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遠颺
那時,心 耽溺青春裡,飛舞 用最瀟灑的姿影 旋轉再旋轉 照見最最揮霍的容顏 為愛發聲 時間的河,幾番悠悠 濕濘了曾經的,繁華 乾涸的心事,清瘦 上了岸,閱讀著日月長 繼續悲歡… 歲月,不老 猶丰姿綽約走來 盛開著熾熱的風景 風風華華 舒展成亮晃晃的 生命長軸 閒看雲卷雲舒 剪影綻笑,無盡境 翩翩遠颺… (稿費贈金門家扶中心)
-
末代馴牛師
位於彰化西南角濁水溪北岸的小漁村,自古以來,居民靠著老天爺的賞賜,同時在大地及大海上討生活,他們的牛隻,也自然練就踩土踏浪的本事。芳苑的「海牛採蚵文化」深受生態攝影楊順發老師讚賞喜愛,將這些畫面收入他的創作中規劃已久。 立夏之後,與生態攝影楊順發老師,一夥人約在芳苑海巡署南哨停車場等候。這是一趟不簡單的拍攝任務,站在架高的長梯上,居高臨下拍攝前進中,牛車入海搏浪前進,這樣的畫面難度高,也是件大工程,事前經過幾次踩線協調作業,選在小潮日當天進行。 高齡近80的馴牛師洪武雄阿伯,兒子燕昭、大黃牛暱稱「憨牛」與小黑狗,他們一家四口,隨時可充當臨時演員,駕著牛車準備就緒,一聲令下涉水入海緩慢前進,我們站上由燕昭駕駛的鐵牛車,跟在後面尚有「海牛學校」校長水哥,與副校長阿志,帶著小賀與小尼,兩位姑娘接受搏浪訓練課程。 憨牛身高184公分英俊挺拔、風度翩翩,體重即將破千公斤,正值少年十五十六時,雖已去勢但正值青春期,聞到小賀與小尼身上的氣味,男性賀爾蒙開始發作,發出哞哞叫聲示好,小賀與小尼也熱情回應,忽然間給遼闊的海域添加青春洋溢氣息。 牛車前進中幾次鐵牛車隊轟隆巨響翩然而至,主動放慢速度與海牛牛車在狹小水道會車,盡量不驚擾海牛車隊涉水,這是漁民們多年來相互禮讓默契,小尼和小賀涉水愈深愈不受控制,驚恐害怕原地掙扎,兩位主人不時給予安撫,海牛訓練需要實際接觸水域涉水,又有憨牛發聲誘導,牠們喜歡群體熱鬧,這也是小賀小尼一趟重要特訓課程。 阿伯下海走路與憨牛並肩同行,這是給海牛穩定情緒,涉入水深時最重要的信心支持,不時給予憨牛頭上安撫稱讚,憨牛不時發出哞哞叫聲,希望後頭兩位姑娘快快跟上,來到低窪處水深即腰,將淹過牛車三分之二車體,憨牛穩健搏浪前行,牠腳長腿長走起路來慢條斯理,長長的牛尾巴來回擺動,毛色漂亮柔順,隨著規律的臀部搖擺,產生節奏韻律感,宛如遊行的搖滾舞者。 我站在鐵牛車上,欣賞海天一色,感受美妙的韻律,真有人生如幻,大地豐饒之感。我目堵深受感動,阿伯對憨牛的嚴格訓練,養成牠沈穩的個性,潮水漸退後憨牛竟不受控制,一再發出哞哞急著要回頭找兩位小姑娘,給緊張專注涉獵鏡頭的團隊們,帶來會心一笑。 阿伯說:靠海吃海的智慧,彰化縣芳苑鄉很早就開啟了養殖蚵仔的產業。當地的潮間帶由於淤泥多,即使漲潮也難以通行船隻,自日治時期開始,一代又一代的蚵農仰賴著牛車採蚵,將動輒百來台斤的鮮蚵運回,至今已傳承近80年。 從年輕到老一輩子養海牛、訓練海牛耕作蚵田,經他訓練調教的海牛數量不下50頭,經由蚵農買回出海作業,乖巧穩定深受蚵農信任與肯定,累積他挑選海牛仔的經驗,庄內的人不懂訓練海牛委他代訓,從小牛訓練養成蚵田海牛不計其數,成就他「馴牛師」的封號。芳苑鄉養蚵仔巔峰時,曾有幾百頭海牛貢獻體力,後來受到鐵牛車便利影響,海牛數量持續下滑,多為老蚵農不捨一生與海牛為伴,老蚵農凋零後海牛命運可想而知。 燕昭本在北部就職,返鄉整理蚵田成為討海男兒,眼見父親背影漸入垂暮,除了照顧父親生活起居,是否承接父親的馴牛師工作,狹隘的市場尚有憧憬期待空間嗎?目前芳苑海牛已通過縣府無形文化資產保護,能在潮間帶工作海牛只剩下六頭海牛。 回到阿伯的住處,趕緊卸下牛車餵與牧草犒賞。阿伯拿起如火柴盒般的小收音機,掛在牠的鼻樑處以繩索固定,傳出憨牛熟悉的台語歌旋律,憨牛口裡咀嚼的牧草汁液,白色泡沫流出,聽著台語歌,露出滿足的表情。 阿伯以驕傲的口吻稱讚憨牛的眼珠子黑白分明,雙眼皮深、睫毛黑又長。又說:「我們是生命共同體相互陪伴,不曾打罵它,能看上眼的牛仔愈來愈少,長得這身俊俏讓我以牠為榮,每星期細心為牠刷洗身體,讓牠看起來神清氣爽,無論男女老少遊客一見,總想與阿牛拍照讓我沾光不少,陪伴我餘生的還會有另一隻海牛嗎?」憨牛見我拿起手機為他們拍照時,馬上專注看著鏡頭,原來牠是一隻喜歡被拍照的海牛,當親子遊客撫摸拍照,因動作斯文不急不躁,能帶給觀光客歡樂與溫暖的牛,被稱為牛界「大仁哥」封號,其實牠一點也不憨啊。 有感於馴牛師的職業即將走入歷史,再訪阿伯希望獲得更多的資料,作為文字與影像雙重紀錄。 