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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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萬富正想著、想著,突然一隻野狗走近添丁哥的屍體旁,低頭嗅了嗅,而後竟狂吠起來。萬富火速站起,順手撿了一塊石頭朝野狗擲去,正好擊中牠的腹部,只聽狗兒哎地一聲快速跑開,但隨後又轉頭狂吠。添丁嫂也隨地撿了一枝苦楝樹幹朝牠的方向追去,而狗兒雖然跑開,然則依舊狂吠不停,難道人在倒楣的時候也會被狗欺?萬富和添丁嫂打從心裡不約而同地冒出這個問號。 翌日清晨,萬富到添丁嫂柴房裡搬來好幾塊老舊的木板,以及從家裡帶來工具,他必須依添丁嫂的構想,協助她替添丁哥釘一副克難的棺材,好讓他趕緊下葬。因為他已聞到一股腐爛的屍臭味,並有四處飄散的跡象。尤其在秋老虎發威的悶熱天氣裡,如果不儘快地把屍體掩埋,說不定過兩天腐爛的屍身就會長蛆,對往生者來說勢必多了一份折磨。即使死人感受不到,但家屬豈能忍心看到這幕情景。 不一會,共軍的大砲又開始射擊了,從它的發射及落地聲判斷,雖然距離他們村莊較遠,但仍須注意共軍砲口隨時會轉向,以便於躲避。可是共軍的大砲沒來,卻來了大鬍子村指導員,只見他頭戴鋼盔,用手帕摀住鼻子和嘴巴,開口就是一陣臭罵。 「他媽的,你們這些死老百姓,人死了還不趕快抬去埋掉,放在這裡幹什麼!那種味道就好像是死老鼠一樣,臭死人了你們知道不知道?」 「我們現在正在釘棺材,釘好了馬上就下葬。」萬富說。 「釘什麼他媽的鬼棺材!」指導員以一副猙獰的嘴臉,怒指著他說:「你們也不睜大眼睛看看現在是什麼時侯,共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們知道不知道?想當年我們在大陸打仗的時候,滿山遍野都是死人,還不是一個個丟到深坑裡面去,那還有什麼棺材不棺材的!限你們今天一定要把他抬去埋掉,不然的話你們要倒大楣!別他媽的放在這裡臭氣沖天薰死人!」 「指導員,請你講話客氣一點好不好!」添丁嫂氣憤地說:「活活人被共匪的大砲打死,我們已經夠傷心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逼人呢?怎麼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跟你們這些死老百姓講話還要客氣嗎?妳說說看,共軍的大砲打死妳丈夫跟我什麼關係?妳不趕快把他埋掉就是妳的不對,還有什麼理由可講的。妳最好給我搞清楚,現在是戰爭的時候,這個村子老子最大,誰敢跟我頂嘴就是抗命,老子雖然斃不了妳、卻關得了妳!不信給我試試看?」 「你不要欺人太甚!」添丁嫂怒氣沖沖地指著他說:「你會遭到報應的!」 「操妳媽的屄,妳再說一遍看看?老子不打死妳這個屄樣跟妳同姓!」指導員握緊拳頭,做了一個要打人的手勢。 民若與官鬥,百姓永遠是輸家,豈能佔到一點便宜,於是萬富見狀趕緊打圓場說:「棺材等一下就可釘好,下午一定可以安葬,請指導員放心。」 萬富話剛說完,近距離的砲聲又轟隆轟隆地響起,指導員驚恐地扶正鋼盔,轉頭就跑,卻也不忘丟下一句重話:「如果下午沒有把他抬出去埋掉,老子就拿槍斃了你們!」 萬富在他背後罵了一句:「駛恁娘卡好咧!」 添丁嫂也附和罵了一聲:「夭壽填海!」 雖然添丁哥被共軍的大砲擊斃值得同情,但指導員的指責並非完全沒有道理。腐爛的屍體確實己飄出嗆鼻的臭味,或許亦已隨風飄到村子裡面,難怪指導員會冒著砲火來罵人。 經過兩人通力的合作,萬富終於勉強把棺材釘好。儘管它粗糙不堪,四面也有很大的空隙,但總算有一個棺材樣,把添丁哥的屍體放在裡面則不成問題;如果前後端再用繩索綑綁,絕對能承受屍體的重量。於是兩人各扶一邊,合力把添丁哥的屍體抬起,然後連同草蓆一起放進棺木裡,添丁嫂想為他穿一件乾淨的壽衣也不可能了,因為惡臭的屍水已從草蓆間滲出,有這副簡陋的棺木讓他棲身,應該感到滿足了,畢竟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年代。可憐的添丁哥,三十餘年的人生歲月就此終了,不管活著時是快樂或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將歸零,就安安心心上天堂吧,來生若有緣,再與添丁嫂重續夫妻緣! 儘管添丁哥已入殮,可是要找誰來抬呢?一般正式出殯,抬棺者至少也得八人。而添丁哥雖沒有舉行正式出殯儀式,棺木也是幾塊木板併合而成的,但至少也要四個人合力才抬得動。如果扣除萬富,還必須再找三個人來幫忙,始能把添丁哥的屍體抬上山頭。而即使棺木已釘好屍體已入殮,想草草地把他埋掉也得先挖好墓穴,可說還有許多問題待解決,那有指導員想像中那麼簡單啊! 「添丁嫂,妳準備把添丁哥葬在什麼地方呢?我們必須先挖好墓穴,然後再找人幫忙抬去安葬。」萬富說。 「我已想過了,就把他葬在大溝旁那塊地瓜田的田埂上,往後一上山,就可見到他的墳墓。」添丁嫂神情低落地說。 「好,那我現在回家拿工具,順便看看是否有人願意幫忙,如果村人都顧著自己的生命躲在防空洞而不願出來協助,我只好自己先去挖,但一定要找人幫忙抬。」萬富有些無奈。 