溝橋,燃起抗日烈火,今日的大膽島,同樣在護國的戰役中發光,把眼光聚焦,盧溝橋的身影,依稀可見。 大膽島上的石獅子,在南方的孤島上,靜靜翹首著,燕京八景的盧溝曉月。 島上僅有條環島的「高賓道」,不過,官兵們卻巧妙地將各路段區分成「西藏路」、「北平路」、「忠誠路」、「南京路」,增添趣味。而滿山的石獅、放山雞,則讓寂寞的大膽島,多了幾分生氣。 生明廳建於民國六十六年,為島上官兵休閒活動場所,大二膽戰役時,島上南北二山通訊中斷,為瞭解狀況,營長特別派傳令兵賴生明冒著敵火,前往北山連絡,中途雖然腳部負傷,仍然堅忍地裹傷完成任務,名為「生明廳」,旨在紀念這位小英雄。 神雞墓,也有段傳說,話說八二三砲戰時,守軍飼養的「落都紅」雞,每逢中共砲擊前夕,此雞都會展翅鳴啼,讓官兵得以躲避戰火,民國四十九年,因疾葬身於島上,官兵特立此碑以茲感念。 北安寺建於民國五十四年,並於七十九年改建,供祀玄天上帝,八二三砲戰時,大膽島平均每一平方公尺落彈三至五發,只有北安寺未遭波及,蔚為神蹟,成為島上官兵精神之寄託。 建於民國七十五年,長二十公尺,高三點二公尺,上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心戰牆,與廈門「一國兩制統一中國」面板遙遙相望,戰火已歇,昔日誓不兩立的反共標語,今日成了廈門招攬大陸客的觀光景點。歷史的捉弄,令人啼笑皆非。 明威公園,建於民國八十一年,用以紀念清康熙時代剿寇、後來歸隱於大二膽的劉姓大將軍。 神泉井已有三百五十年的歷史,當年鄭成功插劍成泉的傳奇,造就今日的神泉風光。後方神泉茶坊的神泉蛋糕,赫赫有名,一想到製作的不易,越覺得蛋糕好吃。神泉茶坊進門處有副對聯,右聯為「防空防海防罷沒事,招三兩好友聊天」,左聯為「想家想妞想來煩心,泡一壺茶解悶」,道盡島上弟兄的心情。「有媽媽的味道」、「我們都是喝神泉水長大的喔」、「謝謝陪我們一個夏天」,留言板上則訴說著一個個離鄉遊子的心情故事。 返航時,因潮汐之故,必須在大膽碼頭搭小船到外海換交通船,弟兄們使盡力氣拉住小船,以方便大家登船,烈日下,汗水模糊了他們的臉,我只能清楚的看見,「大膽挑大擔,島孤人不孤」的斗大勒石,在海水那頭,驕傲的挺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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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的故事》二十元的自助餐
婚前,一個人在外頭租房子住,公司雖然提供三餐,不過,喫久也會膩,所以,下班後會到公司附近的自助餐店點一些自己喜歡吃的菜色解解饞。那一天,和平常一樣來到這家自助餐店排隊點餐,在我前面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婆婆,手上捏著二十塊,頗為靦腆的向老闆娘點菜:「我要飯一碗,還有這個青菜。」她指著較為平價的炒空心菜,老闆娘笑咪咪的回答她:「好!」手上一邊忙著打菜,而且都是高單價的排骨、魚肉等,這位老婆婆好緊張的揮揮手,小小聲的說:「可是,我只有二十元喔!」老闆娘也很小聲的回答:「對啊!我這個便當就賣你二十元啊!」如果我不是正好排隊在她後面,也許,無法聽到老闆娘這句令人動容的回答。那一刻,這位老婆婆感動的眼神,讓我怎麼也忘不了,當然,印象更深刻的是老闆娘那種敬老的神情是如此的令人動容。 多年前的金門,物資非常貧乏,家裡大概都在有節日或祖先的忌日,才有可能吃到平常難得一吃的肉類食品,我的阿嬤總會要我這個她信得過的長孫女幫忙作一件事,就是豐盛的菜餚煮好就先端一碗公的湯或菜,送到村子裡金針伯仔家裡與他老人家分享,我曾偷偷地問媽媽:「為什麼金針伯仔的眼睛看不見呢?」媽媽回答我他老人家眼睛生病了,回憶當年,也沒發現金針伯仔的眼睛怎麼了,只除了眼球蒙上一層薄薄的白霧,或許這個症狀就是現在視為普通眼科疾病的白內障,不過,就當時的醫療水準而言,金針伯終究得在晚年面對失明的事實。從家裡到金針伯仔家裡雖然路不長,可是,小小年紀的我,可是得小心翼翼的走,以免湯濺了或菜翻了,來到金針伯仔家裡,門檻前就先要打招呼,他老人家認得我的聲音,總是開心的對我一再說謝謝,讓我覺得自己能順利執行任務,不愧是阿嬤最疼愛的孫女。 許久之後,我的這項工作仍被要求繼續執行,如果由台灣回金門,帶點好吃的要讓阿嬤嚐鮮,她總是要我這個鄰居的長輩送一些,那個鄰居的長輩邀請到家裡來一起分享,讓我們這些兒孫輩多少會心裡怪怪的,因為,最後阿嬤可以享用的其實所剩不多。倏忽三年走過眼前,阿嬤的忌日即將到來,我想:老天有眼,都看見阿嬤一直默默行善,所以,讓她不曾挨過一針一藥的安詳離開人世。 我一直不曾問過阿嬤或媽媽,為什麼我們要對金針伯仔那麼好,可是,卻很清楚的感受到一位老者,在垂暮之年還能被關心的滿足,以及被尊重的心情。也在婚後,我發現每次我由娘家要回婆家時,媽媽都會幫我準備許多等路(食物),初時,我都會笑媽媽要巴結親家母,讓女兒可以當好命的媳婦,媽媽都要很慎重其事的告訴我:「你的公公婆婆已經八十幾歲了,再孝順還有幾年呢?如果你外公、外婆還在,也是這個歲數,當然也希望兒子、媳婦們能夠孝順這個歲數的老人家,就算是外人都要尊敬,更何況你公公婆婆幫你調教了一個好老公。」 或許這樣的身教,讓做兒女的我們,也非常尊敬長者。