我與阿伯對話時,憨牛兩隻大眼睛黑溜溜的轉著。阿伯說:我把憨牛照顧尬足水,這句話已經道出身為一位馴牛師的驕傲。阿伯的表情如同說著他的羅曼史,眼裡總是出西施。 純樸的漁村沒有咖啡廳,就著走廊搬來小茶桌小椅凳,水壺汽笛聲嘟嘟的響著,熱水緩緩注入陶壺裡,茶葉在一陣熱氣中舒展跳舞,阿伯熱情的招呼我們喝茶。就著茶香與海風的鹹味和蚵的腥味,加上饒富海口人的氣口,就是生動的泡茶會。 燕昭在隔壁工作台開蚵,我們聊天的主題不外乎牛經,因為憨牛在網路上的聲量愈來愈受關注,燕昭身為憨牛的經紀人,忍不住過來加入聊天陣容。我請教燕昭:如果有一天令尊無法下海整理蚵田,你會延續阿伯馴牛師使命嗎? 燕昭說:我還沒想好這個問題,但是陪伴憨牛到老善終,這個想法不會改變。他回憶往事:小時候家裡有一頭毛色偏黑海牛,陪伴我長大至服役完在外工作,有一天回家探望父母時,海牛已病懨懨的,請來獸醫幾次診治藥石罔效,我難過的坐在地上,抱起黑牛的頭,靠在我的大腿上,黑牛緩緩無力張開雙眼,我跟黑牛說:感謝祢的一生為我挑起這個家的重擔,讓這個家有三餐的溫飽,讓我可以安心在外就業,如今我已經長大成人,有力氣挑起這個家的重擔,累了就放下重擔休息,如果真有業障輪迴之說,這輩子當牛功德已圓滿,希望下輩子投胎當人,給富貴人家當子女,與黑牛告別語畢之後,一陣鼻酸湧上,淚水滴落黑牛臉上。黑牛甚有靈性,似乎知道我是長子,等著我回來跟牠道別,沒多久黑牛嚥下最後一口氣。燕昭講到眼框含淚,我們聽完故事不勝唏噓! 當牠年邁體衰之後,即使當年家境不好,沒有將它賣給屠宰場,我仍然割草餵牠,給牠安養照顧多久都願意。黑牛是我相依為命的夥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阿伯深深懷念與黑牛一同打拚的歲月,終生感念黑牛的付出。 阿伯說:「能夠當我家的海牛,如同家人的緣份,被細心照養是我的責任,牠是我從年輕時在牛墟中,練就一雙慧眼,憑著感覺千挑百選的牛仔,帶回飼養訓練七年了,從飼養那天起,我就把牠當孩子般疼愛,一頭海牛自入我家門起,該有二十年以上相伴時光,我已經八十歲了,牠會是一路陪我到人生最後旅程的海牛?」環境不一樣了,討海人不開牛車改開鐵牛車,除了速度更快載貨量更多之外,養牛日日三餐餵食牧草,黃昏時蚊蟲多幫牛熏蚊驅蟲,讓他深夜可以安寧,有沒有耕海都得餵牠,要有專人照養,養得肥壯才能為主人賣力耕作。 海牛採蚵觀光,對於年輕一代業者來說,講求成本與效率,寧可用三輪車取代,誰還願意費心飼養海牛? 好命的憨牛坐擁七百坪綠意青青草原,沒有下海的時間,放開牛繩任牠自由吃草,或是慵懶的曬太陽吹海風。嘴裡不停地咀嚼牧草還留出白色唾液,聽著火柴盒收音機放送的流行歌。 阿伯年紀雖然大了,喜歡與小孩互動,看到遊客喜孜孜,搭著憨牛的牛車踏入海中體驗蚵農採蚵,孩子童趣臉上蕩漾純真快樂,大人看了開心,手機相機不停的喀擦喀擦,爭相與我們合照,我們也是大明星耶!我這把年紀了已無能力整理蚵田繁瑣的工作,但是如何挑選訓練海牛耕田,還是有一番獨到見解,希望有年輕人願意學習,我也願意傳授心得,蚵農垂垂老矣快速凋零,文化值得保存,失傳了真是可惜。
-
月下思疫
今夜穹蒼無雲,清風拂拭,明月熠熠。登「聽松台」闃闃影單,眺望廛市,紙醉華燈,不見車馬火燦喧囂之景,亦不聞遊人學子私語闊談。唯木麻黃與老松觀天地之變,嗅得人間丕變之憂思,窸窣雖吟,卻是孤星迷醉,夜鳥哀鳴縈迴,聞者莫不悵然。望朗月清輝,悄無人蹤,歎疫災蔓延無以倖免。大國無情、小國哀鳴,天災頻傳、人禍不止。東西文化衝突因疫變更形對峙,意識形態加劇劍拔弩張頗有觸發硝煙之危。 去歲庚子疫患未熄,冀盼今歲辛丑牛轉乾坤。未知疫苗之爭旋踵而至,歐美壟斷興霸力抗中國崛起,印太圍堵戰略引來紛擾,世人無奈,抗疫也茫然。 孟子曰:「國無外患者恆亡」,然國有「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無外敵亦糜亡。 回首「臺灣奇蹟」一躍四小龍之首,國無族群對立,同根而富,崢嶸歲月華人之光,引領神洲翹望改革開放,終有今日崛起復興之舉。 徒嘆兩岸同根異夢,寶島民主之路狂妄而迷失,墮入意識形態之亂,假民主之名撕裂族群,纏鬥經年致國魂斲裂、軍魂失墜,「為何而戰、為誰而戰」綱紀混沌。網軍為虐,醜化在野,假人權之名,剷除異己。操弄國家名器,篡編教綱大纛,釜底抽薪去中華。更藉新冠疫情仇中,阻斷兩岸和平交流,寧為印太馬前卒,高舉抗中旗幟而不知國祚頹敗。 如今疫情延燒,疫苗無以接種,徒增憂愁,望月徒嘆,人生苦短,今日一絲呼吸尚存,然不知明日是否倖免而苟活。歎執政者迷,百姓旁觀者明,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