「這年頭人總是比較現實的,今天如果我們是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所有的情況都會不一樣,任憑砲火多麼激烈,也會有人主動來關心、來幫忙,絕對不會放任不管。想不到竟連平常相當熱心的村長和長老也不見蹤影,真叫人失望啊!」添丁嫂感慨地說。 「這就是窮苦人家的無奈,我能體會到妳的心情。如果真找不到抬棺的人,我會請我娘直接找村長說去,因為他那些孩子都是我娘幫他們接生的,甚至村子裡若有一些婚喪喜慶或什麼重大的事情找上他時,他也會來問我娘,徵求她的意見或幫他出出主意。總說一句,他們家欠我娘的人情這輩子還也還不了,所以對我娘相當敬重。只要我娘一開口,他們一定不敢推辭。」 「不錯,戇嬸婆在我們這個村莊備受尊敬,她說出的話更是一言九鼎,但願村長會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多多擔待和幫忙,好讓添丁能順利地安葬,早日入土為安。」 果真,當萬富四處請託時,村人莫不以各種理由推辭。有人說:共軍不分晝夜隨時都在打砲,萬一中途發生事故誰要負責;有人說:添丁被共軍的大砲打得腦漿四溢、血肉糢糊,任誰看了都害怕,誰敢去抬他;有人說:添丁的屍體己腐爛,並散發出陣陣惡臭味,如果中了屍毒,可不是開玩笑的;有人說:既然是軍隊派人把他抬回來,就叫他們好人做到底,再把他抬去埋葬。總而言之,他們以各種理由做藉口,為的就是貪生怕死不願幫窮人家的忙。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萬富只好向母親稟告。 只見戇嬸婆不畏震耳的砲擊聲,風塵僕僕地來到村長家,他開門見山就問村長說:「添丁被共軍的大砲打死你知道嗎?」 「我聽說了。」村長說。 「你有沒有去關心一下?」 「這幾天共軍的大砲連續不斷地打,為了安全起見,我們一家人一直躲在防空洞裡不敢隨便外出,等砲擊稍歇再過去看看。」「添丁的狀況不一樣啊,他的頭部幾乎被彈片擊碎了,竟連腦漿也溢了出來,死狀可說相當的悽慘。你是村長,理應在第一時間就要去關心才對,怎麼可以不管;甚至到現在還不聞不問,這跟你平日熱心助人的作風簡直不一樣。別忘了,要懂得雪中送炭這個道理,窮苦人家更需要我們關心啊!」 「戇嬸婆,說來真有點慚愧,聽說添丁死得很慘,不僅腦漿四溢血肉糢糊,眼球還向上翻,可說是死不瞑目啊!他這種樣子我一想起就膽寒、就害怕。昨天還聽指導員說,他的屍體已腐爛,臭味四處飄散,甚至已飄到村子裡來了,我一想起就噁心、就想吐啊!如果再到他停屍的地方去,簡直會要我的命!」村長悚懼地說。 「記住,人不但要有同情心也要有同理心,如果能抱持著這兩種心態,無論遇到什麼驚心動魄的事,都會以一顆平和的心來看待、來面對,又怎麼會害怕、會噁心呢?不是我說你,你有時候根本就是看人行事!」戇嬸婆不客氣地指責他說。 村長低著頭,啞口無言。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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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職媽媽
有多久沒有好好打扮了呢?從開始陣痛那天開始,隨著陣痛越來越頻繁,也開始顧不得自己現在頭髮有多亂,表情有多猙獰,還記得生完後,頭髮因為在枕頭上扭動了十幾小時打結梳不開而剪掉,之後的坐月子更是一天比一天油膩。 以前每天洗頭,花半小時吹好長捲髮,半小時化妝,穿能讓自己看了都心情愉快的衣服,搭配什麼鞋子、包包,都是每天的活力來源,不是自誇,但還稱得上時尚呢! 但是自從肚子裡那個小寶貝出現後,一切都是混亂的開始。 揮別了過去的一切,開始了餵奶、洗奶瓶、洗手帕、哄小孩睡、換尿布,沒有休止符,只有不斷的單調重複,有時溢奶,又要全部洗一次,日復一日。 剛開始,寶寶不會與妳互動,她被綁在包巾裡,就像是一個軟綿綿的娃娃,一個有她自己作息時間的娃娃,我必須配合寶寶的時間,還得配合每天想看寶寶的親戚,我累得不想笑,但無處可逃,因為房間原本是最隱私的空間,卻成了展覽館一樣,我還需要像解說員笑著負責解說寶寶的狀況。 等到寶寶大一點,我要扛的東西就更多了,一手抱著她,一手背著塞到爆出來的包包,有時還多幾袋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東西,這個時候如果再多一杯咖啡就會把我壓垮,而她會把我的眼鏡扒下來,扯我的頭髮嘎嘎笑,忽然吐奶在我身上,路程很短,但是我已狼狽不堪。 「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句話真不適用帶孩子的媽,她根本不會乖乖等我化好妝、穿好衣服,就算化好妝穿好衣服,可能寶寶又要換尿布喝奶了,所以這些就別了;偶爾託家人帶一下辦點事像在做賊一路狂奔,就是用那剛睡醒的狼狽樣,穿著睡衣、拖鞋,奔進人群,戴著口罩最好不要遇到認識的,低著頭趕緊辦完。 沒了自己的收入,也失去自己的時間,更失去原本那個愛打扮的自己,失去了這麼多,有一天,和另一半吵架了,忽然聽到「妳只是帶個孩子」,不知道為何,「只是」這兩個字竄進我耳朵後,奔進我心裡,然後開始被我放大,而且還加粗加黑的框了起來,我開始想,放棄了這麼多,換來的只是「只是」。