前些時日,曾與我在同一家公司服務的小妹,打電話叮嚀我要幫她還給某位同事十五元,我問她怎麼這麼糊塗,常搭公車竟然不帶零錢,她很理直氣壯的回答:「我等車時,看見有個老婆婆心情很不好的唉聲歎氣,我問她才知道原來身上沒零錢坐車回家,我就從口袋撈出十五元給她,誰知道自己上車後,才發現剛才那十五元其實是我身上唯一的零錢,換我心情不好,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有這位老同事看我神情不對,主動問我,所以,才能順利解決沒零錢的問題,所以,別忘了先幫我還錢。」 或許,因為這樣的耳濡目染,就連我那一歲多的寶貝女兒,每天傍晚的散步時間,遠遠看見鄰居的老婆婆坐在門口納涼,她都會熱情招呼,讓老人家又歡喜又開心的。我始終相信因果,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老去,我們現在敬重老人家,其實,也是尊重未來的自己。而賣二十元便當的那家自助餐店,我恆常看見店裡客人多如潮水,除了菜色好,我更相信是因為老闆娘敬老的態度,感動了財神爺常駐此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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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從龍富,無從龍厝
四、「有山后富、無山后厝」 金沙鎮的山后。分成頂(上)堡、中堡和下堡三角頭,本俗語的山后厝指中堡的古厝群,即通稱的山后民俗文化村。 山后頂堡王氏,開基於南宋初,歷代務農討海為生,至第十六世的王國珍(又名明玉,字孝匣),約於清同治七年(西元一八六八年)遷居日本,初以演布袋戲維生,後開設貿易商號「復興號」,往從商之路發展。 王國珍在日本發展穩定順遂後,即引領許多家族成員相率來日本,共同投入貿易行列,族人團結合作,共同打拚下,王氏家族以神戶為大本營,開創了相當龐大的貿易網路,在中國大陸、南洋、越南等地,均有設立貿易商號或分號。 致富後的王國珍,攜鉅款返回金門山后故里,購買山后中堡現址,整體規劃後,再將土地分配給在日本的王氏各房份的家族成員,由他們匯款回鄉,共同興建了中堡聚落。 中堡聚落建於五虎山之緩坡上,呈依山面海之勢,光緒二年(西元一八七六年)動工,至二十六年(西元一九00年)完工,在二十五年間,先後完成了十八棟傳統建築,包含十六棟民居,一棟學堂(海珠堂)和一棟宗祠,建材講究,施工精緻細膩,棋盤式的布局,整齊劃一,各棟建物之間有隘門防禦,前排建物頂上並設銃樓,是金門惟一整體規劃興建的傳統聚落,「有山后富,無山后厝」實當之無愧。慕名前來參觀者,四時不絕。(參考:江柏煒︿晚清時期的華僑家族及其僑資聚落:福建金門山后王氏中堡之個案研究﹀) 五、「有水頭厝,無山仔兜富」 珠山習稱「山仔兜」,閩南語的「兜」是家的意思,「山仔」形容山勢低矮,山仔兜意指位於小山丘處的聚落。 本句俗語與上列數句不同,非誇讚山仔兜之庴,而是借水頭厝為比喻,來襯托山仔兜的富有程度。 往昔,金門之經濟普遍困頓,整個聚落能夠富有,委實罕見,山仔兜何時以富裕聞名於金門?其財富又從何而來? 清末民初,金門民生凋敝,許多人不得不飄洋過海到南洋謀生,山仔兜往呂宋、星洲、印尼者極多,在鄉之婦孺老幼靠僑匯生活者占十分之九,故有「金門第一僑村」之稱號。 據︽金門薛氏族譜︾記載:山仔兜最先往菲律賓謀生,可考者以信房十三世的薛紹鑽最早,約在清咸同年間(西元一八五一至一八七四年),之後薛百年繼之,短期內皆致富榮歸,紹鑽並在廈門開設「隆記」商行,且為其父親捐得從二品的通奉大夫銜,在故里建雙落雙護龍的大宅第,門額題「大夫第」,村人亦稱為「隆記內」,左側空地並建書齋和花園,用來招待賓客,其三弟也在薛氏家廟左前建三落大厝,村民稱為「下三落」。 其他如義房二十世的薛學瀚(名將薛師儀長兄師弼之子),在同治四年(西元一八六五年)遷至菲律賓之依里岸市,經營土產及什貨買賣,三子如阜也於光緒六年至菲律賓,薛永南兄弟於光緒十五年亦遷來此地,山仔兜薛氏族人居依里岸者達數百人,儼如山仔兜的第二故鄉,就在南洋親人的互相提攜引領下,薛氏族人不斷的移往南洋,一直到民國二、三十年代仍然如此,源源而至的僑匯,造就了山仔兜的富有。 但山仔兜真正富有的是對教育的重視,與公共建設的推展,民國六年,僑民支助下,成立珠山學校,鼓勵男女接受教育,開全島風氣之先,約民國十四年成立「珠山學校校友會」,設立珠山圖書報社,徵收的校友會費用於訂報章雜誌數十種,同時設置體育康樂器材,提倡運動、康樂等活動。珠山學校校董會議決,凡由海外寄回的款項,每百元抽取十元,用作學校的經常費與教員的薪資,山仔兜的教育,辦得有聲有色,僑匯功不可沒。 另一項不凡的成就是出版「顯影月刊」,報導該村新聞、珠小學生作品,後來又增加全島新聞,並有許多建設性的論述,成為溝通海內外的橋樑,對提升村民視野,灌輸新觀念與新思維,及維繫僑民愛鄉之情操與熱力,影響深遠。 值得稱述的是在校友會的籌劃下,民國十七年成立「修造會」,積極進行社區建設,鼓勵返鄉的僑民自由捐獻,資金用於公共建設和環境衛生的加強,諸如道路舖設、珠山公園之設置等等。 