-
帶著長輩遊故宮
彼時尚未有疫情,位於嘉義太保的南故宮敞開大門歡迎貴賓,為了增加場館的使用率,便有偏鄉專案,可以申請帶著當地的阿公阿嬤搭上故宮的遊覽車,往返接送地。那時候,我仍在偏鄉工作,曾經有接觸過類似的業務,由於位處偏鄉,符合這個計畫,便計畫帶著阿公阿嬤出發遊南故宮。記得那時候還配合水舞秀,大家還可以在指定的時間到指定的地點觀賞院方所安排的水舞秀,而晚上更美麗。 不過,帶著長輩出門,是不太可能到晚上的,畢竟他們的家人會擔心。況且白天比較有人可以協助導覽,也有院內專車可以搭。在熱心的社區志工協助帶團出門後,我也比較放心可以有人一起幫忙,畢竟雖然一起去的都是長輩,但是也只有那些社區志工才比較了解與認識他們。起初,我有點先入為主,認為這些偏鄉來的長輩應該對院內的器物、字畫等文化藝術品不感興趣,畢竟那些東西年代久遠,而且對於他們來說太過遙遠,況且也比較是靜態的東西,會讓人提不起勁。 不過,大概是我想太多,那些長輩開心地一路上在遊覽車就開始唱歌,當成今日是豐富的社區出遊行程,然後抵達南故宮後,就開心地沿途拍照,直到進館,可以見到館內豐富的藏品。而院方也很貼心地安排專業的導覽志工協助導覽,一共分為兩隊,然後幫我們好好導覽這次的重點。而令我驚訝的是,那些長輩的專注度相當厲害,而且也很仔細地聽導覽員的解說,更能結合自己的生命經驗來提問,讓我感到十分佩服,也讓我對他們改觀,認為這趟旅程應該是相當有收穫。 對待長輩,我也竭力服務,他們如果有如廁的,我就指引地方,並且隨時注意有沒有人脫隊,畢竟整個院方相當大,而且還有其他旅客,所以輕忽不得。我在那半天的時間,幾乎都戰戰兢兢,沒有坐下,幾乎都跟著他們一起聽導覽,隨時注意他們有什麼狀況,就好像旅行社的導遊領隊一樣。有趣的是,長輩跟我說不要緊張,他們對出門玩這件事都很有經驗,不會隨便脫隊,也會遵照院內的規矩。 就這樣,一場開心地文化之旅,在五分鐘魅力四射的水舞秀後結束了,結束後,遊覽車已經在附近等我們,準備載我們回程。這趟旅程對我來說相當特別,因為好像帶著自己家中的長輩出遊,要事先規劃好所有的事情,然後聯絡好司機上下車的時間,以及隨時注意現場的所有狀況。對我來說,一開始當然壓力很大,不過既然都承接下來,也只能硬著頭皮好好著去做。我知道,並不見得可以很完美,不過我會盡力周全,也會努力地讓他們能夠感受到賓至如歸,然後能充滿回憶。 一路上,大家開心地分享著今天看到、聽到什麼,每個人都有滿滿的收穫,還說下次要繼續跟我預約到這邊走走。我對他們說,不只是可以大家一起來,也可以請家人一起過來走走,讓這樣豐富的故宮園區可以有人氣,讓藏品可以更為人知。
-
千里之行始於足
小時候穿怎樣的鞋子已記不清楚,倒是木屐還有印象。香港灣仔菜市場有一家商店,擺了各種顏色的木屐,兒童穿的木頭表面漆有卡通人物,選好後,老闆會為你釘上一片與腳掌同寬的膠皮,算是完成一雙「鞋子」。在家裡經常穿,到附近雜貨店買東西也穿,來台時,媽媽特地買了一雙新的帶過來。 小學時讀的是軍人子弟學校,有鞋穿感到很滿足,因為當地的學童有些是打赤腳上學。我記得穿的鞋叫「萬里鞋」,是黑色,生膠鞋底的帆布鞋,連鞋帶也是黑的,樣子很醜。當時台灣物資缺乏,如果鞋底磨穿,可以熱燙一層膠繼續穿,街上可見到挑著擔子為人補鞋的師傅。後來教育部規定上學必須穿鞋子,窮人家的小孩多將鞋子掛在脖子上,等進校門的時候纔套到腳上。 初中時生活變得稍微好一點,班上的同學大多數穿「中國強」或「牛頭牌」的球鞋,我穿的則是父親帶回來的國軍黑膠鞋,它的形狀和顏色都很土氣,令我很不開心。高中時我終於有一雙「中國強」的黑球鞋,當時全台北市的省中僅有成功中學是穿白球鞋,非常好看,班上有同學忍不住穿白球鞋來學校,結果被軍訓教官警告,第二天見他用鞋油塗成黑的去訓導處補檢。 當年皮鞋是大人們參加婚宴或正式場合纔捨得穿的行頭,小孩子能有一雙皮鞋是無比幸福的事。說到皮鞋,一定會想到「生生皮鞋」。這家店在上海本來是賣帽子,1951年徐氏兄弟在北門口開始賣皮鞋,後來搬到衡陽路與延平南路之交的「菊元百貨」一樓,從此大紅大紫,到處打廣告,建立了高級皮鞋的品牌。1955年,大樓掛起第一屆「軍人節」的巨幅海報,「生生皮鞋」立即響應敬軍活動,以特惠折扣賣鞋給三軍將士,後來也發行了禮券。 衡陽路上最早的鞋店不是「生生皮鞋」,而是1951年已經進駐的「中國皮鞋」,祇是生意敵不過前者就消失了。