接著又聽到朋友說「妳完全像個大嬸」,心就像被雷劈到,寶寶卻又放聲大哭,混亂中陷入了「值得嗎?」這樣的沮喪思考。 寶寶十個月大了,會聽得懂很多話、會撒嬌、會親親、會對著妳笑,那肥嘟嘟的小手有大了點,那短短的小腿有長了點,看著她,我心裡明白,這不該是值不值得的對價關係,我只想要她愛笑、開朗、樂觀、正面、自信、善良、幸福,我就該讓她每天看到媽媽的笑臉、看到媽媽正面積極的能量;我想給她很多,但如果沒先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要怎麼給予孩子任何東西? 全職媽媽辛苦嗎?其實不被體諒是更辛苦的事,所以多對家中那個只帶孩子的媽更多的包容,因為她真的分身乏術,對她來說要輕鬆喝一杯咖啡都是奢侈。更感謝這些日子以來,幫我顧一下卻又常常得幫我顧一下的人,尤其是媽媽,老是幫我顧著連貓狗都怕的年紀的寶寶,讓我去偷閒還仍然覺得我很辛苦,這就是媽媽,讓我充滿愛和活力然後又回到寶寶面前開心的笑,我也要讓我的孩子感受到這種安心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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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呻吟語
中國古史上有一種俠士精神,俠士重然諾,千里赴義,荊軻為燕太子丹刺秦王是一種俠。 燕太子丹告訴田光,請他不要透露刺秦,田光以不被信任為恥、自殺以守秘密是另一種俠。 及至漢朝的朱家、郭解急人之難又是另一種俠。 然而自漢武帝以後儒道興,俠道隱,到了隋文帝開科取士,籠絡天下的英才,儒道變成仕宦的登龍術,多少人汲汲營營於中舉、作官,名揚天下,光祖耀宗,中國人因此走上文弱的一途,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以致缺乏進取冒險的精神。 及至明成祖時代,西元一四0五年伊始,三保太監鄭和下西洋,以一個刑餘、不齒於士林之人,卻開創了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燦爛的航海傳奇,寫下炫麗迷離的一章。鄭和成為中國近代六百年史以來第一個航海英雄。 綜觀中國的歷史只重內鬥,而且中國人又喜看內鬥,歌頌內鬥,一部鼎革史就是一部內鬥史,所以三國的戲碼可以一演再演,權謀家被奉若神明。這因為中國歷史的侷限性,缺乏可以歌頌的開拓性指標人物。 鄭和七下西洋,及身而止,明朝後來把航海圖燒掉,旋即實施海禁,中國又鎖進中原裡、鎖在儒道的科甲裡,斲傷了冒險進取的精神,從此把海洋世界留給西洋的航海家、探險家。 中國失去了海洋,就失去了世界的主導性;此後就仰承西洋人的鼻息。 西洋人一得到中國的航海技術,就到世界各地流竄,開啟了冒險家的航海世紀,建立了海權國家;葡萄牙首先東來,發現了福爾摩莎,驚為天人,荷蘭、西班牙接踵而至,十七世紀初的東亞與東南亞海上,已經是非常熱鬧的了。 明朝皇帝此時還蒙在鼓裡,不知世界大勢,但民間的商業勢力勃興,泉州幫首先崛起,縱橫海上,這些人脫儒入俠具有冒險進取的海洋性格,是鄭和下西洋之後,一股不可漠視的海上力量,在東西方海上接觸史上,扮演關鍵性的角色。 泉州幫的大咖首推李旦。李旦原在馬尼拉經商,取一個洋名Andrea Dittis,一六一三年之前到了日本長崎,至一六一九年已經富甲一方,成為長崎與平戶華僑界炙手可熱的領袖人物。 鄭芝龍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一名小職員,後來從商在平戶過了一段苦日子,然而認識李旦之後,又成為他的義子,鄭芝龍就交了好運了。一六二四年,明朝皇帝要荷蘭人退出澎湖,遷往沒有歸屬之地的大員(台灣),就由李旦派鄭芝龍去澎湖協商。這一年鄭成功出生。 後來李旦過世了,夥伴顏思齊同一年也死了,鄭芝龍就繼承李、顏兩人的海上勢力,船隻數千艘,帶甲二十萬,號令一方,成為海上雄主──出儒、脫俠、入盜,可以跟西洋人相互頡頏,後來在金門的料羅灣打敗荷蘭的船隊。滿清的入關,帶領鄭芝龍走上歷史大舞台;鄭成功打敗荷蘭人,收復台灣,帶領台灣走上國際舞台。鄭氏父子,兩敗荷蘭人。 鄭成功復台詩: 開闢荊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復先基; 田橫尚有三千客,茹苦間關不忍離。 這些錯綜複雜的歷史因素與人物,就開啟台灣爾後四百年的歷史命運。沒有勤遠略,何以論英雄?中國的拓邊精神已隨漢朝天威而逝,只留下蔡鍔詩云:「環顧中原誰是主」的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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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