由於山仔兜教育之成效,與村內公共建設井然有序,又較注重環境清潔,使到訪者感到耳目一新,贏得「模範村」的美譽,僑匯也使得村民的消費能力居於全島之冠,小販最樂於來此販售,「有水頭厝,無山仔兜富」之名不逕而走,一直到民國二十六年十月,日本強佔金門達八年之久,僑匯中斷,山仔兜人頓失經濟支柱,日子苦不堪言。(參考:︽珠山薛氏族譜︾、李金生︽雞奄山談珠山歷史︾、︽顯影月刊︾) 參、結語 依據上述之分析,此五句俗語形成的先後為:「有水頭富,無水頭厝」、「有青岐富、無青岐庴」等二句形成於清乾隆年間,餘依序為「有從龍富,無從龍厝」、「有山后富,無山后厝」,屆山后厝建好,其他村的宅第實難以相比美,山仔兜雖有二棟三落大庴和二棟洋樓,但規模與精美度明顯比不上山后,故變通成說「有水頭厝,無山仔兜富」,顯見民間俗語融通可愛的一面。 此五聚落中,前水頭、珠山、山后皆列為金門國家公園的傳統聚落,浦邊村也有許多精緻的閩南古厝和十棟的洋樓,均是珍貴的文化資產,值得細心去欣賞品味,透過這些俗語,有助於了解此五村莊的歷史。 昔前水頭、山仔兜、山后村民於致富後,都積極加強族人之教育,水頭於清乾隆年間之富,雖靠往大陸之經商,但到清末民初,仍仰賴僑匯,金門之移民海外史,與僑匯對是時金門經濟教育民生等等之影響,無疑是值得吾人進一步探討的課題。早期僑民心繫故里,奉獻心力與金錢來建設家鄉,那份血濃於水的情感,更是可貴啊!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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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金門史話》動盪時局開啟了軍管時代
軍方又大量動員民工,拆屋及搬運石塊,構築機場。據張榮強先生口述:「三十八年三、四月間,中央為應戰備之需,原令空工三營構築五里埔機場,湯恩伯總司令於九月下旬派員檢驗,結果不合格,限期十天內完成,那時大、小嶝已淪陷,軍事已經非常緊急,因此動員沙美全鄉(轄現在金沙、金湖兩鎮轄區)十一保自衛隊員(編者:名稱待查)五千多名,在機場附近拆挖廢屋、舊牆石塊;下坑(今夏興)四、五十棟三落大厝,因急需石塊,因而全部被拆毀。」 整個戰役前後,軍方動員民眾的情形處處可見,但在官方的檔案及官修戰史中卻不提支言片語,顯然忽視金門民眾的犧牲和對國家的貢獻。 四、動盪時局開啟了軍管時代 民國三十八年初起,撤到金門部隊與日俱增,那時運補不及,籌借軍需物質的責任就落在地方首長及鄉紳的身上,部隊缺的東西就向他們提出,造成這些人極大的壓力。楊金柱先生回憶說:「民國三十七、八年間,大陸發生國共內戰,國軍部隊即陸陸續續湧入金門,許多自大陸撤退來金的部隊,什麼也沒帶,即缺糧,也缺草,於是就找地方鄉紳及保、甲長設法;沒碗沒筷,找保、甲長設法;少桌椅,少工具,也是找保、甲長想辦法,當然保、甲長家中不可能什麼東西都有,最後還是分派到各家戶。」 住榜林村的許加壯先生回憶說:「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退來金門,指派陳玉堂接任縣長,但縣長的責任之一就是籌借軍需物質,部隊需要什麼,直接要求縣長提供,縣長再依部隊的需求數量平均分配到下級單位及各家戶,徵集到的東西再繳給部隊。在地方部隊的需求一般都直接找保、甲長,例如部隊需要門板,保、甲長就得徵集門板。部隊初到金門,因為沒有足夠的軍營容納,所以都借宿在民房,軍官住在廂房,士官以下則集中住在民房的大廳,但需要門板、長條椅舖床,所以就要求保、甲長徵集門板、長條椅;軍事緊急,為構築防禦工事,又徵集門板。」 「還有,金門不產煤(四十多年才發現有泥煤),又缺乏樹木可供砍伐來充當燃料;早先金門的燃料、木柴是從大陸進口的,鄉下農家都是砍除雜草及利用麥稈等作物稈莖曬乾當作燃料。部隊初到金門,煮飯需要燃料,於是向村徵集燃料,保、甲長依數量平均分配到各家戶,每一家戶提供一定數量的雜草;有時徵集的燃料不敷所需,就連神主牌也拿去當柴火燒。」 住小金門青岐村的洪福田先生回憶說:「那時我被派為青岐村的副村長,兼任青岐船伕隊的隊長。那時的派令是駐軍的營部直接發出的,我的工作是負責和部隊協調事情,部隊缺什麼、要什麼都找我代為張羅,部隊缺菜、缺柴都找我想辦法。民伕隊則負責軍需運補,船伕隊隊長則負責公差勤務派遣。廈門淪陷前,民伕隊時常被派到廈門(虎頭山腳下)運糧;廈門淪陷後,離島的運補成了主要的工作,我們青岐村負責運補的離島有復興嶼、大膽、二膽。那時本村的漁船很多,而且體形較大,船底漆成白色,可以到外海打魚,每一次出海可以放網三十張至五十張。部隊來了之後,這些船全被集中起來管制,稍後只留下較好的十八艘,供軍方運補離島之用,其餘的船隻全部拆毀,作為構築工事的木材。」 後來情勢愈來愈緊張,戰爭愈來愈逼近,攤派愈來愈急,很多保甲承受不住壓力,紛紛走避,李清泉先生回憶說:「當時保長都受不了壓力,紛紛走避他鄉,壯丁也跟著走避;即是負責派遣壯丁(人力)的幹事也派到手軟。」許加壯先生又說:「當然只要是部隊缺的東西就向行方首長提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保、甲長也沒有辦法,有些保長也因受不了分派的壓力,最後都跑了,保長跑了,部隊就直接找甲長;而且如果不能及時提供所需,部隊有時還會自行強取。當然縣長陳玉堂也根本無法應付,受不了永無窮盡的分派壓力,只幹了一個多月就掛冠求去了。」 縣政府不勝負荷戰時的艱鉅任務,為提高行政職權,同時為了配合軍事需要,加強民眾組訓,於是廢縣制,行軍管,劃金東、金西和烈嶼三軍管區,下設民政處以理庶政,開啟金門的軍管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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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憶舊》福州伯