1952年,宜蘭人羅水木典當手錶,以換來的120元創業,從擦鞋到賣鞋,因創立「阿瘦皮鞋」(A.S.O.)成為傳奇人物,由於一路走來,堅持品牌形象,在2005年榮獲經濟部頒發台灣第一張的「鞋業楷模」獎牌。1961年,中華商場拔地而起,有些皮鞋店陸續聚集在信棟,面向鐵道的一側,哥倫比亞唱片行的樓上曾經有過一家佔四個店面的BIGI鞋店。 我的第一雙皮鞋是父親帶回家的陸軍鞋,硬梆梆的皮革很容易刮傷腳跟,縱使用蠟燭去打滑,穿了襪子一樣會打腳。服役時分發到陸一特的空降部隊,沉重的傘兵靴共有12個鞋孔,穿脫都很費事,最怕的是夜間緊急集合,兩腳奮力插入靴子裡來不及繫滿鞋帶就往外跑。放假出營門時,換穿那一雙帶到部隊的舊皮鞋,忽然感覺輕盈無比。 大學二年級賺到一筆獎學金,終於東挑西揀,買下一雙屬於自己的皮鞋,那時流行一種後跟釘上一塊鐵片的「咯咯鞋」,走起路來像憲兵的軍靴,敲擊在地面會發出答答的聲音,頗受耍酷的年輕人所喜愛。因為父母不准買這種鞋,祇好挑選中規中矩的款式,那雙在遼寧街買的鞋尚稱牢固,雖鞋面有點褪色,卻一直穿到畢業為止。 有了皮鞋,隨之而起的是擦鞋和補鞋的行業。住在香港時街上常看到提著擦鞋箱的同年齡孩童,媽媽警告我如果不好好唸書,將來就會變成「擦鞋仔」。後來這種低報酬的擦鞋業可見在許多火車站,他們都是用鑽石鞋油打理鞋面,一擦就亮,聽說已停產,市面賣的都是奇偉牌(KIWI)。至於在固定場所提供服務的,最早在西門町有一家「國際擦鞋社」,根據文史專家莊永明的記述,今日百貨對面曾經有一家「美心觀光皮鞋清拭中心」(MAXI),不僅播放音樂,還招待咖啡,應該是最高級的。 皮鞋穿久總會脫線、掉跟,因此修理皮鞋的行業仍舊存在。我印象最深刻是士林神農宮附近的一個修鞋匠,他是退伍的老兵,手很靈巧,窩在一間民房的角落許多年。他令我尊敬不已他每逢雙十國慶和元旦,都會製作海報,放在攤位的旁邊,儘管寫的字、作的畫不怎麼好看,卻是凡塵稀有。1996年7月,我第一次返回少小離開的香港,在灣仔皇后大道東尋根,驀然發現50幾年前媽媽去修鞋的「方記革履」還在原處,肯定已是第三代了。 1970年代末期,台灣開始流行穿馬靴,去美國讀書前也趕時髦,花掉4千元,在廈門街訂製一雙純手工的長統皮靴,算是最奢侈的一次買鞋。那雙鞋我祇在冬天下雪天時穿,所以壽命超過20年。因為我在賣場發現美國的帆船鞋(boat shoes)非常好穿,既輕巧又不退潮,從此成為我最喜愛的便鞋,每次除役都是換鞋不換款。 我自認是很不講究穿著的人,一雙皮鞋和一雙球鞋也就夠用,不像女士小姐們有「百足動物」的購物癖。結婚前為老婆在沅陵街買了一雙粉紅色的高跟鞋,婚後因不喜歡把時間花在百貨公司,且怕她反覆到各家商店比價,腳快要走斷,早就失去陪她逛街的耐性。沅陵街原是賣繡花布鞋的,後來轉型為皮鞋街,全盛時期鞋店佔領了半條街,1965年,廖肇三的「華兒美女鞋專賣店」在此發跡,迄今仍佇立不搖。 某年,兩個兒子合送我一雙Timberland的經典黃靴,當作生日禮物,那雙鞋應該是我唯一穿過的名牌,陪伴我出國觀光旅遊,走遍好幾個國家。除此,價格與皮鞋相當的La New和Nike,那種鞋店幾乎是裹足不前。 談到鞋的故事,我想起民謠詩人巴布‧狄倫的「隨風而逝」歌詞: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畢竟我在世路已經一步一腳印,走了很多的路,雖然未必平順,但尚未走完。
-
忽如一夜春風來
三十年前,大學畢業後潛居南投山居,為畫梅花研究鳥類之生態。此作我以玉山金翼白眉鳥為之主題表達訴求。 我們常說:「畫為無聲之詩,詩是有聲之畫」,如王維的詩中畫,畫中詩,都是「美」的表現。達文西曾言:「畫家為自然之子」,宋代范寬所謂:「與其師人,不如師諸造化」,亦然。 人類感乎大自然之美,乃假借丹青以為表現,於是創造了繪畫藝術。換言之,也是藝術模仿大自然之「美」罷了,藝術是不能離開「美」的。畫家因體悟了大自然之「美」,有感於心而莫能自己,以自抒胸臆,運用丹青以表現美感,亦如哥德所言:「藝術當以自然為師」。凡是藝術家,都是性情中人,幾乎無一不是敏感的,本人也是,畫家多情善感,這不是絕無理由。
-
愛跑步的小女孩