青鳥總是棲在高處遠眺 警戒吧,你說,或是歇歇腿 也或者是在尋找蟲子,這是我的解釋 不論如何他們總是佇立 寶塔尖或是教堂屋頂的十字架上 迎風張望 在你以為他們就此駐足時,青鳥 倏地展翅,飛逝 彷彿從來不曾來過 無所來亦無所去,不著色相即見如來 經書上如是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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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不要這麼說,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啊!添丁哥不幸發生這種事,大家心裡都很難過,為了阿弦和阿堅,妳一定要堅強起來。」 「添丁和我的父母都早逝,原以為這輩子兩人能相互扶持,想不到他竟狠心丟下我們母子三人,叫我們往後怎麼辦啊!」添丁嫂紅著眼眶,悲傷地說。 「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相信以妳的毅力一定能撐過來的,阿弦和阿堅更是妳往後的依靠。」萬富安慰她說。 「兩個孩子都還小,要養到什麼時候才能把他們養大啊!」添丁嫂憂慮地說。 「添丁嫂,妳能,妳一定能!我娘經常誇獎妳賢慧又勤勞,是添丁哥的得力助手。雖然添丁哥沒有福氣跟妳長相守,但是他在天堂一定會保佑你們一家人的。」 萬富剛說完,一陣快速震耳的響聲,又從他們的頭上掠過。若依經驗來判斷,這發砲彈勢必會在他們不遠處爆炸。兩人已意識到砲彈的威力,以及在這個荒郊野地無處可躲避的情境下要如何防備。於是他們趕緊用手抱著頭,驚恐地滑到坡下的低漥處;剎時,一陣嗆鼻的火藥味迎面撲來,飛揚的塵土撒得他們滿頭、滿面、滿身,苦楝樹的枝幹也被銳利的彈片擊斷不少。可憐添丁哥裹著草蓆的屍體,也蒙上一層厚厚的沙土,尤其是戇嬸婆幫他蓋在頭部的那塊黑色頭巾,幾乎被沙土完全覆蓋。即使不日他的屍體將回歸塵土、深埋地裡,但終究必須請個道士、擇個日,也要準備一副棺材,更要燒些紙錢,如此始能讓他入土為安。 然而,在這個激烈的砲戰期間,隨時都有被擊斃的可能,縱使有錢,也找不到一個願意到城裡幫忙擇日、請道士、買棺材的人,何況是家徒四壁的添丁嫂一家。傷心欲絕的添丁嫂,似乎也沒有心情想那麼多,眼見老天爺不斷地折磨添丁哥,甚至連他的屍體也不放過,心中的確有太多太多的不捨。於是她隨手撿了一把苦楝樹的枝葉,俯下身清除添丁哥草蓆上的泥土,萬富則小心翼翼地拿起被泥沙覆蓋的頭巾,把泥沙倒掉,並重新幫添丁哥蓋上。 雖然添丁哥的面目已全非,成了一副人見人怕的恐怖狀,但自小與他一起長大的萬富,其心理非僅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衍生出一份難以言喻的同情心。儘管村人因受到共軍砲擊的影響,人人都顧著自己的生命而不加理會,甚至添丁哥的屍體,也是駐軍用擔架把他抬回來的。總而言之,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由添丁嫂一人承擔。而現在,如果自己再貪生怕死跑回家躲防空洞,或丟下他們不管,又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呢?況且,在得知添丁哥發生事故後,母親就囑咐他一定要來幫添丁嫂的忙,別讓他們母子孤單無助,承受更多的苦難。 鄰近傍晚,砲擊稍歇,萬富回家提了一鍋地瓜湯,以及一大把煮熟的花生和半小碗豆豉,這也是窮苦的鄉下人家,日常生活的主食和副食。尤其在猛烈砲火的襲擊下,有這種東西可吃已算幸運了,誰敢嫌棄或挑剔。他為添丁嫂盛了三塊地瓜和一些湯,自己則只盛了兩塊,添丁嫂發覺後趕緊和他調換。 「你是男人,食量大,這碗給你。」添丁嫂哽咽地,而後無力地說:「我實在吃不下。」 「我知道添丁哥的死讓妳很傷心,但如果不吃飯,那有體力來照顧孩子和幫他辦後事。」萬富關心地說。 「我的心情很亂,尤其是他的後事更讓我傷腦筋,家裡剩下那點錢,我看連買一副棺材都不夠。雖然能暫時向親友借,但是要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啊!而且誰又願意不顧自身的安危,冒著砲火的危險到城裡幫忙把棺材抬回來?即使有村人願意幫忙,一旦運氣不好在途中發生意外,教我這個女人如何承擔得起。」添丁嫂憂心地說。 「妳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剛才回家拿飯時,正好碰到村指導員,他要我轉告妳,不能在這裡燒紙錢,怕會冒起火光和煙霧,萬一讓敵人發現目標那可不得了,說不定還會被誤以為是通敵的匪諜。」萬富說。 「添丁的運氣真是壞透了,可說是死不逢時啊!」添丁嫂搖搖頭,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慨,「經過深思熟慮,我突然有一個想法,現在氣候仍然炎熱,添丁受傷的的屍體勢必更容易腐爛,一旦停留過久,屍臭味就會飄出來,這樣對大家都不好。我看還是儘快地把他埋葬,讓他先入土為安,等孩子長大後,如果有本事,將來再幫他撿骨做功德。」 「可是總要擇日、請道士吧。」 「我看也不必了。」 「那麼棺材呢?」 「柴房還有幾塊舊木板,你就幫我忙,我們一起來釘。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相信添丁會原諒的。」 「添丁哥死得真不是時候啊!」萬富難過地說。 「現在天色已晚,又不能點燈,一切只有等明天再說了。」