福州伯是一個國共戰爭避難的孤家寡人,有一副魁梧身材,一頭的白髮,看起來非常慈祥的老翁,約莫有六十出頭,說起福州話來輕聲細語,但罵起人來如雷貫耳,走起路來好像腳底有千斤重,總是拖泥帶水,住的是一處幾坪大的二層樓木造屋,一樓是他的店舖,有幾張小桌,供顧客用餐,他賣的早餐是天上美食「雲吞」(扁食);一樓通往二樓有一副小木梯只七、八階梯,是我們一群小鬼最愛,確是他每日起居必經之路。 每天早上阿母總會到雞舍撿二顆雞蛋,再到廚櫃拿一把麵線,和一支鍋子催二哥及我去福州伯那裡煮扁食加麵線加蛋。福州伯見到我們總是笑嘻嘻,接應鍋子,也不必我們說,便開始煮起扁食。因為需久等火候,而我總會和二哥一溜煙往小木梯跑上跑下玩耍,因為是木造的跑來聲音格外清脆,對我們這些小鬼更有節奏感。在那個年代尚無瓦斯爐,但沙美市街是比鄉下更進步(撿材起灶),一般皆用「火雞」或「土炭球」,「火雞」類似現在瓦斯爐,樣子有點像二層蛋糕,下面一層為一個容器可裝「土油」(煤油),上面一層有好幾個小洞繞圈子,每個小洞穿一條棉條,棉條一邊浸泡於下層容器,上面一層只要點火每一個棉條都著火便會像瓦斯爐一樣方便煮食,至於「土炭球」是用土炭濃縮成一顆粒,待其乾後便可使用。一般來說「火雞」用於煮點心使用,「土炭球」用於燒開水泡茶、泡麵茶、冬天取暖。而福州伯「火雞」用於煮雲吞用,「土炭球」用於燉一鍋大骨清湯,客人一來便可下湯,水開下雲吞,煮沸後再下麵線及加個雞蛋,些時便可食用。我們在木梯上來回奔跑其聲音大響,使得店舖更加吵雜,這時就會聽到福州伯罵人的聲浪,「他奶奶爸爸養」,煮好了趕快回去,我們才知大事不妙,躡手躡腳提起鍋子回家享用早餐。 話說福州伯是隨國軍撤退流浪到金門,為了生活租下這一棟房屋,小本經營人類最基本需求「食」:::民以食為天,常聽福州有三寶:理頭髮、磨菜刀、裁縫師。但福州伯並未有其三種本領,便賣起小吃雲吞,以維持其生活。選擇在沙美老街,更挑一個好地方,是現在信義街與仁愛街的三角店面,沙美老街是屬於三、四十年代,沙美的市街,亦是沙美最繁華地方,有卓氏中醫、先生西醫館、永文伯照相館、允緬叔公南北貨、福州伯雲吞、振成伯布店、雜貨金紙店、金銀珠寶店、棺材店、包子饅頭店、麵條店、泡茶店仔、浴室:::,斯時尚未有現代水泥房屋(復興街、博愛路是一片田野),皆是木造房屋及六棟番仔樓點綴其中;兩棟在信義街、兩棟在仁愛街、兩棟在三民街是金沙行政機關所在地。以前常聽老一輩說「火燒七星」,便是指曾因火災連燒七棟才停止的慘劇,的確這種房子一燒就不可收拾。 那年經國先生經常造訪金門,除了金防部御廚,侍衛人員更為使經國先生來金能享受家鄉口味,於是經常尋訪民間美食,金城模範街廣東粥是人盡皆知經國先生在其店吃過,但大家卻不知道在這之前好幾年,經國先生就光顧福州伯的雲吞。所以這是沙美最得意之事,黨政軍對福州伯更加敬重,常有長官來噓寒問暖,更是福州伯一生無法忘懷。那年電力不夠,夜晚經常停電,夏天的夜晚附近住家常聚在福州伯店口話家常,福州伯會在門口打一盞「琫燈」(煤油燈)、擺一小桌、泡一壺茶,置放幾張椅子供大家坐,而他卻躺在他特製涼椅(用帆布做中間支撐)上享受微風吹襲,便經常提起經國先生來吃雲吞的情形,他說福州與浙江奉化最近,與經國先生聊起家鄉種種竟有一些契合,經國先生親和性由此可知。 隨著年歲增長福州伯身體漸入黃昏,加上沙美新興市場興起,所有商店皆轉向新興市街,使得沙美老街更為退化,只留下一些無法建購新房的商家,福州伯也受此影響,生意成半休業狀態,有生意就做、無生意就休息,而身體違和,也造成其起居生活的不便,屋漏偏逢連夜雨,木造屋經不起多事之秋,每年颱風、豪雨使得其住屋有三分之一受損,而所謂日落西山,更可以形容其處境。後來經鎮公所函請大同之家收容,經大同之家核准後,福州伯便在政府的德政下娛享晚年生活。福州伯走了,那棟二層樓木屋,沒多久便垮下來,成了一堆廢墟,鎮公所為美化市街,砌起二道圍牆以免妨礙觀瞻和危樓的安全防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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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火餘生錄》嘴唇上的斷痕