下班後,拖著一身的疲憊,邁著又累又腫的雙腳,回到家中。晚飯過後,是我們一家的散步時間。闔上了門,繞過幾個街區,到小區旁的公園漫步,已是多年來的習慣。雖然,下班後的身軀,總是疲倦到不想起身。然而,在月色下,仰頭看著昏黃的街燈,伴著枝頭上光影交錯的雞蛋花兒,連日的辛勞,彷彿都被洗滌殆盡了一般,通體舒暢! 小區的公園,固定都有些運動的民眾。老爺爺帶著老奶奶,手牽手一起繞著公園的步道;小朋友們,一邊玩著盪鞦韆,一邊喧嘩、嬉鬧,好不快樂!我仰起了頭,凝望著天邊的星斗,漫步在微涼的空氣中,將自己放置到一個輕鬆的氛圍裡優游。我喜歡一邊走路,一邊觀察小區居民的動靜與生活。這一天,一位素未謀面的小女孩,出現在公園裡頭……。 小女孩衝進公園裡,拾起了鞦韆的鏈條,自顧自地盪了起來。她的姑姑焦急地呼喊著她。小女孩瞪大了雙眼,盯著遠處練跑步的小朋友們。不一會兒,她就溜下了鞦韆,往反方向跑去。我狐疑地望著她的身影,小女孩亦步亦趨,想要探頭加入小朋友們的行列。當我走到她身旁時,只見小女孩呆呆地面對著空蕩蕩的步道,小小步地踱著,走回姑姑那兒……。 「我想要跑步!」小女孩嘟著嘴跟姑姑說。我繼續往前走,照著既定的步伐。沒多久,小女孩跑了起來。只見她雙手揮舞著,雙腳大步大步地跳躍著。如果你問我說,她像是什麼動物?我想,就是隻飛躍的羚羊吧!小女孩輕點的腳步,彷彿裝上彈簧一般,一股腦兒地就從這頭衝向那頭。誇張的肢體,恰似一隻舞動翅膀的蝴蝶。接著,她笑了出來,一邊揮舞雙手;一邊高聲呼喊! 每跑過半圈,小女孩就會跳上公園的長椅上頭,一邊晃著腳,一邊看向我的方向。我對她喊了:「加油、加油!」沒想到,她輕巧地跳了下來,繼續跑了起來。從遠處可以聽到,小女孩愉悅的聲音,及雙手大力的擺動:「加油、加油!」看著這小傢伙逗趣的表現,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那個晚上,月色特別的迷人,我仰頭看著昏黃的街燈,伴著枝頭上光影交錯的雞蛋花兒,笑出了聲來……。
-
山城小講師
那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收到助教的訊息,山城的I校在徵求兼任的國文科教師。轉發的訊息寥寥幾語,很多都是事後才懂得,譬如可以立即辦理講師證。當時,我才剛從樹林的S補習班辭職,帶了一年半的課程,忽然要離開,那時只是因為從三峽搬回了景美,跟補習班找了個藉口說自己要回學校教書,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收到了I校的排課通知--請帶領三本碩士論文與九千元審查費。 彷彿某些暑假打工可能設下的陷阱,還沒有收入,先得繳一筆制服費或仲介費。然而,這卻是名正言順、正正當當的審查,我的講師證審查未免來得太容易,直到後來明白有許都學校不辦理教師證審查,或是至少要求老師兼任四個學期以上才能辦理審查,I校的禮遇,是感謝我們還願意奔波這麼一趟。 遙遠的北都,以後我來的眼光視之,覺得這樣的通勤真的並不簡單。可是當時才博一的我,彷彿自己進入了大專院校擔任兼任老師,就可以無限上綱安慰自己成為大學教授了。讀博班的,有多少人不期盼有一天能夠躋身學殿,成為名正言順的教授?只是未來渺茫遙遠,有了小小的講師的職缺,領鐘點的,還是讓自己頓時得意了好一陣子。 紅色的客運在公路上甩落山壁與市影,轟隆轟隆,整輛車發出巨大的共鳴。從最近的捷運站上車,一路往上,每每經過向北的最後一個隧道後,豁然開朗,我總有迷津誤闖桃源之感。我一路算數著路程與時間,太過真實的喜悅往往顯得扭曲而虛幻--就像是大學第一次找到在新莊的一間補習班擔任作文老師,接到面談後一路飆車從三峽奔馳到新莊,繞進巷弄間橫衝直撞,花了40分鐘的車程。當時完全沒有經驗的我,為了把握得來不易的工作,不斷地表露自己的熱忱,才四十分鐘而已,我騎車不怕遠。談了一個250元的時薪已足以沾沾自喜,也不是沒有閃過自己可能成為名師的念頭。 這是出社會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的特質,對於謀職這件事,我並不很有自信。所以對於得來的每一個工作,都視為珍寶,不敢輕易放棄。遠一點也無妨,便宜一點,也沒關係。這確實在往後的職涯上奠定了難能可貴的經驗,不過當時,我也只是想把握一個能夠兼任大學的教職。 過沒多久拿到講師證時,內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好像有了這樣一張A4的證件,自己的身價又重了一些?卻又不得不覺得悲涼,多年前范老師的訓示早就提醒,我們是如何活在一個被符號架構出來的世界當中,薄薄的一張紙,替代了我某部分的真實。尤其在往後幾次求職中,這張講師證成了別的學校兼任的基本門檻,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特別覺得,當時的九千元審查費,花得應該。 