添丁嫂看看他,歉疚地說:「你回家休息吧,我一個人在這裡陪他就好。」 「不,我娘再三交代,要我在這裡跟妳作伴,不能讓妳一個女人獨自守在這個荒郊野地,那是很危險的。尤其共軍的大砲一直打不停,萬一有什麼狀況,妳一個人怎麼辦?而且也要隨時注意添丁哥的屍體,不能讓貓狗接近。」萬富嚴肅地說。 「謝謝你萬富,我能體會戇嬸婆的一番心意。雖然我們村莊人情味向來濃厚,可是面對這種人人自危的亂世,為了自身的安全起見,有時遇到像這種重大的事故,人也會變成冷漠。它也是這兩天來,我內心深刻的感受,但我不會怪罪別人的現實,而是怨恨自己的命運不好。」 「我能體會妳的心情,人一旦自私,凡事就會以各種藉口來搪塞。雖然世俗的禁忌很多,但像添丁哥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故,即使被匪砲的彈片打得血肉糢糊、面目全非,見到他的遺體,莫不讓人心驚膽顫。但是,假如有同情心與同理心,勢必會有不一樣的心境和看法。若依情勢來看,今天共軍的大砲既然打得那麼兇猛,一定有他們的企圖心,絕對不會說停就停。添丁哥不幸成為我們這個村莊、第一個被共軍大砲擊斃的犧牲品,可是往後呢?誰敢於保證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因為共軍的砲彈是不長眼睛的啊!如果村人再袖手旁觀,不主動站出來幫忙,未免也太沒有人情味了吧!」 「說實在的,我們也不能怪他們,當我第一眼看到血肉糢糊、腦漿四溢的添丁時,說不害怕那是假的;聞到那股血腥味,非僅噁心,甚至連膽汁都要吐出來,經過一陣嚎啕大哭後,才恢復正常。我看全村子的人,只有你和戇嬸婆不怕。」 「妳是知道的,雖然我們只是鄰居,添丁哥也大我幾歲,但我們曾經結伴上山種田、下海捕魚,也一起參加民防隊出操、出公差。我娘對他的勤奮也相當讚賞,經常要我跟他學習。說真的,當我看到他面目全非的容貌時,我並沒有害怕,反而同情他的遭遇,甚至怪老天爺沒有保佑好人。」萬富說。 入夜後,砲聲已沒有白天的強烈,添丁嫂或許已累了,雙手撐著低下的額頭,竟然睡著了。萬富則靠在粗壯的苦楝樹幹假寐,即使有睡意,但卻不敢熟睡,因為旁邊就是添丁哥的屍體,萬一真如傳說中被貓踩過屍體會站起來,那絕對會嚇死人。尤其在這個夜深人靜的荒郊野外,如果真有什麼靈異事件發生,任憑有多大的膽量,勢必也會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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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返鄉記
年關將近,又到限時大搶票的時刻!這讓我想起有一年也是碰上連續假期,我們姐弟三人拚命打電話和上網登錄的結果就是:「受話端網路壅塞,請稍候再撥……」垂頭喪氣之際,爸媽打來說有船班安排可以回金門,而且船票比機票更便宜。長這麼大,還沒搭過從台灣回金門的船,精神超級振奮,心中陰鬱一掃而空,回鄉之路終於可行了! 我們三人早早出現在中正紀念堂等待接駁車,集合時間越近,人潮也漸漸湧現,好幾台大巴士排排等候著,我們坐上車後便驅向台中港。午後,車終於抵達台中港,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艘大遊輪,看得我們這三個土包子兩眼發直。趕緊跟上人潮排隊上船,一踏入甲板,才發現除了我們,幾乎人人也都是帶著興奮的表情,倚著欄杆欣賞海港景色,黃昏時,船開始駛離港口,朝向海平線,站在甲板上的我們更加興奮,原本進去船艙的人聽到外面吆喝聲也跑出來看船乘風破浪。 紅霞隨著夕陽淡去,夜色漸深,漆黑的甲板與天空連成一色,原本擠在甲板上的人群變成三三兩兩,這其中也包括我們。為了見證人生第一次出航,我們瘋狂的拍照,即使拍不出一層層翻滾的浪花,我們也不在意,直到撲鼻而來的香味引誘著我們,終踏進船艙。原來船艙內邊設置了一個小型福利社,已經不少人排隊等著結帳,我們一眼掃過所有商品櫃,有些失望,因為販賣的食品多半是泡麵,價格還翻倍。我怕吐就忍耐不吃,大姐跟小弟則商量著買一碗共食。 吃飽後我們往下走,進入一層超大開放式的房間,裡面放滿排列整齊的床鋪,床鋪邊上有可以作遮蔽的拉簾,我們一排排尋找我們的床位編號,找到後將背包行李置放在床尾,脫了鞋躺在床墊上,雖然有點小,但對女生而言還算不錯,只有人高馬大的小弟頗有微詞,只能屈膝躺著。放眼望去,大家似乎都已經準備就寢,我們三人仍有一搭沒一搭的小聲說話聊天,突然間,原本躺著的小弟坐了起來。 「你幹嘛起來?想上廁所嗎?」 「不是,我感覺到我肚子裡的泡麵在翻滾,有點想吐……」。 我跟大姐立刻從床上彈起來,看著小弟臉上表情有些蒼白,大姐舉手說她也想吐,還後悔著不該吃泡麵。 「唉,泡麵妳才吃了幾口,剩下都是我吃的。」 我問小弟要不要乾脆吐出來會比較舒服,但他面有難色的拒絕我,他決定試著去壓住喉頭裡升起的酸苦味,所幸我們想起為了以防萬一而買了的暈船藥,各自吃了一顆就睡了。 夜裡,船隨著洶湧的海浪起起伏伏,連我都漸漸有了暈船的徵兆,我努力壓抑那不舒服的感覺,希望能趕快睡著,就在我習慣了搖晃的節奏後,寂靜的黑暗中突然被一陣乾嘔聲劃破!除了連續不停的作嘔聲越來越大,居然還聞到強烈的酸味,好不容易才壓下的嘔吐感結果又被引了出來。