我的下嘴唇正中央,有一條由裡至外的斷痕,痕長大約三公分許,由裡往外,各有一公分半。儘管,斷痕大大方方地烙在人們最無法藏醜的臉龐,所幸斷痕還很細,除非是張口講話,站在對面的人盯著我顫動的嘴唇,否則,仍是不容易看到的。 提起嘴唇上的這一條斷痕,已是遠在四十年前的事了,雖說歲月無情,四十個寒暑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逝了,我已從淌著鼻涕的小毛頭,邁過不惑之齡,可是,四十年前那晚的一情一景,卻仍彷彿昨天才發生過似地,在腦海深處,永遠是那麼地清晰、明亮! 金門,以前是一個黃沙滾滾的海中孤島,地瘠人貧,壯丁大都遠赴南洋討生活,留在島上的居民,靠種些蕃薯和花生過活,自食其力,也自得其樂,過著與世無爭的太平歲月。我們家也不例外,先祖來自對岸泉州府東門外東坑鄉土牆厝的望族,書香門第,叔侄皆進士。明朝末年,吳三桂打開山海關的大門,清兵像洪濤般傾瀉南下,慘酷無情地殺害漢人,為了保命,許多人紛紛向外逃難,先祖就是這個時候搭乘舢舨隨波漂流到金門這個蕞爾小島上的,一面墾地耕種,一面插石養蚵,代代衣缽相傳,每天或荷鋤牽牛上山種蕃薯,或挑籃下海採蚵,過著與世無爭的太平生活。 然而,民國三十八年兩岸風雲變色,當年十月廿五日深夜,對岸二萬八千餘紅軍,分乘幾千艘漁船,目標瞄準金門地形最窄的中蘭、瓊林地帶,藉著黑夜強行登陸,希望將金門切割成兩半,再分南北進擊,一舉「解放金門」。 當天傍晚,紅軍部隊集結出征前,每個人口袋分配兩把花生米,指揮官指著隔海對岸的金門太武山,高聲向官兵宣示,部隊明天清晨在山上集合吃早餐。豈料,當夜東北季風轉強,指揮船順風而下,船首不聽使喚地往南飄流,逐漸偏離目標航道,指揮官見狀氣急敗壞,揚起鞭子抽打在船老大身上,不知是打傷或打死,指揮船被強風吹向南邊的古寧頭和安岐一帶,後面的兵船跟著隨波逐流。正巧,戍守古寧頭的部隊,是抗日自動請纓「十萬青年十萬軍」的青年軍部隊,裝備和戰力最強,結果紅軍被殲超過二萬人,被俘七千餘人,正是一場震驚中外的「古寧頭大戰」。 此後,兩岸停止往來,雙方重兵駐守砲口相向,動不動砲彈呼嘯來、呼嘯去,居住在金門島上的居民,除了仍要在瘠劣的蕃薯田裡討生活,也要在烽火中求生存。就在民國四十七年的八月廿三日下午,對岸火砲同時向金門島射擊,萬彈齊發,開啟了驚天動地的砲戰,短短的四十四天之中,金門彈丸小島,竟落彈四十四萬餘發。房子被炸毀,田地都被打翻過來,牲口牛隻都難逃一劫! 那一年,我年僅四歲,但依稀記得很清楚,當時,每到傍晚時分,盛夏西斜的陽光無羈地傾洩在金門島上,正是對岸觀測所看得最清楚的時刻,因此,一波波的砲彈即飛過金廈海峽,一直打到夜幕低垂。每次砲彈打過來,一家人趕快躲防空洞。通常是父親立刻丟下手中的工作,一邊喊叫孩子快躲防空洞,一面要攙扶行動不便的老祖母逃命。而母親則是迅速抱起牙牙學語的弟弟,奔命跑向防空洞,每次都是我落在最後面,一邊跑、一邊哭。 記得有一天傍晚,對岸的砲彈又成群的飛過來,像連珠砲臨空爆炸,發出陣陣轟然巨響,似乎都落在附近,地板造成一陣又一陣的震動,屋頂紅瓦紛紛掉落許多塵土,正在補漁網的父親連喊著:「快躲防空洞,快躲防空洞!」旋即去攙扶纏著小腳老祖母,母親同樣抱著弟弟跑在前頭,雖然,防空洞距家門約莫一百多公尺,平常慢慢走去似乎沒幾步便可抵達,可是,突然被轟然巨響的砲聲驚嚇之後,想跑快,心裡慌,腳變軟,怎麼跑也跑不動,一步不小心,一跤趴倒在地上爬不起來,最後,還是父親回過頭來,一把把我抓進防空洞裡 。 進了防空洞裡,我發覺滿口泥沙,下嘴唇的正中央斷了,很疼,不停地湧出黏黏的液體。防空洞裡一片漆黑與混亂,洞外炮彈依然轟隆轟隆落個不停,我痛得直哭不停,可是,一時既找不到大夫縫治,也沒有藥膏塗抹,母親用手壓著我的嘴唇上的傷口,不停地流著眼淚: ──種兒!怎麼辦,嘴唇斷了,以後怎麼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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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從龍富,無從龍厝
壹、萬般為腹肚 金門島幅員狹小,土壤貧瘠,土地的生產力低下,隨著移民的墾耕,林相破壞,導致風沙飄壓,加以自明清以來,倭寇、海盜、兵災戰禍交相侵逼,一般居民的生活極為清苦。成書於十六世紀末葉的︽滄海紀遺︾說:「民之有常業者無幾」,約三百年後的︽金門志︾記:「浯江瘠土,所產地瓜,不足供食。」「又山皆童,芻薪自漳州載至。」,民國四十八年的︽新金門志︾則載:「近世紀之中國人,本已小貧大貧,而金門之貧尤大。」 「千般為食苦,萬般為腹肚」,往昔農民終日汲汲碌碌,能圖得一家溫飽,已屬萬幸,建一棟住屋,所費不貲,往往需二、三代人之辛苦點滴攢積,始克有成,至於豪宅大廈之建,則非鉅富莫屬。 大抵上,往昔金門能晉升富裕之家者,有的以耕讀起家,在科舉仕宦有所成就者,或往大陸或移居海外,朝經商之路發展,一旦奮鬥有成,衣錦還鄉,往往聘請匠師,選購上等建材,在故里建一美輪美奐的住屋,做為財富與身份地位的象徵,此等建築吸引眾人歆羡的目光與品評的焦點。 金門民間流傳數則「有:::富,無:::厝」的俗語,意思是說雖然有像某村(人)一樣的財富,但卻沒有像該村(人)一樣的宅第,即強調該村(人)宅第之獨一無二,這些俗語正可反映出金門的史地意涵與價值觀。 貳、「有:::富,無:::厝」之俗語 一、「有水頭富,無水頭厝」 金門有兩個臨海的聚落,皆名叫水頭,為區別起見,在東半島者名為「後水頭」,西半島者叫「前水頭」,均屬黃姓為主的血緣聚落,本俗語係指前水頭而言。 據︽金水黃氏族譜︾記載:前水頭黃氏始族黃仲卿,諱輔,元朝元祐二年(西元一三一五年)乙卯科進士,遁世不居,始遷金門前水頭,傳至十一、十二世時,正逢清康熙三年金門被迫遷界,部份黃氏族人遷至漳州,展界後並未返回水頭故里。 