報到的那天,我在批踢踢博士班看到一位流浪博士的文章,敘述著這個少子化的世代,博士求職多麼地艱辛。他說到了某個偏避的學校面試,聽著其他求職者如何奉承著環境清幽雅致,再是簡僻的環境也被說成天堂,看得我心驚膽戰,我是不是在經歷了漫長無盡的階梯爬坡後,回頭俯瞰來的路,根本也覺得其實怎麼樣都好,在這個年代這樣的困局中,只要能夠給我一個專任的教職,怎麼樣都是情願的? 老師總是安慰我,放心,你沒問題的。 只要夠強,你就可以找到教職。但是怎樣叫做夠強呢?大家都說找到教職就是夠強。 我不願意尖銳地再去探詢陷入無止盡的邏輯困境。因為我想到聲韻學課堂上,老師說李語堂批評黃侃的用語--乞貸式的循環論證,而偏偏我總一直聽成「乞丐式」。 恩啊,工作何嘗有聘請的意思,更像是乞討來的吧? 也是報到的那天,I校的通識中心人員非常客氣地說。「老師呀,不好意思喔,我們學校的學生比較活潑,上課可能會動來動去。」 動來動去?我想像著一群坐不住了學生,窩在自已的課桌椅下,蹭來蹭去,像是身體長滿了蟲。動什麼動,你身上有蟲啊?小時候老師都是這樣子罵我們的。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個山城裡的孩子,他們上課的「動來動去」,是真的「動來動去」。 成為山城的小講師,我的課才正要開始。
-
遺憾
孤獨,已舖蓋了我的一生,在病痛戰役之中,我只有強忍住淚水,不讓它在眼眶裡打轉兒,但心中常感覺自己,有如一片枯黃的落葉,一但凋零後,便化成了灰,混為泥「因為錯過,所以,才會感到遺憾,因為遺憾,所以,這才會發現,我彼此沒有好好相愛過。」「在病榻之中,我才可以有時間,靜下心,來想著過往,如今,我有少的遺憾,就對你們有會多少愧疚和思念,就算我化為了塵土,我,希望希望,能夠乘願再來,讓我們彼此好好相處,不再有爭吵,不再有遺憾,我想,我會好好的彌補我對你們過去的一切……」。 這是柯阿伯,在安養中心的病房裡,留下日記裡某一頁的內容,他的內心裡似乎充滿著對過去的不捨,於是,我打開行事曆,推開了所有的雜務,我決定驅車前往醫院,再一次的拜訪柯阿伯。經過了蜿蜒的道路和突破了膠著漫長的上班車潮,我終於來到了這個小鎮上唯一的安養中心。 柯阿伯,一看到我來時,便舉起了拐杖,想將孱弱的身子站立起來,為我開門,並歡迎我再次的造訪。這些日子以來也真的難為他了,經過幾次的治療後,並沒有什麼起色,最後他決定住進安養中心,等待走過剩下的人生。 他突然拉起了窗帘,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想起了往事,也和我談起了自己的過往。 他說:「他想起了家鄉裡的一切……」。 我替他倒了一杯溫開水,準備好錄音器材,以便開始紀錄起他一生的故事,他緊緊的握著那杯溫潤的水杯,他望著窗外清明時節霪雨紛紛,便娓娓道來:「那年離開家鄉,大概也差不多是這個季節,祖墳上的香爐,香火已焚盡,我母親背對著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便狠狠的丟出了兩件包袱,我和我母親連磕了幾個頭,眼眶裡還含著不捨的淚水,便在家裡管家的催促之下,帶著我的新婚妻子離開了家鄉,我想也許再過幾個月,等家鄉的戰事平靜了,也許我們就可以返鄉。但是沒有想到,戰事並沒有平定,反而是越打越向後撤退,使我和我娘,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柯阿伯忍不住又掩面哽咽了起來。 我也突然間感受到柯阿伯神情裡的遺憾和感傷。 戰亂之後,因生活貧窮,所以貧賤夫妻百事哀,妳柯媽呀!也就只能跟著我吃苦,後來家中的孩子們,接二連三的都出世了,日子便更加的艱難,妳柯媽只好在村子口做些麵食,賣著家鄉口味的滷菜,有時還替人縫補衣裳或是在屋裡的後院上種菜、養雞,以便貼補家用。 我每天無所事事,有時悶得發慌,沒事兒只喜歡和同鄉們,喝酒、打麻將,本來是當做打發時間的,日子久了,便成了癮,從此我和妳柯媽,就常吵架,最後我乾脆賭氣不回家了。 我去了南部,一直在建築工地裡,很努力的工作,有時同鄉也會勸我,要我把掙來的錢帶回去探望妳柯媽和孩子們,想想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們,說實在的也很辛苦的,可是妳柯媽,每次硬是把我掙來的辛苦錢從門縫裡甩了出來,最後還臭罵著我說:「哼!