睡在這種大通鋪中,我早有心理準備可能會聽見各式各樣的打呼聲、磨牙聲、說夢話等等,可是萬萬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啊!我在心裡咒罵著究竟是哪個人這麼不識相的在船艙吐,導致那種可怕的味道大面積的散播開來。四周開始了細小的說話聲,我屏住氣息仔細聽著他們討論著是誰在吐,本想問問睡我隔壁跟後面的大姐和小弟,可是他們似乎沒什麼反應,所以我就只好用衛生紙塞住我的耳朵,再用被子蒙住我的頭,祈禱著天快點亮,然後,我終於沉沉睡去。 感覺才剛睡著卻又馬上被大姐搖醒,我用疲倦嘶啞的聲音問她幾點了,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跟我說天已亮而且快靠港了!聽到後我慌張地連忙下床整理背包並簡單梳洗後,三人火速向外走去,站在甲板上,用力的吸一大口陽光參和著海水的味道,整個人才算完全清醒過來。終於見到熟悉久違的港口,而且老早有一堆人在那等著,我們努力伸長脖子,眼睛不停來回穿梭,一會兒就在人群中看見爸媽的臉孔,並且開心的向他們揮揮手。每個人都乖乖排隊下船,而我一踏上水泥地,說真的,從來沒有這麼感念陸地的好,即使身體仍舊感覺在搖晃! 坐車返家的途中,我們三人馬上連珠炮似地抱怨昨天的情景,尤其當我說起有人昨天吐了的事,大姐跟小弟也馬上附和,原來他們那時也各自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小弟更是帶著髒話入夢的。爸說我們其實已經很幸福了,至少還有床可以睡,哪像他們年輕時,是睡吊床的,晃得才厲害哩!媽補充說那是因為爸在當兵,所以坐的船還好一點,哪像他們一般平民是直接睡地板。結論就是此生坐船一次已經足夠令我們永生難忘,回台灣時我們就直接去機場候補機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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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復得的幸福
幸福,有得就會有失,有失也必定有得,失而復得,不是將失去的要回來,而是忘掉失去的,從中反省過後獲得經驗,再得到我們想要的幸福。 「你好嗎?我是H,方便約個時間出來見面吃飯嗎?」臉書顯示我上一段傳給她的訊息是兩年前,我整整等了兩年,才得到回應。她是個優秀的外語老師,曾經是我的恩人,在我上北部念書時給我極大的幫助,最重要的,她是我朋友交往十年的前女友。我找她不為其他,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順便請她吃個飯。 我們敲定時間,約在車站碰面。車站的人潮擁擠,但我們還是在夾縫中認出了彼此,我一看到她就覺得煥然一新,臉上洋溢著幸福,似乎已經脫離上一段感情的陰霾。那段感情極不愉快,橫跨十多歲的姐弟戀,一路上風風雨雨,男方還偷吃了幾次,但善良如她,一一聽取男方的解釋,這段感情仍是歹戲拖棚了十年。 四十年如一日,她茹素,我遂帶她到二樓的素食餐廳。一坐下餐桌,我們聊聊近況,雖然將近七、八年未見,我們像當初的無話不談,我也一直感激當初她的照顧。我說:「妳現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接著,她說她去年嫁為人妻,日本老公很照顧她,任何事情都讓著她,也讓她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本來諱言她過去那段不如意的感情,她還是提了一下,說:「過去那段感情傷了我很重,本來我已經不相信什麼是幸福,但冥冥之中,我還是遇到了他。」他是指日本老公,是在英文教學的網站上認識的,對方還遠從日本追到台灣來,「過去那段感情都是我一個人再付出,到頭來一場空,直到他的出現,我才有被愛的感覺。」她說。我很認同她的說法,她從黃臉婆,變成一位氣質美女,臉上洋溢著幸福。 這些年,我感情也不太順利,H一直鼓勵著我,她說:「像我跟我老公一樣,我們本來也對幸福絕望,認為此生再也找不到一個愛對方的人,但上天就是眷顧著我們,無論多遠,我們還是能認識,最後成為對方的人生伴侶,相信你一定也可以。」我突然想起些什麼,站在我的立場,姑且不論她與我朋友有沒有走到最後,但最終他們都找到適合彼此的人,這樣就夠了,況且愛情不能強求,兩個人交往,沒有快樂,只像是被困在牢籠裡,什麼事不能做,該放的時候還是要放。 看著她,溫柔而善良,沒有花太多時間去咒罵上一段的感情,反而是珍惜眼前得來不易的一段感情,並期許雙方都獲得幸福,我為這段失而復得的幸福喝采,我也從中學習了很多。用餐完畢,我們互留了對方的手機號碼,接著向彼此祝福,期待下一次的相聚。在捷運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在過去的兩個小時她那張幸福的臉與言語始終不減,此刻,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幸福還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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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攝像」候鳥