清乾隆年間,大清國勢達於鼎盛,前水頭黃氏長房小宗派十三、十四世,其中不乏自營商船,販運於大陸南北,因而致富者,最富盛名的是十三世的船王黃俊,諱汝試,擁有財產百萬,在水頭中界建書齋名為「酉堂」,亭台樓榭,規模宏偉。同為十三世的黃涵,諱汝標,有「經天緯地之才,富甲於漳,家資百萬」,建黃氏小宗祠於中界,稱為「世澤堂」,建材十分講究,選用福州杉木,泉州花崗石,據傳為求精雕細琢,工匠以一斗石粉,可換一斗銀兩,黃涵又構建黃氏大宗祠之後進,而黃俊則續建前進,族裔稱黃俊為酉堂百萬祖,外人則稱為黃百萬。 黃俊之長兄黃祈,諱汝高,乾隆時建書齋「四維堂」,經濟情況不錯,生有四子,依序是秦、楚、魏、吳。長子黃秦是太學生,商賈於杭州,次子黃楚,見其叔父黃俊居奇致富,遂生乘風破浪之志,十五歲時便隨黃俊北上行商,一年已獲利可觀,便也自營商船,貿易於天津、錦州間,富裕後捐官同知,並為其父捐得敕贈儒林郎之銜,黃楚亦建書齋,名為「怡齋」。 黃秦僅三十四歲便過逝,次子紹光,邑庠生,建書齋名為「卓齋」,與其叔父楚、魏、吳等人,約於乾隆三十九至四十三年間(西元一七七四至一七七八年),共同在前水頭黃厝頂建九棟雙落大厝,排列整齊,據聞擇同一時辰上樑十八支,時人有「洋船十八艘,錢銀壓斷樓椽」來讚譽水頭商船之多與營商致富之情況,亦以「有水頭富,無水頭厝」來描述水頭厝之盛況。 水頭人於乾隆年間富裕之時,也了解教育的重要,故設書齋多間,教育提升族人知識與素質,使水頭贏得了「文理鄉」的美譽。(參考:︽金水黃氏族譜︾及訪問黃啟政先生) 二、「有青岐富、無青岐厝」 青岐是烈嶼(小金門)最大的聚落,居民以洪姓為主,洪氏開基始祖於宋末自南安英內遷來此地,逐漸繁衍滋大,之後又有李、葉等姓加入。 為了查明此句俗語的意涵,特地造訪青岐,獲得另一句俗諺「青岐祖厝、羅厝宮」,意指青岐的洪氏宗祠(祖厝)和羅厝的媽祖宮(西湖古廟),在烈嶼地區的宗祠和寺廟中,其規模或精緻度皆名列前茅的。 另有一首歌謠云:「:::上林蚵仔埕,上庫曬鹽埕,青岐大石埕。」,住在青岐二十二號的洪葉羡女士表示,歌謠中的青岐大石埕指的正是她們家的門口埕,本宅原為雙落加右護厝的大宅第,大九架的格局,高大又寬敞,第二進後尚有一列較低矮的橫向住屋,作為倉儲和長工的住所,也可以說是三落大厝加右護厝,且門口埕鋪設石磉,顯然某一代祖先是好額人(有錢人家)。 洪女士接著說:二十二號兩側住屋原都是雙落加左護厝,三棟住宅的門口埕以前均鋪設長條石磉,此三戶人家年節時在右側的雙落祭拜「五祧祖」,此宅門口埕上設有一付石旗竿,往昔竊盜犯會被綁在旗竿上,受眾人的指責,但民國三十九年國軍強行將門口埕的石磉和旗竿挖走,二十二號的前落和另二間的護厝也被拆掉,如今看不到「青岐大石埕」了。 青岐洪氏族譜已佚失,難以查明此三棟大厝建於何時?何人所建?既設石旗竿,推斷必屬中舉仕宦人家,有待進一步考證。 從青岐二十二號殘存的第二落建築來看,高大寬敞中展露出粗獷厚實豪邁的氛圍,具有清代前期建築之風格特徵,與前水頭黃厝頂十八間建築手法雷同。 現存烈嶼規模最大的古庴為上庫的吳秀才厝,係建於道光末年(約西元一八四○年),規模裝飾盛於青岐的洪宅,推測「有青岐富,無青岐厝」之俗語約形成於清乾隆年間。(訪問洪葉羡女士) 三、「有從龍富,無從龍厝」 本句俗語僅強調單一人物周從龍的宅第,流傳於浦邊六甲一帶,由於周從龍之厝已倒塌將盡,故僅有少數耆老熟知此俗語所指為何。 ︽金門志︾記載於道光年間,周史雲曾捐貲給砂美金山書院做祭費,周史雲即周從龍,又名周龍,生於清嘉慶二十一年(西元一八一六年),卒於咸豐十一年(西元一八六一年),得年四十五歲。 周從龍之富源自其祖父周弁(茂川),周弁生於乾隆三十四年(西元一七六九年),卒於道光二十三年(西元一八四三年),在嘉慶道光年間,周弁承典了至少一一七筆田地,三筆鹽埕和三間厝宅,今周宅保存有數塊大型青花瓷盤,盤底燒製周弁的名字,可見當時確是極富有。在嘉慶年間周弁先建雙落大厝一座,隨著財富之增加,道光時又增建第三進,並在三落大厝的右前建一呈L型的五間住屋,做為長工之住所,後來又加建三落右側的陡歸,今編為浦邊九十五號,列為縣定古蹟。 周家之產業採長子繼承制,周弁長子周高堂逝於道光二十年,三年後周弁亦去世,周高堂之長子周從龍繼承家業,又在周宅左前方另建一棟三落大厝,據當地耆老陳述,此宅規模宏大,構工十分精緻,前落簷口設倒吊蓮裝飾,此宅完成於周從龍之時,約道光二十三年之後。 可惜周家之富從周弁算起,約維持半世紀之久,便迅即中落,據傳因某一子 嗣嗜食鴉片,田園一再典當,約清末民初,頗富盛名的從龍厝也典當給外人,由於沒妥善的照料,民國五十年代三落大厝日漸傾圮,今殘存後落,為「有從龍富,無從龍厝」做一無言的見證。(參考:︽浦邊周宅調查研究暨修護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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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短篇》皮 蔡 當 家