誰稀罕你用這種賭博贏得來的臭錢養家呀!既然有種離家,就不要給我再回來啦!我已經告訴孩子們,你們沒有這種不爭氣的爹……」。 然後又是「砰!」一聲,妳柯媽就把門關上了,就這樣把我給晾在外頭,無論我怎麼喊叫,怎麼拍打著家門,你柯媽就是不肯讓我進去。 最後,我也只好暫借住在同鄉家裡搭建的鐵皮屋裡,我想你柯媽只是一時在氣頭上,過幾天也許就會好了,哪知道,我這離開,村子裡的老鄰居鄭老伯,就寫了一封信給我,告訴我說:「老柯呀!你老婆,帶著孩子們搬走啦!你快點回來呀!」從此以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妳柯媽上哪去了。 「我也託過幾個同鄉打聽過,但當時通訊不發達,天涯海角,上哪去找呀?」最後我只能在那老屋子裡拾起幾張被妳柯媽臨走撕碎的舊照片,然後將它用棉紙糊了起來,一直放在口袋裡收藏著,我多麼希望我們能夠冰釋前嫌,但是,但是沒想到就這樣,再也沒有機會了……」柯阿伯突然間變得激動而流下了眼淚。 我無言,只好默默的安慰著他,輕拍著他的背膀,問他要不要暫時躺下來,休息一會兒,以後再繼續說下去?他背對著我,並招著手說:「不必,不必,讓我講完」他說:「後來,我由一位老同鄉那兒,得知一個消息,妳柯媽,因心肌梗塞,沒來得及送醫院,便往生了,要我回去一趟,我聽了以後,沒有哭,心想:『也好,這樣也好』她若留在我身邊,我也沒錢給她好好的醫病,這樣去了,也好!不再受痛苦了。」當柯伯說完這段話,沒想到平日開朗的他,居然摀著臉嚎啕大哭了起來。 過了不久,他接著又說:「妳柯媽,出殯的那一天,我那老同鄉帶著我一起回去,我終於看見了我的孩子們,這一別也不知又是幾十個年頭了?幾個幾歲大的孩童們,竟然沒喊著我:『爸爸!』卻喊我:『外公和爺爺!』,沒想到我的孩子們,各各都很有成就,也都成家立業了,我居然已經當了阿公了。這時我才感到安慰了許多。」柯阿伯臉上的表情,似乎又像是雨過天晴,又擠出了笑容來了,這時我才感覺放心了許多。 他接著告訴我:「隔年,我便帶著妳柯媽的骨灰和家中的子子孫孫,一同回到了大陸老家,我望著我母親在祠堂裡,祭祠的牌位,我跪在祠堂的神龕前,對我母親跪拜著說:『娘呀!這一別便是一甲子啊!兒和您的媳婦,還有子孫們今天回家來啦!您在天一定會感到很安慰吧?』」 那一年夏天,我和妳往生的柯媽,還有子孫們都在老家裡團圓了,但只是遺憾的是,據說妳柯媽,直到往生前還說:「無論是這輩子,還是有來生,她是絕對不能原諒我的。」於是,柯阿伯,又長嘆了一口氣。 經過這段訪談後,數個月後,柯阿伯,也抵不住癌細胞的摧殘,最後與世長辭了。他留給我的,只是一個又一個,整齊排放在電腦裡的錄音檔案,在我寂寞孤獨時,我便忍不住的想打開它來,並掛上耳機重新再聽一遍,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柯阿伯還活在人世間,他曾經說過一段話,十分唯美也非常的感性:「在那聲春雷過後 ,我對我的人生,似乎全然的甦醒,醫院病房的後山,那片櫻花林又悄悄的開花兒了,朵朵的櫻花,跳躍在春天的枝頭上實在很美,我想今年我大陸老家,應該不止是櫻花綻放,那桃、李、杏,也一定燦爛的綻放在枝頭,我想把當年離家時的春天留給妳,倘若妳有空也有願意,我希望將來妳也能來到我的老家做客,然後再到我老家祠堂裡,望著我的遺照,讓我那在天上的靈魂,得知妳又來拜訪我了,我會心滿意足的微笑了起來,因為那代表著:『你還記得我,柯阿伯!嘻嘻!』,我便會充滿著感恩,不再有任何的遺憾了。」 「最近,我越來越發現,我的手勁兒有些無力,我想再用那顫抖吃力的手中揮舞著畫筆,但卻無法再勾勒出思想裡的線條,我的腦袋似乎記憶越來越模糊,思考力也越來越遲緩,在我筆下的色彩全都通通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這就像我人生一樣,對家人關係經營一樣,全都是一團模糊……」,接著錄音檔裡又傳來他哽咽的聲音:「我不敢奢望將來誰還能來思念著我?因為戰亂後,生活貧苦,我又是個不盡責的父親,但我希望,大家可以帶著我祝福的冠冕,將來在西方極樂世界裡,與你們相遇,從此以後我們不再有任何的分離。」 今年初春,也就是柯阿伯過世的隔年,我依照著習俗和他錄音檔案裡的遺願,來到了他大陸老家作客,我看見了他生前曾經在檔案裡說的桃、李、杏,我也看見了他形容的浩瀚長江水,我也去過了柯氏祖宗的墓園,當我佇足在柯氏祖宗墓園的藍天下,我想,在天堂裡的柯阿伯,不知是否安好?他還會像以前一樣,還帶著遺憾嗎?