飛越千山萬水,為了 返鄉這個疼痛的詞彙,翅膀 慢慢長出希望的座標 夕陽吞吐塵埃 淹沒大地的視網膜 當悠悠時光經過時 背景只是不斷拋棄醒神的血液 世界佈置好荒蕪,夠不夠 平衡鄉愁 如果夢不會塗滿長途跋涉的高度 月光幫助星子發芽在採擷不完的入口 那麼,請你標註夢的出口 讓我帶著微疼的笑容,帶著 飽滿的惆悵 離開起點 雲一直都是黑色的 白晝的太陽被你剪下來張貼成一首歌 當我輕輕哼著旋律像一首詩 這時候的遠眺 會不會開始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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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謹以此文獻給823砲戰期間不幸罹難的鄉親,以及為這塊土地默默奉獻的父老兄弟姊妹們。當我們苦盡甘來嚐到和平的滋味,請展現島民的寬宏大量,記住歷史、忘卻仇恨……。 第一章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對岸廈門、圍頭、蓮河、大嶝、小嶝的共軍砲兵部隊,在中共領導人毛澤東一聲令下,三百餘門大砲集中火力,瘋狂地向金門島群濫射。在短短的兩個小時內,計落彈五萬七千餘發,四十餘天的砲戰中,落彈更高達四十四萬四千餘發,試圖以武力奪下這座小島。 即便經過守軍的還擊而不能得逞,也徹底地粉碎共軍侵略的美夢,但卻造成無數生靈的傷亡,與諸多鄉親無家可歸的慘劇,家畜家禽的死傷更是不計其數。可說是近百年來,島鄉最大的浩劫,也是島民心中永遠的疼痛。 那天,年僅三十的添丁哥正好在田裡工作,當激烈的砲聲響起,天空隨即滿佈煙硝和火光,雖然同在附近耕種的村人高喊著:「共匪打砲來了,趕快跑!趕快跑!」可是當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只聽轟地一聲,一顆砲彈已快速地落在離他不遠的田埂上。剎時,塵土飛揚、煙霧瀰漫,一塊尖銳、火熱、鋒利的彈片,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頭部。 在一聲慘烈的哀號聲過後,他已是頭破血流、腦漿四溢、倒地不起,不一會,已沒有生命的跡象。添丁哥也是這個純樸的村落,第一個被匪砲擊斃的村民,生在這個亂世又能奈何?村人亦只能同掬一把悲傷憐憫的淚水,血債血還只不過是一句冠冕堂皇的氣憤話,對一個平民百姓的遺族來說、似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添丁哥一死,原本貧窮的家境更猶如雪上加霜,二十六歲的添丁嫂,在失去支柱、流乾眼淚的同時,緊緊地摟住一個二歲一個四歲的兒子,孤單無助地癱軟在地上,等待外界的救援。然而在這個砲火連天的窮鄉僻壤,多數鄉親自身已難保,那有餘力顧及他人。尤其受限於在外亡故不能入村的舊習俗,添丁哥的屍體即使由附近的駐軍協助抬回,然則只好先用草蓆裹著,暫時停放在村郊山丘旁,一株枝葉稀疏的苦楝樹下;並用一床破舊的被單,綁在樹上遮風避雨擋太陽,等待日後再下葬。但惟恐屍體被野狗啃食,以及深怕讓貓兒跨過,屍身會站起來走動的傳說。因此,必須有人在旁看守,以防意外。 可是在這個烽火連天、匪砲盲目四射的時刻,軍人莫不堅守崗位適時還擊,百姓不得不躲在防空洞以策安全,一旦在外隨時都有被擊斃的危險。即使是村長、村指導員和村中長老,也不敢貿然派人協助喪家來看顧。遭受喪夫之痛的添丁嫂又敢於向誰開口、請誰幫忙?任憑是跟她和孩子在這個荒郊野外作作伴、壯壯膽也好。但繼而一想,倘使有人願意陪她們母子度過這道難關,萬一不幸遇到匪砲的襲擊又該怎麼辦?人命關天啊,她承受得起嗎? 正當她走頭無路陷入困境時,鄰居戇嬸婆得知消息後,火速和她的兒子萬富,冒著砲火的危險提了一鍋地瓜稀飯和碗筷出現在她的眼前。而她早已忘了久未進食、飢腸轆轆,乖巧的孩子竟然也不敢啍聲,那鍋地瓜稀飯就如同山珍海味,讓她和孩子備感窩心。雖然戇嬸婆和萬富只是她的鄰居,但此時他們的出現,就彷彿見到自己的親人一般,戇嬸婆就像她的母親,萬富則是她的兄弟,添丁嫂竟情不自禁地在他們面前嚎啕大哭。 戇嬸婆紅著眼眶俯下身,輕輕拍拍她的肩,也撫撫偎依在她懷中兩個小孩的頭,但不知要以什麼較貼切的話語,來安慰這個自小無父無母,現在又失去丈夫的苦命女人。當她看到旁邊那具用草蓆裹著的冰冷屍體,當她目睹沾在添丁頭部已凝固的血液腦漿和沙土,以及眼球向上翻的慘狀,霎時,淚水不得不奪眶而出。 想起在這個村子裡,她曾幫過好些死亡多時、屍體已僵硬的往生者穿上七層壽衣,甚至也曾協助喪家、扶起他們親人的屍體入殮,但卻未曾見過如此令人驚駭的屍體。不禁讓她搖頭感嘆天地的不公,上天更不該讓一個勤勞樸實的壯年人,來承受這份苦難。 戇嬸婆順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淚痕,顫抖著手取下包在頂上的黑色頭巾,輕輕地覆蓋在添丁的臉部。他的死狀已夠悽慘了,怎能再讓他的慘狀暴露在外,讓他的妻兒見過後來承受這個人生最慘痛的夢魘,如此對他們來說是極其不公平的。 