皮蔡和阿沙論婚嫁時踫到了「關卡」:阿沙的娘不喜歡她。 不喜歡她的理由竟是:「看伊瘦擱無板,一定生不出後生(兒子)」。阿沙的娘是寡母,就阿沙這麼個兒子,將來媳婦能不能為阿沙家添丁續香火,這點很重要。 皮蔡表面對阿沙的娘恭謹謙敬,背地裡咬牙切齒的立咒:「啍!光會生兒子有什麼屁用,我倒要看看誰抓得住誰的兒子!」。 皮蔡把阿沙拐到她身邊;白天勞役他,晚上用美食餵他,夜裡賞他千萬溫柔。 沒多久,阿沙就忘了回家並且不常想起家裡的娘了。 兩個月後阿沙的娘親自登門向皮蔡的爸媽提親。 皮蔡不是個壞女人,她對阿沙的娘仍恭謹謙敬,婚後一家和樂。 她生了兩個女兒後就決定不生了,並且馬上叫阿沙結了紮。 阿沙的娘知道了,大大的發了頓脾氣,阿沙低聲對她說:「娘,現在是妳兒子生不出兒子來,妳媳婦如果想要兒子還是可以找別人生,所以;別說了!」 阿沙的娘閉了嘴。 這個家,現在是皮蔡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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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金門史話》關鍵年代的關鍵戰役
「我們這一甲由營部連的指導員帶隊,還記得初四凌晨,天空一片漆黑,空氣中瀰漫著肅殺之氣,我們接到命令,要將彈藥運送到前線,在營部連指導員的帶領下,我們第九甲的壯丁,每一個人扛著一百多斤的彈藥,卻像無頭的蒼蠅走在顛簸不平的田埂上,找不到指定的部隊,因為部隊初到,對這裡的地形、地物原本就不熟,加上戰爭期間即禁止喧嘩,也禁開手電筒,結果在湖尾的田溝裡亂逛,走了很多的冤枉路,幸好連指導員有口令,否則部隊早就開槍了。不過那時候心裡其實忐忑不安,說不怕是騙人的,只是在軍管之下,只有隨部隊擺布,根本就是把生命豁出去了。我們將彈藥扛到目的地之後,就被集合在那裡待命,然後將傷兵抬到後方,每天中午才放我們回家用餐,那時湖尾的傷兵也由我們抬到盤山的祠堂醫治,而且一連抬了好幾天。」 戰後,又動員古寧頭附近的壯丁清理戰場,時間長達月餘。許明良先生說:「古寧頭戰役總共打了三天才結束,戰後開始清掃戰場,除了抬傷兵,也開始掩埋死屍。一直到(農曆)九月底,我們后沙村的壯丁都還被派到林厝腳清掃戰場,我們在那裡割除雜草,結果發現二、三十具國軍弟兄的屍體,那時屍體都已腐爛生蟲,屍臭薰天,金蒼蠅滿天飛舞,而且『嗡!嗡!』叫。我們同村有二位村民,平時喜歡鬥嘴耍狠,但看到腐爛生蟲的死屍,卻心生退縮,結果被一位帶隊的跛腳班長看到,一棍子就打了過來,還說:『怕什麼?怕什麼?』 他們就是怕腐爛的死屍,但那位班長反而押著他們二位的頭去聞那具死屍,害得這二位村民吐的老半天,路也走不動,飯也吃不下。」 住后盤山的王志場先生回憶說:「戰爭在短短的三天就結束了,但清理戰場才開始,這項工作又落在壯丁的身上,那時部隊派人來叫,不去也不行,我和同年齡的鄰居,約有五、六位分為一組,我們在湖南高地的山下埋了很多屍體,那時地瓜田內的田溝裡到處都是死屍,七橫八豎,這些死屍大都是共軍,人數實在太多了,根本來不及挖掘坑洞,就利用現成山井或糞坑,或就田溝,稍加排列,就覆蓋上泥土。那時年紀尚小,看到這樣多的死屍,心理真的有些害怕,覆土也不夠確實,所以幾天以後,屍臭薰天。」「清理戰場連續好幾天,我還被派到湖尾、安岐靶場割草,同時檢拾死屍加以掩埋。那時只是奉令行事,不知道有何用意,現在想來應該是清掃射界,把海岸沿線易於藏匿人的草叢加以剷除,因為古寧頭戰後,中共一再宣稱還要再打金門。」 有些地區的青少年也被動員,住壟口村的張寶順先生在民國三十八年才十四歲,他回憶說:「那晚睡夢之中,突然被隆隆的砲聲驚醒,在屋內不敢外出,只聽到嘶殺連天,當晚的經過我不清楚。年紀稍長的壯丁被徵集去幫忙抬送彈藥,運送子彈,救護傷兵。」「天色一亮,整村子的男孩,只要稍能工作者全被派去割草,掩埋死屍,我也被派去割草,清理戰場,我看到共軍死屍七橫八豎的陳在海岸沙灘上,情況頗為悽慘。這裡的共軍雖然被肅清,但戰爭還在進行,氣氛仍非常緊張,大家都不敢吭聲,很多像我一樣年輕的少年,第一次看到戰爭慘烈的景況,心中自然都非常害怕,有一位軍官特別對我們精神講話,告訴我們不要害怕,要大家多多幫忙。」大規模的清理戰場第三天才開始,後沙村的壯丁也全部被派來清理戰場,主要的工作掩埋死屍和掃清射界,我們年紀較輕,主要工作是割草,用以掃清射界,以預防敵人再度來犯時可以躲藏。 我們從本村的海邊割到西山靶場,中午由帶班的軍人帶全部的民眾到東堡的一棟洋樓用餐,吃了一頓豐盛的糙米飯,稍事休息,又繼續割草。大家的雙手都被雜草剌破、割破,或者用力太過而磿破皮,但帶班的軍人沒有叫停,大家都不敢稍稍停歇。」其實在戰前,部隊相繼湧入金門時就已經開始動員民力搬運軍需裝備,住在湖下村的楊金柱先生回憶說:「那時金門養騾馬的人家很多,每當部隊抵金,鄉鎮公所就分派各村落各徵調騾馬數匹協運,因此各村落養騾馬的人家就得輪流當值,按規定調派馬匹協運,飼主自然要跟隨前往,協助部隊馱運行李裝備及到金門的各個角落。講到那時候,老百姓額外的差勤可真多呀!那時真的很辛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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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化,從頭開始