-
【畫話小語】浯江溪景色
風輕柔的帶動著小樹、小草一起翩翩起舞,一陣清涼風,吹散了雲霧,太陽露出笑臉,溫暖的光輝灑滿湖面。 沿著浯江溪口邊走著,湖面上一片白茫茫,像仙女舞動彩衣下凡。處處可見泥灘地及紅樹林,沙灘上一隻隻的招潮蟹,忙於尋找牠可愛的小窩,彈塗魚似乎在預告牠要跳高的距離,優游自在的鳥類忽而展翅飛翔,忽而悠哉的靜靜行走,一切景物如同童話般的美麗。 西下的餘暉慢慢消失後,天空中偶爾傳來鳥鳴聲,此刻的寧靜與月色相伴,形成美麗迷人的景色。
-
那一年,媽媽來金門看我
民國79年,我來金門當兵,當時此地仍然實施戒嚴中,所有的措施和管理都是軍法體系。 而我剛剛來金門實在不太能夠適應環境,加上外島金門天氣寒冷,菜鳥新兵公差多福利少,感冒一直沒有好,花崗岩醫院跑了幾次,感覺心、肺和肝都快咳出身體外了。 每日抱著病痛折磨在站哨,雖然我每次打電話回家都說平安,母親仍然不放心。透過官方組織,婦女會來金門勞軍,順便來看看我。 通常,因為金門戒嚴中,所以一般的旅遊是不能隨便來的。母親花了不少錢,透過官方管道,才能成就此行。 我跟長官輔導長報告此事,輔導長很通情理,很快批准了假單。 在跑假單時,連上有些學長酸言酸語說:「乞丐下大願!你老母來,你就想欲外宿!做夢啦。予你請假出去,就毋歹啦!」 「毋上爽!轉來仝款要站哨,要出公差啦,大專生!」 感謝連長特別通融,准許了特別假,讓我外宿。 那三天,我陪著家兄及家母逛逛金門各地戰地風光,也連續二天洗到了熱水洗澡。連續二天安穩地吃飯和睡覺,也終場了我多天以來金門嶼的冷水戰鬥澡。 之前的重感冒也有好好吃藥休息而痊癒。 退伍後,母親提起此往事,曾經說過,來金門來看我那幾天夜晚,母親都聽得我的咳嗽聲不斷,幾乎整晚都沒有睡覺。我來金門當兵幾乎使她寢食難眠。 直到了那一年,她來金門來看我。 多年以後,翻到此照片,念及母親恩情永遠銘記在心。 至今,感恩眼淚仍然一直浮現腦海,無法退去。
-
老房舍要都更
近日舊房子要都更,它伴著我走過30年人生旅途的老房子,大伙們都期待它都更。但這間老房屋,曾經留下我許多的影跡。看著斑駁的牆壁,房頂上鋼架,都即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高樓,及一間間的豪華住家。 最近家人為了老舊房都更的事情忙裡忙外,紛紛趕回老家搬傢俱。老媽更是忙得像個陀螺似的暈頭轉向。 原先熱鬧的舊房舍,在這幾天,突然安靜了下來,除了寂靜就是孤寂,找不到過去的融洽、繁榮、和諧的景象。唯獨能夠看見的就是房門緊閉,偶爾看到一些人在搬傢俱,街上店家關門,餐廳也關門。 桃花流水去無痕,回憶這幾年的眷戀,即將消失不見,舊房子在突然間,從眼前轟然倒下,所有記憶都化為工程的廢墟。 最近常聽到老媽嘮叨:「為什麼這麼快呢?為什麼不等到我死了後,再都更呢?」是啊,沒人比老媽住在老房屋的時間久,今年老媽已離逝,全體居民沒人在悲傷。 因我出外工作多年,顯少回老家,沒想到最後一次見到它,竟然是要送它走向都更的路上。姐姐打趣地說:「到老房舍都更後,肯定房價更值錢」。這雖然是大家都懂的事,也是全體居民都期待的心情。但它卻失去了舊記憶,遺失了過去的融洽、繁榮、和諧與記憶。 這間老房舍,坐落在中和區的小河邊,旁邊是黃昏市場;小河環繞著老舊房舍,小河依舊緩緩流淌著;它見證老房舍歷史、蛻變的景象,現在卻要它安靜地睡著,讓它沉睡吧,等睡醒時,或許可以看到令人驚羨的場面。 面對這間老房舍,懷念依舊,影響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