對岸匪砲不斷地轟隆轟隆響不停,只聽咻地一聲,砲彈已落在不遠處,霎時煙霧瀰漫、塵土飛揚,添丁嫂驚恐地緊緊把孩子摟在懷裡,卻也不忘趕緊提醒好心的戇嬸婆和萬富。 「戇嬸婆,共匪的大砲打得很近,您和萬富趕快回家躲防空洞,這樣比較安全。我和孩子在這裡陪添丁就可以了。」添丁嫂有所顧慮地說。 「這樣好了,兩個孩子跟我回家,我來幫妳照顧,萬富就留在這裡陪伴妳。」戇嬸婆說。 「這樣怎麼可以,自己的命運必須自己來承受,在這個人人自危的砲火下,我不能再拖累你們。」添丁嫂哽咽地說。 又是一陣陣轟─咻─轟隆的響聲劃過天際。 「現在已是什麼節骨眼啦,不要說那麼多。」戇嬸婆說後趕緊彎下腰,對著二歲的志弦說,「來,快來,婆婆揹你。」孩子竟然雙手勾著她的肩膀,把頭伏在她的背部,當她站起後,又伸手牽著四歲的志堅,「乖,你們兄弟就跟著婆婆回家,婆婆帶你們躲防空洞,就不必怕共匪的大砲。」受到驚嚇的小兄弟,小小的心靈頓時彷彿有了依靠,沒有拒絕,也沒有吵鬧,默默地跟著戇嬸婆走。 當孩子跟著戇嬸婆走後,卻愈加深添丁嫂的悲傷,一顆顆豆大的淚珠,不停地在眼眶裡蠕動,而後一滴滴從腮上滾落下來。 「添丁嫂,不要再傷心了,這樣身體會負荷不了的。妳先吃一碗地瓜稀飯暖暖胃。」萬富盛了一碗地瓜稀飯,遞給她說。 「謝謝你,萬富。」添丁嫂接過稀飯,不禁搖頭感嘆,「想不到在我最孤單無助的時刻,親友和村人都到防空洞躲砲彈了,只有你和戇嬸婆不畏砲火的危險來助我一臂之力,實在讓我太感動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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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一片雲
聽說每個人都是一個「圓」,但卻缺失了一個「角」,每個人在生命中都在尋找他漏失的那個「角」,來補遺生命中的缺漏,成就一個生命的圓滿。 我的個性趨向木納而呆板,性格保守而穩定,像石頭,像木頭,「其介如石」或「其梗如木」?總之不是那麼活潑而富變化,生命缺乏生動的趣味與轉化自如的靈活,所以常不由自主地喜歡某類的女生,就是那種外型光彩耀眼,個性活潑生動又有故事性的女生,像什麼?就像年少時的那首歌:「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燦爛美麗,極具光影之豔彩,我喜歡他們,或許我總想如太陽般讓雲兒陪伴著我?只是大半時候,雲總遮蔽我微弱的陽光,天空因雲而陰暗,雲不管別人的想法,自在的飄流,無主的移動,或隨風而去,或化雨而下,藉著陽光閃爍著美麗的霓彩,幻變為朝霞與夕彩。 但我想她可不這麼想,或許她會接著唱:「你說我像雲,捉摸不定,其實你不懂我的心……」,我還記得曾因不耐煩她多變又善變的個性,直接與她鬧翻,當面質疑她的反覆不定,她倔強地抗辯,說我根本不懂她,因而負氣離去,我也想這段情誼就此告終了。 但經過多日的沈默,她先來電話約我,說她的委屈,說她離開車站後一路流著淚,如此娓娓呢喃,像高山雲霧籠罩,根本分辨不清方向,那能再談什麼道理?雲朵自在飄流,雲無心而出岫,風自有他的方向,人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何必再問我是誰?誰又像誰? 我喜歡她,她美麗又有氣質,五官細緻,談吐不俗,裝扮清新而高雅,走在校園中像個小公主,永遠是同學注目的焦點,記得有次學校辦班際籃球比賽,她穿著純白色蕾絲篷篷裙洋裝,站在場邊高喊加油,場上不怎麼精彩的球賽,瞬間如黑白靜止畫面,只聽到她嬌柔、清亮的聲音迴響著,好不真實,但又何其真實,像天空中的雲讓人傾望卻離人好遠。 她總是有著愛的故事,情的傳說,身邊不缺一個他,一個緊緊跟隨的人,這其中有她許多感情付出,讓人動容、令人傷懷,有淚、有笑、有真情,但也有她無心造成的遺憾與愁緒,我都知道,因為我看著她,也聽她說,我是專心的聽聞者,也是有意的觀察者。 我沒追過她,因為自始至終,她只是我的朋友與同學,她曾經問過我:「阿偉!妳敢追我嗎?」我答的乾脆又老實,不敢!因為我知道妳,也明白我自己!這其中有太多的不可能!她頷首微笑聽我說。 我們一同走過許多的路,都是她先約我的,她知道我日常的軌跡,我可不知他要去的方向,所以我隨之流轉,與之跟從。她常開著車到我辦公的大樓下,打通電話給我,說「阿偉!請個假吧!我們去山上走走!」,我立即請假,與其雲遊山嶺。 我真像個又窮又笨的傻小子,既沒辦法聰明地玩場遊戲,也小氣地無法付出些什麼,幾次相約西餐廳,我望著價格高貴的Menu,遲遲不敢點餐,最後也只點了「今日特餐」,她幾次搶了過去,直接點了高價位的「海陸全餐」,最後逕自埋單。 我們不像,差異甚大,但妳無形中影響著我,我們還是朋友、還是同學,只是隨著妳越走越遠,我們也漸行漸無聲,十幾年沒見面了。 一直從友人那裡傳來妳遠方的消息,妳是一片雲,還是如此!消息裡有妳的流浪、分離與漂泊,有著人事的聚散無常,也有情感的分合紛擾,無從與妳聯繫,但總記得年少時妳對我的好。個性決定命運,這些年我是如此感嘆著,這感嘆有我的體會,也有對妳的傷懷,村上春樹在「聽風的歌」書中說:「與其卑微的真實,還不如虛偽的華麗」,或許妳我的年少,還有生命的點點滴滴,也都有這樣的風中之歌。