算算頭痛的日期,正好從染髮開始,偷偷翻了百科全書,也偷偷上了健康網站瞧了又瞧,是有人訴說染髮帶來的病痛,可也沒看過像我這麼執拗的「頭瘋」,就是隱隱約約的痛,痛得漫延整個頭部,說不清楚是哪一部分,也沒有偏在右腦或左腦等等的區別,枕邊人一直笑罵是不該跟流行去上這個顏色的當,還直碎唸著難道不知五顏六彩的禍害嗎?是呀!但真的讓「染髮」這件小小的事給折磨成足不出戶嗎?簡直無法置信,原本是想美化我這個斑白髮亂的頭毛,卻頭痛到「躺著比坐著」舒服,坐著仍須躺著扶持的落拓形象,我著實懊惱了起來! 怎麼染上頭髮的? 當周遭同齡好友都染了顏色後,常見的是相互安慰蓋斑白髮不得不然,可我常說不染的,那日為燙髮上美容院,燙完髮後,便被髹上濕漉漉的刷染劑,心想終於染了,也就隨它去罷!染成一朵紅蘑菇,自己還到處自我解嘲地炫了好幾回,當時可沒有頭痛,才隔天就開始啦!我還一逕地想是我那低血壓的毛病作祟,想起頭痛,整個心都要揪緊些了,我還真痛怕了,頭痛得人抬不起顏面,連頸項間的僵直也順勢痛將起來,偶爾還反射地嘔吐,能吐個清爽也好,最怕是像這一整個禮拜的頭重腳輕,欲裂的感覺使我恨不得一再敲擊它以減輕點痛楚,然而還是躺到某一天清晨起床,痛的感覺沒有了,日子還原成「千萬別再頭痛」的平常。 因愛美而染髮要受頭痛的罪,我寧可自在老去│也不要頭殼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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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囝仔懷想曲》阿公的老芭樂樹
假日老公值班,我帶兒子們到附近的郊外爬山,意外地發現一株高大的芭樂樹,來台灣這些年未曾見過芭樂樹,我竟有種「他鄉遇故舊」的雀躍。 告訴兒子這是「媽媽小時候的芭樂樹」,兒子睜大眼說:「哇!媽咪,好神奇哦!芭樂樹竟會『移形換位』從金門跑來這裡!」唉!兒子你電視看太多了,媽咪的意思是說:記憶中的芭樂樹:::。 小時候阿公有個果園,裡頭有好幾棵芭樂樹、香蕉樹、還有一株聽說是當年阿公「落番」從南洋帶回來的「番仔荔枝」,也就是大家說的「釋迦」。 我自小就是在這片果園樹上爬上爬下長大的,老芭樂樹任我在上面扮猴跳,學狗爬都經得起折騰。芭樂成熟的季節剛好是夏天,尤其放暑假時正是最成熟的時分,「手腳」若是不夠快,熟透的芭樂不是掉滿地,就是被麻雀啄食了;可是阿公說麻雀「眼光」最好,牠們都會挑最熟透最甜的吃,阿公的牙不好,總叫我把麻雀吃過的摘給他,他用小刀把麻雀吃過的部分切掉,再把其他部分切小丁來吃。 我和愛哭弟都只吃那脆脆的芭樂,我們通常都比賽看誰最先爬上樹,然後「各踞一樹」,在樹上邊摘邊吃,才不管阿母在樹下罵:「辣薩鬼」(髒死了)! 隔天愛哭弟一直哭,原來他大便大不出來了,我聽到阿母一邊幫他摳大便一邊罵:「夭鬼囝仔,甲你講嘸通吃那麼多,你不聽話疼死應該:::」阿公說只要不吃籽就好了,可是最好吃的就是裡面的果籽囊呀!吃下去的籽不會消化,大便時就看到一粒粒的籽跟著出來了,阿公說:「吃芭樂放槍子(子彈)」,嚇得愛哭弟半夜「酣眠」(說夢話)還哭著說他腹肚有槍子怎麼辦? 阿公常叫我和愛哭弟爬上樹摘芭樂,他在樹下用「加誌仔」接,爺孫仨在果園裡吆喝叫嚷嘻笑,常惹得阿嬤笑說:老人囝仔性。裝滿滿加誌仔的芭樂,阿公會拿去送給姑姑們,他是非常疼女兒的。 我和愛哭弟一整個夏天都在芭樂樹上爬上爬下練就一身爬功,偶而「失足」從樹上跌下來摔個四腳朝天也不敢吭聲,怕不但得不到安撫,還落得大人們一句:「活該!」再討一頓打;有一次我從樹上跌下來,屁股著地痛得久久說不出話來,不敢告訴阿母,那個「痛點」一直到長大都還在。長大後有一次照x光,才發現我的「尾冬骨」竟是歪的,我懷疑我之所以是全家身高最矮的原因跟這個有關;兒時的「運動傷害」竟影響一生。 所以現在我絕不因為兒子調皮受傷而責罰他們,就是不要他們像我當年一樣,因為怕被責罰而隱瞞受傷的事,以致錯失治療的時機。 阿公過世時我在台灣,趕回金門時阿公已經出殯;炎炎七月天,在滿樹結纍、熟透落滿地無人摘取的芭樂樹下,想起疼我的阿公和我們一起採芭樂的情景,我哭得分不清臉上流下的是淚還是汗了。 阿公過世後離奇的是:滿果園的芭樂樹竟紛紛枯死,接著是香蕉樹,最後是那株「番仔荔枝」。阿母說樹和人一樣有感情,阿公死時大家顧忙著辦理阿公的後事,忘了幫芭樂樹繫上紅線,芭樂樹知道主人不在了,竟也跟著去了。 阿公享年九十四歲,晚年兒孫輩因為工作和學業的緣故大多在台灣,往昔圍繞在身畔的歡鬧笑嚷不再,阿公過世前應是非常寂寞的吧!老芭樂樹呢?我和愛哭弟長大後到台灣,每年芭樂成熟時不再有人爬樹摘芭樂,沒有人攀爬的枝椏和沒有笑語的樹下,老芭樂樹一定也和主人一樣寂寞吧! 兒子聽到我說著當年爬樹的「英勇」事蹟,不可置信的要我示範一遍給他看,我被如此「激將」馬上爬上芭樂樹,嘿!嘿!果然寶刀未老,三兩下就爬上去了。但,問題來了:我─下─不─去─了!老公又不在身邊,這:::。 芭樂樹下漸漸聚集一群好奇、竊竊私語的人;他們一定都暗笑怎麼會有這款夭鬼媽媽為了摘芭樂:::。好不容易有人把我接下來了,我警告兒子們回去不可以跟他爸比說這件事;要是讓老公知道他老婆在外面做了這款「下夕下井」(丟人現眼)的代誌,嗚!他不把我休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